1
因为“鬼之子”的登场,袭击战一举变成了撤退战。“鬼之子”指的正是贝尔。这次袭击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那位萤族(ロイテライテ)老人说,
「真是个荒唐的鬼之子啊。」
因为他一直在重复,所以大家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哈吉斯那混蛋,说的话只有一半能信。那孩子恐怕比他说的还要可怕一倍。」
老人反复嚷嚷着。他的语气中也夹杂着不少赞叹。
他让三个长脚族(F r o g g y)抬着自己,沿着事先定好的逃跑路线一路狂奔。其他人也扛着同样受伤的同伴,带着或多或少抢来的农作物和乐器,逃回各自居住的城区。
走到一半,老人突然和跑在旁边的一个长脚族(F r o g g y)搭话。
「哟,米斯特。那是什么?」
他的语气相当悠闲。到了这里,就不用担心会有追兵了。
被称为米斯特的人举起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
「是鬼之子的哦。」
对方微笑着回答。她竟然是个少女,比他们说的“鬼之子”要年长一些。她展现出种族引以为傲的腿脚,健步如飞,即使是边跑便回答,呼吸也丝毫不乱。
「你疯了吗?真厉害啊,我可是害怕得要死啊。」
老人咯咯地笑了。
「因为,不甘心啊。虽然打不过她,至少这点事情还是能做到的。而且…这个很漂亮啊。」
少女一瞬间露出符合年龄的表情,凝视着时计石(o’c l o c k)。她的侧脸相当可爱。
「米斯特在想,必须由自己这边亲手去抓住啊——」
平静的声音让米斯特回过神来。
「什么啊,克劳德,你什么意思?」
「哎呀—,好想快点找到合适的人啊什么的…」
众人笑作一团。声音的主人是一位跑在米斯特身边的长脚族(F r o g g y)青年。他闪开米斯特无言的铁拳,
「你为什么生气啊?」
然后,不可思议地说道。他的脸和米斯特一模一样,但是气氛不同。在任何人开来,米斯特都是机敏而活泼,但是克劳德却总是悠然自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听到两人的对话,老人又笑了。
「你们是双胞胎,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我们关系很好哦。」
克劳德理所当然般地说道。
「是吧?」
「当然了。」
表示同意的米斯特迅速低下身子,拌了一脚克劳德。这次躲不开了,克劳德就这样以跑着的速度猛地向前方被甩了出去。看起来马上要直接摔到地面上的他在空中屈膝翻了一圈,漂亮地落地了。他的动作之轻盈丝毫不亚于贝尔。
「你干什么啊——」
他悠哉地抱怨道。此时他已经和群体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
看着克劳德渐渐远去的样子,米斯特砸了砸嘴。
就在这时,风突然卷了起来。树木的喧嚣声一下子包围了众人。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在黑暗的另一边,落在他们的前方。
「停下。」
老人说。他的声音有些紧张。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城市就在眼前,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城市的灯光。在城市的灯光和他们之间的黑暗之中,有着某种气息。
火被点燃了。老人手中传来了火晶石(M a t c h)摩擦的声音。老人把薄荷烟叼在嘴里,点燃了。香烟对萤族(ロイテライテ)来说就等同于吃饭,同时也是他们特有的武器。果然,老人用烟头在空中飞快地画了个记号(S p e l l),向前方扔出了烟。
磷光忽地扩散开来,驱散了周围的黑暗。这是视觉上的防御结界。他们能看见对方,而对方却因为光之膜的阻碍而看不见这边的情况。
老人默默地动着手指,将长脚族(F r o g g y)的剑士们沿着光之圆阵迅速布置好,然后——
「真是厉害的手腕。佩服。」
声音越过结界传了过来。接着,声音的主人堂堂正正地出现了。
「我没有冲突的意思。只是有事想拜托你们这些“恶(U n d e r D o g)”之势力。」
对方的长相堪称美貌。长长的耳朵,红色的眼睛,形状优美的兔唇之上露出天真的笑容。他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然后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长耳族(兔子)吗?」
老人惊讶地说。
「找我们有什么事?」
「在那之前,能先处理一下这个光吗?太刺眼了。」
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亲切地回答。听他的声音,像是个孩子,但是语气却很老成。但是他的模样与其说是孩子,不如说是个小个子的青年,看不出年龄。
「不行。直接说正事。」
「哎呀呀,真是谨慎啊。你们,有没有捡到时计石( o’c l o c k)呢?」
米斯特惊讶地看着老人。
「不知道。」
老人说道。
「真的吗?」
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歪着头反问道。他脸上温柔的微笑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你要时计石(o’c l o c k)做什么?对长耳族而言,想要的应该是那种东西吧,机械装置之类的…」
老人反问道,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无奈地耸了耸肩。
「有个少女因为失去它而悲伤哦。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悲伤。」
「我们也很伤心。毕竟被狠狠打了一顿。」
「可是,应该没有一个死者吧。」
听他这么干脆,这次轮到老人耸了耸肩。
「嗯,这倒也是。」
他低声说道。
「金巴克大人!」
米斯特锐利地训斥道。
「但是…」
「哎呀,我还以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个拉长的声音突然插入两人之间。回头一看,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克劳德正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径直走到老人身旁,悠哉地说。
「哎呀,金巴克大人,那家伙能看到我们呢。」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呐,金巴克大人。」
「嘛啊。也许是能看到吧。毕竟都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怎么这样…」
老人看着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大声说道。
「喂。你那边的谢礼是什么?我们这边要怎么做,就看你的回答了。」
「用这个来交换怎么样?」
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说道。他拿出闪着金光的怀表,给众人扔了过去。
老人用手紧紧接住了。
「果然能看到啊!」
「应该,是吧——」
「你们安静一点!」
打开盖子,可以看到精密的齿轮在运转。那是一个精巧的透壳时钟(S k e l e t o n C l o c k)。
「喂喂,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居然会放弃这种东西,太过分了吧?」
「只是个笨蛋而已吧。拿着这个赶紧跑不就行了?」
「不—,还是别了。」
「是啊。有可能会被杀死。搞不好,所有人都会玩完。」
金巴克咔嚓一声合上盖子,递给米斯特,说道。
「你自己决定吧。」
米斯特带着失望的神情看着老人。
「金巴克大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把手上的时计石(o’c l o c k)扔了出去。
闪闪光辉消失在了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的手中。
「作为交换,这东西就归我们了!话先说在前头,要是你打算硬抢回去,我马上就把这个钟砸了。」
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微微一笑。
「一切都在因果报应之中…那么,我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他以滑稽的伎俩消失在了黑暗中。一阵狂风卷起之后,他的气息也消失了,只留滴答、滴答…的,时钟的指针发出的微弱声响。
「哎呀,人家这还是第一次从男人那边收到东西呢。」
克劳德悠哉地说着,这次,米斯特真的狠狠朝他打了下去。
2
Lin,声音响起。
贝尔不由得回过头来。
中位东(M i d d l e E a s t)的城区即使天黑了也很热闹。这里有很多荧光石(L a m p),所以也有店到了晚上才开门。离行人消失还很早。虽然不至于吵闹,但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贝尔觉得自己并没有听错。
时计石(o’c l o c k)是一种非常纤细的石头,根据生成地点和挖掘时的情况,以及切割方法的不同,声音会产生微妙的区别。毫无疑问,刚才听到的声音源于自己亲手切开的那一颗。
(在干什么啊,我…)
慌慌张张地环视四周之后,贝尔突然停下了。
(反正,人都已经回来了…)
她终于开始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她是强行让自己这么想的。
就在这时,她和一个奇怪的人四目相对。
红色的背心,搭配黑色的丝绸长裤。这衣服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连种族她都有印象。对方那红色的瞳孔吸引了贝尔的视线,他竖起长长的耳朵,飒爽地走了过来,
「今晚,小姐,您在找什么吗?」
语气很礼貌。这个男人是旅行者(N o m a d),这是一目了然的。这两点引起了贝尔的兴趣。
「嗯,嘛,是啊。」
面对对方充满理性的目光,贝尔一时语塞。
「反正已经找不到了…」
「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
他的语气非常确切。
「要不要和我走一趟?我一定会帮您找到它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拉起贝尔,快步走了起来。
碰到了奇怪的家伙,这是贝尔最真实的感想。她对对方的话没有任何期待,但是为什么还要跟在他后面呢?是被男人那充满自信的语气吸引了吗?自己对时计石(o’c l o c k)有那么留恋吗?贝尔想早点回房间好好休息,但是现在还不想回去。如果就此打道回府,就等同于彻底放弃。这样说来,自己不还是有着留恋吗?
突然,贝尔发现对方和自己差不多高。不如说更矮一些。那背影完全是个孩子,但动作看起来非常老成。这两样奇怪的特点混合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他看起来非常像个小个子的青年。
(真是奇怪啊,长耳族(兔子)这个种族…)
跟着这家伙,自己究竟能找到什么呢?
贝尔正想着这些事情,男人突然回过头来。
「说迟了。我的名字是凯蒂=札·奥尔。)
「哈啊,我是…」
「我知道的,拉布莱克=贝尔。」
贝尔的脚步停了下来。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警戒。
「在你的身边,有个一直受你关照的人吧?他的名字是凯蒂=札·纳辛古。」
男人也停下脚步,对着贝尔说道。他的语气婉转而平静。
「那个人受了您不少的帮助,我只是想向您道谢。在讲义气这方面,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不亚于“剑之国(S c h w e r t L a n d)”的剑士们。」
「也就是说,你是那家伙…那孩子的兄弟吗?」
「在“硬币之国(D e n a r i i
L a n d)”,所有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都是一家人。」
贝尔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不以为然。
「可是,如果他是你的兄弟,为什么他是一个人呢?」
「我也是一个人。」
仿佛在说,这已经是足以说明一切一般,他再次开始向前走。
「你现在在找的东西,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嗯…举个例子,就像是你握住了为了踏上旅途而必须去相遇的,名为“偶然”的钥匙一样重要。」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贝尔半信半疑地再次跟在男人身后走了起来。
(话又说回来,好奇怪的名字啊……)
“贤者(T h e A l l)”和“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什么的。
贝尔这么想到。
这里的一切都富有生气。
在都市(P a r k)的中央区(C a s t l e),统括“正义”与“恶”,可以仰望城堡的地方,这家店(Inn)就在这里。
连贝尔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这么顺利地进入店里。可以说是凯蒂让她进来的,也可以说是店本身接受了贝尔。
如果是平时,贝尔无论进什么店,都会先在入口处被人盘问。即使出示了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她也经常被拒之门外。理由不太清楚,也许单纯只是不想让贝尔这样的人进店而已。
这家店也告知她尽量把剑交给店员保管。
「没有这家伙不行。」
然后,她就这么简单地被允许通过了。连贝尔都感到十分困惑。
「每个国家都有这种“搁浅(O n t h e R o c k)”旅馆。」
凯蒂说道。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在凯蒂的带领下,贝尔来到了这家店一楼的餐厅(D e l i c a t e s s e n)。二楼是旅店。这附近很容易就能找到治愈者,如果有需要的话,也能马上和任何技能者取得联系。但这家店真正的特色在别处。
「这样的店被这样称呼才是正确的。不知从何时起,旅行者(N o m a d)这种存在出现于这个世界上。随着数量的增加,所有的国家都建立了供他们聚会的场所。这里就是其中之一。这是某位旅行者(N o m a d)在得到了王的许可之后开的店。」
「旅行者(N o m a d)吗…?」
「在把这家店托付给有缘人之后,他就死了。到最后,这家店也没有名字。这对旅行者(N o m a d)而言是常有的事。即使他死了,只要“搁浅(O n t h e R o c k)”旅馆还在就行了。只要将来的人们会需要这家店就行了。」
如果不再被需要的话,这家店随时都做好了消失的准备。
这就是旅行者(N o m a d)的存在方式。
凯蒂,或者说整个店都在说着这样的话。
「总感觉,很寂寞啊。」
贝尔轻轻地说。
凯蒂没有回答。他突然拿出一枚铜制的硬币(D e n a r i i),递给店员,说了些什么。
圆桌(Table)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虽然贝尔也想过点些什么,但还是交给了对方。毕竟不是自己付钱,全都是凯蒂来付。
我在干什么啊?贝尔扪心自问。为什么不马上离开这里呢?
贝尔认为,这都是这家店的错。
圆桌(Table)上放着冰块、花酒和杯。这些代表了这家店的全部。
人和商品和店铺。什么也不多,什么也不少,店就像是漫不经心地将任何人接受了一样。这世上也有这样的地方啊。
如果是平时,贝尔在任何一家店里都会有一种窘迫感,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里的她没有那种感觉,非常舒服。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也就是说,贝尔想要永远待在这个不寻常的地方。
凯蒂微微一笑,似乎察觉到了贝尔放松的样子。
「我刚刚点了一首歌。」
「歌?」
贝尔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边,看那个燕尾族(S w a l l o w T a i l)的女人。」
那是贝尔第一次见到的种族。那柔软的外表和她见过的任何种族都不一样。很像是鸟。事实上,女人的后背直到手臂都生长着折叠的翅膀。她鲜艳的黄色嘴唇贴在酒杯上,润湿了喉咙。她怀中抱着的金弦乐器,从琴弦的数量到形状,都是贝尔从未见过的。
「她是以歌唱为生的吟游诗人(T r o u b a d o u r)。」
这又是一个贝尔闻所未闻的职业。
「歌唱…这里又不是农场,建筑物也很坚固,农乐和建乐都不需要吧?」
「嗯,确实。也许没有必要。」
「哎?」
店员站在燕尾族(S w a l l o w T a i l)的女子身边,指了指贝尔。
女人回头看了看贝尔。两人四目相对。女人有着令人心惊的透明眼瞳,黄色的硬唇浮现出平静的微笑。女人的手指触碰乐器,弹了起来。
Lone…琴弦抖动着。
店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女人。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带有某种期待。
女人用“剑之国”的语言唱了起来。
啊啊,醒来吧。
魔法已不再使用
从梦中醒来之时忘却了的
世界的秘密(A r c a n a) 谜题(R i d d l e) 故事(H i s t o r i e)
让我用曾经听闻的幻之语言将之歌唱吧
转瞬即逝的乐园(P a r a d i s e)
窥见明镜。建立独一无二的国家
穿过透明的回廊(P a s s a g e) 迷宫(L a b y r i n t h)
没有名字 也没有归处的 幻之少女(A l i c e)
奏响钥匙。纵使被破碎的镜子撕碎
也一直在寻找
是因为知道那是归去的道路
因刚出生时感受的光亮
而眯起眼睛
到那时,即使是微小之人
也能活在真实的安然之处
啊啊,醒来吧。
魔法已不再使用
最后,琴弦抖动了一下,留下一声殷殷回响。
掌声响起。那是平静的掌声。正如凯蒂所说,女人的歌什么作用也没有。那么,大家到底是为什么鼓掌呢?
这可以说是一场精彩的演出。清脆悦耳的歌声令贝尔麻痹,静静地拍起了手。她因感动留下泪水,甚至想要站起来称赞。然而,这样的歌却什么作用也没有,这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女人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沉静,径直走到了贝尔所在的圆桌(Table)前。
面对举起酒杯的燕尾族(S w a l l o w T a i l)女子,贝尔结结巴巴地说,
「谢谢。」
她只说了这些。贝尔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迟钝了。
不过这似乎已经足够了。女人像是祝福贝尔一样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干,留下静谧的微笑,离去了。她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简直像是不会说话一样,明明刚才还在唱歌。
「即将踏上旅途之人的诅咒,终究不会变成祝福…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吧吧。」
凯蒂说道。他似乎察觉到了贝尔的内心,又补充道。
「她除了唱歌以外都不会说话。据说她耳朵也听不见。」
这就是她身为旅行者(N o m a d)的诅咒。
「真的什么作用都没有吗?明明声音那么好听…」
「那么…在某些人看来,她是在浪费罕见的天赋。因为她连向神祈祷都不做。可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创造出来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不会忘记的。我一定会一直记得她的歌。」
凯蒂微微一笑。
「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贝尔惊讶地看着对方。
「刚才的那首歌,是歌颂启程之人的歌曲之一,在“剑之国”很有名。比如,你的父母可能也在哪里听过。」
贝尔突然意识到,歌词中的微小之人,指的正是贝尔的名字。
「或者说,他们也有可能不知道这首歌,只知道这个词吧。不管怎样,名字里所包含的思念是一样的吧?」
是啊,贝尔想到。父母知道贝尔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们。这一点,从把贝尔当作自己孩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明白了。即使如此,父母还是毫不吝啬地注入爱情,把她养育成人。
只是,分别实在过于突然。到现在为止,双方都没有好好地道过别,连互相确认对方的思绪都没有,只有怨恨在贝尔心中越积越深。
这个想法并没有错。或者说,她并不应该去质询它的对错,而是应该去相信才对。贝尔的心还没有干涸到把这种想法也当成是幻象。
「没必要把遗忘和失去等同。」
凯蒂斩钉截铁地说。
突然,泪水夺眶而出。贝尔慌忙用双手捂住脸。她感到脸颊发烫。从刚才开始,她就因这个男人而不断动摇。不过,她没有更进一步地哭泣。
感到非常难为情的贝尔故作冷淡地转过脸,把目光从凯蒂身上移开。
这时,贝尔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个熟悉的男人突然闯进了她的视野。
如此威风凛凛的身躯,不可能看错。
是加普。他似乎是看到了贝尔的身影,松了口气,笑着走了过来。
「找到你了。有人在附近看到了你,但是没想到你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告诉你的,因为我觉得还早。」
「已经太晚了啦。」
加普笑了。
「你凭自己一个人发现这里,并且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比什么都好。」
「我也不是一个人啦。」
话还没说完,贝尔就呆住了。
刚才还在对面坐着的凯蒂不见了。
「真是的…长耳族(兔子)这种人啊…」
加普讶异地看着苦笑的贝尔。
「有谁和你在一起吗?对了,这里有两个酒杯啊。」
「是长耳族(兔子)。」
仅凭这一点,加普似乎就接受了。当然,加普想到的不是“贤者(T h e A l l)”,而是“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贝尔觉得很好笑,嗤嗤地笑了起来。
贝尔正要起身的时候,加普突然说道。
「有东西落下了。」
在加普的指尖前方,有一个宝石好像被遗弃了一般,静静地放在那里。
贝尔一时之间难以相信。然后,她终于明白了。
「…啊啊,是啊。」
自己差一点儿就真的把它丢掉了。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它。
「是我的哦。」
然后,她环视店内,小声说。
「找到了哟,要找的东西。」
Lin,清脆的声音在她的手中响起。
3
在城堡里。
贝尔正对着“剑与天平之间(P u b l i c o f J u s t i c e)”,等待这次战斗的报酬。
也就是说,贝尔通过了选拔。加普似乎知道这一点,也知道这就是贝尔的第一个的使命。
「见过父母了吗?」
加普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但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加普感慨地盯着回答的贝尔的表情。
「不错的表情。」
「是吗?嘛,反正发生了很多事,大家都很畅快。」
「是吗?」
「嗯。」
她轻轻摸了摸脖子上的时计石(o’c l o c k)。
贝尔来到大厅。舞台和看台上空无一人。加普告诉他们贝尔来晚了,青衣的神官们便出现在了舞台上,王从神树之中现身了。
「微小之人(贝 尔)啊,我要称颂你。」
双貌的王说道。
(为什么呢…)
每当王看向她的时候,她就会感到神树没有看到自己。
「将你的剑放在天平上吧。根据剑的话语所描述出的战斗,赐予你永不枯萎的铁。」
永不枯萎的铁指的是硬币(D e n a r i i)。伴随着王的话语,神树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类似齿轮嘎吱作响的,仿佛有什么又要出现的声音。
突然,王的胸口被刺穿,那个东西长了出来,宛如神树结出的钢铁果实一般。果实在贝尔的头上一分为二,弯曲着吊在钢枝上。
(这就是天平…)
分成两半的果实各有精致的设计。
右边的秤上,有着代表神的God的刻印(S p e l l)。
左边的秤上,有着代表人民的DOG的刻印(S p e l l)。
庄严地铭刻着。
右边的秤盘上已经堆上了一些硬币(D e n a r i i)。
左边的秤盘似乎是用来放剑士们的剑。
在加普的催促下,贝尔将剑交给了神官们。顿时,一如既往的漂浮感向她袭来。
「快点,这样下去我可没法冷静。」
听了贝尔的话,神官们几个人一起把“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放在了秤盘上。
EEE……
剑发出呻吟,仿佛在和剑之树对话。
随着钢铁之间的交流,天平倾斜,神官们登上了准备好的阶梯,向倾斜了的右方的天平添上硬币(D e n a r i i)。
天平本身随着秤盘晃动,不久就静止了。
剑被拿了下来,贝尔抢在袋子里的硬币(D e n a r i i)之前先接过了剑。接着,双貌的王严肃地对着拿着硬币(D e n a r i i)的贝尔说。
「永不枯萎的钢铁会为你带来食粮,也会为更多的人带来食粮。」
这就是“剑之国”的货币流通方式。剑士们在战斗中获得的硬币(D e n a r i i),将其作为能带来粮食之物分发到都市(P a r k)之中,然后扩散到整个国家,同时也以税收的形式返还给城堡,再重新发行。这个国家,通过“正义”与“恶”的战争得到滋润,获得支撑。
永不枯萎的铁。真是不可思议的材质。“剑之国”是绝对不可能生产出这种东西的。因此,伪造的情况也屡见不鲜。根据加普的说法,硬币(D e n a r i i)是在“硬币之国”生产的。那么究竟是如何得到的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贝尔深深感到,神对自己来说是不可理解,不可触碰,而且不可避开的东西。
(可是,神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贝尔透过王的双貌,凝视着看不见的神的侧脸。
「还有两个使命吧。随时告诉我吧。」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人责怪贝尔这过于不逊的话语。
「静待神言吧,小家伙。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就算不说,贝尔也打算这么做。
刚一离开大厅,加普就佩服地说。
「真厉害,就算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剑士,也不能一下子赚这么多钱。」
「嘿嘿,运气也很好。这下暂时不愁吃的了。」
这么回答后,她突然歪了歪头。
「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就是那四剑士吧。」
「嗯。」
那又怎么了?加普像是这么说一样扬起半边眉毛,看着贝尔。
「你,加上基尔,已经占了两个。那么剩下的两个人是什么样的?」
「你在意吗?」
「有兴趣,感觉很有意思。」
加普仔细地盯着立刻做出回答的贝尔的样子。
贝尔很少对别人展现出兴趣。更不用提从未见过面,也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由此可见,此时的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自信。
「对他人感兴趣是很重要。的」
加普先是这样说了一句。然后,这个男人按照一贯的习惯,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
「其中一人名叫提香,是个水妖(O n d i n e)。但现在杳无音讯。」
「为什么?」
「原因我也不知道。有一天,她突然就消失了。我甚至不知道当时的她是男是女。」
在水妖(O n d i n e)中,尤其是水族(M e r m a i d),会根据需要变成男性和女性。随着性别的变化,她们的外表和身上的气质也会发生变化。所以一旦她们改变了性别躲藏起来,除非自己主动报出姓名,否则就很难被发现。
贝尔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她很强吗?」
「嗯。」
加普的回答非常直接,至于对方的剑是什么属性,贝尔则完全无法得知。
「另一个人是在都市(P a r k)里吧?」
「嗯。…这边也另有隐情。剑士们都知道他是盗剑者。」
加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是贝尔却兴致勃勃地两眼放光,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会捡在战场上死去之人的剑,或者从舍弃了剑的人手中买下来,占为己有。为此,经常发生争执。」
确实是很棘手。
「那家伙也很强吧?」
加普点了点头。
「是个奇怪的家伙啊。他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
「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隐情吧。」
无谓的刨根问底不是加普所好。
「名字呢?」
「阿德尼斯。」
4
那个青年总是丝毫不抵抗。
放任对方殴打自己,然后露出冷笑。就像是在怜悯着挨打的自己一般似地笑着,然后继续挨打。总是单方面的,一味地被殴打,一味地被嘲笑。
他有着银白色的体毛,碧蓝的眼瞳。他将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绑在额头上,遮住了耳朵和眉毛,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内心,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对方。他就是个这样的男人。
贝尔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中位东(M i d d l e E a s t)的城区中,剑士们的集落(Farm)里。
看到那一幕,贝尔反射性地手握剑柄。
看上去就像是四五个人围着一个年轻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在激烈地吵架一样。
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语言上的来回。几个人围成一圈,夺去了青年的退路,用收在剑鞘中的剑殴打着青年。青年没有佩剑,手无寸铁。每次被打倒后,他都会慢慢站起来,试图推开他们离开包围,但又被推回圈中央,一边听着辱骂一边挨打。青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挨打。
加普严厉地按住了被这一光景激怒的贝尔。
「和你无关。」
大概是觉得贝尔出手的话,事情就会闹大吧。确实。只要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加普说一句话,这种程度的骚乱应该很快就会平息。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围绕在青年身边的每个人都即使在加普面前也毫不退让,甚至还会把剑指向保护青年的加普。
原本在剑士们的集落(Farm)中,剑斗是日常的行为。像是赌博,化解纠纷之类的,剑斗的理由多种多样。但这绝不是无法无天的行径。虽然因怨恨而起的剑斗也不在少数,但是即使是有,也都是些小事。剑斗大部分都是突然开始,突然结束,一方收剑,另一方也会收剑。也没有人会在收剑的时候去偷袭。因为没有必要那样做,只有遵守法律的人,才能得到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
集体围殴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而且对方还手无寸铁。他们都用收在剑鞘里的剑去打对方了,可以知道他们一定是很生气。但是,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一切都很脱离常识。这样的行径已经不能称之为剑斗了。那么,应该叫什么呢?
贝尔远远望去,和蹲在地上的青年四目相对。仅仅如此,贝尔就注意到了这个异常事态的中心人物——那个青年。
青年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也没有什么目的,他就只是在笑着。然而,就在他和贝尔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就像是水渗入了干燥的地面一样,他的红色头巾(B a n d a n a)之下变得毫无表情,简直就像是戴上了面具一样。
对着冷淡地转过脸的青年,贝尔突然联想到了城堡里神官们的面具。
贝尔注意到那个青年带着硬质的皮手套。就像是代替面具用它遮住了双手一样。这个想法虽然非常离奇,但又让人不可思议地觉得有些可以接受。
「我绝不承认这种人是剑士!」
集团中的一个人逼近了加普。
「那么,你是要对王的选拔提出异议吗?」
加普非常冷静。
「当然,那也意味着对神提出异议。」
于是,集团一下子撤退了。这弄不好就会成为吊销身为剑士之证的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的控诉。谁也不打算这么做。他们尖锐地瞥了青年一眼,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光看那样子,很明显青年不久又会被他们盯上。但是,加普什么也没做。
「…不要多管闲事。」
青年站起来,皱着眉头说。估计他一说话,身体就会痛吧。然后,当他望向集团离去的方向之时,却讽刺地扬起了嘴唇。
「那帮家伙很听你的话啊。」
他的脸上全是淤青,鲜血渗出,肿了起来。原本端正的脸显得更加凄惨。但是,他的脸上总是浮现出无畏的笑容。那并不是蔑视,更像是在可怜对方。
加普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青年。虽然不得不提出忠耳逆言,但是就算是说了,对方似乎也不会听。加普似乎是这么想的。
青年瞥了一眼前来的贝尔,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那家伙没有带剑啊…」
「嗯。」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因为剑。」
加普环抱粗壮的手臂,叹着气回答。
「那个男人捡到了在刚才的战斗中死去的剑士的剑。对方的家属希望他把剑归还,但那家伙却说死者的剑已经不属于任何人,严词拒绝了。双方争执的结果就是这场骚动。」
的确,青年的说法是正确的。死人是不会挥剑的。但是,从思念死者的角度,想要得到死者生前挥过的剑的心情也很能理解。倒不如说,否定了这一点,还想拿起死者之剑的青年才是贝尔无法理解的。
「你去说一句不就行了?」
「他不是那种说了就听的男人。」
「为什么,你不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
「那家伙也是。」
贝尔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那么,那家伙是…」
「阿德尼斯。」
加普苦着脸回答。
「那家伙,为什么不自己去培育剑呢…」
贝尔望着青年离去的方向,不假思索地问道。
加普摇了摇头,表示完全不明白。
「难道说,他养不活剑…」
「什么…」
「就是说,他自己是没法培育出剑的吧。」
想起青年手上的硬革手套,贝尔喃喃说道。
「你说他不能培育剑…?」
加普似乎如今才意识到这种可能性。
「是个致命的问题啊。」
由此可见,剑士和培养剑是同等意义的。
反过来说,不能培育出剑的剑士,到底如何才能称之为剑士呢?
无论如何,如果这是事实,青年肯定会被剥夺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
「在什么都不明确的情况下,多余的想象和臆测都是无用的。」
不用加普叮嘱,贝尔本身就不是这种性格。
只是,青年那副坚硬的手套一直留在了她的心中。
无聊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
使命迟迟没有下达。每当召集的钟声响起,她都会前往城堡,但是最终没能通过选拔。人一旦有了要做的事情,其他的时候就会变得非常闲。这是一段因“为了旅行”这一目的而产生的,空空荡荡的时间。
虽然也有参加战斗来打发时间,然后再根据剑的重量去缴纳罚金的打发时间的方法,但是贝尔并不想以游乐的心情挥剑。当所有人都在为拼出自己的生活挥剑的时候,半开玩笑地参加战斗很不体面,要是受了没意义的伤就更没意思了。
凯蒂也只出现过那么一次,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踪影了。说不定已经去旅行了吧。现在还在这里的,只有连说话的对象都当不成的凯蒂了。
而且这个凯蒂,一到晚上就不知去向。只剩贝尔一人。
自然而然地,贝尔出去溜达的时间变多了。她漫步目的地在城市里闲逛,有时甚至离开都市(P a r k),靠捕猎兽花来节省伙食费。她不想无所事事,想要愉快地度过这段时光。
就在这时,她在自己宿舍院子的一角,发现了棉猫(P o p s)的幼苗。
一共三只,每一只都是手掌那么大,顾名思义,就像是棉花那么松软。
大概是有人养的东西死在了这里,然后新的花苗从尸体中生长,变成了新的花朵吧。贝尔稍微找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宿舍的后院中,长着一棵有贝尔那么高的棉花树。
三只棉猫(P o p s)都靠在一起,瞪大了玻璃球般的眼睛,仰望着巨大的世界。
(简直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出生感到惊讶一样。)
看着它们的样子,贝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她把剩下的果奶装在盘子里端了过来。它们Meee…地叫了一声,朝这边看了看,但是完全没有靠近。贝尔就这样把盘子放下,而盘子里的东西第二天就漂亮地不见了。
如此反复之间,贝尔已经完全和它们亲近了。但直到最后她也没想让它们进屋。因为她并不想养它们。自己只要能占据它们短暂的生命之中的一点点时光就够了,所以贝尔也没给它们起名字。
尽管如此,她和棉猫(P o p s)们相处的时间还是越来越长。有时,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也会在旁边坐下来发呆,丝毫不输给贝尔和棉猫们。
在这样的时光中,有一天,钟声突然响了。那是召集剑士们的钟声。贝尔手中拿着装着棉猫(P o p s)的食物的袋子,顿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对钟声没有什么期待。反正这次也选不上吧。就算万一被选上了,稍微晚一点去也没什么不妥。
贝尔没有去城堡,而是绕到宿舍的后院。凯蒂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声音。那是几个人在争执的声音。
贝尔反射般地伸手去拿剑,然后看到一个眼熟的青年。
「阿德尼斯……」
虽然贝尔从未和对方说过话,但她还是不禁叫了这个名字。
戴着红色头巾(B a n d a n a)的青年回头看着贝尔。话虽如此,倒在地上的他只是动了动脸。那张脸上又满是淤青。不仅如此,他的全身似乎都被狠狠打了一顿。贝尔靠近他,他也只是想站起来,实际上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青年身边站着几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大家都注视着走近的贝尔。其中一个人把收在剑鞘中的剑扛在肩上。贝尔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好像又发生了“骚动”。
「不觉得有点过分了吗?对方就这么一个人。」
贝尔惊讶地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男人们有些胆怯地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知道贝尔。这时理所当然的。无论是和基尔的对决,还是之前的袭击战,她那非比寻常的剑之力量和击碎对手的剑的战斗方式,如今在“正义”的剑士们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是贝尔本人则是丝毫不知道这种事情。顺便一提,就连现在是谁与谁起了冲突,她都不知道。她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而已。
然而,这一点却引爆了贝尔。
根据男人们的说法,事情是这样的。
他们都是剑士。剑士的剑,究竟什么样才算是锋利呢?他们之间产生了争论,结论是,软的物体和硬的物体都能切断的剑才是真正锋利的剑。
到这里为止,贝尔多少也饶有兴趣地听着。但是之后的内容就糟糕了。
有了结论之后,接下来就是实践了。试一试谁的剑最锋利吧。那么首先,柔软的东西是什么呢?对了,其中一人提出,最近在这附近见到了棉猫(P o p s)。棉猫(P o p s)被砍到之后就会轻飘飘地飘散在空中,毫无打击感。简直就是柔软的代名词。我们来试试能不能把它斩断吧。就是这么回事。
「你们斩了吗?」
贝尔的声音低得吓人。
「不。」
剑士中的一人回答。
「只斩了三只中的两只。但是最后一只怎么也抓不到,也有另外两只是毫无警戒,很蠢的原因在…」
袋子从贝尔的手中掉落。实际上,袋子里并不是多么重的东西,但是它掉下来的声音却深深打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袋子中散落着少量的食物。任谁看到都能明白贝尔是为了什么带来它们的。
一阵沉默降临。男人们这边率先无法忍受。
「那,那个,棉猫(P o p s)不是到处都是吗。一只两只而已…」
「你不是在养它们吧?那种东西很快就会枯萎…」
越是强行解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越会越抹越黑。最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感,男人们甚至脱口而出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喂兽花可不是什么好的爱好。这是像这个男人这种谁都不搭理的人才会干的事。这家伙,就跟自己也是只棉猫(P o p s)一样生气,一直缠着我们,才会变成这样的。从钟声响起已经过了很久了,必须快点……」
男人们喋喋不休个没完,想要逃走。贝尔无言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怎么了?」
男人们的声音之中带着威胁。在男人们看来,事情只是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这样了而已。但这其中也有对贝尔的外表的轻蔑。
贝尔缓缓把“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举向那些男人。
男人们的眼瞪大得要出了眼眶了。
那把剑实在是太大了。原来从近距离看到它,能感到这样别样的气势。若只是观看比赛的话,可完全感受不到……
「让我见识一下你们所谓锋利的剑吧。」
贝尔说道。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看起来像是拼命忍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把剑连同剑鞘一起扛在肩上的男人迅速拔剑。
下一个瞬间,男人的身体浮在了空中。他朝着贝尔跳了起来。然而,刚一落地,他就被贝尔的剑击中,向一旁飞去。
男人的身体弯向了奇怪的方向,消失在了院子的围栏后面。过了一会儿,男人的剑之残骸变成的碎片七零八落地落了下来。
「所有人,一起上吧!」
贝尔怒吼道。她浑身冒着杀气。
那是一种与其说是激怒了男人们,不如说是足以让他们自暴自弃的魄力。
男人们大喊一声,手里拿着剑涌向贝尔。巨大的剑之怒吼一下子淹没了男人们的呼喊。
一眨眼的工夫,战斗就结束了。单单折断对方的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贝尔带着将对方的身体也一起打得粉碎的气势打了下去。竟然没有人当场死亡,才是不可思议。
把剑收在背上后,贝尔把完全失去意识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踢到了墙的另一边。再看着这些男人的话,她真的会杀了他们。
「荒唐的力量。」
贝尔回头一看,阿德尼斯正靠在宿舍的墙壁上,勉强撑起上半身看着她。
「什么啊…去砍棉猫(P o p s)什么的…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阿德尼斯。她知道这个人和那些男人不一样,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德尼斯满脸淤青地望着贝尔,小声说,
「要迟到了。」
「哎……?」
「召集的钟声早就敲响了。」
「没关系,反正也不会被选上。」
说着,贝尔向阿德尼斯伸出了手。
「来吧。」
阿德尼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手。
「这种情况,我是第二次见到了。」
阿德尼斯冷淡地把头扭向一边,拉起了贝尔的手。那是一只带着硬质皮革手套的手。
「你的房间是?」
将肩膀借给阿德尼斯的贝尔问道。但是阿德尼斯虽然已经走不动路了,却始终没有回答。
「如果你觉得被扔在一边比较轻松的话,我会那么做的。」
听贝尔这么说,阿德尼斯终于开口了。
「下位西(U n d e r W e s t)那栋楼三层最里面。」
疑心真重啊,撑着阿德尼斯的贝尔心想。就像最初的那只棉猫(P o p s)一样。这时,他突然发现树丛中那只幸存的棉猫(P o p s)正在凝视着她。那眼神既像是仰慕贝尔,又像是心怀失去兄弟的怨恨。
「对不起。」
贝尔对棉猫(P o p s)说道。阿德尼斯也抬头看了看树丛。
棉猫(P o p s)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儿,不久后转过身消失在了树丛中。贝尔再也见不到那个身影了。
「…那是很久以前,用于训练的花。」
阿德尼斯一边痛苦地走着,一边如自言自语般说道。
「现在已经有其他更有用的花了。那里的棉树本来是用来饲养用于训练的棉猫(P o p s)的。为了训练无论是柔软还是坚硬之物都能斩断的锋利的剑。」
阿德尼斯那事不关己的语气让贝尔不由得板起了脸。
「这也太过分了吧?」
「什么都不斩,就无法培养剑士。」
「所以就要去砍那么弱的生物吗?那么弱的家伙就别当剑士了!」
阿德尼斯嗤笑起来。
「我有同感。」
那是一抹无邪的微笑,让人不禁怀疑他竟然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配合着那副可怜的样子,贝尔感到心中传来一种奇妙的悸动。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就早说啊。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呢。」
她的脸颊莫名其妙地发烫。
「谁知道呢。差不了多少吧。我这边可能更卑鄙呢?」
「那我就不借你肩膀了哦。」
阿德尼斯微微苦笑。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听加普说的。」
「听说的只有名字吗?」
贝尔想了想,摇了摇头。
「还说你被称为盗剑者。仅此而已,没有什么不好的话。」
「很像加普的风格。」
说着,他又微微一笑。他的身体已经能恢复得很顺利地对答了。
「我也听加普说过你的事。你的名字,应该是拉布莱克=贝尔。」
「对。还有别的吗?」
「嗯。」
「他说什么了?」
阿德尼斯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他叫你,理由之少女。」
5
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房间。
空荡荡的,光照也不好,顶多只有夕阳的余晖的程度。
「好厉害的房间啊…」
刚让阿德尼斯躺在破旧的床上,贝尔就毫不客气地惊讶起来。
床上没有枕头,桌子上放着倒扣的餐具,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哪里都没有椅子,只有一层褪色的褥子。
被太阳晒得暗淡的窗帘,因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而寂寞地摇晃着。
(告死鸟(鸦)之花…)
窗帘恢复原状的同时,贝尔看到了桌上的黑色花朵。
宣告讣告之鸟的花朵,在凋零的言语之叶的尸骸的包围下,静静地绽放着。
贝尔环顾整个房间。大概是被风吹的吧,房间里到处都是染上了告死鸟(R a v e n)的漆黑颜色的花瓣。每一个花瓣的黯淡程度都能让贝尔明显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某人的死亡被接连被宣告,每当这时,房间就会变得昏暗、落尘、空空如也——她有着这样的感想。
「……要不要打扫一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
「还是说去礼拜堂(G o r g)?你那个样子也动不了吧。」
礼拜堂(G o r g)与“玉座之间”直接相连,也是圣灰的管理所。受了伤病的人都会去那里,在向神树献上祈祷的同时接受圣灰。
但是,阿德尼斯瞥了贝尔一眼,转移了话题。
「要迟到了。」
「已经迟到了啦。阿德尼斯你要怎么办?」
「要去。」
「靠这身体?」
阿德尼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贝尔。
那眼神仿佛在推量着什么,贝尔不由得闭上了嘴。
「我送你去吧。你的话,班布也一定会喜欢吧。」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道。
贝尔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正要开口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被阿德尼斯的声音打断了。
「班布!」
那是呼唤什么的声音。
有动静了。随着一阵灰尘扬起,在圆桌(Table)上,贝尔哑然的同时,它无声地出现了。
那是贝尔从未见过的兽花。它琥珀色的蓬松体毛在风中摇摆,大大的眼睛左右看着不同的方向,牙齿沿着突出的鼻子排列,尤其长的舌头像是一条尾巴般耷拉着。这就是这只兽花的全貌——只有头、尾和四条腿。至于其他的,也就是理所当然应该有的身体,则是完全没有。
(使魔——)
贝尔,或者应该说是贝尔心中司管知识的指引者(Guidance)发出低语。
(犬狼花(W o l v e s)的一种。与契约者生命相连,直到契约者死去都绝不会枯萎——)
阿德尼斯打了个响指,那东西猛然跳上了床。
「这家伙就是我的躯壳。平常我总是自己吃掉自己,所以在哪里都找不到我。」
他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
随着另一个自己在心中的低语,贝尔明白了原因。班布那整齐排列的每一颗牙上都刻着精妙的刻印(S p e l l),就像是纹身一样。
「…让别人进来,还是第一次啊。」
阿德尼斯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说道。
话音刚落,班布的巨大下颚猛地张开。
它确实是个只有下颚的生物。在那下颚的深处,牙之门敞开的对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贝尔瞬间就被吞没了。
被吃掉了,贝尔有这种感觉。
一瞬间的黑暗之后,风景为之一变。
「什么啊…」
短暂的叹息之后,贝尔无言以对。
这是一间极尽奢华的房间。原来如此,这就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生活啊。
所有的家具都一应俱全,每一件都是最好的材质和装饰。哪怕是一块地毯,都能编织出极其精美的图案,让人感觉如同在云端上行走一般惬意。和刚才那个房间一比,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居住的地方。
贝尔环顾四周。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房间中,最重要的主人却不见身影。不仅如此,四周的墙壁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一扇门。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贝尔看了看天花板,串成一串的的荧光石(L a m p)和昂贵的玻璃工艺品一起照亮了房间。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供出入。
(被关起来了…?)
正当贝尔愕然之际。背后,嘎…有什么东西嘎吱作响。
贝尔回头一看。门开了。赤裸上身的阿德尼斯出现在门口。
与那突然出现的门相比,那裸体才更让贝尔吓了一跳。很漂亮。被银色的体毛包裹的紧实肌肉微微抽动。
「对不起,你就随便休息一下吧。我的身体实在…)
说完,他痛苦地坐在床上,手里拿着瓶子,小小的瓶子里装满了透明的粉末。是圣灰。
阿德尼斯摘下手套,将圣灰溶于水中,涂在伤口上。那是令人惊讶的白嫩手指。因为他总是戴着手套,所以显得异常妖艳。
那指尖无意识之间,飞快地摘下了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
出乎意料的银色长发顺滑地披在他的额头上。
这么一看,阿德尼斯的面容实在是太美丽了。不仅仅是五官端正,还丝毫没有相貌端正的人容易有的浅薄和脆弱,给人一种既艳丽又柔韧的、被打磨过的年轻的钢铁果实的印象。那偶尔因伤口的疼痛而皱起眉头的样子甚至给贝尔的心中带来一丝涟漪。
阿德尼斯不可思议地看着发呆的贝尔。
「怎么了?坐下吧。」
听着阿德尼斯随意的声音,贝尔困扰地挠了挠脸颊。
「嗯,嗯…」
就像是自己的声音从别处传来一样,贝尔莫名地感觉有些别扭。这绝不是不快。这样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体会。贝尔拘谨地坐下,突然看了看身旁,剑架不知何时出现了。回过神来,墙上的门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把“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放到了结实的剑架,坐在了沙发上。她惊讶地发现靠垫软得几乎要陷进去了。这时,随着“嗒”的一声,茶具出现了。
贝尔渐渐习惯了。她毫不客气地拿起茶杯,红茶的芳香让她眯起眼睛。这时,点心装在盘子里出现在桌上。
「班布好像也很中意你。」
贝尔扑哧一笑,莫名地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总之,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像精灵一样肉眼看不见的管家。而这个管家的意志如今正满载好意地招待着贝尔。
阿德尼斯似乎也结束了治疗。他披着上衣,手拿茶杯。
「无论被怎么殴打,只要有这个东西,就能都治好。无论怎么被打,现在的我都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一切就像幻觉一样。」
「那个圣灰…你为什么有这么多?」
贝尔刚刚才注意到了阿德尼斯的话。圣灰理应受到神官们的严格管理才对。对于未来会产生的伤口,神官们不可能预先施以圣灰。一切都要等在实际的伤病发生之后。
「贿赂。下次你也试试吧。」
不知他的语气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厚厚的皮手套再次覆盖在他的手上。
「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理由之少女,是什么?」
从刚才开始,她就很在意这件事。
阿德尼斯的表情顿时消失了。他严肃地望向天花板。贝尔担心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好的问题,有些不安。但这似乎只是阿德尼斯思考时的习惯。
他的表情很快缓和下来,斩钉截铁地说,
「不知道。」
「啊?」
贝尔讶异地垂下肩膀。
「加普好像也不太明白。那个人…也就是你的师父,曾经这么说过你…我只听他说,你是有着特别命运的人。」
「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只是,不知道回去的路而已…」
「回去的路?」
「去哪里才能见到和我一样的种族呢?」
「是吗…」
贝尔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明白,但是阿德尼斯却出乎意料地爽快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刚想说「没什么」,又想了想。
「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剑?甚至被人称为盗剑者。」
阿德尼斯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他耸耸肩,沉思似地闭上了嘴。
「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的…」
她一边这么纠正,一边有了不可思议的确信。
(这个人,自己是培育不出剑的…)
贝尔的直觉非常敏锐,有时也会像读心术一般读出对方的想法。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被视为异端,所以她对他人微妙的感情变化总是很敏感,才能做到这样吧。
无论如何,贝尔从对方身上读到的感觉,既巨大又沉重。
不管有什么原因,以一个剑士而言,不能培育出剑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贝尔确信,这将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人的一大丑闻。不可思议的是,她现在很是心焦。
然而,阿德尼斯似乎全盘否定了这一切。
「我只是在质询这个都市(P a r k)而已。」
「质询…?」
阿德尼斯点了点头。
同时,传来了“咔啷”的一声响。
不知何时,一把剑出现在了墙上。
接着,“咔啷”的金属声充满了整个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接连出现了剑。剑的属性、钢的年龄、大小、形状都不同。到底有多少把呢——这数量,看上去成百上千。
「还不止这些。不在这里的剑,也在班布的另一个房间里。」
「为什么…」
贝尔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剑。如果说他只是不能培育剑的话,应该没有必要收集这么多才对。还是说他因为自己无法培育剑,所以对剑的数量产生了异常的执着?贝尔目瞪口呆地盯着阿德尼斯。
阿德尼斯拿起墙上的一把剑。
「这是我的刻印(S p e l l)。」
那是贝尔从未见过的符号,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读。
——?
在这把剑原本的刻印(S p e l l)下,又被刻上了这样的新的印记。
「其意为“怀疑者(Q u e s t i o n)”,是神代的语言。有着让所有的剑的属性都能与我相合的效果。我的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上也刻着同样的东西,它也是我的另一个名字。」
「…到底是为了什么?」
「怀疑者(Q u e s t i o n)。为什么这把剑和握住它的人必须要战斗?说起来,剑士到底是什么?“剑之国”到底是什么?王,还有神又是什么?」
阿德尼斯淡淡地道出这些激进的言语。
(这家伙,注意到了吗…?)
他的眼睛简直和那只棉猫(P o p s)的眼睛一样。为什么会出生呢?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他的眼睛中充满了强烈的不安、恐惧和惊讶。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呢?为什么一定要受到伤害呢?疑问,疑问,疑问,这些问题到底有没有答案呢?
「你向对方的亲属们解释了吗?」
「就算解释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就算用沉默发问,也不会有人明白的吧。」
阿德尼斯无言地点了点头。
是一样的啊,贝尔想。就像她在“玉座之间”里被问到为什么要成为旅行者(N o m a d)时一样。就算回答了,也没有人会真正理解她的心情。她只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真正的希望是什么…
「我没有去寻求他人的理解。但是,我只能这么做。而且,一旦被选为怀疑者(Q u e s t i o n),就无论如何都无法脱身。因为,剑的刻印(S p e l l)完全扭曲了我的意志。」
不可思议的是,阿德尼斯的话丝毫没有动摇贝尔的确信。阿德尼斯自己不能培育剑。至于其原因,以及阿德尼斯对此事的怨恨,贝尔是无法体会的。那恐怕是被黑暗包围在了深不可测的地方——就像班布一样,是位于那将他自己吞噬的狼牙深处的,任谁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地方,难道就连第一次被接纳到班布体内的自己,也无法触及吗?
一想到这里,贝尔就无比心焦。这是她第一次产生的感情。这感情或许与加普或者凯蒂对贝尔所抱有的感情类似吧。她有这种微弱的直觉。不管怎么说,她和阿德尼斯刚认识不久这个事实,并不影响她心中的这份感情。
「看来是赶上了。」
阿德尼斯突然说道。
在他手指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窗户。
「我把班布的所见所闻到传到了这里了。」
窗外是“玉座之间”的光景。班布大概是紧紧抓在了天花板上。连观众席都需要往下看才能看到。
长长的祈祷早已结束。王正在传达神谕,说明这次的战斗。太长了,贝尔不由得歪了歪头,有什么事情需要说得这么久吗?
「提香吗……」
阿德尼斯一边倾听王晦涩难懂的神言,一边喃喃自语。
贝尔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啊,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四剑士之一啊。
她问阿德尼斯这是怎么回事。
「她终于堕落成“恶”了。」
他随意地回答。
贝尔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但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相反,与从“恶”晋升为“正义”相比,从“正义”堕落到“恶”是常有的事。但是,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人竟然也会堕落为“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剑被打碎,被“正义”所考验的结果,就是这样吗…和我正相反啊。」
他喃喃说道。不等贝尔问他,阿德尼斯就简单地说出了由来。
「提香有个癖好。不分男女,她一直在勾引对方,当对方的情人,并且将自己当作奖品,挑起争斗。因为她是既能变男又能变女的水族( M e r m a i d),所以做起这种事情简直是如鱼得水。看不下去的加普终于去和提香战斗,把她的剑击碎了。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以那种耿直的人为对手,算是提香的打错了算盘。从那以后,提香就行踪不明,最后似乎是自己堕入了“恶”,并且煽动“恶”,宣称要向“正义”复仇。」
「被“正义”考验…是怎么回事?」
「有一个办法,能把被打碎的剑恢复原状。」
贝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只有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人才知道的事实,详细情况我不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到那时,剑会考验握着它的人。」
「剑会去考验…」
阿德尼斯耸耸肩,仿佛在说「不知道」。
「那么,那个…和你相反,是怎么回事?难道…」
阿德尼斯直视着贝尔的脸,缓缓点头。
「我本来是“外面”的人。」
他一副不会再多说的表情,再次望向窗外。
贝尔凝视着他的侧脸,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慌忙回头。
是双貌之王的声音。
自己竟然被选上了。
接着,阿德尼斯的名字也被叫了出来。但是,阿德尼斯一动不动地听着其他剑士的名字,贝尔也立刻发觉了异常。被选上的人数非比寻常。王的话语没有仍终止的迹象。不仅如此,连剑士以外的人都被选上了。说起来,如此旷日持久的选拔,贝尔还是第一次经历。
「狂欢的舞台戏剧(R o l e - p l a y i n g)要开始了…」
阿德尼斯小声说道。事态严重到了可怕的地步。
「做好觉悟吧。这是最糟糕的选拔。」
他用挑战的目光,隔着窗户瞪着神树。
那和贝尔在向神树质询自己的存在之时的眼神非常相似。
6
(这是什么啊?)
贝尔在心中悲鸣。
她正处于演习的中心。这正是为了这次战斗而进行的训练,也是为了集团战斗而进行的训练。
「组成剑乐队(B a n d)战斗吧。」
阿德尼斯说道。
阿德尼斯应该也在这个剑乐队(B a n d)中,但是现在看不到他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挥舞着指挥棒的编舞师( 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以及与贝尔一起组成战阵的剑士们。他们围着贝尔努力练习。这让贝尔感到了十足的不自在,完全掌握不到要领。
「那边!不要擅自行动!你要给同伴添麻烦吗!」
传来呵斥的声音。
贝尔一脸不耐烦地看着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
这个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男人一发生什么事就立刻斥责。而且多半集中在贝尔身上。这是贝尔引人侧目,也多半是她正在被欺负的证据,不过她本人却浑然不觉。她自以为已经尽力跟上了周围人的动作,事实上,她也确实已经看穿了战阵的意义,能提前一两步行动,但这反而惹恼了编舞师( 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
与贝尔在一起的剑士们逐渐被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的情绪感染,对贝尔投来了冷漠的目光。对他们来说,不知道是哪个乡下地方来的贝尔突然出现在了都市(P a r k)里就立刻作为剑士受到了破格的待遇,在这个剑乐队中也是作为最强战力登场,不可能会觉得有趣。大家都在背后说这都是加普给她开了后门,还谈论着她与基尔的一战,说她身为剑乐者的资质本来就令人怀疑。那不是野兽的行径吗?被那种方法打败的基尔也不过如此。尽管如此,说着“恐怖从四方逼近(B a s h f u l)”的咒骂的他们也并没有对贝尔发起剑斗。她的那把剑的惊人威力已经广为流传,而这再次成为了多余的中伤的种子。
这些都不是贝尔知道的事,但也不可能与她毫无关系。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第二个使命,还是要尽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平稳地度过。
(这家伙,拿过剑吗?)
看着恶毒地絮絮叨叨的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贝尔这样想到。那一瞬间,对方显得非常滑稽。这让对方感到了同样的惊讶,而这惊讶顿时变成了愤怒。
「说到底,你这手法太愚蠢了。你连握剑的方法都不知道吗?」
贝尔握剑的方式确实很独特,与正常的手法相去甚远。然而,那是为了能够施展“咆哮剑(R o u n d i n g)”这把超乎规格的剑,最重要的是,告诉贝尔这种握剑方法的,是在她记忆彼方的那个既陌生,又无可替代的男人。
「你这是在轻视我的师父吗?」
贝尔打断对方,说道。她的反驳如铁块般沉重,语调也自然而然地转换,变成了加普所说的面向都市(P a r k)的措辞,这反而直接表现出贝尔的愤怒。
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顿时大惊失色。因为他立刻发现贝尔握着剑的手正对准他。简直就像是在说要不要在你身上试试这种出格的手法一样。这可不是开玩笑。
「不,不是这样的…」
男人也终于想起了贝尔的师父好像正是那位声名显赫的教导者(E n o l a)拉布莱克=曦安,结结巴巴地辩解道。看到他这个样子,贝尔心中的怒气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无奈的心情。
「先休息一下。等黄之刻(M a t i n e e)再到规定的位置集合,解散!」
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悲鸣般地说道,其他剑士也松了一口气,急忙离开了那里。
在那红色的瞳孔中,一切都是透明的,就那样映了出来。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任何同情。既不会放大,也不会缩小。注视着那双眸的人,都能看到原本的自己。正是一双这样的眼睛。
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站在小山丘上,注视着演习的情景。他视线的前方是贝尔。话虽如此,他也不像是在看着谁,连是否真的在看演习都很可疑。或许他其实什么都没看,只是偶然间把目光转向了那边。这么一想,他的脸就显得如人偶般毫无表情。
那张脸突然动了。他回头一看,看到了一个男人。但与其说他是回头看向了男人,不如说是他回头的那个地方恰巧站着那个男人。
「天平动了。」
男人说道。
赤红的眼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映照出了男人的脸。男人是位月瞳族(C a t’s e y e s),那双眼睛在白天的阳光下变得像针一样细。他年过半百,却依然气魄十足,挂在腰间的剑柄,从剑鞘上就能看出是一把经过严苛培育的珍品。
「这是机械装置之神(Deus Ex Machina)的预定调和。“正义”的乐队没有胜算。“恶”也要投身于没有理由的战斗中。发起质询的理由还不成熟。」
他嘴里叼着烟斗,轻轻地吐出烟圈,但很快就消失了。是幻象。
「“硬币之国(D e n a r i i
L a n d)”的流浪王子殿下啊,今夜,愿你能听到我的名字。」
男人盯着凯蒂如镜子般的赤红双眸。过了一会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就像是偶然在路边相遇的陌生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一样。
走了一步,男人突然回过头来,却看不到凯蒂的身影。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独自一人的贝尔带着难以言喻的不快伫立在原地。她环顾四周,其他的练习者正看着自己窃窃私语。就好像训练场上的所有人都把贝尔孤立起来了。
(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让愤怒发酵…)
「这种事我知道。」
听到内心的指引者(Guidance)的声音,贝尔不耐烦地撂下这句话。
有人拍了拍贝尔的后背。
「哟,小“无面”,这么快就陷入麻烦了?」
回头一看,阿德尼斯露出了微笑。贝尔松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和你说的一样,我很快就被人甩白眼了。」
阿德尼斯觉得很奇怪地笑了。
「你不是加倍奉还了吗?」
「你看到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那家伙抖个不停,眼睛和耳朵都快掉下来了,简直就像是他才要变成“无面”了一样。」
「切,“无面”什么的,你还是饶了我吧。」
但实际上,贝尔并不讨厌阿德尼斯这样称呼她。这反而比因自己的形象被人同情来得轻松,甚至让她感到高兴。
「那么,拉布莱克。」
「叫贝尔就行了。」
「小家伙(贝尔)啊,我也不会再称你为“无面”了。」
阿德尼斯模仿王的语气说道,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声音弄成双响的,这一点简直和王一模一样。看着意外地露出了幽默一面的他,贝尔爽朗地笑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并排穿过了训练场,走进了一间帐篷(Tent)。
在旁人看来,这应该是被抛弃的两个人在互相安慰吧。但实际上,这两个人才是这个剑乐队(B a n d)最强大的战斗力。
「这里真是太矛盾了…」
贝尔坐在长椅上喃喃说道。
「太复杂了。因为太混乱了,每个人都没有注意。」
「什么?」
「神之树。它掌握着我们的一切,不肯放手。神是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听从那棵树,不…王的神言?」
就连听着的贝尔都不禁打了个寒战。这要是被神官们听到,他身为剑士的资格可能会被怀疑。事实上,在演习中掌管“剑斗之间”的神官们,就身为战斗的伴奏者(P i a n i s t s),在那里炫耀着鲜艳的黄牙(I v o r y)外衣。
不过贝尔其实也有同感,她与阿德尼斯不同,抱有着方向不同的怀疑。在这个神之树支配一切的国度,成为旅行者(N o m a d)就意味着脱离神之手。神真的会允许吗?她想起了哈吉斯曾经说过的话。神是不会允许的。那么,那个神究竟是什么人呢?王背后的那个东西,真的没有承认贝尔的存在吗?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知何为,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绝对不会是令人不快的沉默,不管什么时候,从谁开始说起,也无论话题是多么无聊,都是能被允许的。或者说,让人觉得就这样继续沉默下去也无所谓。
周围渐远的嘈杂声让贝尔心情舒畅。贝尔觉得,就这样把头靠在对方的肩上睡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没有人过来跟这两人直接搭话的话,恐怕事情就真的变成这样了吧。
两人的身上笼罩起巨大的阴影,可见来者的身材是多么魁梧。
「嗯…看起来已经不需要再做介绍了。」
说着,他把椅子搬到并排坐着的两人面前坐下。
「加普总是慢一步啊。」
在“搁浅(O n t h e R o c k)”旅馆的时候也是如此。说不定他是故意的。在等贝尔亲身经历过之后,加普才会补充似地出现。
「能自己一个人去相遇,比什么都好。」
加普说道,仿佛是在肯定贝尔的内心。
「喂,加普。听说这次乐队的组织者(E d i t o r)是你?」
阿德尼斯说道,语气似是在诉说不满。
加普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什么解决办法吗?」
「选拔者本身的相性就很差,并不是说你们怎么样,而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我打算在其中挑选最好的阵容。」
阿德尼斯耸了耸肩,
「要抱怨的话,就去找王和神吗?」
「没错。」
加普斩钉截铁地说,然后,
「千万别乱来。在你们第一乐队之后,还有基尔所在的第二乐队和我的最终乐队。你们没有必要打倒提香。」
加普说了罕见的消极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在让他们偷懒一样。
但是,加普非常认真。
「别乱来。」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这么说的话,这场战斗本身就太荒唐了。」
阿德尼斯揶揄般说道。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冷地揣摩着对方的内心。
「什么意思…加普?阿德尼斯?」
「听好了,贝尔。战斗的舞台是卡塔库姆的洞窟。都市(P a r k)的西边,对于“恶”来说是绝佳的位置。战斗的时机对“正义”十分不利。仅仅是为了守住入口,就需要发生激烈的战斗。而且,“正义”只有一个入口,而“恶”有无数个入口,应该说连洞窟的内部构造他们都十分清楚。如果贸然进入那样的地方,退路瞬间就会被堵住,全军覆没。」
不必阿德尼斯说,贝尔也从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那里听说过。为此,他们组织了多个乐队,在主阵进行演习的时候,先锋乐队为了守住入口应该正在展开激烈的战斗。
但是阿德尼斯继续说道,
「对“外面”——城外的居民(U n d e r D o g)来说,卡塔库姆是圣域。就像城堡之于“正义”一样。那里有好几个地下湖,是珍贵的水库。那些水对“外面”而言就像圣灰一样,是治愈者不可或缺的东西。“恶”会拼死抵抗的。这一点,“正义”的家伙们明白吗?」
贝尔忽然想起阿德尼斯原本是“外面”的人。阿德尼斯从话的一半开始就严厉地瞪着加普。就好像这次的战斗已经以失败告终,也好像在指责加普难道不去纠正这种错误吗。
「让你加入第一乐队的理由就是这个。」
加普始终冷静地回应。
「“正义”中的不和,希望由你来弥补。如果是你在那里的话…」
阿德尼斯挥挥手打断了加普。
「你以为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吗?」
「如果不能让他们相信,就会像你说的那样吃败仗。这关系到大家的生命。」
阿德尼斯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面。他明白这一点,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这种焦虑似乎显而易见。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阿德尼斯很少如此表露感情。不过,贝尔只是切实感受到这次的战斗是如此的艰难。
不久,又到了重新开始演习的时间。阿德尼斯和贝尔一起站起身,走出帐篷。加普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愿天平不要过于倾斜…」
他抬头望向城堡。那是神所在的绝对的箱庭。
太阳静静地落下。
过了一会儿,训练场上的人才意识到天黑了。随着黑暗逐渐笼罩四周,剑士们陆续踏上了归途。决战在后天。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认真。
在人影稀少的训练场上,有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色身影。
「哎呀呀,被人说是流浪王子了啊。」
嗯…他挺直了腰,讽刺般地低语道。是凯蒂=“贤者(T h e A l l)”。他板着脸寻找着金色的怀表,发现它已经不见了之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要一直忍耐到将因果之线再次拿到手边为止吗?时计石( o’c l o c k)的兴趣可真不一样啊。」
中途,他的表情变得孩子气起来,困惑地扯着长长的耳朵。
这时,另一个人影从凯蒂背后走了过来。看他毫不掩饰脚步声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出其不意地行动。或许那脚步声只是幻术而已。凯蒂没有回头,探寻着背后的动静。
「输给风声了啊。」
听到有人这么说,凯蒂才终于回过头来。
是白天出现在“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面前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男人。
他和凯蒂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就这么和他面对面打起了招呼。
「哦,不愧是…」
凯蒂感叹道。男人没有再往前走,正好停在了结界前一步。“式(F o r m u l a)”连运算都没有显现。男人的敏锐相当恐怖,他的脚沿着结界的形状画出了一条线,证明这绝非偶然。
「我没有敌意,流浪王子啊。我只是身为“理由”的养育者,来询问想要带走“理由”之人的意志而已。」
男人说道。看似飘然的他却毫无破绽,手法娴熟得令人难以置信。
「你的意志又是怎么样的呢?剑之国(S c h w e r t L a n d)的流浪王子殿下?」
凯蒂回答。男人微微一笑,那是无畏的笑容。
「我已经没有流浪的地方了,很遗憾。」
说着,他抬头望向城堡,吐出梦幻般的烟雾。
「要在这个国家结束吗?我不认为这是在探求着世界的谜题(E n i g m a),仅因一句执念之言就到达了我国的您所说的话。相反,您不是说过,流浪不正是从那里开始的吗?」
「哼哼。还是老样子,你还是这么擅长歌颂希望。也许正因如此,按照约定将“理由”带出去的,才只有王子殿下您一人吧。」
「到目前为止,呢。不过,我也不知道一旦离开这个国家哪怕一步,会怎么样。」
「在那之前,首先必须要离开这个国家。这也意味着要向这个国家质询理由。」
「果然是机械装置之神(Deus Ex Machina)…」
男人点点头。
「我原本就是被派来观测“理由”之人…带出去是后话。」
凯蒂说道。他的声音变低了。
「观测是指?」
「如果“理由”是无法控制的邪恶,那么,就算是仅仅知晓其存在的人也格杀勿论。」
他淡淡地说道,一切感情都消失了,声音变得像机器一样。
「哼…对“贤者(T h e A l l)”而言,这样比较方便吧?」
「倒也不是。」
凯蒂微微一笑。刚才的冷酷就像是谎言一样。他双手叉腰,望着城堡。
「铁与血的神乐…可以认为是诸神的抵抗吗?」
「是啊。而且,神为了远离“理由”,会采取各种措施吧。」
「措施?」
「是啊…虽然是我的故国的神,但是他的想法只有兄王知道…或者,兄王其实可能也不知道。能知道的只有,下一场战斗恐怕会变得非常危险。这样才有可能将“理由”扼杀于萌芽之中」
「你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的。你是来拜托我的吧?」
男人这才把目光转向了凯蒂,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自己去?」
凯蒂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男人。他的眼神与身为“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危险的光芒,仿佛要读懂映在其中之人的全部思想,甚至连灵魂都要吞噬殆尽。
然而,男人任凭红色的瞳孔映出自己的身影,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是诅咒吗…」
凯蒂恍然大悟般地喃喃低语道。
「明白了。但是,为了看清您,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对您来说,那个少女是怎样的存在?」
男人眯起眼睛,似是在凝视着遥远的远方。
「那家话,可以说是在舞台上死去的我的尸骸上绽放的告死鸟(R a v e n)之花。是在我的手绝对无法触及的高处,能够随风听到我的言语之叶的亡骸的存在——」
侧身对着凯蒂,他微微吐出梦幻般的烟雾,喃喃般回答,
「是我的希望。」
7
盛大的号角声在送别奔赴战场的第一乐队。剑士们,农乐家和城内的居民(T o p D o g)在花道上排成长龙,彩纸,彩带、彩旗,与祈祷武运的乐声一起装饰在左右两侧,俨然一副狂欢的样子。为了不妨碍剑士们的行进,甚至还动员了其他剑士担任警备。
乐队的领头是巨大的交通工具,其威容格外引人注目。
是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经过品种改良的巨大龟壳被装饰成了豪华花轿的大龟花,一边展示着乐队的核心战力,一边慢慢地走向了战场。
贝尔被特别放在了那个龟壳上。她努力平静地俯视着观众们,和其他人一样,挺直腰板,露出无言的微笑接受观众们的声援,其样子可以说是非常登堂入室。因为她接到了这样的指示。
说实话,她只能一味地感到不自在而已。因为她很不习惯这种场合,所以困惑也在心中占了很大比例。亢奋感之所以勉强占据上风,是因为阿德尼斯就在她身边。如果没有阿德尼斯,她早就想要逃跑了。
她穿着制服。这是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为这场战斗特别定做的衣服。每个乐队的基本颜色都不同。贝尔等第一乐队的人的制服都以红色(C a m e l l i a)为基调。鲜红映衬的制服服装(G l a s s w a r e),每一件都给人毫无防备的印象,却在关键部位编织了又轻又韧的水钢丝线,比起粗糙的铠甲更具有保护作用。这是既实用,又能鲜明地衬托出穿着者的体态的优秀设计,便于活动又贴合身体。
但是,不行。在贝尔看来,这样的衣服就好像她在刻意强调她那稚嫩的胸脯一样,让她觉得很难为情。她的腰部和腿也像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一样,不断感受到周围汹涌的视线。
事实上,雌雄同体的水族(M e r m a i d)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不分穿衣的人是男女老少,都想要竭尽全力地展现其魅力。为此,他们付出了最大限度的技术和感性。这也是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的工作之一。
「就像是衣服在穿着你一样。」
在出发前,同样被装饰成鲜红色的阿德尼斯看到贝尔的第一眼就呆呆地说道。
这让贝尔很是生气。
「不不不,我想说的是很适合你…」
这个男人很少见地慌忙改口。真是个不擅长夸奖的家伙。
但是换句话说,贝尔是如此的耀眼。就好像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特意给贝尔做了装饰一样。她那无形的,不带有任何种族特征的容貌,反而让人觉得她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与服饰融为一体。
站在他旁边的阿德尼斯也是一副非常魁梧的样子。他的肌肉不仅发达,而且富有弹性,给人一种柔韧的感觉,虽然会被压弯,但绝不会折断,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刻弹回来。他的荣貌给人一种强悍之感,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也与他红色的衣服和银色的体毛很相配。
「真是从未见过的大舞台啊。」
贝尔对着站在身旁的阿德尼斯窃窃私语。经过花道之时是禁止交头接耳的。
「马上你就不能这么说了。」
阿德尼斯用清醒的目光看着观众,小声回答。
贝尔侧目一看,忽然想起自己和“八手(N e g r o n i)”战斗时,不顾众人的目光把衣服脱掉的情景,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
(我已经做不出那种事情了。)
这让她感到有些遗憾。
回过神来,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制服。刚听说要穿制服时,她还有些反感,觉得这简直就是强行要把乐队染成同样的颜色。但实际上,服装师(D e s i g n e r )为每个人都精心定做了制服,而且为了不破坏整体的基调,小心翼翼地付出了很多心血。说实话,贝尔还真想自己去主动试穿一下了。
(无论制服还是衣裳…仅仅是心情上的改变,工作的意义也会变得不同啊。)
突然,观众中传来了呼唤贝尔的声音。
仔细一看,农乐家们都在向贝尔挥手。贝尔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恶”来袭击的时候,给他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正是最先冲进来,把敌人击溃的贝尔,以及她握着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而且,贝尔小时候就和他们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们会向她挥手是理所当然的。
(剑乐也没那么不好啊…)
她这么想到。
剑乐有时也会让贝尔感到充实感,不过,也只是“有时”而已。
特别是在花道经过一半之后,贝尔立刻意识到,剑乐根据对手的不同,会产生云泥之别。
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算上贝尔总共坐着八个人。乐队指挥(B a n d C o n d u c t o r)、导演(D i r e c t o r)、剧本家(R i p p l e t)、伴奏者(P i a n i s t s),还有四名剑士(S o l o i s t)。在经过花道以后,除了阿德尼斯之外,这六名乐队核心人员无一例外地或是惹贝尔发怒,或是让她目瞪口呆,或是因过于愚蠢而让她不禁心生怜悯。
打头阵的是一名剑士(S o l o i s t)。
那是个肌肉发达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男性,名为戈登。
「好大的剑啊。」
戈登说着走近贝尔。贝尔以天生的敏锐察觉道,他只是嘴上夸奖,实际上心中却充满了与之相反的蔑视。她皱起眉头,险些露出厌恶的表情,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她不想轻易破坏路过花道时的好心情,又因为双方同是剑乐队的成员,所以特意忍了下来。
戈登哼了一声,说,
「你能来这里,都是亏了那把剑吧」
能乘坐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是相当熟练和历经困难的证明。贝尔身为一个新人,被这么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贝尔当然不会理会这种道理,只是一味地生气,但还是忍耐着。
「让我看看。」
即使是听了这句傲慢之言,她也压下自己的情绪,从剑袋里取出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
戈登突然皱起了眉头。真是一把肮脏的剑,他的表情这样说道。的确,平常状态下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有着老钢的肌肤。但那终究只是表象,一旦释放了内在的力量,它就能轻易把比铁还坚固的甲槛花(G o b l e t)的壳断成两半。
「借我用用。」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不等贝尔回答,他就伸手去触摸剑柄。
愤怒如烈火般在贝尔心底涌动,但她还是忍住了。戈登的脸色立刻变了,这也为贝尔平息怒火贡献了一份力量。
由于剑太重,戈登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固执地想只用右臂举剑。对于以力量为傲的水角族(M i n o t a u r)而言,以这种方式颜面尽失是无法想象的。不知何时,他的脸涨得通红,牙齿嘎吱作响。龟壳上的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样子上。
咕…戈登呻吟道。同时,剑被高高举起。但是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他放下剑的姿势,几乎到了将之扔出去的地步。当啷,响起一声钝响。这种对待剑的方法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属实是缺乏剑士应有的礼仪。
贝尔急忙拿回“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在心中不停地向它道歉。
(可恶,对不起,被那种家伙碰了很恶心吧。)
然后,她背对着喘着粗气的戈登背起了剑。
一个女人的声音挽救了戈登的颜面。
「真厉害,连手法都没学过,就能把这把剑举到这个程度。」
想要举起“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是需要特别的手法的。如果不知道这一点,无论有多大的力量都举不起来。这正是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是在帮戈登说话,轻蔑贝尔。
「可以看出你的教导者(E n o l a)是多么优秀。」
这个女人是导演(D i r e c t o r)。名为贝涅迪库丁的她是一名美丽的水族(M e r m a i d)。
她有着飒爽挺立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富有光泽的淡紫色(L i l a c)头发和眼瞳,从两肘处,深处的银色鳞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乍一看,她有着冷静透彻的美貌和艳丽的姿态,但是,似乎是种族特有的偏见和歧视在这个女人的性格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她用厌恶的表情看着贝尔。
戈登用手搂住女人柔软的腰。看来是这种关系啊,真是讨厌的情侣。
「真是的。那到底是怎样的练习呢?闲来无事,就和我们说说吧?」
真是个好主意。贝涅迪库丁最先表示赞同。
「什么…」
贝尔惊呆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越是有着名望的教导者(E n o l a),其给予的练习的样子就越是秘密。这也是贝尔记忆中的师父彻底离去的原因之一。如果弟子自己都不记得了,那么秘密就不会泄露。教导者(E n o l a)的练习就是如此的特殊,绝不允许外人知道。对弟子来说,那是与师父之间的珍贵回忆。竟然说什么闲来无事?这是什么说法?愤怒至极的贝尔呆住了。
「哎呀,你这姑娘真没意思。你该不会以为身负盛名的教导者(E n o l a)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吧?」
这是对贝尔的极致侮辱。夸奖师父,却一味地中伤贝尔自己。只能说是非常的狡猾又精明。
(我已经忍不住了……)
有人似乎看穿了贝尔的心思,突然插话道。
「大家,离洞穴越来越近了。不要说话了,注意。」
这个壮年的月齿族(M o u s e T e e t h)啪啪地拍着手说。他名叫坎巴利,是这个乐团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他原本是一名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后来才转为了指挥,可以说是对剑一窍不通。倒不如说是因为身为原编舞师(C h o r e o g r a p h e r)的巧妙战阵得到了期待,他才担任了这个职务。
他在再次确认了一下阵型之后,
「拉布莱克,不要添麻烦。」
突然对着贝尔责备般地说道。
突然袭来的骂声让贝尔愣了一下,她「哈啊」地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声。
「你不懂得为乐队整体着想。严格禁止你做无用的行动,懂了吗?如果你破坏了我们的阵型,我就立刻把你从乐队中放逐。」
虽然有些片面,但这其实是有原因的。坎巴利是负责对“恶”的袭击战的第一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但是贝尔却经常一个人打头阵,而且总是胡乱地就把对方击退,结果让自己颜面尽失。贝尔完全没有考虑过剑士团整体,在坎巴利看来,这实在是太狂妄了。在他看来,贝尔只是一个急于求成的愚蠢年轻人。
「哈啊…我会注意的。」
他瞪了呆呆做出回答的贝尔一眼,马上又开始说明阵型。
在冗长的说明过程中,又有人小声对贝尔说,
「喂,你别放在心上。他们说得太过分了,真是辛苦你了。」
是一个月瞳族( C a t’s e y e s)的青年。他自称为皮利埃,以剑士(S o l o i s t)的身份参加了队列。
他看上去就很软弱。但他却扛着一把大剑,那一定是一把非常值得骄傲的剑,从剑鞘上也能看出它的威容。
「我不介意哦。」
贝尔看着青年的大剑说道。
「嗯,是啊。不过他们真是太过分了,总是那样,看到可怜的人就想那样欺负。真是太卑鄙了。」
(可怜的人…?)
仅凭这句话,贝尔就明白了这位名为皮利埃的青年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他们只是通过歧视别人来安慰自己。你也很努力啊。付出了很多努力之后,好不容易成为了普通人。却没有人理解你。」
面对哑口无言的贝尔,皮埃利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不明白的人是你!)
她差点儿叫出声来。
(擅自把人说得像是残废似的…)
不如说,要是真的对一个残疾人说出这样的话就更荒谬了。他也不过是单纯地通过同情他人寻求慰借罢了。而且当事人还坚信自己是极其善良的。在生气的同时,贝尔心中也很郁闷。
皮埃利继续滔滔不绝。总而言之,他似乎是想主张只有自己把贝尔当成了普通人。再说,普通人又是什么意思啊?
啊,是啊,我确实又异形又野蛮,不能像你们这种普通人那样行动,混蛋。贝尔在心中咒骂。
贝尔绷起脸,不再看他。皮埃利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有很多痛苦的事吧?」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似的,用很随意的说法装模做样地说道。
贝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真想一脚把他踢下甲舆(Stem)。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贝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事实上,他还看似无心地和她越靠越近。这是多么自欺欺人的行径啊。贝尔真想痛骂他,让他去和镜子接吻。
「什么啊,你以为这样能让我接受吗!」
戈登突然发出隆隆的声音,吵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之前没时间考虑你的诉求…嗯,那么,要怎么办呢…」
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青年弱弱地耸了耸肩。那是名为基尼斯的剧本家( R i p p l e t)。从金色的卷发中可以窥视到他的卷角,明明还很年轻的他却一脸疲惫。
「睡迷糊了吗?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你要把我放在后面吗?我可是一不留神就会把前面的人砍了啊。我要往前冲,懂吗?对吧,皮利埃,你也这么想吧?」
看来是在作战计划上起了争执。
突然接到话头的皮利埃不明就里,装模做样地回答「对啊。」
「好,那就这么调整吧…嗯,前面是…」
快到洞窟时被逼着重新制定计划的基尼斯皱起眉头,焦急地写着。他战战兢兢地问周围的其他人,
「我无所谓…」
贝尔爽快地回答。基尼斯的脸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计划在最后关头得到了修改,由于一部分人的主张而进行了杂乱无章的修正,让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写的。在短时间内能处理掉前后矛盾的地方,可见基尼斯的水平相当高超。但是,他一脸疲惫地望向天空,让人觉得他每天都在窥探别人的脸色,让人感觉到他的内心时刻被苦难所困扰,心情也变得苦闷。
「那家伙也挺可怜的。」
皮埃利瞥了一眼基尼斯,说道。
真是差不多得了。贝尔厌烦地反驳道,
「这样可以吗?现在应该还可以再改吧?」
她说的是更改后的剧本。她竭尽全力地想着奚落一下皮埃利。
皮埃利和戈登一样被安排在了前方。然而却比戈登落后一点。如此一来,功劳就几乎全落在了戈登一人身上。不仅如此,他还不顾左翼的贝尔和右翼的阿德尼斯,让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也突出到前方。这是完全小看了敌人力量的剧本修改。一想到要辅助这种人,贝尔就提不起精神。
「我没关系。我和那家伙不一样,我有这个。」
皮埃利举起与他的身体不相称的大剑。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贝尔就注意到握剑的人似乎在被剑牵着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原本是我父亲的剑。」
皮埃利的这句话让贝尔什么都明白了。
拥有极其优秀的实绩的剑士的剑,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天平发言了。也就是说,只要有这把剑,即使不用成什么大事,也能保证得到一定程度的硬币(D e n a r i i)。
一问才知道,不只是皮利埃,这次没能坐上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很多剑士和和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的成员们,有很多人的是带着这样的“家族”之剑——长生之剑奔赴战场的。
在他们看来,这反而是理所当然的。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剑,就没有必要自己再培养了。更令人吃惊的是,
「我本来也没想当剑士的。」
皮利埃平静地说。都是家世使然而已。只要遵从,就能得到金钱(D e n a r i i)上的保障,个人地位也比普通剑士高出许多,能被人高看一眼,也无论本身是多么无能。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阿德尼斯被称为盗剑者的缘由也不是不能理解。剑被夺走,对一部分人来说,就等于硬币(D e n a r i i)被夺走了。
然而,贝尔已经烦得话都不想说了。
慢慢地,能够看到洞穴的入口。她一心祈祷快点到吧。她对如今的情景非常厌烦。等实际开始战斗了,情况能多少好一些吧。她这么想着。
然而,有人却在这时发起了追击。
「真是毫无计划啊,你们之前到底在干什么?」
一时间,贝尔不知道是谁在说话。这句话让所有人的沉默了,反而更让她摸不着头脑。
「想要威名远扬的话,这样是根本不可能的。若是你们能用心做好本职工作,我就不去做多余的汇报了。」
一听到汇报这个词就明白了。声音的主人是伴奏者(P i a n i s t s)的神官。因为他戴着黄牙(I v o r y)面具,所以贝尔根本没想到他会说话。他名为卡西斯,职务是将乐队的战斗成果逐一汇报给王。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站在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后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战斗的样子,绝对不会亲自上阵。他手中的剑反而只有对着想要逃离战线的我方时才会发挥作用。这是一个令人讨厌的职位。但是贝尔想到,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放个招人厌的角色上去呗?果然,卡西斯的忠告并没有停止。
「听好了,只有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能做到随机应变。如果只有权宜之计,能赢的战斗也赢不了,放弃思考就是罪恶。」
一切都是很有道理。但那又如何呢?贝尔觉得他的话毫无意义,只是在徒然地打击乐队的士气而已。
(你自己又不去战斗…这家伙不就只是在逞口舌之快吗?)
乐队的成员似乎也都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们纷纷想要推个人出去随便地向卡西斯表示赞同,却巧妙地避免了波及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法选择回避这一道路的人是剧本家(R i p p l e t)基尼斯。只有他一个人被大家推到前面,领教着卡西斯的句句发言,一脸疲惫。
(什么啊这是…)
贝尔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阿德尼斯则一脸严肃地凝视着前方。这么说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着。无论戈登和贝涅迪库丁这对讨厌的情侣如何刺激他,他都无动于衷,几乎完全无视,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阿德尼斯?」
听到贝尔的呼唤,阿德尼斯叹了口气,讽刺地扬起嘴唇。
「束手无策。」
贝尔马上明白他是在说自己心中的担忧。
没有人比阿德尼斯更理解这是一场多么困难的战斗。他也不像伴奏者(P i a n i s t s)那样,只是冷眼旁观,说几句刻薄的话而已。他应该考虑了数个具体的对策。
但是,不能将之告诉大家,实际上,即使是说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人能接受。这是显而易见的。讽刺和欺骗已经不可收拾了,搞不好还会演变成让乐队四分五裂的纷争。
「真伤脑筋。」
贝尔苦笑着回答。说实话,她甚至觉得变成那样更好。与其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开战,还不如干脆爆发。这样会更痛快。当她想告诉阿德尼斯这个想法的时候,
「哎呀呀,到了。」
阿德尼斯一脸无奈地说。
第一乐队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抵达了战场。
这里简直是个要塞。洞窟的入口附近围了一圈剑士,架起箭楼,筑起碉堡,许多专门从事笔记魔法(G r a m m a r)的人执笔,在这里几乎写满了印记(S p e l l)。简直是铁壁的结界。
(都快建成一个城市了…)
从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下来之后,贝尔再次仔细打量四周。
突然,她和正在构筑碉堡的先锋乐队的剑士们四目相对。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称赞他们的工作,却突然惊呆了。
盯着贝尔一行人的他们的眼睛都充满异样的光芒,仿佛自己的宿敌出现在眼前一样。“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甚至发出了微微的低吼,杀气腾腾。
很明显,这是为了守住这个入口而进行的战斗造成的。
战斗日复一日,这样难熬的日子让他们的心灵荒芜。
(那么为什么附近这么干净呢?)
附近完全没有战斗的迹象。事实上,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坎巴利在进入洞窟前,甚至让他们暂时休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不,不对…)
贝尔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臭气。那是强烈的血腥味。与其说是气味本身,不如说是沉淀在空气深处,留下了无可奈何的激烈战斗的痕迹。可以说是肉眼看不见的尸骸。
(洗去了。通过洗去而隐藏了起来…)
恐怕是城堡发出了这样的指示吧。到底有多少人战死?战斗一定是难以想象的激烈。尽管如此,附近却异常的干净。
看到剑士们的表情,贝尔再次愕然。除了剑士,要塞里的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贝尔他们。他们不像皮埃利这样有着显赫的家世,身上甚至有一种堪称遭到了虐待的干枯的憎恶。但贝尔敏锐地读出了其中所包含的一丝怜悯之情。
这种怜悯,才是真正让贝尔愕然的东西。
(怎么可能!)
贝尔惨叫一声,而实际上,她只是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叹息。
(只是存在于这里,为什么我就要被这样的眼光看着呢?)
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红色(C a m e l l i a)的衣裳仿佛受到了诅咒。
剑士们怜悯的原因显而易见。
就这样展开战斗的话,毫无胜算。他们在这里搭建了如此干净的舞台,只是为了在上面迎来死者。
设置舞台之后,他们的工作就结束了。无论如何受伤,无论失去了多少同伴,他们都还活着。他们活着,并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让他们遭受如此苦难的乐队成员,为了自我毁灭而登上了舞台。
贝尔在一瞬间就有了这样的直觉。“咆哮剑(R o u n d i n g)”进一步增强了她的直觉,让其变得如读心术般敏锐。
乐队里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不,
(阿德尼斯…)
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那个男人。
「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实际上,他早就发现了贝尔的不对劲,主动跟她搭话。如果是那对性情乖戾的情侣的话,一定会说出「是害怕了吗?」这种方向完全错误的话。
贝尔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阿德尼斯的手。那是一只戴着硬皮手套的手。
「开什么玩笑…这种…太过分了…心情郁闷极了…」
仅凭这一点,阿德尼斯就看穿了一切。
「呀,确实是很差劲的玩笑。是神明开的,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讽刺地扬起嘴唇。
「事到如今,你只要把神也笑倒就行了。活下来,继续笑吧。」
说着,他紧紧回握住了贝尔的手。
8
剑乐开始了。
手持着剑,敲打着铁,踏起脚步,高亢的咏唱(C h a n t),举起盾牌,勇敢地歌唱。
戈登站在前面,率领着皮利埃和其他中级剑士,在坎巴利的指挥下进入了洞窟。接着,两翼的乐队也加入了阵营。
他们投出火晶石(M a t c h),让漂浮的火焰燃起,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构筑出了结界。他们的剑乐之歌变成了援护魔法(R e c i t a l),将火焰之盾保留在空中,仿佛刺向黑暗的炎之牙。
在导演(D i r e c t o r)贝涅迪库丁的指示下,火焰的间隙中被设置上了视觉上的防御结界,与负责照明的光之网一起,进一步压制了黑暗。
依然高亢的歌声在洞窟中回荡。
乐队走在薄薄的水上,这是贝涅迪库丁亲自操纵的火焰与光与水的三重奏。随着乐队的前进,结界还可以自由变形。她指挥结界的技术相当高超。
但是贝尔很快意识到这是有失偏颇的。
这样的阵型几乎完全忽视了两翼,只是一味呈现正面突进的姿态。也就是说,她只是一味地在掩护戈登,以及组成乐队核心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和身为导演(D i r e c t o r)的她自己而已,顺便也守护了剧本家(R i p p l e t)。根本不见有负责守卫后方的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
(不要紧吗…)
碍于结界的形状,大家不断向深处前进。此时,贝尔开始担心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会不会因此被拉长,导致难以与洞外取得联系。
坎巴利挥舞着用来指挥的短剑,不停指示前进。
那把剑不是用来战斗的,而是仅仅为了放在天平上的权宜之剑。那把剑反射着光芒闪闪发亮。但在贝尔眼中,它却显得十分不可靠。
乐队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来是前锋部队用身体发现了陷阱。好像没有人受伤,总之,戈登吵闹的叫声和辅助乐队(C h o r u s P a l e t t e)的歌声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太嘈杂了。
突然,他的声音变得急迫起来。坎巴利立刻以掩护前方的形式展开左右双翼,动作相当利落。贝尔也和几个中级剑士一起从左侧绕过去,然后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一只巨大的虫媒花。它有着数不清的腿,宛如这个堪称迷宫的洞穴的象征一般。全身毛茸茸地,獠牙嘎吱作响,发出威吓之音,连獠牙之上都覆盖着纤毛。
戈登大叫着。他挥舞着引以为傲的战斧,逼近了露出獠牙的虫。
(住手…)
贝尔刚要叫喊,却没能赶上。为什么没注意到呢?不如说,你居然不知道吗?虫子的肚子鼓到了异样的程度啊。没有筑巢的虫子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它已经扎了根。待花开了,凶猛的花蕾会一起绽放。糟糕。贝尔立刻横起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制止了左翼的前进。如果可以的话,她本想直接后退,但指挥不允许这样的行为。时间就像在水中一样缓慢地流逝了。
咔嚓,戈登的斧头击碎了虫子的头部。这是将它的牙都全部击飞四散的一击。虫子当场死亡,这让情况更加糟糕。
戈登露出会心的笑容,踩在虫子的尸体上,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笨蛋,快跑!」
贝尔不由得叫了起来。阿德尼斯最先对贝尔的话做出了了反应。戈登因为被骂作笨蛋而愤怒不已,继而变得面色苍白。
无数的小蜘蛛出现了。随着母花的死,这些种子一齐孵化,它们咬破母蜘蛛的肚子,露出乌黑的獠牙成群结队地出现了。刚出生的它们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饥饿感,恨不得把母蜘蛛和所有周围的生命全部吞噬殆尽。
这才是陷阱。一开始是被迷惑了。更糟糕的是,就连这也一定是某种伪装。
(必须做点什么…)
敌人的目的只是切断后方的联系,孤立乐队。坎巴利应该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这种纵向前进的形式实在是无法好好指挥。
不管怎么说,前方一下子就崩溃了。戈登等人被棉猫(P o p s)大小的小虫子扑遍了全身,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很明显,没有人了解这个虫媒花。
而且,停不下来。乐队还在继续前进。结界集中在前方,所以像是楔子一样拔不出来。无法后退,变成楔子的部队,反而像是被黑暗吞噬似的,深深地扎进了黑暗。
贝尔早就不再依赖结界了。相反,虫子都成为了结界的牺牲品,被烧死了。贝尔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跑向虫子蠢动的对面,来到了洞窟中更深邃的黑暗中,终于站定了。
说起来,只是虫子而已,她没必要去帮忙。只要大家冷静下来,就很好解决。
应该很容易恢复的,贝尔这样想到。然而,名为恐慌的铁锤粉碎了这种想法。本应振作起来的光熄灭了。后方,乐队拉起的光之结界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洞。负责照明的人接连被杀。敌人果然在集中攻击后方。在站在最前线的贝尔身边,一个敌人也没有出现,这就是证据。
光芒消失了。在黑暗中,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了。歌声变为了悲鸣。剑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贝尔打了寒战。对方的目标无比精确。
她跑向后卫,但是却什么也做不了。为了不被指挥牵着鼻子走,为了不受到乐队的牵连,她已经竭尽全力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情况?竟然有这么残忍的事情?甚至让自己连好好挥剑都做不到了?
(怎能这么无趣…)
光芒消失了。贝尔就这样被卷入别人的恐慌之中,连自己握剑的缘由都失去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但是,光芒并没有消失。
被堵在后方的剑士们一窝蜂地奔向前方。这正中了敌人的设想,但由于前进的势头过于激烈,反而避免了溃逃的发生。
这次,前锋,两翼,主阵,后卫融为了一体,拨开了敌人的刀刃与黑暗。
但是——
(什么…?)
敌人刚显现出撤退的样子,贝尔就感到“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发出了怪异的低吼。
借助剑的吼声,贝尔察觉到了什么人的视线。她的脊背一阵发凉。那是如此冰冷而充满恶意的视线。
(提香吗…?)
但是,看不到她。贝尔一边粉碎敌人的剑击,一边用全身寻找着那个气息。剑再次发出低吼,一定是危险在逼近。但是,贝尔完全无法掌握其真面目。乐队渐渐恢复了气势,贝尔的心中慢慢焦躁了起来。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脚踝碰到了冰凉的东西。她赶紧朝脚下看去,接下来,几件事同时发生了。
「这是什么?」
本应华丽地操纵着结界三重奏的贝涅迪库丁叫道。
——怨(噢噢)~
戈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有水!小心脚下!」
阿德尼斯敏锐地看穿了这一点,强行让右翼的阵营后退。贝尔也几乎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危险的正体是水。慢慢积在脚边的水,回过神来已经没过了脚踝。
贝尔一直以为水是贝涅迪库丁所演奏的结界,没想到一瞬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贝涅迪库丁本人也惊愕不已。
戈登的手臂从地面上伸出来,拼命地挣扎着想从水里爬出来。结果却沉了下去,被吞噬了。前面的剑士们一个个被不到一根手指深的水吞没。
「这不是结界!是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撤退,撤退!」
有人叫了起来。应该是阿德尼斯吧。
仿佛在呼应他的呼喊,贝尔看到有什么东西从水中冒了出来。
一闪之下,那是一把奇怪地扭曲着,拧起来的,有着如锯子一般的剑刃的剑——
在黑暗中妖异地闪烁着的那把剑,让贝尔打心底里感到毛骨悚然。“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吼叫,正表达了这把剑的危险程度。那把剑刚一现身就以惊人的速度移动起来,转眼间就逼近了乐队中央。没有人注意到朝着乐队核心疾驰而去的那把剑,或者说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从正下方被猛地一击,沉入了水面之中。
贝尔叫了起来。她的声音被别的噪音淹没了。敌人趁乱再次蜂拥而来。瞬间,仿佛连那一线光芒也被吞噬殆尽。
坎巴利发疯似地怒吼。但其尖叫已经不成语言。那怒吼之声突然像断了线一样中断了。坎巴利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那把没有实际斩杀过敌人的富有光泽的指挥剑在黑暗中闪闪发过,仿佛发出无声的悲鸣。
那妖异而扭曲的剑刃贯穿了坎巴利的后背。仅仅一瞬间而已。他就这样被刺穿了,一下子沉入了只有水洼那么深的地方。
恐慌降临了。
9
只剩下贝尔一个人。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跑的,要逃向哪里,溃逃的乐队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黑暗中。贝尔咬着牙继续挥着剑,好不容易等到周围没有了敌人的身影之时,同伴也一个都不见了。
通道里渗着朦胧的磷光。荧光石的原石如星光般闪烁在墙壁上。贝尔背靠那堵墙,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双手紧紧地握着剑,红色(C a m e l l i a)的衣服被青白色的磷光照亮,让贝尔的身上半是光明半是黑暗。是就这样被拉进黑暗,还是回到有光的地方呢?那正是代表着这样的分界线的颜色。
(总觉得嘴好苦…)
难道就不能想点办法吗?她越是这样想,反而越是觉得敌方的目标之鲜明。如果说二重,三重的陷阱都是为了攻击后卫,那么攻击后卫,就是为了摧毁核心的布局。结果,坎巴利的指挥被敌人的意图牵着鼻子走。所有乐队的成员也都一样被完全操控着。
简直就像是大人和孩子的吵架。就像是被戏弄了一样。
贝尔定身环视四周的黑暗。
(提香吗…)
那把扭曲而妖异的剑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贝尔坚信,正是那把剑的持有者率领着“恶”之剑士,亲自完成了最后的任务。
如果提香身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本身是货真价实的,那么她一定会一个不留地把四散的人击溃。这是为了不让接下来的乐队知道自己的底牌。此外,贝尔通过剑的吼声感受到了她那残酷的对“正义”的复仇之念。战斗一定还没有结束。
贝尔慢慢吞下口中的苦涩。
剑已经显现出白色,展露白银(L i l y W h i t e)的光辉,展现出足以将黑暗一分为二的威容。
「要是你的话,一定能砍了她…」
贝尔随意离开墙壁,静静地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道路上。
(遇到了讨厌的家伙啊。)
刚和对方见面,贝尔就差点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是贝涅迪库丁,在乐队中担任导演(D i r e c t o r)的水族(M e r m a i d)女子。
对方一副可怕的样子。贝尔意识到,对方的脸上激烈夹杂着恐惧和愤怒。
如果恐惧战胜了愤怒,就会促成背对敌人的逃跑。这种情况下就会招致死亡。要忍受恐惧,用斗争来挽回死亡,就必须强迫自己充满愤怒。的确如此,贝涅迪库丁在愤怒和杀意的驱使下,将自己磨练地无比锐利,就像是刺面向八方的冰刃。
(太过分了…)
而且,很脆弱。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但贝尔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也许因为是同性,所以她心中的厌恶更是增加。如果对方是男人的话,她或许或多或少能感到些许安心吧。
「呐,喂。」
一见面,她就很冷淡地向贝涅迪库丁搭话。
瞬间,贝涅迪库丁搭起了弓。她在两人相遇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动作,完全没有确认来者何人的打算。不过,至少应该叫她一声名字的贝尔这边也有错。
强韧无比的水钢弓弦,演奏出了死亡的音色。
贝涅迪库丁的弓射出的不是箭,而是子弹。子弹是能放进手心中的水晶球。水晶球在穿透敌人身体的同时碎裂,将封印在其中的东西撒出去——即使那只是水而已。作为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攻击魔法的媒介,这样的子弹能轻易地杀伤对方。
简直就是必杀的一击。对此,贝尔正面回击,用剑将其劈成了两半。
水晶球在空中化为齑粉,烟消云散。这样一来,在没能击中敌人的身体的情况下,子弹身为结界的媒介的作用也被打破了。
一把剑出现在贝涅迪库丁眼前。虽然离剑尖尚有一段距离,但剑的威容却足以超越物理上的距离,直接触及对方的内心,令其战栗。而且,剑以比子弹更为快速的速度挥下,将其砍成两半,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怪物…」
也难怪贝涅迪库丁缩作一团,怒发冲冠。
「…喂,算了吧。咱们不是自己人吗?」
贝尔很干脆地收回了剑。
「你在干什么啊!像你那样来搭话,就算被杀了也是活该!」
贝涅迪库丁挎上弓箭,说道。看到她那令人厌恶的态度,贝尔一瞬间真想把她砍了。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你到底在做什么?也没来帮戈登,你能做的只有拖后腿吗!」
支离破碎的语言。不管说的是什么,只要能骂出来就行,否则就无法平静。
不过,听的人可受不了。贝尔觉得口中又有一股苦味扩散开来。
两人走在通道上,却完全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有多少同伴还活着,即使还活着,又要去哪里找他们。贝涅迪库丁一一发着牢骚。光凭她的声音,就有可能把敌人引到身边。
正当贝尔想回头让她闭嘴时,“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发出了激烈的吼叫。
「戈登!」
贝涅迪库丁叫道,她的声音完全变成了撒娇的声音。
贝尔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昏暗中,她确实看到戈登从通道对面走来。但总觉得有点奇怪,随着戈登的靠近,剑的吼声愈来愈清晰地预示着危险的到来。
贝涅迪库丁丢下贝尔跑过去,却突然停下脚步。
「戈登…?」
那不安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黑暗中。
现在,贝尔也清楚地看到了。
戈登的肩膀曾经有着一条直达胸口的伤口。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那个伤口如今被别的什么填满了。那东西带着忽明忽暗的微光,仿佛从伤口侵入了戈登的全身。他是被什么寄生了吧。
那闪烁简直就像是剑的刻印(S p e l l)一样。就像那颗神树一样——,就在贝尔这么想的时候。
(所谓水妖(O n d i n e),总的来说,都背负着无法逃脱的宿命——)
贝尔心中的指引者(Guidance)突然发出声音。
(…其中,水族(M e r m a i d)的心如同纯白的冰。结冰的水会因装了什么变得异常秽浊,又脆又锐利…有时甚至会因其而自己陷入疯狂——)
不明白。指引者(Guidance)总是会把贝尔必须知道的事一股脑儿地告诉她,唯独这一次,贝尔完全不明白其意图。
像是在斥责着不知所措的贝尔一样,剑发出更为剧烈的吼声。
就在这时,在呆立着的贝涅迪库丁之前,戈登的双手高举战斧,然后朝着贝涅迪库丁猛地挥下。
贝尔的脚猛地一蹬,反射般地向空中挥剑。
沉闷而沉重的声音在通道中响起。“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将戈登的斧头弹了回去。
太危险了。自己为什么要救这样的人呢?贝尔一边想着这两点,一边向对方的侧腹发动了第二击。戈登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在墙上,倒在地上。
但令人惊讶的事,他猛地爬起来,继续朝着贝尔挥下了斧头。
这是充满杀意的一击,比之前的速度快了好几个等级。而且相当沉重。贝尔没能接住这一击,身体一下子倾斜了。而贝涅迪库丁竟然来掩护贝尔了。
戈登始终默不作声,只有眼睛异样地闪烁着光辉。即使被贝涅迪库丁的子弹射中面部,他也没有发出半点呻吟。发出惨叫的反而是贝涅迪库丁。戈登的脸被打烂了一半。
戈登举起斧头,贝尔再次将他打飞。
「那种鲜血淤积的样子…那家伙已经死了…早就死了,是被操纵了…」
贝涅迪库丁一看到对方的伤口,立刻面色铁青,断言到。不愧是能操纵各种液体的水族(M e r m a i d)。但这次,贝涅迪库丁的样子变得奇怪了。
「必须消灭他…必须消灭…」
她一边呢喃着,一边向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来的戈登连续射出子弹。似乎必须把他毁的不成原型。
(……水族(M e r m a i d)的心像是镜子一样映出对方,在那个虚像中成立自我——)
「…渐渐能明白了。」
直到指引者(Guidance)在她的意识深处传达出言语难以表达的微妙印象,贝尔才终于理解了事态。
不仅是水族(M e r m a i d),被称为水妖(O n d i n e)的所有种族,生来都感情淡薄。他们不管男女,只热衷于与不特定的多数人的恋爱之中,乍一看具有矛盾的性质。
这是源于他们极端的心灵的存在方式。他们会把他人的内心映在自己心上,并以此为基础构筑自己的人格的存在。可以说是精神上的寄生者。
因此,如果太过深情地接受对方,内心的平衡就会偏向对方。搞不好,万一对方死了,那面无法映出其他东西的心灵之镜就会生锈,开始破碎,导致心灵崩溃。为了防止崩溃,他们就必须和很多人不分男女地交往。
也就是说,如今的贝涅迪库丁的性格完全来自于戈登,两人之间呈现出相辅相成的效果。这足以证明她的心已经被戈登同化了。
突然,贝涅迪库丁颓然屈膝。她耸耸肩,叹了口气,一脸悲壮地盯着戈登。直到全身被磨烂的戈登慢慢爬起来时,噩梦到达了极限。如果镜子已经没有讨伐实体的力量,那么就只能和被映出的虚像一起被实体粉碎。贝涅迪库丁向化为肉块的戈登伸出双手,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斧头。
不,就在那之前,贝尔挥舞着“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戈登的斧头在可怜的水族(M e r m a i d)头上被击碎。贝涅迪库丁已经遭到了报应,她今后必须背负着这份报应活下去。所谓报应,就是自己没能阻止自己被区区一个人将心同化。结果让双方的心都陷入了泥泞之中。这是无法赎清的罪孽。
在贝尔的脑海中,除了贝涅迪库丁,还出现了另一个水族(M e r m a i d)。那就是至今未曾谋面的,挥舞着妖异扭曲的利刃的人——提香。
这才是指引者(Guidance)的指引。提香杀了戈登并操纵了他,想把所有“正义”之人当作这无法实现的赎罪的活祭。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的确是一种疯狂的行径。
贝尔在击碎戈登的斧头的瞬间就有了这样的确信。
这种确信一瞬间占据了贝尔的心,让她愚蠢地产生了已经打倒了戈登的错觉。戈登拿着粉碎的斧头站了起来,而贝尔却背对着他,向贝涅迪库丁伸出了手。剑发出可怕而激烈的怒吼,贝尔回头一看,仅剩的斧柄已经像枪一样插了过来。
EEERRREEEHHHWWW……!
贝尔睁大眼睛,随着剑的吼叫,自己也叫了起来。她感到一阵战栗。每次打倒戈登,他都会以异样的姿态站起来。这样下去迟早…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戈登的斧柄在碰到贝尔之前折断,燃烧起来。火焰瞬间窜到戈登的双臂,烧毁了他的衣服和头发。
戈登把被破坏的脸转向洞顶,叹息般地叹了一口气。这是戈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化作移动的死者之后发出的悲鸣。闪着白银(L i l y W h i t e)光辉的刀刃斜着砍在他的肩上,接着将他的身体砍成两截,进入了无我之境,
(杀掉了…!?)
扑通。戈登的上半身变成火球掉了下来。他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他的脚还站在地面上,化作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洞窟。
在这样的火焰的照耀下,贝尔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看着他。戈登的脚边被魔法阵围了起来。这真是绝妙的演算。
「哎呀,真是太危险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戈登身后,也就是火焰的对面传来。
「凯蒂…」
贝尔对着那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低声说道。
10
难以忍受的恶臭弥漫在通道中。
「我再也受不了了!」
贝涅迪库丁指着戈登燃烧的尸体说道。她虽然用手指了指,眼睛却很明显地移开了。
「还有你,我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她的语气很决绝。贝尔一时语塞,转头看向凯蒂。
「这也太不明智了。现在,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都是珍贵的战力,不是吗?还是说,你想孤身一人,然后和那个水角族(M i n o t a u r)的男人遭遇同样的事情?」
贝涅迪库丁用力摇头。不如说她是在否定那个认为那样会更轻松的自己。
「说什么呢!不要突然出现,然后突然命令我!」
简直是少女的口吻。就这样,这个水族(M e r m a i d)陷入了心灵的泥沼中。
「命令啊…」
贝涅迪库丁瞪着耸了耸肩的凯蒂,打算一个人走掉。
贝尔抓住了她的手。
就在这时,她露出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脏女人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表情。同时,猛烈的杀意随之而来。那脆弱而危险的意识通过“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传到了贝尔的耳中。
(只有这个水族(M e r m a i d),我是怎么都理解不了啊…)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看着贝涅迪库丁拔出剑的样子。
贝尔猛地向后一跳,躲开了,紧接着她就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斩击。
Rapier,或者说,“弯剑”,这是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剑。异常纤细的剑身由水钢锻造而成,有着惊人的锐利和弹性,想要将其折断需要极其高超的技术。
就连贝尔也没想过能折断这把剑。不过,只需要把它从对方手中打落就行了。而贝涅迪库丁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这宛若基尔所期望的居合一般激烈的战斗不由得让贝尔深陷其中。
被打回去的剑,正如其名,猛烈地弯曲,然后弹了回来,带着惊人的速度和锐利。“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闪耀着白银(L i l y W h i t e)的光辉,从正面将其弯折,不,是斩断了。与对手的剑相比,“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之锋利程度,足以将任何的硬度和柔韧轻易斩断。
叮——。飞出的剑尖击中了天花板,就那样刺了进去。
贝涅迪库丁一脸凶相地盯着从正中间被折断的剑。
她握剑的手颤抖着。这不是因为受到贝尔的剑击,而是因为心中的激情吧。贝尔那本会连着剑和手臂一起击碎的剑,在此时倒是如斩断水流一般只击碎了对手的剑。
「我没打算折断你的剑的…」
贝涅迪库丁突然抓住了贝尔辩解似地握着剑的手,就像是在求情一样。咔啷一声。“弯剑(R a i p e r)”剩下的半个剑身掉了下来。贝涅迪库丁慢慢地倒了下去,贝尔也跟着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真是服了…)
她哭了。给人一种妖艳之感的贝涅迪库丁,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贝尔痛哭流涕。没有真实感。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厌恶。这也是因为是同性吧?是想说,剑被人折断之后,就算哭也没用啊,贝尔这样想着。她勉强摸了摸她的背,结果更是被对方紧抓着不放。
「这个已经不能用了。」
凯蒂冷静地说。不是指贝涅迪库丁,而是那把剑。
他用鞋尖踢了踢枯萎的剑,对着贝尔耸了耸肩,像是在问,今后要怎么办呢?贝尔当然也不可能知道。
只能暂时动起来。正当她打算这么提议的时候,另一条通道中又传来了声音。那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声音。但那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贝尔一时无法判断。这里有着像蜘蛛网一样分支众多的通道。
最终出现的是同一乐队的两人。剧本家(R i p p l e t)基尼斯和伴奏者(P i a n i s t s)卡西斯。
发出声音的是基尼斯。
「怪物,怪物啊——!」
他不停地叫嚷着。一遇到贝尔他们,他的声音更大了。
「闭嘴,太吵了。」
贝尔束手无策地说。
「在那里燃烧的是,戈,戈登吗?难道是你?」
面对迟来一步的假面神官卡西斯,贝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难道那家伙也疯了?你们没事吧?」
看来他们也遇到了和贝尔一样的事情。
「请放心,我们没有疯。」
凯蒂笑着说,兼做自我介绍。基尼斯和卡西斯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先发制人,不等对方发问就自报了姓名,说明了情况。
「旅行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人拜托我帮忙。他可以说是个跟拉布莱克=贝尔很熟的人。」
和贝尔很熟,还能拜托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的人,在他们之中只有一个。那就是“正义”的首席剑士夏迪=加普。事实上,就连贝尔也认为是加普指示他过来的。
凯蒂慢条斯理地问道,口吻中带上了些许戏谑。
「对了,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基尼斯猛地回头看向通道。在他手指的前方,反射着光亮的刀刃咔嚓作响。而且还不只一两个。几乎要把整个通道都填满的大军,从黑暗的另一边朝这边迎面而来。就连贝尔也吓了一跳。
「暂且先退下吧。有人认识路吗?」
「我…」
基尼斯小心翼翼地举起手。
「根据地图,前面有一个可以藏身的房间。」
「哦,地图吗?你能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吗?」
「是,是的。只要闻风的气息就知道了。」
他战战兢兢地环视着周围的人,似乎觉得不知道才奇怪。
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方向感是出类拔萃的。贝尔立刻相信了基尼斯。凯蒂似乎也一样,对着贝尔点了点头。卡西斯原本就算只跟在剑士们后方的存在,似乎不想对具体的事情提出异议。
剩下的就是贝涅迪库丁。如果她在这里反对的话,贝尔就打算给她一巴掌把她拖走。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哭累了的贝涅迪库丁竟然趴在贝尔胸口稳稳地睡着了。
「这家伙…!」
不愧是只关心自己的内心世界的水族(M e r m a i d),没有人比她们更我行我素了。贝涅迪库丁是怎么打也打不醒,贝尔哑口无言,只得单手拿着剑迅速起身,将酣睡的贝涅迪库丁扛在肩上。
后卫由凯蒂担任。
名副其实地背着大件行李的贝尔,为了护卫卡西斯奔跑着。
贝尔的目光转向卡西斯的剑,卡西斯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说道,
「别把我当成战力。我无法凭自己的意志挥剑。」
他的声音很平淡。不知道他面具下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是,贝尔与她的剑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充满遗憾的吼声。
卡西斯把那把剑称为“锁之剑(C h a i n SW o r d)”。剑柄商缠着好几层没有锁孔的锁链(C h a i n),顾名思义地锁住了剑刃,时常阻止着利刃的施展。
「只要还有着从神之树中削出来的锁链(C h a i n)和面具,我就既是剑士也不是剑士。我只是作为神的分身,注视着战斗,将情况传达给王而已。」
所以,你才会用对实际战斗之人的恶毒批判来让自己宽心吗?贝尔差点脱口而出。
卡西斯能解开锁链的情况,只有得到神树的命令去斩杀同伴,或者乐队全军覆没,仅剩他一人幸存的情况。
那种苦涩的心情绝对超乎贝尔的想象。
——然而,
「因为剑被束缚住了,所以你自己也动不了了吗?」
贝尔冷冷地说。这是自欺欺人。言外之意是在斥责。
「是的。」
卡西斯用令人心寒的声音回答。
「正是如此。」
而后就是沉默。
身后,“式(F o r m u l a)”被不停勾勒出来,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四面八方都有着火焰的演算,在牵制住敌军的同时也催促着基尼斯。
跑在最前方的基尼斯一副拼了命的样子。走错一条路就会陷入死胡同。他必须敏锐地判断出敌方的埋伏,瞬间找出别的道路,绝对不允许出错。
对贝尔而言,自己在和卡西斯在这里并肩对话这个事实,以及基尼斯和凯蒂的靠谱程度都让她感到惊讶。现在的她和之前在乐队里的心情大不相同。
「就是这里!」
基尼斯喊道。这个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青年敏锐地嗅出了这扇看上去只是墙壁的一部分的门。最先进去的是基尼斯,接着是卡西斯和扛着贝涅迪库丁的贝尔、凯蒂。
贝尔从门上的小窗飞快地窥视着通道的情况,只见凯蒂竟然正如在催促着这痛苦蠕行的军队一般地跑着。
「是幻术哦。虽然不知道对方能不能从视觉上感受到我们,但是以防万一。」
凯蒂轻飘飘地说。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
「这里是…」
贝尔把贝涅迪库丁放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
「好像是很久以前,卡塔库姆的管理者使用的房间。」
基尼斯说道。确实,从废弃的家具来看,这是一间足以容纳四五个人同时生活的房间。
「这个洞窟原本就是信仰之地。据说到处都是墓地,不分“正义”与“恶”,所有人都会埋在这里。你看,地板上到处都是告死鸟(R a v e n)的花吧?这证明这里的管理着也担任过神官的角色。」
基尼斯说着,用充满自信的手法轻轻翻动每一个破烂,找出了一个旧手提包中的荧光石(L a m p)。
「从这个房间应该可以直通地下湖,但之后就不知道了…我想,只要沿着水和空气的流动,就能找到出口。」
「哦,我对风和水之类的不太了解。你能知道吗?」
「还没到探查气道的程度…」
「那就够了。嗯,那你觉得怎么才能找到剩下的人呢?」
「如果强行去寻找的话,会分不清敌我的。倒不如把己方的阵型整理好,以便随时随地都能遇到…」
(意外地不傻啊…)
在荧光石青白色的朦胧光亮的照耀下,贝尔对基尼斯和凯蒂的对话佩服不已。尤其是基尼斯。当周围不再有吵闹的人的那一刻,他在贝尔眼中变为了才华横溢的青年。他的双角虽说是卷角,实际还不够长,但从他这么年轻这一点看,已经很是可靠了。他那出乎意料的苗条的外表,充满理性的金色眼睛,和眼睛一样颜色的卷发,在朦胧的荧光石的照耀下,显出一副漂亮的面孔。
仔细想想,贝涅迪库丁的手腕也不一般。戈登也是如此,能让人觉得不愧是身为上级的剑士。尽管如此,众人还是凄惨地溃败了,该怎么解释呢?
「相性不好吧…」
选拔本身就有问题。只能这么想了。那么,王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选拔呢?贝尔突然觉得这一连串的思考不像自己。这并不是因为“指引者(Guidance)”做了什么,而是因为自己心中有着什么与自己更相吻合的什么东西。
(阿德尼斯…)
不会被干掉了吧。很少有能像他那么厉害的人。但是贝尔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安,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就在这时。
嗯——,这长长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接着又惊呆了。
「哎呀,多了好多张脸啊。」
是贝涅迪库丁。刚才的慌乱已经荡然无存,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没事吧你?」
贝尔讽刺地说道,这句话似乎让对方知道了是谁把自己一路扛到这里来的。
「我们一到那种时候,就会陷入嗜睡(L e t h a r g u s)的状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多亏了这段自闭的时间,我的心情舒畅多了。」
到最后,她也没有说一句谢谢。这一点很符合贝涅迪库丁的风格。帮助同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是这么说的。虽然实在是不可爱,但贝尔知道她在拼命掩饰害羞,便对着她笑了。
「那就好。哎呀,真是太辛苦了…」
你突然砍过来,然后又突然哭起来。贝尔正要对在场的所有人这么说,却被贝涅迪库丁急忙打断。对于基尼斯和卡西斯两人来说,贝涅迪库丁少女般无忧无虑的模样更让人惊讶。这就是那个吧…让人不禁这样想。
「那也没办法啊!」
对方重复了几遍,贝尔便坏心眼地笑了笑。即使如此,彼此之间也并没有感到不快。回想起来,贝尔自从幼时和父母分开后,就再也没有过同性的朋友。但她并没有把这个水族(M e r m a i d)当朋友。贝尔至今还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救她呢?这家伙一点儿也不坦率,也没有一丝可爱的地方。
「等等,我好像听到什么了…」
贝涅迪库丁突然说道。
又拿这种事岔开话题…贝尔说到一半又停下了。水族(M e r m a i d)的耳朵不仅听得清楚而已,更是赋予了他们闭着眼睛都能用弓射穿目标的超能力。贝涅迪库丁闭上眼睛,搜寻着气息。所有人都沉默了。
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不停地动着。
「有人在说话…」
贝涅迪库丁低声说道,起身在房间的墙壁上探寻。接着,基尼斯也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发出脚步声。不久,两个人几乎同时找到了。基尼斯看向贝涅迪库丁,贝涅迪库丁默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墙上出现了一扇门。在发现那是门之前,谁都没有注意到,所以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
打开门,出现了深深的黑暗。好像一直持续到很深的地方。
「有水的气息。」
基尼斯这么说道,贝涅迪库丁也予以肯定。
这肯定是通往地下湖的通道。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贝涅迪库丁站在最前方,贝尔和基尼斯分列左右,凯蒂和卡西斯在后方。无需什么指示,大家自然而然地就摆出了这样的阵型。而且,这也确实是正确的部署。
「血腥味…」
拿着荧光石(L a m p)的基尼斯在不干扰贝涅迪库丁的耳朵的情况下小声说道。
难闻的气味。现在贝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还能隐约听见小声的说话声。
有个转角。基尼斯迅速操作荧光石(L a m p)的刻印(S p e l l),让光消失了。因为,从通道的另一边也有光线漏了进来。贝涅迪库丁迅速行动,举起弓箭站在拐角。这是个能让贝尔和基尼斯随时从两侧杀出的位置,而凯蒂为了进一步掩护他们,开始了“式”的展开。——就在这个时候。
「喂,还有几个人活下来?」
通道的另一头传来了声音。是熟悉的声音。贝尔不知不觉间感到心头一热,冲出通道。
剩下的人慌忙跑去掩护贝尔,但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都放下了武器。
「阿德尼斯…太好了,你没事…」
贝尔说道。
但阿德尼斯只是板着脸点了点头。他坐在破破烂烂的木椅上,口中叼着薄荷烟。那是萤族(ロイテライテ)经常会抽的东西。空中漂浮着光之刻印(S p e l l)。在那光的照耀下,大家突然发现有个什么东西横躺在那边。
「噫…」
稍稍靠近的基尼斯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就在刚才死的。」
阿德尼斯若无其事地说道。
随着这句话,猛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贝尔愕然地盯着倒在阿德尼斯脚下的青年。是皮利埃。是那个并不想当剑士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青年。还很年轻。强烈的苦涩在贝尔口中激烈地扩散开来,而贝尔并没有将其吐出,而是慢慢忍耐,咽了下去。
「这把剑,如今就交给我了…」
阿德尼斯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似乎是在问,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人。
「盗剑者…」
卡西斯威吓般地说道。他那面具紧紧地盯着阿德尼斯。
阿德尼斯很干脆地无视了他,把烟扔了。
「那我就收下了。」
说着,他拿起和皮利埃并排倒地的剑。
「班布。」
他轻声呼唤,手里的剑就消失在了虚空之中。班布似乎把它收进了腹中。在剑消失的那一瞬间,贝尔看到了出现在空中的那排带着刻印(S p e l l)的獠牙。
「至少要把它砸进那家伙的脑髓里,以告慰他的灵魂。」
阿德尼斯用低沉而又淡然的声音说道。那家伙,指的当然是提香。
贝尔突然发现阿德尼斯有些不对劲。他和自己刚才看到的某个水族( M e r m a i d)很像。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而在那漩涡的中心,杀意如结晶一般诞生出来。但与贝涅迪库丁不同的是,他的杀意只朝向一个人,那就是提香。
但即便如此,那杀意也非同寻常。在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下面,阿德尼斯那张憔悴无比的脸瞪着虚空。这里一定是发生过远比皮利埃死在他面前更让人愤怒和恐惧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阿德尼斯的一如既往地自己吞噬着自己的想法,绝不会让其暴露在现世之中。
「算上新来的,如今活下来的也只有六个人吗…」
阿德尼斯说道,而凯蒂已经利落地做完了自我介绍。
忽然,贝尔感到阿德尼斯瞥了自己一眼,其中带着强烈的祈求怜悯的感情。他的眼神让贝尔不由得想要不管不顾地去安慰他。这一点也与贝涅迪库丁的情况不同。
(发生了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始作俑者是提香。提香的出现,以及“正义”乐队的毁灭,都让阿德尼斯觉得仿佛是自己的错,因而变得无比憔悴。但他的眼睛里不仅仅充满了悲伤,同时也充满了沸腾的杀意。
阿德尼斯表面上淡淡地说。
「前面就是湖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正义”也好,“恶”也罢,这里仅仅是抚慰死者灵魂的场所之一。听说那里有杂技表演,想去看的人就跟我来。当然,所有人都来是最好不过了。」
「那个,什么是杂技?」
凯蒂歪着头。
「…请问,是谁告诉你的?」
理所当然的疑问被基尼斯当作代表问了出来。然而,他的回答又是引起了一阵喧哗。
「是“恶”之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名字叫金巴克。」
一瞬间,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你说什么……」
卡西斯的声音低得可怕。他的手竟然放在了被锁住的剑上。
「你啊,这么说来,是从“外面”出去的吧?刚才和你说话的人就是他吗?」
「没错。」
「你有什么想法?那个人去哪了?为什么要躲起来?」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
阿德尼斯斩钉截铁地说。
「听好了,每个人都搞错了。不只是我们,关于这场战斗,“恶”的那些家伙们也有同样的误会。我们的敌人是谁?嗯?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点燃了这场战斗的火种?」
「是提香。」
基尼斯规规矩矩地回答。
「是的,我们的敌人只有提香一个人。而且是“正义(T o p D o g)”和“恶(U n d e r D o g)”两方都共通的恶魔般的敌人。」
贝尔突然注意到了变化。那是阿德尼斯对提香的态度变化。在这次的选拔决定之初,甚至可以看出他对提香的好感。
即使与“正义”全体为敌也要坚守自己的信念吗…这种赞叹,在当时的阿德尼斯讽刺之言中若隐若现。而如今这种共鸣与赞叹的念头,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恐惧的憎恶,以及将提香当作抹杀的目标的心情。
阿德尼斯叫了起来。
「我再重复一遍。敌人只有提香一个人!」
11
一走出通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如此广阔而神秘的风景。
像镜子一样平滑的水面尽收眼底。望不到天顶。在闪烁在四周墙壁上的荧光石的青白色光芒的照射下,贝尔终于区分出了水面和水面之上的空间,但是,仍是动辄就有一种身心都被无限的高度和深邃所吸引的感觉向众人袭来。
咔哒。在黑暗中,贝尔远远地看到水面上有小小的波纹。有人用耳朵,有人用鼻子,有人用眼睛,分别追寻着在磷光映照之下的朦胧飞沫的行踪——然后,看到了。
从湖的边缘到中央,有一座雕刻精美的蓝色碧玺( T o u r m a l i n e)之桥。在湖的中央,桥与礼拜堂相连,飞沫溅到了礼拜堂上。能见到一个有如流水般的鱼影般的身姿,以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优雅动作坐在礼拜堂中。
(真漂亮啊…)
贝尔想到。提香用水钢织成的羽衣包裹着全身。那是能将火焰和剑悉数弹开的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铠甲。在她身上,银灰色的外衣闪耀着磷光,就像是尸衣一样,与在黑暗之底操作死者,反复进行疯狂行径的魔之巫女非常相配。
提香的美貌从衣服的间隙显露。她那锋利如刃的脸庞上充满了莫名的冲动。接着,她从胸口拨开衣服,露出了那把扭曲的妖刃。
提香突然叫了起来。可是贝尔却只觉得那是在咔咔咔…听起来在敲打着什么的声音。
贝涅迪库丁痛苦地捂住耳朵,厌恶地低语。
「那家伙在呼唤什么…她打算在那座桥上做点什么。」
正如她所说,从湖面上陆续出现了死者之群,开始爬上桥的两侧。那是多么庞大的数量啊。其中还有一名浑身缠满了告死鸟(R a v e n)的花根,从身体内部开始崩坏的剑士的身姿。所有人都战栗了。提香不仅将“正义”与“恶”两方的生者化为了活生生的尸体,还将他们的坟墓一个个挖开,一视同仁地作为自己的玩物。
在贝尔他们无法耳闻的信号下,死者之群突然在桥上开始了战斗。
他们手中拿着剑、铁敲打,发出无声的呼喊,挣扎着,战栗地歌唱着,不停地互相啃咬,撕裂,被弄得不成人形。每当这时,寄生在它们伤口上的一闪一闪的东西就会侵入他们体内深处,呈现出难以想象的怪异姿态。
「想以神明自居吗…」
阿德尼斯说道,很明显,桥的两端分别代表着“正义(T o p D o g)”和“恶(U n d e r D o g)”。这情景只能用凄惨来形容。其中似乎有人还保持着生者的意识,一边抽泣着,一边身体的内外都被撕咬着,不久就全身都带上了被贝尔认为是很像神树身上的细小刻印(S p e l l),闪烁着,仿佛连灵魂都被操纵一般陷入了沉默。
在这场战斗中获胜的人一个个跪倒在提香身边,紧紧抱住她。简直是一副淫虐的景象。因为整个过程悄然无声,所以无论是谁都认为这是一场异常诡谲的幻象。
其中,只有凯蒂一人淡淡地说,
「那个人的剑刃,通过刺入人的身体,似乎能够操作死者。她以带来这种业障来模仿神乐…」
「神乐?」
贝尔面色铁青地回头,凯蒂却露出了平静的微笑,说,
「神乐,那是取悦神明,同时也取悦奏出神乐的人,使天地万物归于一切的音乐。在秩序与混沌之间,遍布神·民的意志的行为,在我国即被称为神乐。怎么说呢…那个人简直就像是因为太爱神明,所以自己要成为神明一样?」
之后的问题,贝尔问向了不知在想什么的阿德尼斯。
「这是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专一和脆弱。那家伙太过于憎恨神明,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了和神的同化。想要支撑内心的天平,唯有变得疯狂。结果,他以自己作为奖品,让情人们互相争斗,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阿德尼斯自然也冷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们在说什么,贝尔似懂非懂。其他人也一样吧。就连凯蒂和阿德尼斯也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并不能理解提香的感情。只有贝涅迪库丁因为是同族,多少能体察到对方的心理。
「那家伙一点儿都不开心。」
她轻声说道。
「拟神是不会乐在其中的吧。」
「拟神…?」
贝尔歪着头,凯蒂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贝尔的眼睛,低声说。
「指的是效仿毁灭之神,只将其法则(T h e m a)作为自身存在意义的人。其别名为,“机械装置之神(Deus Ex Machina)”……」
凯蒂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
回过神来,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让人耳朵发刺的寂静降临了。
在冰冷的沉默中,那个可怕的视线盯着众人。
一股巨大的恐惧向他们袭来,但没有一个人发出悲鸣。
接下来,几件事同时发生了。
死者们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望向他们。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德尼尼斯斯斯斯斯斯斯斯……
提香狂吠着,尖锐的声音在整个空间中回荡。
「糟了,快跑!」
伴随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众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贝涅迪库丁下意识地用子弹打穿了那个人影。
「幻象…」
那个萤族(ロイテライテ)老人的幻影浮现出无畏的笑容,指示了逃跑路线之后,转瞬间就消失了。
「要撤退了!跟我来!」
阿德尼斯跑了起来。众人在通道中奋力奔跑。阿德尼斯跑在最前面,基尼斯和卡西斯为后卫,贝尔和贝涅迪库丁并排,最后方的仍然是凯蒂。
拥进房间后,大家立刻关上了门。
「请退下,我马上将这扇门化为铁壁。」
随着凯蒂展开了“式(F o r m u l a)”,整扇门上顿时浮现出闪闪发亮的演算。
与之相对,门上也立刻传来了死者涌来的气息。它们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一群人正要把剑对向门。
「无用!」
随着凯蒂的大叫,一道闪光划过。门的另一边好像爆发了什么,一瞬间就把碰到门的人全部推开了。
「这扇门,如果从那边触碰的话,就只能看到灼热的地狱。只有从这边才能打开…请放心。」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大家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技艺。
「走吧!」
在阿德尼斯的带领下,众人再次出发。冲出房间,穿过通道,阿德尼斯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大家都拼命跟在他后面。
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是从洞顶一滴一滴滴落的。不久之后就在众人的前方形成了水面。每个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人停下来。
「班布,把灼热又易断的剑拿出来。」
阿德尼斯低声说道。他的手抽出了突然出现在空中的剑柄。转瞬间,剑刃从虚空中被抽了出来。
铭刻着“?(Q u e s t i o n)”的剑——这是贝尔第一次看到阿德尼斯握剑的样子。因为目前为止,他们分位乐队的左右两翼,看不到彼此战斗的样子。
通过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几个死兵通过水面爬了起来。
阿德尼斯的脚更加猛烈地瞪着地面,以疾风般的速度斩了过去。
他躲开对方的剑,刺了进去。剑刺入了死兵的面部,正如其名般开始发热。剑发挥了握剑者的意志,放出了火焰,一瞬间,死兵的面部就从内部燃烧起来。
下个瞬间,阿德尼斯抓住对方的下巴,竟然自己折断了那把剑。应该是为了便于折断,剑上提前就有了切口,在炎热的作用下更加容易折断。然后,他立刻用断剑刺入了另一名死者的侧腹,再用拳头击打对方的肋骨,让剑刃折断。刺进对方体内的刀片发出火焰,伴随着猛烈的臭气将死者从内测烧光。
这剑技实在是太厉害了。
贝尔无法想象有人能如此随意地弃剑而去。这正是盗剑者才能用的手法,被他挥出的剑似乎正在发生哀嚎。
阿德尼斯把残存的剑刃扔进脚下的水面,水面冒着泡沸腾起来。窥视水面,能看见有手臂被溅起的水弄得湿透,接着燃烧起来。阿德尼斯的剑毫不留情。怎么才能更有效率地杀敌?他的剑只考虑着这一点。
自己绝对无法与他产生共鸣。贝尔有着这样的直觉。阿德尼斯的剑和自己的剑,就像光和影一样对立。
如果,自己和阿德尼斯战斗会怎样呢?贝尔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毛骨悚然。恐怕是双方都不会原谅对方,彼此的剑也都否定着彼此吧。一定会是一场激烈而残酷的战斗,失败的一方甚至不能再度握剑。
不想战斗。绝对不想和阿德尼斯战斗…她从心底这么想着。
没有注意到贝尔的这种想法,阿德尼斯一个人横扫了前方的敌人,几乎无视了两翼的贝尔和贝涅迪库丁的掩护,仿佛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往前冲去。
「在那里。」
阿德尼斯终于放慢了脚步,停了下来。
他把手贴在墙上。那是带着硬皮手套的手。他打开了像是墙壁一部分的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没有任何警戒的动作。贝尔慌忙来到了他的身边,阿德尼斯用手挡住了贝尔的剑。
众人走了进去。在门在凯蒂背后关上的同时,房间里的灯也亮了。
「来了啊…」
萤族(ロイテライテ)的老人说道。
六名长脚族(F r o g g y)和三名月瞳族(C a t’s e y e s)守护着老人,静静地伫立着。他们都是仇视“正义”的“恶”之剑士。
「嗬,人还真不少啊。」
老人环视着人群,感慨地说。
正如阿德尼斯事前说的那样,老人名叫金巴克,是“恶”的一方有名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身经百战。这场战役之初,“正义”的乐队之所以溃败,并非是提香的指挥,而是这位老人指挥的。这也表明,疯狂的提香也曾在他的指挥之下。他的本领远远超过了贝尔等人的想象。
虽然如此,
「那个水姑娘,一开始出现的时候,也不是那个样子。」
金巴克同情地说。
「那时的她就像是一根绷得紧紧的细线一样,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但据我所见,她的头脑是清醒的,眼睛中也有着心灵。当时,穿着水钢之衣的她对我说,今后,“里面”的人会将这个卡塔库姆作为大舞台来进攻。她自己是因故出城,为了向“正义”复仇来到这里,想和我们一起战斗…」
贝尔不由得皱起眉头,其他的“正义”成员也是如此。
说起来,众人进攻卡塔库姆洞窟的理由不就是提香吗?只要打倒提香,这个洞窟应该就没什么用了。尽管如此,在金巴克的证言中,简直就像是“正义”是为了占据这个洞窟才战斗的一样。
「王的神言让战争得以预定调和。」
阿德尼斯插嘴道。他对着心怀疑虑的“正义”众人说道。
「作为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提香,事先就知道了这里会发生的战争也不足为奇。她只是在战争得以决定的时候恰巧在附近吧。不然的话,王…神应该早就知道提香会堕落到这里了吧。」
阿德尼斯说着,金巴克锐利地看了他一眼。
「那么,我能告诉你那个水姑娘是什么时候变得奇怪的吗?」
阿德尼斯也回头看向金巴克,两人的失眠正面相对。
「从看到我的时候开始,对吧?」
「是啊。」
金巴克微微一笑,那是仿佛看透了对方内心深处的,坏心眼的笑容。
「一看到你,那根细线就绷断了。她操作水堵住了出口,不管不顾地拿着那把剑四处乱砍。喂,阿德尼斯,难道让那个水姑娘变得奇怪的人就是你吗?」
贝尔突然吃了一惊。如此一来,阿德尼斯激烈的杀意和提香用尖锐的声音呼唤阿德尼斯的原因似乎也可以解释了。她的胸口突然痛了起来,心一阵刺痛。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法命名的,令人心痛的感觉。
但是阿德尼斯面色阴沉,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不是我,是另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是为了抵抗注定失败的战斗而死的。御老,和你不同,在“里面”,有时会有因神言而被迫参加无法胜利的战斗,就像这场战斗一样。那个男人不想在那样的战斗被杀,所以离开了乐队,被当作逃亡者,被身为伴奏者(P i a n i s t s)的神官杀死了。」
「那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在那场战斗中幸存下来的“正义”只有两个人。就连杀死了那个男人的神官都死了。幸存下来的一个人是一个叫加普的男人,还有一个就是我。为了表彰我们在战斗中的功绩,我们得以晋升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然后,我告诉了提香,她最爱的男人是怎么死的。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模仿神的样子,后来便被另一个幸存者,也就是加普折断了剑,变得老实了…她之所以终于发疯了,大概是因为看到我,才回想了起来这段经历吧。」
我只是一个契机,而不是提香陷入疯狂的理由。这是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这样的。贝尔直觉如此。阿德尼斯没有说谎,但也没说真话。或许那是身为最高阶级(T o p H i e r a r c h y)的剑士所不该说的话——提香和阿德尼斯果然…她拒绝着这样的思考,却还是忍不住这么想着。贝尔此时还不知道,她的这种直觉已经无限接近了阿德尼斯的内心世界。但是她很清楚,阿德尼斯的真心绝不是自己能掌握的。他是个虽然惹人怜悯,却什么都不会回答的男人。
「算了。可以肯定的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那个水姑娘当作傀儡,进行毫无犹豫的血腥战斗。」
金巴克轻飘飘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们要不要和我们联手?」
敌人只有提香一人。这是阿德尼斯反复强调过的话。一起战斗,一起打倒能够自由操纵死者的提香吧,否则就无法从这里活着出去。等打倒提香之后,再去区分什么“正义”和“恶”吧。金巴克如此干脆地说道。
对此,贝涅迪库丁和卡西斯表示强烈的反对。
「别开玩笑了。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陷阱?就算不是陷阱,一起战斗的话,也会让你们看到我们的剑。」
会被敌人知道这边的剑术风格和战法。而且,现在的舞台对“恶”还是有利的。不知何时何地就会被背叛,连出口都不知道的己方实在是不利。
贝尔倒是已经相信了金巴克。他要是打算背叛的话,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说这种话,只需要在黑暗的洞穴里把他们一个个打倒就行了。再说,“恶”这边也会因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长相被知道了觉得不利的。
而且,贝尔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金巴克。她还记得救出米莫札夫妇时,金巴克的指挥多么出色,逃跑的样子多么出色。作为盟友,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人了。正当贝尔打算这么说的时候。
「你脑袋有病吧?吃亏的是我们这边才对!」
叫喊的竟然是一个少女,名字为米斯特,年龄比贝尔稍大。在一族的首领通常是女性的长脚族(F r o g g y)中,她似乎扮演着实际的领袖角色。
也许正因如此,她其实非常聪明。就像贝尔想的一样,你们想出去的话那我们就给你们画张地图,你们就赶紧出去呗,但是出口全都在水里,下水的话就会像鱼饵一样被提香抓住…等等。她话锋犀利地将贝涅迪库丁和卡西斯的话压了回去。
听了这话,贝尔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贝涅迪库丁在小姑娘面前畏缩不前的样子甚至令她感到十分痛快。
「喂贝涅,你输了。这里还是最好联手吧。」
贝尔用爱称称呼贝涅迪库丁当然也是在故意刁难她。
「哦,是吗?知道了,贝尔。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找你说的去做。」
贝涅迪库丁也露出僵硬的微笑,点了点头。她没有称贝尔为“拉布莱克”,而是直接叫她“贝尔”,也让她觉得很讨厌。而且她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责任就全在贝尔身上。
两人相视一笑。
「好,那我们马上开始分工吧。」
看着表面上亲如姐妹的两人,放心了的金巴克拍着手说道。
首先决定的是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这可以说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让我来做没问题吗?」
听到金巴克像孩子一般的话语,大家都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要选出导演(D i r e c t o r)。
「喂,你要不要试试?」
金巴克搭话的对象竟然是凯蒂。
「哦,我吗?」
看着饶有兴趣发出反问的凯蒂,大家都同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程度的“贤者(T h e A l l)”,在短时间内就让众人承认了他可怕的本领。
但是,即使是再有名的指挥家(C o n d u c t o r),将旅行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纳入选拔之中也是闻所未闻的。而且,他纯粹是出于个人的理由来帮助贝尔的,和这场战斗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对凯蒂来说,他只要掩护贝尔一个人就可以了。
金巴克确信地说。
「嗯,在我看来,只有你能做到。而且,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说不定你会捡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噢。」
「哦?捡到是指?」
「嘿嘿,其实啊…是前几天,我们这边几个年轻人捡到的。是一块金表。」
「哦哦,金表吗?」
凯蒂一副装傻的表情反问回去。那双红色的眼睛瞥了一眼米斯特。别说贝尔了,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凯蒂和金巴克的这场交易的内幕。
米斯特很快就明白了金巴克的意思,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
「那是机械(Machina)式的表,是在这个国家很罕见的东西。」
凯蒂的视线再次回到了金巴克身上。
「果然,因果之线还没有断裂…」
他喃喃自语着,露出沉思片刻的样子。
「我可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前几天掉的东西哦。」
他微微一笑,这样回答。这句话也表示他同意以导演(D i r e c t o r)的身份加入乐队,暂时接受金巴克的指挥。仅凭这一件事,金巴克就完成了足以载入“剑之国”史册的壮举。
「喂,米斯特,快把你之前捡到的东西拿出来。」
米斯特无法违抗。
「金巴克大人,等战斗结束之后不行吗?」
「你啊,别这么不像话了。」
米斯特瞪了凯蒂一眼,取出一块金色怀表,不情不愿地递给了他。
看着再次回到手中的金色怀表,凯蒂理所当然地把它收进了怀里。那动作简直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它早晚会回来一样。对此很不甘心的米斯特说,
「你该不会是知道会变成这样才放手的吧。」
她小声嘀咕着。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找事,但对方是旅行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的话,也就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但是,被瞪着的人为难地揪着长耳朵说,
「倒也不是…」
他向站在米斯特旁边的青年投去求助般的目光。
青年名叫克劳德,是米斯特的双胞胎哥哥,以参谋的身份和米斯特一起率领着这族长脚族(F r o g g y)。克劳德淡定地挥了挥手。
「呀-,不是我的菜呢。太不合适了。这是她的意思。」
「你给我闭嘴!」
米斯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趁着她的矛头转换的间隙,凯蒂对金巴克说道,
「那么…作为你捡到这个的谢礼,我就接受这个角色吧。」
「好。」
金巴克高兴地拍着手。
就这样,他一个接一个地确定了角色。基尼斯挨个记录下来,让大家看了一遍。
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 金巴克
萤族(ロイテライテ) “恶(U n d e r D o g)”
导演 凯蒂=“贤者(T h e A l l)”
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 旅行者(N o m a d)
剧本家(R i p p l e t) 基尼斯
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 “正义(T o p D o g)”
伴奏者(P i a n i s t s) 卡西斯
月瞳族(C a t’s e y e s) “正义(T o p D o g)”
一开始,基尼斯在被金巴克叫道的时候,
「请问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会做的…」
他的语调又恢复了当初的缺乏自信。这么一只的混合乐队,恐怕又会有人不断提出非常矛盾的要求吧,他是这么想的。贝尔显然是很能理解,但是“恶”的人无法理解这种态度。
金巴克困惑地盯着基尼斯,而后,像是在代替金巴克一般,米斯特说道,
「是在问你有没有干劲啦!怎么一开始就说这种逃避责任的话!」
「哈,哈啊…那么,写什么样的剧本好呢?要根据那个来决定。」
「写什么样的…喂喂,这是你的工作吧?」
「嗯,那是当然的…那个,事先要听一下大家的条件…」
「你啊,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金巴克一脸无奈地说,紧接着,米斯特又逼了过来。
「笨蛋一样啊你这家伙,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不就行了吗?就因为你一直像这样只在意别人的脸色,才会变成那样漏洞百出的布阵。那种阵型,就算对手不是金巴克大人,也会被立刻就击溃。」
基尼斯似乎被米斯特这一有些过分的真性情所感动。长脚族(F r o g g y)的种族地位远比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弱小,在“正义”一方是很少出现在舞台上的一族。没想到她能如此威风凛凛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你好强啊。」
他忍不住这样回答。
「谢谢。你只是在拿弱小当盾牌而已。太凄惨了。」
这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但是不知为何,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恳切的微笑。
「是啊…」
那张静静微笑的脸,反而像是释然了一般。他突然转向金巴克,
「我来做。我有件事想试一试。」
他直截了当地说。
接着让金巴克吃惊的是卡西斯的存在。
「伴奏者(P i a n i s t s)?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的表情并不是在讽刺,而是纯粹的无法理解。
贝尔知道卡西斯在面具的深处有些畏缩。如果说拿着被锁链(C h a i n)锁住的剑的卡西斯真有什么用的话,也就只是随身携带了一些圣灰而已。
「哈啊,负责治疗吗?太奢侈了…」
但是,“恶”无法接受专门治疗的人存在。有治疗能力当然很好,但是在那之前,要是不能挥剑的话就没什么用了。
「不,我负责向王传达…」
「是看热闹吗?」
「不是一味地观望,而是看准战斗的趋势,特意提出忠告…」
「啊啊,我知道了。待在我身后吧,别碍事。」
金巴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等你想挥剑的时候再说话吧,要不然就闭嘴。」
就连卡西斯也无言以对了。同时,贝尔也很清楚,他在咬牙忍耐着握不住剑的自己。那样的面具,拿掉不就行了吗?她不由得这么想。那样的锁,也让我替你剪断吧。但贝尔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在剑士之前,卡西斯首先是一名神官。
然后,剑士们阵型也顺着这个调子决定好了。
基尼斯记录如下。
剑士(S o l o i s t) 右翼
汤姆=科林斯 月瞳族(C a t’s e y e s) “外(U n d e r D o g)”
约翰=科林斯 月瞳族(C a t’s e y e s) “外(U n d e r D o g)”
珊迪=科林斯 月瞳族(C a t’s e y e s) “外(U n d e r D o g)”
奎斯提恩=阿德尼斯 月瞳族(C a t’s e y e s) “正义(T o p D o g)”
剑士(S o l o i s t) 左翼
拉布莱克=贝尔 种族不明 “正义(T o p D o g)”
贝涅迪库丁 水族(M e r m a i d) “正义(T o p D o g)”
米斯特 长脚族(F r o g g y) “恶(U n d e r D o g)”
克劳德 长脚族(F r o g g y) “恶(U n d e r D o g)”
图迪 长脚族(F r o g g y) “恶(U n d e r D o g)”
剑士(S o l o i s t) 后卫(负责为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抬轿)
斯诺 长脚族(F r o g g y) “恶(U n d e r D o g)”
克拉露 长脚族(F r o g g y) “恶(U n d e r D o g)”
弗洛斯 长脚族(F r o g g y) “恶(U n d e r D o g)”
「我一直在想,与其分别指挥两翼,不如把前阵分为两部分,让他们各自与后方化为一体,这样效率会更高。我们在前方进行指挥,剩下的人则互相传达指示。」
基尼斯说道。
金巴克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出神地看着基尼斯的阵型。
「还有,演出的位置也不在指挥身边,而是在前方…再在旁边放上剧本。」
「把演出者放在前面,让他们各自独立战斗吗?真有意思。」
「结界是第二指挥,这是我一贯的主张…不只是配合指挥的要求建立结界,倒不如说,如果能让剑士率先动起来的话…根据演出的水平,右翼和左翼也有可能分别张开不同种类的结界…」
在基尼斯和金巴克小声商讨的时候,剑士们在互相谈论剑术。为了不让剑质之间的矛盾互相妨害,众人必须互相告知最基本的情况。此时的这段自我介绍时间,可以说是众人为了在极短的时间内组建一支值得信赖的乐队而进行的拼命的努力。
然而,自称是科林斯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却只和阿德尼斯说了一两句话,就沉默了。身为同样守护右翼的人,在这珍贵的时间里,他们应该多沟通一下才对。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贝尔提起这件事时,
「亲子之间,事到如今,需要说的话已经很少了。」
其中一个科林斯爽快地回答。
「亲子…?」
这过于出乎意料了,贝尔一脸茫然地盯着对方。
「是啊,真没想到还能一起挥剑,真是太高兴了。」
他感概道。这个人给人非常潇洒的印象,让人不禁联想到,啊,原来这个人就是阿德尼斯的父亲啊。他的名字叫汤姆=科林斯,据说是卡塔库姆的管理者之一。
他们是最早提出建立混编乐队的人,据说一开始金巴克也不想组建混编乐队。而他们之所以能够说服他,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特殊地位。
他们将“正义”与“恶”不做区分地埋葬,播下告死鸟(R a v e n)的种子。告死鸟(R a v e n)所盛开的花的数量,与和死者有着因缘的人数目相同。告死鸟(R a v e n)为了向他们宣告死亡而从墓地起飞。对于以处理死亡、培育告死鸟(R a v e n)为生计的科林斯一族来说,卡塔库姆是超越“正义”与“恶”的中立的圣所。“恶”会熟悉这里的地形不过是因为他们恰好在“外面”而已。因一己私欲侵害卡塔库姆的人,即使是“恶”也会被这里驱逐。另外,到卡塔库姆来探望死者的人,即使是“正义”也会受到郑重的欢迎。也就是说,当“正义”向卡塔库姆进攻时,负责迎战的主要是他们。
难怪阿德尼斯会毫不犹豫地跑到这个房间。
「我们一族虽然一直在“外面”,但是既不属于“正义”也不属于“恶”,只把守护卡塔库姆当作世代相传的使命。」
因此,基尼斯特意将他们的情况记录为“外(U n d e r D o g)”,而不是“恶(U n d e r D o g)”。
贝尔突然想起了阿德尼斯的宿舍。散落在房间地板上的许多黑色花瓣,都是告死鸟(R a v e n)的花瓣。
汤姆=科林斯用平静的声音说,为了保护卡塔库姆,许多有着科林斯之名的人死去了。他们或是在战斗中死去,或是被盘踞在洞窟中的巨大虫媒花袭击…。其中最多的原因是,由于长年累月播下告死鸟(R a v e n)的种子,身心受到死亡的瘴气侵扰。死者的怨念和哀伤,或许能通过科林斯一族的救赎,得到净化吧。他这样说。
「对了,阿德尼斯,你的手…」
听到汤姆=科林斯的话,阿德尼斯摇了摇头。
「是吗?果然圣灰也不能治愈吗…」
「我就是为此才进入“里面”的…」
「我知道。但是,你已经不会再被科林斯的名字束缚了吧?」
对于贝尔来说,这实在是个正中核心,令人提心吊胆的话题。但他们很快就沉默了。在这种氛围下,低俗的好奇心大概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这时,又有人向焦急的贝尔搭话了。
「鬼之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是米斯特。她的语气中带着不耐烦。既然你有闲心和负责右翼的阿德尼斯他们说话,那么就应该尽快地和我们来沟通啊。而且,贝尔是张开左翼的关键。想说话的话就应该和这边说,她的眼睛在这么说。
「啊,对不起。我是拉布莱克=贝尔,请多关照…你说的鬼之子是什么意思?」
「别在意,只是我们这边擅自决定这么称呼你的。」
被随便糊弄过去了。然后,米斯特盯着贝尔的样子,小声问道。
「为什么没杀了我们?」
贝尔立刻明白了她说的是某场袭击战。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杀不了吧。」
「什么意思?」
「以前,我什么都能斩杀。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所以直到实际下手为止,什么能杀,什么不能杀,我都不知道。」
「哼。那我呢?能杀吗?」
这是一个人不容许对方有任何虚伪,直截了当的问题。隔了一拍,贝尔摇了摇头。
「如果是你的剑的话,应该能斩断吧。」
在两人之间,克劳德插了进来。
「你啊-老老实实地去说自己在依赖着她不就好了吗?米斯特也太执拗了。」
「吵死啦你!」
米斯特大喝一声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贝尔,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嘀咕了一句,笑了。
「斩断剑,吗…。好吧,我相信你。这可不是信赖的意思哦。你应该也不喜欢被别人依赖,或者去依赖别人吧?」
「嗯…是吧。」
说实话,贝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如此快活的米斯特。
(和贝涅那家伙完全不同。)
看着若无其事地和其他长脚族(Froggt)聊天的贝涅迪库丁,她想到。尽管如此,贝尔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对贝涅迪库丁也叫起了爱称。
最先注意到的,是科林斯父子。大概是常年和死亡打交道的缘故吧,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可以说是死者气息的微妙瘴气逼近了房间。
「金巴克阁下…」
仅凭汤姆=科林斯的表情,金巴克似乎就立刻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快了啊。那么,稍微热热手吧。」
他回头看向顿时紧张起来的众人,充满活力地说道。那是一张虽饱尝战斗的恐惧,却从未被其吞没,而是与之对峙、将其克服的老成的脸。他迅速拔出了指挥剑。
「快摆好阵形!后面才是来真的,大家要慢慢调整状态,行动吧!」
那是不知杀死了多少敌人的野兽獠牙般的利刃,闪着凶暴的光芒。随着“砰”的一声响,演奏开始,乐队一齐动了起来。
贝尔站在门口。阿德尼斯就站在她的身旁,身后是凯蒂,两翼的剑士们都握着剑,而紧挨着坐在轿子上的金巴克的,是拼命整理思绪的基尼斯。然后,还有带着忸怩的心情伫立在那里的卡西斯。
水从门和墙壁间的缝隙滴落下来。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墙壁,整个房间都变得湿漉漉的。此刻,没有恐惧,只有昂扬,令人脊背发颤。身为乐队的一体感,似乎牢牢地支撑着所有人握剑的缘由。
(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
贝尔突然对自己是这支乐队的一员感到无比喜悦。
(来了——)
随着金巴克的信号,贝尔满怀欣喜地举起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凯蒂迅速展开了“式(F o r m u l a)”,在房间里开始演算。
瞬间,乐队周围燃起了火焰。对死兵而言最有效的就是火,这是大家的共识。结界以出奇的速度被构筑完毕,就连金巴克也屏住了呼吸。
火焰阻止了水的流入,同时向前面传达了信号,催促着剑士们一齐发动剑击。虽然是一套全新的战法,但是间不容发的指挥还是比在水面上不断跳起的死者领先了一两步。
EEERRREEEHHHWWWOOONNN……!
贝尔的剑发出剧烈的咆哮,仅用一击就把跃出水面的死者击飞了。死者们有的被斩杀,有的被打碎。这是不问生死,将一切粉碎殆尽的残酷一击。
几乎与此同时,阿德尼斯双臂交叉,突然双手拔出双剑,手持双剑迎击。他展现出自己击碎自己那贯穿敌人的剑,让剑刃的碎片四散的剑技。每当剑不能再用的时候,他就换上新的剑。
两翼紧随其后,死兵瞬间从前方消失了。被打倒的死兵一个接一个被凯蒂的火焰烧毁,而那舞动般的火光又将新的指挥传达给了剑士们。
火焰突然打开,贝尔穿过那个缝隙,阿德尼斯也追了上去。这是为了守住房间的出口。之后就只要冲出大门击退敌人,与结界一同稳步推进就可以了。
「退下!」
贝尔大喝一声,拦住了阿德尼斯。她将自己全身都化为了剑,朝着门直直地冲了下去。破坏了。不仅是门,连那里的墙壁都像爆炸一样被炸飞了。墙对面的死兵们被碎裂飞溅的岩块如雨般砸中,堵住了水面。
这是远远超过迄今为止贝尔所展现出的各种剑击的一击。如果被这一击击中,恐怕瞬间四肢就会被炸飞吧。
呼…。贝尔呼了口气,让惊叹不已的乐队成员顿时回过神来。
火焰守护着早早走上通道的贝尔,她手中紧握着因冲击而颤抖的剑。贝尔宛如身披狂舞的火焰,手持闪耀着白银(L i l y W h i t e)光辉之剑,讨伐玩弄死者的提香的圣女。她那不属于任何种族的容貌,更加突出地映在在场的人眼中。能赢。只要这个天赐之子还在乐队里,我们就能活着离开这里。包括立刻站在贝尔身旁的阿德尼斯在内,现在的贝尔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免去了必须一个一个通过狭窄的门的风险,金巴克一口气让乐队从房间里出来,沿着通道前进。
贝尔在金巴克的指挥下完成了各项任务。她清扫前面的敌人,为左翼营造展开的空间,在连续不断的进攻后便停下脚步,以结界为优先,跟随着结界前进,与右翼商议计谋,与阿德尼斯确认状况。
很充实。贝尔能感觉到这支乐队正在不断激发出超越自己实力的力量。这个剑乐很好。这个乐队非常好。不知不觉中,贝尔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完成外出旅行的使命这个目的,埋头于战斗之中。
贝尔突然回头,看向金巴克。他的语气很欣喜,表情也充满朝气,但总觉得有些奇怪。目光相对之时,贝尔注意到,他盯着贝尔的眼睛中,有希望,也有着深埋心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相。剑带着敏感的低吼,向贝尔传达了金巴克所怀有的可怕觉悟。
(死,死,死……!)
这正是在这位老练的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心底盘旋之物。要打倒提香,要做出多少牺牲啊。这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提香能够自由操纵无数的死者,而且还拥有水这一强大武器,要想打倒提香可以说是难上加难。她确实是一个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打倒的对手。那么,即使拼尽全力将其击倒,死者们最终真的能回归永眠吗?
不能。这是金巴克的想法。提香死后,她所留下的狂乱也会驱赶着死者,把活着的人全部吞食吧。那时候,乐队恐怕已经用尽力量了。已经不会再有余力去消灭数量庞大的死者了。那么,能不能做到在留有余力的情况下打倒提香呢?
更是不能。唯有根本不考虑生存,竭尽全身之力,才有战胜提香的机会。
(开什么玩笑…!)
贝尔想要叫喊,但还是反射性地闭上了嘴。
因为金巴克也明白,在这黑暗的地底,这支只有十六人的、孤立的、临时筹备的乐队想要取胜,唯有这么做。虽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金巴克绝对没有绝望。这样的思想也通过剑传达给了贝尔。
为了战胜死者,我们也必须带着赴死的心情战斗。要做好赴死的觉悟,而且,越是做出这种觉悟,越是证明了这支乐队确实活着。
以向死而生的力量,制止死亡。这是一场赴死的生者与活着的死者之间的,生死交织,互相交融于一体的剑乐。
几乎在一瞬之间,这些事情就以连思考都谈不上的感觉传达给了贝尔。所以,在与金巴克对视时,贝尔露出了明晰的微笑。那是一种极其强烈地,只有在生者脸上才能浮现的,甚至可以说堪称凶暴的生之欲望的微笑。
然后,她立刻面向前方的敌人,挥出了剑。
除了贝尔之外,最先察觉道金巴克的觉悟的,是就在他身旁的基尼斯。
这本来就不是能通过言语理解的事情,是必须以自身的感觉来理解和判断才能得出的觉悟。正因如此,金巴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心中默念着,将这种觉悟自然而然地传达给了乐队中的每一个人。
(该怎么办,怎么办…)
与贝尔不同,基尼斯打从心底里害怕死亡。不想死,绝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他只是如此强烈地想着,就觉得自己已经半步迈入了死亡之中。这将基尼斯的思考打磨到了极限。他浑身冒着冷汗,将无数的方案,无数的分支,写成了唯一稳固的剧本。
金巴克突然问道。
「写好了吗?」
「大概…」
「简短点说。」
「三幕。」
「是什么?再说详细点。」
「全都烧光。」
金巴克的脸突然有了反应。
「烧吗?」
「对的。」
基尼斯面色苍白,紧咬牙关,吊起的双目中蓄满了炯炯光芒,一副鬼气逼人的样子。
「我知道了。你不必参与战斗。继续思考吧。」
「嗯。」
咻。金巴克的指挥剑锐利地切过了天空。
「那么,差不多要来真的了。」
第一幕·第一场
走出通道之后,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回荡着水流的声音。巨大的地下河就在正下方流淌,如果掉下去的话,就算不被提香一刀斩杀,也一定没救了。
科林斯兄弟动作敏捷。阿德尼斯的这两个哥哥的名字,大的叫约翰=科林斯,小的叫珊迪=科林斯。两人分别操作着通道出口附近的荧光石(L a m p),两排苍白的光芒随之向着黑暗的另一边延伸。
一座巨大的桥出现了。这是一座用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制成的美丽的桥,就连甲槛花(G o b l e t)也能轻松通过。栏杆的部分是荧光石(L a m p)做成的,其闪闪发光的样子就像是在黑暗中架起了一座巨大的光之桥。
「这个桥就是我们的据点。我们不能只是过河,而是要把这里建成要塞。」
金巴克说道。这是基尼斯的奇策。
正下方水流湍急,无法通过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召唤死兵。天顶也相当之高,若是用于召唤的话,死兵就会直直落下。这条特大水路被科林斯一族称为“大地之腑”,没有任何死兵能从桥两侧的广阔空间来到这里。
也就是说,它们只能从桥的两端过来。之前被四面八方接连涌现的死兵包围的情况被彻底扭转了。
凯蒂立刻开始了演算。但是,他所作的演算并不是要填满整座桥,反而是仅仅能勉强容纳乐队的所有人的大小。
「来了!」
贝尔朝着桥的一端举起剑,说道。
火焰在前方飞舞。即使结界很小,似乎也能够堵住桥,阻止了陆续出现的死兵。但是火焰并不如以前那样气势浩大。那么把死兵推回去自然就成了剑士们的任务。但是,剑士们在渐渐后退。因为趁着火势微弱之际,水开始慢慢淹没剑士们的脚边。这样下去,就会重蹈“正义”的乐队被讨伐掉指挥者时的覆辙。
事实上,水面已经悄悄逼近了扛着金巴克的长脚族(F r o g g y)脚下。
「金巴克大人…」
长脚族(F r o g g y)奈何不住不知何时就会被水面吞没的恐惧,忍不住大叫。
咻。金巴克的指挥剑随声落下。
以此为信号,剑士们一齐后退,竟然就那样把金巴克抛在了前方。连基尼斯和卡西斯也退下了。死兵们涌入结界,同时,从正下方也有无数的剑向着金巴克刺了过去。
那时,金巴克已经来到了空中。实在是千钧一发的时机。
表现出不亚于贝尔的跳跃力的长脚族(F r o g g y)们背着金巴克,轻柔地着地,来到了剑士们的背后。
结界被死兵们夺去了,那个刹那——
轰!结界从内侧爆发出了火焰。涌进结界的死兵们被一下子烧光,燃起高高的火柱。结界逆转了。同时,厚厚的火焰之墙立了起来。
这样一来,桥的一端应该可以暂时抵挡火和死兵的侵入了。
「好,下一个。」
金巴克迅速地挥起指挥剑催促乐队,内心对想出这个结界逆转手法的基尼斯表示惊叹。而这位堪称鬼才的剧本家(R i p p l e t),不负鬼才之名,将拼命想出来的奇策接连不断地呈现给金巴克。
火焰朝着桥的另一端分为两股,分别成为了两翼的盾牌。这时,两翼的后方已经和两翼完全融为了一体,像是两个独立的乐队一样开始行动,又像是有着双头的炎之蛇一样翻滚。这是超乎阵形之常识的布局。
而且,随着火焰再次变弱,众人再次慢慢退去,让水面再次侵入脚下。但这次可不是仅凭一次跳跃就能躲开的距离了。
死兵们从剑士们脚边伸出握着剑的手臂。
然后,一切都冻结了。从水面的更下方猛烈地伸出冰刃,将身体刚刚露出水面的死兵们身体贯穿撕裂。
这竟然是贝涅迪库丁的结界。在提香的水流入之前,她事先在桥底的一部分上铺上了薄冰。这也是基尼斯的计策,将对方从脚下进攻的战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于是,火焰的墙壁又沿着冰床的边缘绽开了。二重的屏障就这么建立了起来。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众人在这里死守就可以了。
「如果那个水姑娘不出来的话,烧再多的死人也没有意义。」
听了金巴克的话,基尼斯拼命地点头。
「怎么把她引出来?」
「让她感受到这边的强大,然后再为她露出破绽,最后,让她觉得“这样就结束了”,激怒她。是愤怒。愤怒,就是她会现身的全部动机。」
基尼斯的表现就像是那个发怒的人就在自己眼前一样,因极度的恐惧而汗毛倒竖。可以说,他已经深入提香的内心到了如此地步。
「真厉害啊你。」
面对吓得瑟瑟发抖的基尼斯,金巴克感慨地说。
第一幕·第二场
看似铁壁的屏障开始慢慢破裂。
也可以说是乐队方故意这么做的。因为再这样胶着下去的话,剑士们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疲劳,但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效果,反而会降低士气。
但是,乐队被死兵们完全不考虑防御的一边倒的攻击气势所压倒也是事实。无论它们的身体受到如何摧残,都不会停止。
不久,只有死兵能用的特殊战术开始对乐队形成了威胁。
首先体会到这种战术的恐怖之处的,是前方的阿德尼斯。
被阿德尼斯用剑刃刺进身体的那个死兵,反而抱着剑刃向前迈步。接着,它紧紧抓住阿德尼斯的肩膀,然后,又有一个死兵从它的腋下故意用同样的动作被阿德尼斯贯穿了身体,封住了他的另一把剑。接着,更是有好几个死兵朝着被贯穿的两人的后背冲了过来。很明显,它们想连同封住剑的死兵一起刺死阿德尼斯。
阿德尼斯扯断了衣服,失去了右手的手套,但还是逃了出来。虽然他身上到处受了伤,但都很浅。问题是手套。贝尔现在清楚地看到了。
阿德尼斯的那只裸露的手每次挥剑,剑就会扭曲,拧住,完成异样的成长。实际上,剑的变化并没有那么剧烈,但通过“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吼叫,贝尔清楚地听到被阿德尼斯的手直接握住的剑发出的悲鸣。枯萎。如果再这样挥剑的话,剑很快就会枯萎的。那是多么异样的叫喊啊。这根本不是剑与剑士之间的交流方式。阿德尼斯的手简直就是带来腐败的手。
但是,对贝尔而言,现在并不是注意力被阿德尼斯吸引的时候。
几个死兵一齐以同样的速度,从各个角度向贝尔袭来。对生者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攻击方式,因为这种攻击方式相比于能够切实地斩杀敌人,反而会用剑刃击向自己的同伴。
贝尔的手腕和侧腹也受了轻伤。她或是用剑弹回对方的剑,或是闪开。被贝尔闪开的利刃直接劈开了其他死兵的肩膀、头颅,死兵们彼此割裂了对方的身体。
更有甚者,有的死兵将剑从同伴的背后刺入,而前方的死兵就像是肚子中长出了剑刃一样,逼近了贝尔。贝尔带着战栗的心情将其连剑带人击碎了。
(就像是在玩耍一样…)
死兵的特殊战术,与其说是意味着决死的决心,不如说只是提香的临时起意。这简直是用死者的身体做成的人偶游戏。贝尔感到胸口一阵恶心。
即便如此,死兵也不会放缓攻势。它们已经死了,所以无论被如何劈砍都无所谓。
看到这样的战术,乐队还没有陷入恐慌,简直是奇迹。
但是实际上,基尼斯早就预料到了敌方的这个战术,并提前告知了金巴克。这才避免了乐队的恐慌,也同时让金巴克大吃一惊。
「为了慰借自己,我也经常破坏可以自由支配的玩具。」
基尼斯说的话,仿佛和提香有了共鸣一般。
「…我,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害怕你了…」
金巴克以一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回答。
第一幕·第三场
死兵的异样战术从未停歇。
几个肚子巨大的死兵出现了,它们身体的膨胀得非比寻常。
剑士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可怕而不详的预感。
每个人的手都犹豫着要不要挥剑,但是又不能不挥。无奈之下,他们朝着其中一个死兵砍了下去。就在这时,死兵的伤口逐渐扩大,大量的水从其中涌了出来。死者的身体被当作了装满水的容器。然后,借助流出的水,又有死兵被召唤了出来。其中也有着像溺死者一样全身发胀的人。
一名长腿族(F r o g g y)忍不住屈膝呕吐。死兵们立刻向他杀了过来,他勉强翻滚躲过,但转眼间就被逼上了绝路。
克劳德迅速过去掩护,但糟糕的是,这样一来,左翼的阵型出现了缺口。
更糟糕的是,死兵的利刃从背后贯穿另一名死者,深深切开了克劳德的侧腹。
「克劳德!」
米斯特发出了悲痛的叫喊。
贝尔毫不犹豫地退出前线,将前线全部交由结界保障。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呕吐的剑士接住了倒地的克劳德,但他的肩膀也被击中,剑掉在了地上。左翼只剩下了米斯特一个人。之前由三人组成的防线不可能由她一个人撑住。转眼间,猛烈的剑击之风暴就袭击了过来。
就在这时,逼近米斯特的剑刃突然从一端碎裂。
叮。水钢的弓弦接连弹起,拯救了长脚族(F r o g g y)们。贝涅迪库丁每拉一次弓,就会射出三个水晶球,击碎死兵们的头盖骨,令他们冻结。也因此,她自己的防备变得空空如也。
「贝涅!」
贝尔忍不住叫了起来。
此时,死兵们已经砍向了贝涅迪库丁。虽然因敌人的剑击有些踉跄,但贝涅迪库丁还是射出了更多的子弹,将一个死兵的头盖骨打得粉碎。
「没关系的。」
贝涅迪库丁回头看向贝尔。她的左半边脸被鲜血染红,惨不忍睹的刀伤从眉边一直延申到下颚。她的左眼再也看不见了。
愤怒如烈火般在贝尔身中肆虐。
「你们竟敢!」
宛如一场爆炸一般,涌入了溃败的左翼之中的死兵们被瞬间炸飞。那剑击甚至将领头者冲击得四分五裂。
发出剧烈吼声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和提着它的贝尔,让死者们都见之失色。事实上,这正是提香一瞬之间对贝尔感到了恐惧的证据。
这反而让狂乱的死兵更加疯狂。
本应由五个人防守的地方,如今只有贝尔一个人在。就算她再怎么拼命挥剑,也做不到五个人才能做到的事。虽说很缓慢的,但她还是不得不逐渐后退。这时,突然有子弹掩护了她。
「贝涅…」
贝涅迪库丁对着瞪大眼睛的贝尔,满是鲜血的脸上微微一笑。
「没事的,贝尔。」
她竟然闭着眼睛放出了子弹。她的射击不是依靠眼睛,而是依靠耳朵。虽然说这是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超绝听觉,但这实在是堪称可怕的本领。
但是,令贝尔吃惊的是另一件事。
她的声音竟然不知不觉间变得像个男性。不只是声音,贝涅迪库丁那微妙的表情和体态,维持着艳丽的印象,渐渐带有了雄性的感觉。
「我心中的女性已经睡着了…或许不会再起来了。」
他闭上眼睛,射出水晶,低声说道。
水族(M e r m a i d)会根据需要改变性别。但那是半脱离本人意志的肉体现象。这是因为他的脸受伤了,还是因为他的身体判断他必须拥有更适合战斗的体格呢?也可能是他无意识中,把贝尔当作了应该映照在心之镜中的对象吧。
不管怎样,用耳朵而非眼睛射击的雄性水族(M e r m a i d)——独眼的弓箭手就此诞生了。
第二幕·第一场
「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金巴克对着卡西斯说道。
这是在拜托他用只有神官才能使用的圣灰治疗受伤的人。
受重伤的人有克劳德等三名长脚族(Forggy),还有阿德尼斯的兄弟桑迪=科林斯以及贝涅迪库丁,共计五人。虽然他们离痊愈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是已经避免了生命危险。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半的人因为担心圣灰的余量而执意不接受治疗。毫无无伤的人只有卡西斯。就连金巴克和基尼斯也没能避免受了一点儿伤。
「那么。第二幕要开始了。」
随着金巴克一声令下,乐队成员再次摆好阵形。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另一个供卡塔库姆的管理者使用的房间。
在舍弃了据点——也就是那座桥之后,战斗将从此处开始。
虽说也可以加强防御,但为了避免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特意切换为了在洞窟内纵横驰骋的战术。
在被认为是无限迷宫的卡塔库姆的洞窟里,只有得到科林斯一族的指引才有可能采取这种战术。只有他们知道该如何在这条复杂至极的蛛网道路中毫不犹豫地前进。
「感受风、探取水的流动确实不错,但是在地下,有时连这些都做不到。这种时候能依靠的,只有因与完全包围着自己的大地之间的联系而诞生的,自己的存在感。」
汤姆=科林斯在小憩之时说的话,给了未来的贝尔很大的启示。但是如今的她从这句话中感受到的只有纯粹的惊叹。
「闭上眼睛,将意识转入心中,感受大地整体的气息,就能知道方位。要去相信在心中无意间瞥见的幻象,这将会为你带来能够引导“自己”这个存在的,目不可见的意象。培养能看到遥远黑暗对面的、看不见的东西的能力是非常困难的,但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具有种族性质的超能力。我认为,无论是谁,都会有在无意识之下行动的时候。」
这个地下墓地的看守者汤姆=科林斯一边说着,一边稳步引导着乐队的前进。那是常年从事祭祀、处理“死亡”本身的人所拥有的,身为生者的力量。
借助这样的力量,乐队在各种地方堵住了水的流动。按照基尼斯的剧本,他们使用结界术截断河流,堵住湖口,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贝尔还不知道。
看起来似乎是为了逐渐限制提香所能操纵的水量,最终将其与水分离开来。
但是,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无论如何,一脸鬼气的基尼斯说,
「做好了。」
他在将剧本告诉了金巴克和凯蒂之后,就什么都没有和剑士们说。金巴克也没有公开之后的剧本。
只是,金巴克在看到剧本时瞪大的双眼,显示出那一定并不是一般的阵型。
但是,无论是多么天马行空的想法,如果乐队不能留有足够的力量去执行的话,就毫无意义。
在洞窟里跑来跑去的战斗,确实会让乐队深陷疲劳。
特别是使用多个结界、守护乐队的凯蒂。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任谁都能看出他已是精疲力竭。如果在这里缺少了凯蒂,乐队的战斗力将会大打折扣。
在充分理解了现状之后,基尼斯的奇招再次奏效。
金巴克、贝涅,有时还有阿德尼斯,三人用薄荷烟、水晶球子弹,以及用完即弃的剑等构筑着结界,甚至动用了幻术。他们一次性跨越数个结界,飞一般地前进着。
每一个结界的效果并不明显,效果也很小。但是,就像阿德尼斯的剑一样,结界刚被制作出来就被舍弃掉。一旦结界被死兵占据,就用结界逆转的方式将其燃烧殆尽。
「哎呀呀,就算是我,身上担子好像也太重了点。」
就连凯蒂也喘了口气,向基尼斯表示感谢。
尽管如此,剑士们还是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由于疲劳,他们的胳膊和腿都急切地沉重起来,气息紊乱,伤口疼痛不已。一想到要这样一直在黑暗中奔跑,剑士们硬是鼓起来的战斗的昂扬感也一点一点确实地萎靡了。
看到这个样子,凯蒂回头看向了背后的金巴克。
「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吧…」
金巴克不停地挥舞着指挥剑,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咻。指挥剑格外强烈地划过天空,科林斯一族对此做出了反应。
「果然,还是要…」
汤姆=科林斯一脸沉痛,但也没有做出反驳,而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方式引导着乐队。
「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对于贝尔的问题,阿德尼斯和父亲一样,皱着眉头回答,
「天道墓地——有着如此称呼的,死亡花园…」
第二幕·第二场
尖锐的鸟叫声回荡着。
眼前,告死鸟(R a v e n)湿漉漉的黑花盛开一片。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D o m e)房间,其大小几乎可以容纳整个城堡。天顶上有一个空洞,从中可以窥见繁星闪烁的夜空。与地下相比,圣星(E a r t h)照耀的夜空是多么明亮而温柔啊。大家都发出了感叹。
这里被称为天道墓地的原因显而易见。
从天花板上打开的缺口可以看出,告死鸟(R a v e n)正飞向天空,向遗属宣告死亡。告死鸟(R a v e n)正是在黑暗的夜空中飞翔的鸟花。
洞的正下方有一座两层楼高的大型灵庙。在圣星(E a r t h)淡蓝色的光辉下,灵庙白色的墙壁显得格外美丽。
金巴克下了轿子,伫立在庙前。这位指挥着乐队来到这里的老人,沉默地仰视着庙宇,
「这里,是我们最后的据点。」
他极其严肃地回头对着众人说。
「对不起,科林斯。我知道你们一直在避开这里…」
听到金巴克的话,汤姆=科林斯心痛地摇了摇头。
「若来到这里能带来胜利的话,我们会遵照您的命令。」
对于守护卡塔库姆的人来说,这个地方决定了这个普通的洞穴之所以能成为信仰之地,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空间。死者在通过各种各样的仪式后被带到这里,而后被葬在广阔墓地的一角,同时也会播下告死鸟(R a v e n)的种子。“正义”也好,“恶”也罢,在这里都没什么区别,只会在同样静谧的沉眠中回归大地。
为了守护这些死者的长眠,凯蒂展开了结界,覆盖了整个墓地。这是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演算,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在此期间,科林斯一族也告知,有活着的死者接近。
剑士们手里握着剑,明确地做好了将这里作为最后堡垒的心理准备。
金巴克离开了轿子,让三名长脚族(F r o g g y)也作为剑士加入了两翼,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决心。
但是,为什么是这里呢?
其中一个原因是要切断死者的补给线。这里的墓地不止这一个,但是提香所挖掘的墓地都是比这里小的墓地。另外,现在的墓地里埋葬着一些非常优秀的剑士。在提香的影响下,他们恐怕会被赋予疯狂的意志。
而且,乐队在来到这里的同时,也相当于确实地将墓地的存在告知给了提香。倒不如说这才是应该害怕的吧。
另外,这里只有一个出入口,是绝佳的迎击场所,但同时也意味着被逼上了绝路。天花板上的巨大空洞,连贝尔都够不到。关于这一点,金巴克和基尼斯都没有做任何说明。
不过,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场消极的防守战。
很明显,两人都一心一意地注视着胜机,绞尽脑汁地思考,随时准备在任何情况下立即采取行动,只要有机会,就会竭尽全力地与提香定出胜负。
正因如此,当死者群出现时,剑士们脑海中的一切疑问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在金巴克的指挥下,大家展开了猛烈的迎击战。
但是,应该守护住全体乐队的结界,因为扩展到了整个墓地的缘故,由于规模过大,只能发挥一半的功效。到处都有死兵侵入,结界被一点点儿地压制。
最终,乐队被迫后退。闯入墓地的死兵们不断挖掘着沉睡的死者,将提香那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利刃插入坟墓,引发了更大的狂乱。
这样下去,乐队肯定会被包围。乐队的背后就是灵庙,可逃的地方只有那里了。但是如果逃进那里的话,就更加难改被包围的命运。
到底该怎么办?
剑士们怀着祈祷,等待着背后的金巴克和基尼斯的起死回生之策。
然后,仿佛要将这祈祷击得粉碎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是噩梦般的声音。在各处被封锁、堵截的大量的水终于溢出,一口气涌向了这座墓地。
第二幕·第三场
「金巴克大人!」
米斯特发出悲鸣般的声音。
剑士们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
恐怕是提香打破了水的封印,然后操纵着水流逼近了这个墓地吧。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越来越近。糟糕了。但是,众人已经无处可逃了。除了就这样和死者一起被卷入浊流之中,一个接一个地被提香的利刃吞噬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金巴克一脸严肃地盯着战况,一动也不动。
「我…能够背负吗。明明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被埋葬在这里吧。」
从他口中说出了如此令人费解的话语。
「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背负。但是,只能这样了…」
基尼斯全身颤抖着回应。他的眼睛中闪烁着比以往更加耀眼的光芒,一副快要陷入疯狂的样子。
「我只是希望能够承认,我…还有着这样的价值……活着的价值…」
金巴克咯咯地笑了。
「的确如此。」
然后,来了。
无数的告死鸟(R a v e n)一齐飞了起来。可怕的浊流以几乎要把入口附近的岩壁冲开的势头涌入,转眼间就蔓延在墓地上。地面、墓碑、没能飞起的鸟花、死兵之群全都被它吞没。浊流就像是化为了一头巨大的野兽一般,以粉碎乐队的气势疯狂逼近。
咻。金巴克的指挥剑划破天空,连水流的轰鸣声都划破了。
「撤退!」
可退的地方只有灵庙。剑士们一齐回头,开始奔跑。
虽说没有失去指挥,但这只能称之为溃逃。
「对,这样就行了…」
金巴克自己也在徐徐后退。明明剑士们从自己的身边跑了过去,基尼斯却充满自信地如此低声说道。
「你也去吧。」
听了金巴克的话后,
「嗯。」
基尼斯应了一声,转身跑进了庙里。凯蒂已经来到庙前。他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目光在浊流和金巴克之间来回穿梭。
贝尔和阿德尼斯回头看了看金巴克。
「去吧!」
被喝了一声之后,两人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向庙里跑去。
这样的情景,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众人是弃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而逃了。
金巴克终于是站到了后卫的位置上,凝视着浊流。
这正是金巴克与基尼斯和凯蒂一起制出的起死回生之策。
「又见面了啊…水姑娘…」
看着出现在浊流对面的妖异而扭曲的剑,金巴克露出了无畏的笑容。然后他迅速回头,自己也朝庙里跑去。
就在这时,从正下方出现的凶刃从膝盖处切断了金巴克的右腿。在那个瞬间,金巴克才意识到水面已经接近了他的脚边。
「…我都忘了我跑得很慢啊。」
盯着自己被砍飞的右腿,他有些难为情地低语,脸上却写满了安然。如果能在这里结束的话,就不必再背负之后的痛苦了。以一个老头子而言,应该算是干得不错的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回头看向灵庙,脸色一下子变了。
贝尔和阿德尼斯竟然折了回来。
「混蛋!别管我!」
他的声音中带着悲痛。
水面上冒出来一个死兵。
但是,看到金巴克受伤的贝尔愤怒至极。她挥剑一闪,瞬间将死兵连同死兵的剑一起击得粉碎。接着,那把重量超乎寻常的剑砸向了地面。随着震撼大地的冲击,涌上地板的水面连同出现的死兵一起四散、飞溅、碎裂。
这时,阿德尼斯已经扛着金巴克跑了出去。
「快跑,这帮混蛋!」
金巴克斥责道。这也正是贝尔他们的打算。贝尔和阿德尼斯一溜烟地奔向了庙宇。
庙门半开着,凯蒂站在庙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巴克。
咻。金巴克用尽最后的力量,挥出了指挥剑。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正要逼近庙宇的浊流消失了。就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样,只留下了些许的水流。连轰隆轰隆的声音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第三幕·第一场
「天哪…」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情景,贝尔呆呆地嘟囔着。她已经笔直地冲进了庙宇。
在那一瞬间,一切都燃烧了起来。
墓碑、死兵、花,被浊流吞噬的一切,都被火焰包围了。
「快!」
凯蒂叫道。
不用他说,贝尔被这取代浊流,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灼热吓得魂飞魄散,冲进了门里。被迅速关闭的门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浮现出了凯蒂的演算。一看就知道这是为了遮挡火焰。
「差点就成临终送别了。」
贝尔说道。她径直向楼上走去。
「本来不用你们管的。多管闲事。」
金巴克在阿德尼斯背上,没趣地应了一声。
「我们总不能留下御老您,自己逃跑吧。我们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阿德尼斯一脸严肃地说道。
屋顶上,剩下的人都一脸茫然地环视四周。不知不觉之间,屋顶上已经到处布满了阻挡炎热的演算和贝涅迪库丁张开的结界。
这里的正上方是一个巨大的空洞。站在这里的地板上,可以直面天空,可以说是一个瞭望台。
一眼望去,一切都燃烧着红色的火焰。整个空洞都被染红,告死鸟(R a v e n)变成了火球,啪嗒啪嗒地落在屋顶上。战栗的贝尔第一次知道,在足以烧焦天空的烈焰风暴中,“红色”这种颜色竟然呈现出如此多样而恐怖的色彩。这火焰就是如此的盛大。
「最初覆盖整个墓地的结界,就是为了这个吗…」
汤姆=科林斯的声音似问非问。他的声音中隐藏着深深的叹息,深到难以探查不到他心中的痛。
「嗯,是啊。」
金巴克一边处理断腿上的伤口,一边小声回答。
说起来,这个计策从封住各处的水那时候就开始了。
看似是试图将提香和水流分隔开来的行为,实际上是事先削弱了封印,以便结界稍微受到一点冲击,就能让水流出来。而且,那个封印被设定为了在被破坏的同时,会表现出幻术——也就是浊流的幻象。
那是比真正的水更像水的幻象。而且,这足以迷惑水族(M e r m a i d)之五感的幻象还被附加在了真正的水流之上,随着水流流动。
经过这样的演算后,无数的封印将所有的水流引向了这座墓地,同时也成为了将自己人也卷入了其中的谎言。
而且,看似是要切断死者的补给线的这个计策,实际上却是要将沉眠的死者全部付之一炬,这是以精神状态正常的人无法想象的事。被烧死的告死鸟(R a v e n)的数量之巨大,说明还有这么多人不知道等候之人的死,还在一直等其归来。
这是一种让绵延不绝的传统,以及在过去支撑着现世的死者之存在全部化为灰烬,让其永远消失的行为。
「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存,烧毁了死者,烧毁了信仰的场所…」
汤姆=科林斯紧闭着眼睛说。
「告死鸟(R a v e n)的种子还有留下。只要有种子,就可以继续播种。」
阿德尼斯看着家人的背影,平静地说。
「今天,我们失去了太多。这是肯定的。」
汤姆=科林斯终于慢慢睁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但我并没有失去自我。虽然很痛苦,但是,我现在就在这里,接受这一切吧…」
他对着火焰,起誓似地低语。
「我,不能原谅…」
米斯特瞪着漫天飞舞的火焰说道。
「这种事,不能原谅啊…」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她每说一次,基尼斯的脸上就充满了悲伤。想出这样计策的自己,不如索性就从这里一跃而下,与死者一同被燃烧殆尽才更轻松吧…
贝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基尼斯的心情,以及在场的所有人的心情。这些想法似乎都通过剑的吼声,直接流进了她的身体。
有悲伤,有愤怒。有对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的畏惧,也有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下子可能得救了的心情。生存的喜悦和痛苦混在在一起,像火焰一样狂乱纷飞。
而这正是“活着”最有力的证明。
第三幕·第二场
怒不可遏。
用幻术反过来利用了水族(M e r m a i d)理所当然的加护。这侵害了这个狂乱之人的心。唯有水是绝不可能有生命的,单纯的水,才是这个人最后的心安所在,是慰借的母亲。而如今,她连水都被夺走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保护她了。所以,必须拼上自己的生命去战斗,去夺回它。
「来了吗…」
金巴克望着瞭望台的出口,说道。
剑士们无需任何指挥便摆好了阵型。
三个死兵浑身冒着火,向剑士们走来。每个人的身体都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连五官都分不清。然而,当他们张大嘴时,大量的水哗啦一声涌了出来。
「果然来这招吗?」
「嗯。也可以说是最后的水源了吧…」
在彼此交谈的间隙,金巴克挥舞着指挥剑微妙地操作着阵型,基尼斯也终于拔出了剑。金巴克失去了右腿,没有上轿,而是坐在原地。已经没有供众人转移的场所了。终于要结束了。
“啪”的一声,死兵的身体弹了起来。鲜红的水流刺穿它们的身体,从三个方向向着乐队猛地流了过来。
雄叫声响起。分不清是谁在叫喊,整个乐队都咆哮着迎了上去。左右的赤色水流陆续召唤出的死兵顺着水流冲了进去。冲突爆发了。剑被折断,身体破碎,生与死,贯穿地下与天空的火焰风暴。一切都在凄厉地鸣奏。
在中间流动的赤色水流没有召唤出任何东西,而是径直冲向了金巴克的身边。金巴克放任它流到自己身边。为此,左右两翼张开了超出必要的距离。利刃出现了。妖异扭曲的剑刃,将直直盯上了金巴克的水流的杀意显现殆尽。谁也没有余力来阻止它。金巴克将自己当成了诱饵——即使置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的生命于危险之中,若是此时此刻提香的身影不出现的话,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就是这样!来吧!」
金巴克叫道。他只用左腿站了起来,手里只有指挥剑。那是抱着决心以死明志之人才有的姿态。
但是他未能如愿。长脚族(F r o g g y)们强行挤进了队形中央。所有的感情都在这里爆发,促使了他们的行动。无论金巴克如何呼喊,他们也不会停下。
「要是你这家伙没来过这里的话!」
米斯特叫道。这正是他们的剑的缘由。所有人都向着那妖异而扭曲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双方正面碰撞。四周溅起了红色的飞沫,地板被染上了红白相间的斑纹。提香的利刃几乎一瞬间就将众人砍倒,但他们那向死而生的气魄却仍然在赤色的水流中回弹。
「米斯特!克劳德!图迪!」
金巴克凄惨地喊着他们的名字。
「斯诺!克拉露!弗洛斯!」
在只能呼喊着他们的名字的金巴克面前,腹部被横着切开的米斯特再次站了起来,面向逼近的水流。她手中的剑断了一半,一脸悲痛。即使死亡就在眼前,她的表情还是展示着她想报一箭之仇。
就在这时,基尼斯举剑挡住了米斯特的视线。
「不能死!我不会让您死的!都走到这一步了,明明都走到这一步了……!」
米斯特在基尼斯的背后大喊着。钢铁碰撞的激烈声音淹没了她的叫声。
剑击的刹那,就在基尼斯挥下的剑的正下方,鲜红的水流飞溅而过。
基尼斯的左臂掉进了水流中,被吞没了。
基尼斯发出尖叫,他的左臂手肘以下的部分都消失了。但是,他之所以发出尖叫,与其说是在意自己的身体,不如说是因那以猛烈的速度向金巴克流去的赤色杀意。
已经没有人能守护金巴克了。贝尔和阿德尼斯都在拼命阻止左右的水流。来不及了。太快了。金巴克目光炯炯,挥舞着指挥剑。就在这时。
那个男人动了。
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毫无无伤的,假面的神官——
卡西斯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提香的杀意一般堵了上去。就在双方快要发生冲突的前一刻,从赤色的水流中,宛若刚出生一般、浑身是血的死兵跳了出来,像是野兽的獠牙一样咬住了卡西斯。
卡西斯的全身被无数的剑刃刺穿、撕裂。站在他背后的金巴克,愣愣地看着无数利刃从卡西斯的背上穿出。
咔啷。象牙(I v o r y)面具从卡西斯的脸上崩落,滚落到了白色的地板上。
从中出现的,是黑色的体毛,和精悍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脸。卡西斯的口中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即使全身被无数的剑刃刺穿,卡西斯也没有吭过一声。卡西斯发出声音之时,是在他的身体已经拥抱死亡的瞬间,凭自己的意志握住了剑的时候。
那声音简直是咆哮。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那呐喊之中,一瞬间爆发出来。
同时,锁住那把剑的神之锁被扯断,飞了出去。
轰!
仅仅是一击,撕裂了卡西斯的身体的死兵就全部连剑一起被切成了两半,大大地飞向了空中。
接着,他又挥剑将从死兵背后逼近的提香的剑完美地弹了回去。卡西斯的剑与敌人的剑尖一起碎裂成了粉尘。
尖锐的叫声响起。是身穿银灰色水衣的提香。在卡西斯的猛烈反击下,她的身体终于被冲出了水流。
此时,贝尔等人已经击溃了死兵,朝着终于现身的提香冲了过来。
另一边,金巴克愕然地坐了下来。就在他的眼前,全身被利刃刺穿的卡西斯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最后的气息从他的口中慢慢释放。
一旁的基尼斯双膝跪地,同样受了伤的米斯特跪靠在基尼斯身上。
「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卡西斯将目光转向基尼斯。他的脸上带着微笑。身为神官的他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挥出了剑,浮现出最后的笑容。
他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芒。不久,完全的沉默降临在卡西斯身上。
「笨蛋…」
米斯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像是在哭泣一样。
克劳德很快过来,向着卡西斯的遗体伸出了手。
「谢谢你。」
说着,他拿起圣灰,开始为受伤的人治疗。
「我也会变成那样吗…」
米斯特被基尼斯仅存的右臂抱在怀中,淡淡地说着。
提香的剑刃寄生在她被圣灰勉强堵住的伤口上,简直无法分离。朦胧而闪烁的微光,慢慢地从伤口侵入,离蔓延到全身,似乎用不了多久。
不只是米斯特,包括基尼斯的左臂和克劳德在内,其他人的伤也是一样。
「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我建议大家都去坐在屋顶边上。」
基尼斯说道。他压抑的声音中,带着决绝的决意。
这样一来,万一被提香斩杀的人会变成死兵的话,在变成那样那之前可以让他自愿跳入火海之中。
基尼斯知道怀中的米斯特在颤抖,而且紧紧扑到了自己怀中。
「这种时候和我在一起的,竟然是你这种家伙…」
米斯特的喃喃自语被金巴克的怒骂声淹没了。
「别得意忘形了,小子!」
金巴克吼着。他的声音久久回荡。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做那种事。而且,那个水姑娘操纵的只有死去的家伙。等到她的那把剑完全破碎的时候,如果你们还活着的话,就是我们的胜利。等到那一刻吧,不要放弃。剩下的就交给那些还能战斗的人吧。」
突然,基尼斯注意到说这话的金巴克的脸上的死相消失的无影无踪。
哈哈…。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连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般地松了一口气。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全身失去了力量。就像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一样。
但在那之前,他想起了一件事。
「米斯特,这个给你…」
基尼斯将自己的剑交给了怀中的少女。
少女用目光无言地发出疑问。
「希望你来代替我养育这把剑。因为,我还没有强大到只用一只手就能培育这把剑。如果让我来用的话,只会让它白白枯萎。」
那是在“外面”非常珍贵的百合科的钢铁。那纯白的光辉一瞬间吸引了米斯特的目光。若是加以培育,它一定会成为一把相当厉害的剑。
「这个刻印(S p e l l)是?」
她用手指指向刻在剑身上的EVREN的词汇。
「这是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们最重视的一句话。勇气和胆怯(EVREN)。缺少哪一个,另一方都不能成立…就是这个意思。胆怯,我已经教了它许多。接下来,希望你能亲手教它勇气。」
米斯特扑哧一笑。
「就像是我对你大吼大叫那样?」
「拜托了…」
基尼斯的身体一下子倾斜了。这次,轮到米斯特慌忙抱住基尼斯了。
「死了?」
克劳德漫不经心地问道。
「才没死啊,笨蛋!」
米斯特把基尼斯和他的剑一起抱在怀中,怒吼道。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她的怒吼中带着这样的气势。
看着她的样子,克劳德笑着耸了耸肩。
「这个才是真正的礼物嘛。」
然后,他露出微笑,仿佛终于是卸下了肩上的重担。
然后,他带着这样的表情,将目光投向即将展开的最后死斗。
第三幕·第三场
只能用异样来形容。
提香那不寻常的身影终于出现了,贝尔感到不寒而栗。
除了一件类似尸衣的衣服之外,她的身上什么都没有。全裸的美丽身体上到处闪烁着和剑一样的,与神树类似的闪烁光芒。
从她的衣服的缝隙之间伸出的剑,呈现出漆黑的颜色。那黑漆漆的血迹,仿佛直接化作了剑肌。忽明忽暗的光芒就像是在红黑色的夜空中闪烁的星星。那样的颜色,也同样浮现在握着剑的手上。
不,不仅如此。连如何区分剑和她的手都不甚容易。提香的双臂已经和剑融为了一体。甚至连指尖在哪里,哪里到哪里的部分是剑都不清楚。钢、肉、骨都融合在一起,脉动着,仿佛要将彼此互相吞噬。
(剑,在吃着握剑的手…?)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有可能变成这样呢?
滴答,滴答。剑尖在滴血。
从被卡西斯的反击破坏的尖端开始,剑在流着红色的血。
既是钢铁的果实,又是剑士的肉体的剑——
那把剑身之上的LEGNA的刻印(S p e l l)虽然有些扭曲,但还是依稀可辨。
「使者(L E G N A)吗…现在看来,真是个可怜的词。」
阿德尼斯低声说道。那正是这位因为爱着神明而被剥夺,因憎恨而失去心中的天平,最终想要自己成为神明的狂乱剑士的刻印(S p e l l)。
咻。阿德尼斯的双刃锐利地划破天空。看到这里,贝尔想。
(到底,为什么…?)
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疑问。单臂挥剑,而且同时使用属性完全不同的两把剑,这是贝尔难以想象的技艺,是堪称可怕的力量和持剑的才能。
有着如此力量的人,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情况,才不能培育剑呢?
提香和阿德尼斯。这两人的对峙,在贝尔眼中,仿佛是被剑吞没的女人和贪食着剑的男人之间,被冥冥间注定的因缘所联系起来一样。
当然,与提香对抗的不仅仅是贝尔和阿德尼斯,还有汤姆=科林斯,贝涅迪库丁和凯蒂,他们都在向背靠火焰的提香逼近。剩下的人也都虽身负重伤,但仍然活着,看着他们的战斗。
五对一。
其中,尤其是阿德尼斯的杀意让贝尔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仅因如此,贝尔就能感到提香和阿德尼斯之间有一种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的某种联系,胸口被紧紧地勒得难受。
(怎么回事啊,这种感觉是…)
然而,心中的一切动摇都在她握剑的手上迅速凝聚成一点。
死兵出现了。
破碎的剑尖流出的血,刚刚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就有握剑的死兵从中陆陆续续出现了。
——阿德尼斯……
提香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笑了。那是凄惨的笑容。
在贝尔看来,这既像是复仇者的脸,又像是心怀感激之人的脸。
「玩具终于用完了?」
阿德尼斯说道。他的嘴唇向上吊起,露出无畏的笑容。
从血泊中出来的死兵只有十几人。从迄今为止打倒了无数死兵的剑士们眼中,映出了这个为了胜利而必须打倒的对手。
阿德尼斯猛然冲出,转眼间,两人已是近在咫尺。
随之,双方的剑同时举起。
激烈的冲突发生了。
交鸣的剑铁被剧烈挥下,碎裂散落。这是一场生与死的居合。
——凄。
双方发出凄婉的声音攻在一起。阿德尼斯左手的剑断成两截,飞了出去。
他立刻将右手中的剑刺了过去,又折返回来,将断了的剑扔了出去,然后用那只手抽出了新的剑。他右手的剑也被击碎,扔出的剑也被躲开,接着,他用左手挥下的剑也被弹开,而他此时再次用右手抽出了新的剑,向对方袭去,
提香的脖子上出现一道浅浅的伤口。但也仅此而已。面对激烈反击的提香的剑,阿德尼斯将双手的剑十字交叉,挡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阿德尼斯不知出了到底多少次手,但都被避开了。可以说是极妙的技艺,以至于想要掩护的贝尔无法出手,只能在原地不甘地跺脚。
停不下来了。提香与阿德尼斯的死斗,如今已成为死兵与其他剑士们的战斗的中心舞台,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只要其中一方被打倒,一方的阵营就会吞噬另一方的情况。
(能行…)
贝尔很快察觉道两人战斗的进展。提香因为要操纵死兵,所以剑的移动有些许迟钝。只要有一点能让对方出乎意料的地方,就一定能打倒她。但是,要怎么做呢?
而阿德尼斯理所当然地把答案呈现在贝尔眼前。
阿德尼斯放出的剑接连碎裂、散落在脚下。突然,阿德尼斯的脚踢了一下落在地上的剑,剑尖正好刺进了提香的腹部。尖叫。动作变慢了。提香只注意到左右双臂的两个方向,这种手法完全抓住了她的死角。被那样的方法的攻击的话…换自己的话能防住吗?贝尔虽然在与死兵战斗,但作为两人战斗的观战者,也同时作为剑士,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但是提香却反其道而行之。她的胸口和腹部被好几把剑贯穿,连骨头都被穿透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放出了剑击。
阿德尼斯再次以十字交叉的姿态防守,其中一把剑刃断了,碎片在阿德尼斯的肩膀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他迅速从正要砍向他的提香身边跳走,扔出了折断的剑刃。咔啷。剑被弹开,摔在地上,碎了。
——凄绝。只有这一个词可以形容。
一边是不断使用无数的利刃,另一边则是带着无论身体如何被如何刺穿也感受不到痛痒的凄惨笑容伫立在那里,对峙着。在宛如尸衣的外衣下,提香被染成红色的雪白裸体美丽得可怕,不愧魔之巫女之名。
「原来如此。哪边才是人偶呢。」
阿德尼斯低声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语。
他冲着伫立在自己血泊中的女子,再次发出凄婉的呼喊,猛地砍下。
摇晃。提香的身体奇怪地摇晃着。她竟然自己将剑高高举起,用身体承受了阿德尼斯的剑。
阿德尼斯的迅速反而成为了阻碍。停不下来了。就这样,阿德尼斯的另一把剑也插进了提香的身体。
从侧腹刺入的剑斜着潜入体内,一直贯穿到她的肩膀后面。
一瞬间,冲过去的阿德尼斯变成了抱着提香的样子。两人的眼睛互相对视。两人的距离已经是如此接近。
在那刹那之间,他们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什么?贝尔无法推量。
哗啦。赤色的水面发出声音,吞没了他们。阿德尼斯与提香潜入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阿德尼斯!」
是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提香抓住了正下方这个死角,以这种堪称报复的手段,让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血海的另一端,消失在了与现在所处的空间不同的异次元。
贝尔击溃了死兵,反射般地追了上去。她一边追赶,一边将死兵逐一击碎。她很焦躁,如果她就这样追着阿德尼斯进入血泊中的话,贝涅她们面对的死兵的数量就要增加。在那之前,她必须尽可能地多击溃一些死兵。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磨蹭下去。她衷心祈祷着阿德尼斯的平安无事。贝尔一边斥责着疲惫不堪的双臂,一边与剑心灵合一,将“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内在的力量释放出来。而这更让她感到了吐血般的疲劳。
「做好觉悟吧!」
凯蒂叫道。太突然了。那是对敌我双方同时放出的誓死之言。
火焰肆虐。没有什么区别。这是不分敌我,将一切烧光的战术。死兵发出无声的喊叫,被卷入了灼热之中。贝涅使出浑身解数张开了结界,与汤姆=科林斯一起守护着彼此。
然后,
——EEERRREEEHHH…!
“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在火海中开出一条直线。这忘我的一记剑击甚至连演算都分解了。连贝尔本人都发出了惊叹。
她把身体贴在剑上,在火中奔跑,凯蒂紧紧地追在她身后。
「嗯。不愧是我心爱的姑娘,连这么大的火都不能阻止吗…」
凯蒂眯起红色的眼睛,竖起长长的耳朵,仿佛是在确认贝尔的力量。
然后,他再次追上冲进血泊的贝尔。
「南无三!」
说着不可思议的祈祷之语,他自己也跟着贝尔跳了进去。
这是能让人回想起什么的空间。
贝尔不由得陶醉其中。…没错。她想起来了。赤色的世界。分不清上下,在无边无际的八方闪耀着红色光辉的黑暗中,无论飘到哪里都是轻飘飘的。被吞没到这里,而后再被抛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大家就都变成了活生生的死者。这是一个让人觉得与这种现象非常相称的地方。
(不知何时何地,我也曾处于同样的感觉之中…)
是在哪里呢?这是个不成疑问的疑问。因为贝尔在问出它的同时,答案就立刻就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石之卵——)
答案正是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单词。自己就是通过它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是,那个卵如今已经连碎片都找不到了。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贝尔无法得知。她通往故乡的道路也至今没有一丝痕迹。
贝尔似乎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在战斗。
她握着剑的手充满了力量。宛如要与这个甜蜜空间作对一样,贝尔架起了剑。
就在这时,贝尔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上下之分。变化发生了。
「凯蒂…」
当她知道自己所站之处源于精密的“式(F o r m u l a)”演算之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仅包括地面。通过展开的运算,一个正四方形将空间的上下左右区分开来。简直就像是在茫茫的空间中展开了独特的秩序一般,贝尔深感佩服。
「哼哼…定下上下左右,把位置和方向、时间和地点均归于我身,这才是演算的精髓。」
凯蒂挺起胸膛说道。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充满了自负,不如说是展露了一种天真无邪,就像是少年在害羞地炫耀自己所做的玩具一样,让人难以联想到他是一个果敢地选择了稍有不慎就会将死兵和友军一起烧死的战术的人。
(真的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啊。)
贝尔扑哧一笑,而后严肃地举起了剑。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激烈的剑击声。
「那里吗…」
凯蒂低声说着。同时,贝尔条件反射般地将剑伸向了那边。
透过演算的缝隙,贝尔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的样子。
阿德尼斯将一把剑立在空中,一只脚搭在剑柄上,伫立在那里。
另一把剑从中部开始就消失在了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在这把剑刚刚开始消失的地方,刻着刻印(S p e l l)的獠牙紧紧地咬着剑刃,支撑着它。
是班布。从另一个空间中,班布在牢牢地衔着它。
阿德尼斯的周围已经飘浮着一把碎裂的剑。与此同时,鲜血从他身上各处的伤口流出,凝结成一团,像泡沫一样漂浮着。一看就知道,若是将班布当作落脚的地方的话,阿德尼斯就无法拔出更多的剑。
阿德尼斯扔掉左手的手套。他右手的手套早就丢掉了。
然后,他用血淋淋的手指触碰那唯一残留的剑的肌肤。
从远处看不清楚,他好像是用手指涂了血,然后在剑的肌肤上写了什么。
「那是…」
终于,在看到他拔出的剑之后,贝尔叫了起来。
那是皮利埃的剑。是代代相传,堪称传家宝剑的绝品。又长又坚固,被研磨得锐利的剑刃腹部,刻着耀眼的刻印(S p e l l)。
——OUROBOROS。
这是意味着永远之人(O U R O B O R O S)的神代的词语。名家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中,有很多家族喜欢这个词语。皮利埃的家族也是如此。这个词语既是家族经历世代战争的证明,也很适合为这场生死交错的战争画上句号。
然后,在这个词的末尾,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有一个“?(Q u e s t i o n)”被刻了上去。
这是属于心怀疑问之人的符号。那么,阿德尼斯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将之刻上去的呢?
只用手指一挥就能将钢削掉,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的手好像能让触碰到的东西腐朽。注入的思念越强,效果也越强。」
凯蒂冷静地分析道。这种事真的可能发生吗?凯蒂抛开了这些疑问,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真切发生于现实之中的事情。
「怎么可能…」
「实际上,他的手指一碰,钢就腐朽了,变得能被削掉了吧。」
「说是这么说…」
无法接受的贝尔突然闭上了嘴,出神地看着。
提香突然出现,在赤色的空间中猛然向阿德尼斯游去。
她的身姿简直就如同滑翔的鸟儿一般。猛烈的剑击袭来,但是阿德尼斯毫不躲闪地拿出了那把剑,剑尖缓缓垂下,脚踝勉强搭在班布所支撑的剑柄上。
提香自如地在赤色的空间中游动,从四面八方放出倾泻而下的剑击。简直不敢相信。在贝尔和凯蒂的注视下,阿德尼斯躲过了所有的剑击。
即使会被浅浅伤到,他也绝对不会被砍到要害。阿德尼斯的身体柔软而弯曲,只见他“咚”的一声,猛地一脚踢在作为脚架的剑柄上,躲过了剑击。紧接着,班布又现出了另一把剑柄,让他的脚踩了上去。
目前,他还没有挥过一次剑,只会去架开无法躲避的剑击,简直就像一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幽灵(G h o s t)。然后,他的动作逐渐与提香的动作同步。忽然,他跳了起来。如舞蹈一般,这是完全配合着提香的动作的剑击。
阿德尼斯的剑轻轻地砍向提香。他握剑的姿势就像是用剑轻抚对方一样柔滑。迅速闪开的提香的左臂迟了一步,从肘处断裂,挂在了那把剑上。
多么华丽啊。这无疑是阿德尼斯投入全身心的技艺。
他的表情越是严肃,身体的动作越柔和,弯曲的幅度越大,越显生动。
他一个接一个地舍弃作为跳板的剑,横渡跳跃。不知不觉间,攻守互换了。
提香的左半边脸被劈开。随着一声刺骨的声音,她的右脚离开了身体。
「在报复…」
贝尔悚然低语。在基尼斯、贝涅迪库丁以及金巴克所受的伤中堪称致命的伤,被阿德尼斯刻在了提香的身上。割耳,剖腹,刺胸。这阴森凄惨的光景,让人不由得想要移开视线。
然而,更让人悚然的是提香本人。
她在笑。她的脸上浮现出凄惨的笑容,仿佛身体被撕裂让她感到愉快似的,与阿德尼斯跳起了死亡之舞。
也许,提香真的感到了愉快吧。提香的身体越是被砍,越是会化为异形,让人不禁不寒而栗。她那被砍下的手臂在被剑吞噬的同时重新化为了剑刃的一部分。在她的伤口处,不断增殖刻印(S p e l l)闪烁着,宛如不明矿物的枝叶一样的东西生长了出来,堵住了伤口。
「那把剑,和神树一模一样…」
贝尔终于说出了这件事。在身为神官的卡西斯在的时候,这是无法说出口的事情。
「癌种之剑。」
凯蒂用断然的语调回答。
「以致死之病,成为拟神的御座…可以说是架空的灵魂之所在吧。」
「那个,拟神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提香越来越像王?那也是在模仿神吗?」
「你的语气就和他一样,满是疑问呢。」
听到凯蒂揶揄的语气,贝尔皱起眉头。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因为旧的拟神和乐园的人民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什么啊,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是啊。即使在“硬币之国(D e n a r i i
L a n d)”,拟神的存在也是被重重谜团包围的究极之谜(E n i g m a)……」
「什么啊,连你也不知道吗?」
凯蒂耸了耸肩。
「先不说这个,从这里要怎么掩护他呢?这样下去,被砍死的会是他吧。当然,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做最后的挣扎。」
「我来做。」
贝尔说道。她的声音中带着毅然的决意。
到底要怎么做,凯蒂没有问。他只是遵照贝尔的指示,用演算打开了一面墙壁。
「没有多少余裕了。在缺乏这部分演算的情况下,我们无法承受这异空。」
贝尔无言地点了点头。
她反手拿起“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将剑尖指向两人的战斗,摆出一副异样的架势。
「我相信你哦。」
她轻轻地吻了吻剑。这时,阿德尼斯发出了锐利的呼喊,提香以猛烈的势头逼近了阿德尼斯。
刹那间,被放大到极限的力量从贝尔手中一口气放出。
EEERRREEEHHHWWWOOONNN……!
贝尔竟然将剑投了出去。
就在提香挥剑的一刹那,这把重量超乎寻常的剑从旁边闪电般袭来。没有握剑之人,只有剑像是被丢弃了一样插了进来。
提香的身体与“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狠狠相撞。
咚!爆炸了。深藏剑质之中的力量爆发出来后,提香的一半身体被炸得粉碎。这谈不上是什么剑法。这是如果握剑之人也在这里的话,就会连同其手臂一起粉碎的危险的力量爆发。
而且,阿德尼斯已经没有剑了。
连抽出新的剑刃的时间都没有了。阿德尼斯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半身碎裂的提香露出的魔笑。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映出了提香的剑击的阿德尼斯的双眸,刹那间又映出了另一个剑击。
竟然是贝尔握着本应已经扔出去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从比提香挥出的剑的更高的地方跳了过来。
这根本称不上是技艺了。
被扔出的剑就像是被磁力吸引一般,再次回到了贝尔的手中。剑和握剑的人之间,要有一种堪称化为一体的共鸣,才能成就这一绝技。若是没有连把剑的疼痛都当作自己身体的疼痛来感受的共感的话,这样的绝技是无法达成的。虽说贝尔有着异常的刚力,但是,能这样自在地操纵这沉重的剑,则是她的秘密。
提香的魔笑一下子凝固了。
在阿德尼斯的眼前,一道闪光笔直地穿过提香的剑和身体。
切实地,斩了下去。
提香的右肩连同水钢的外衣被斩开,同时,她的手臂和剑也分成了两半。
鲜血四溅。流出鲜血的竟然是剑。提香被砍断的右肩只流了几滴鲜血,就长出了那酷似神树的树枝,而且很快就枯萎了。
呼…。提香有了气息。简直就像是即将呱呱坠地的婴儿一样,贝尔想到。她凝视着阿德尼斯,眼中充满了惊讶的光芒,仿佛是刚刚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一样。
突然,
「阿德尼斯…?」
提香呼唤道。她的声音很平静。
阿德尼斯僵住了,一动也不动。
提香向阿德尼斯伸出手。那是连可以伸出的手都消失了的手腕。但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仍然微弱地动着身体。
提香脸上的危险神情完全消失了。她那被剑刃刺穿的满是鲜血的脸上浮现出恳切的微笑。
被那哀伤的微笑触动,贝尔心中突然产生了疑问。
(这个女人,难道是被剑操控了吗…?)
她皱着眉头看着那把被切成两截的剑漂浮在赤色空间中。
曾经一度被打碎的那把剑,不知怎么又复活了,反而威胁到了握剑之人——若是对照阿德尼斯的话来考虑,则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且,这反而是一种更加悲伤的想法。仅仅是一把剑,真的能造成如此可怕的悲剧吗…
「已经没事了,提香。」
突然,阿德尼斯用贝尔从未听过的、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
贝尔回过神来,看着阿德尼斯。突然,她的胸口不知为何一阵刺痛。
阿德尼斯抓住了提香的手臂——那手臂正是被他自己亲手切断的,紧紧抱住了她。他用裸露而美丽的手,抚摸着提香瘫软的身体,仿佛是在安慰她。
「就算被我的手碰到…也已经…」
他停了下来,没有再说话。阿德尼斯的脸上渐渐染上了悲痛。
提香没有回答。那仰望虚空的双眸,已经失去了生者的光芒,唯有灵魂的残片,像余香一样述说着即将消弭的存在。余香,不久也像雾一样消失了。
满脸疲惫的阿德尼斯突然浮现一副怯怯的神情,显得更加憔悴。那绝不是结束战斗的人所会感到的畅快的疲惫感。
「我会在你的身上播种。」
阿德尼斯说道。那话语中分明充满悔恨。
「…为了让告死鸟(R a v e n)的花儿美丽盛开,我来培育幼苗吧。」
仿佛在说,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从今后的自责中逃出来一样。
这句话,是否能真切地传达给这位已经死去之人呢。
掀起了狂乱漩涡的水族(M e r m a i d),带着哀伤的微笑死去了。
贝尔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说不出来。
她的心中特别疼痛。被女人的尸体阻隔,她痛切地感受到自己无法到达阿德尼斯所在的地方。
此刻,阿德尼斯的眼中并没有贝尔。他的眼中没有映出任何东西,只有对心中的激烈自责,闪着哀切的光芒溢满了他的眼眸。
隔着女人的尸体,贝尔和阿德尼斯一直在这赤色的胎中漂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