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名字是海影香纯。年龄为十七岁。无所属。去年从学校退学,之后一直游手好闲地混着日子。家里就住着他一个人,回家也没什么意思。他又没在打工或是其他事可做。所以他现在每天的日常多是在街上游荡,和同伴们鬼混。和他一起的共有六人,四男两女。香纯既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有在哪个学校上学。他所知道的东西,就只有他们的“才能”。只有在这六人之间——才能够分享的他也拥有的这份奇妙的“才能”。
*
……光是靠近大道的街区,KTV的数量就有十二之多。自然,因为KTV都集中于繁华场所的缘故,距离车站远点的地方这个数字会骤然降低。可即便刨除偏僻地带,整个市内估计仍有总数超过一百的KTV存在。虽然没实际数过,但我们出于某个理由要用到KTV,因此每次都会换一家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进同一家店里。
“……客人,您一个人吗?”
我预订了三小时的多人用大包间,和十七岁的我差不多年纪的打工店员露出讶异的神色。
“之后会来人,提前约好了。”
我不耐烦地地解释道。
“那就好……不过要是人没来的话,钱照样得付喔。”
“知道,我又不缺钱。”
对于我说的话,店员轻轻哼了一声露出哂笑。这也难怪,毕竟我套着一身校服,怎么看都不像是手头宽裕的人物。
“客人约的人,是女性吗?”
店员用讨人嫌的声音询问。
“有女的。”
我答道,店员笑了。
“要是对方不会放您鸽子就再好不过啦——”
他这么说道,完全不像是对待客人的态度。这店真是烂透了,最近老是碰到这种店家。
不过——这种店作为我们六人的集合场所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是吗。”
我淡淡回答,然后走向定好的包间。
走入房间后,我并没有开始唱歌。原本我就很讨厌卡拉OK,然而要想找个能让一群高中生年龄的人长时间聚在一起又不至于引人瞩目的地方,KTV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
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呆呆地仰望着低低的天花板上看起来极为廉价的灯光。
隔壁包间,以及隔壁的隔壁处传来混杂着模糊歌声的嘈杂声响。听起来唱得热火朝天,对这边来说环境倒是正好。
“…………”
我跟其他五人不同,一个人闲着就完全无事可做。谁都不在的情况下,我的“才能”完全无法生效。
“…………”
我敞开校服,衣服上写有校名的纽扣被我取下来另外换了一个。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离开学校之后,还要穿着这一身衣服。也许是因为对衣着没什么兴趣,索性用无需费神的校服凑活了事。又或者是因为这身衣服是黑色的。很像丧服,之类——
“…………”
胸口内侧的大口袋鼓鼓囊囊,能感受到里面巴掌大小的金属的分量。
那是把小号的手枪,已经上满了子弹。
“——哦呀哦呀,香纯君还是老样子,一副阴沉脸呢。”
门开了,露面的是六人中的其中一人,七音恭子。
她个子挺高,和我一样有一百七十公分,却长着一副童颜,外表上难以分辨年纪是大是小。我不清楚她的岁数,不过她自己自称是二十岁不到。一身夹克搭长裤的男装打扮。
“别叫我阴沉脸。”
我重新扣上校服。
“那就别爱不释手地盯着武器看,和疯子一样很吓人的,呼呼。”
七音“嘿咻”一声,把背着的大大的运动包咚的一下扔到地上。
知道里面是什么的我,被她那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没脑子的行为吓了一跳。
“就不能小心点吗,这可不是能那么粗暴对待的东西。”
“没事啦。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小心脸色越来越阴沉哟,香纯君。”
她轻巧带过,搞得我阵阵火气上涌。
“所以说别阴沉阴沉的……还有,不许叫我名字。太恶心了,感觉跟女人一样。”
听到我的回答,七音偷笑起来。
“之前就在想了,香纯君你啊——不,没事啦。”
她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有些在意的我反问道,她却呜呼呼地露出了妖冶的微笑。
“不要,就不告诉你。哎呀,感觉自己说了很坏心眼的话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火大地反问她。
“喂喂,在吵什么呢?”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一脸担心地进入了包间,是和我同年的男生,神元功志。
他的五官十分立体,脸庞如同刀砍斧削般工整,双眼炯炯有神,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烈意志。这家伙目前的立场,姑且算是我们六人的首领。
……其实与其说是首领,不如说他只不过是个成天不情不愿地为我和七音还有其他几个人调停矛盾的和事佬而已。
“没什么。”
我不快地回答。
“只不过是我挑逗了一下香纯君,然后被拒绝了而已哦。”
七音语调轻佻,带着本性认真耿直的神元绝不会认为是玩笑的震惊哀怨之色望向我。
“喂,我说海影!在我们之间搞出这种麻烦——”
要是被他当真就惨了,于是我拼命否定。
“是假的、假的啊!七音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看到我狼狈的模样,七音又笑了起来。
“你们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
神元一脸愠色地瞪着七音。
“我说啊,七音恭子小姐。”
“怎么了?”
“你有我们正在同一个队伍里行动的自觉吗?”
“有哦,我超有自觉的。要知道我能那么开朗也仅限于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了。我又没有其他朋友,谁让我性格那——么阴沉啦~”
“搞什么啊,刚刚不还说别人阴沉!”
我不由地抬高了音量。
“声音太大了,外面都听到了。”
又来了一个人。这位浑身肌肉的大块头是数宫三都雄。体格五大三粗很是粗犷,面貌却莫名和善,头发卷成一头卷毛,给人一种老早之前动画电影里白痴王子的印象。
“……嘁。”
我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抱歉。”
七音却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道歉。突然老实起来也很有这家伙的风格。
“没、没事。”
我尚在纠结怎么回应,三都雄却一下瞪圆了眼睛。
“吵吵闹闹的是有人吃醋了?你们俩在交往?”
三都雄立马以他单纯的思维揣测完前后因果。
没人回答他,于是他望向神元的方向。
“功志,真是这样?”
“我怎么知道。”
神元没好气地甩下一句。
“哎呀,我又不会对你们交往说三道四的。”
三都雄一本正经地说道。
“根本没那回事啊!”
我又一次抬高音量大声反驳。
“怎么啦?在说什么?”
第五位少女,辻希美从门后的阴影处倏地探出脸来。她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特点,纯粹就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十分普通。
“在聊我和香纯君之间超友谊的关系哦。”
七音如是说道。
“你、你这家伙……”
我方寸大失。
“什么嘛,这样啊。”
留下简简单单一句感想,辻钻进包间里。
她把怀里抱着的速写本放到桌上。
“这事一句‘这样啊’那么简单就完了?”
三都雄又一次发表意见。
“跟我们又没关系。”
辻耸耸肩。
“互相喜欢又怎样?就两个人,能收集到的情报有限,想抢先一步吃独食也没可能的。”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三都雄满脸严肃地点点头。
“问题根本不在那吧。”
神元看来终于对这出闹剧忍无可忍了,他语气严厉地开口。
“原本海影和七音就没在交往,更不应该随随便便把抢先一步吃独食这种话挂在嘴边。希美,你一直都这样,有时说话太消极了。”
“个人喜好的问题而已。”
“不不,会给其他人造成影响的。”
这时七音却微微笑了起来。
“我倒是不介意呢?”
她这么说道,然后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对吧,香纯君?”
“…………”
我实在是精疲力竭,没那个精力去回应她。
“我很介意。”
神元的语气斩钉截铁。
“啊~啊,又被功志讨厌了。”
辻抬眼盯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说道。感觉
和我刚刚的姿势差不多,让我没来由地跟她产生了某种共鸣感。
我们六人,并非出身同一学校或是互为邻里之类的关系。只有神元和辻两人上过同一所小学算是以前认识,剩下的人在过去的人生里相互根本扯不上关系,如今却像这样避人耳目,悄悄聚在一起。
这一切都太过离奇,以至于我偶尔会产生大家只是寻常普通的人际关系,其他一切不过是大家信口瞎编的胡说八道这般错觉——。
“所以说,你那种说话方式——”
神元还想说什么,就在此时。
——嘎噔。
伴随着一声巨响,门被粗暴地开启,最后一人走入包间。
大家一齐回头望去,看向来访者。
天色优。
尽管顶着个女性化的名字,却跟我一样是个男人,不过他有着可爱到时常被错认为女孩的面容。过分瘦削的身材,勾勒出极为纤细的轮廓。
“大、大家好,那个……我好像是最后一个啊。”
优微笑着,和平时一样略有些惴惴不安地跟大家打过招呼。之所以会弄出那么大动静,是因为他右手被吊着无法自由活动,手腕部分被绷带层层包裹。
“今天是‘那里’?”
辻问道。
“和、和这没关系啦,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这回是——”
“说话前先把门关上。”
神元站起身,伸手关上了优身后的门。
“对、对不起,神元君。”
“不要动不动道歉——大家是同伴不是吗。”
神元理所当然般说道,一举一动领导风范十足。
接着三都雄啪的拍了下手,这是他调集大家注意力时的习惯,也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那就开始吧——喂海影,包间订了多长时间?”
“三小时。”
“不订长点?”
“干脆订个一天吧?我超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
七音说。
“无所谓,过了时间再加就是了。”
辻冷冷说道,一边打开速写本。两名女性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那就这样——”
神元点点头,打开卡拉OK机器的开关随手挑了个号码摁下,曲子开始播放。然而他没有开口唱歌,剩下的人也毫无跟唱的意思。这不过是单纯的伪装而已。
他调低了音乐的音量,让外人很难分辨门内是在窃窃私语还是在唱歌。再加上隔壁很是嘈杂,门外的人根本没法发觉混杂其中的我们其实没在唱歌。
“好了天色,让我们看看。”
优点了点头开始脱衣服。身材窈窕的优脱起衣服来有种奇妙的色气感,就仿佛在看脱衣舞一般。男生们生怕说出口会让自己显得跟变态一样,所以什么都没说。女生们则一副全不在意的模样,完全不见羞涩。我是觉得这场面有人“呀——”地欢呼出声都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或许优压根就没被视为男性过。
又亦或是,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全员都并非人类的缘故。
“在这里。”
优露出腹部左侧给我们看。绮丽的白净肌肤上,攀附着一条条红肿的凸起,痕迹整体构成了一个“东”字。
这就是天色优的“才能”,我们称其为<圣痕>(stigma)。
“——会是什么意思呢。”
“会不会是指东方如何如何。比方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从东边来了什么之类……”
“也有可能是指名叫‘东’的家伙。”
辻说着,一边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上头空无一物的速写本。
手中握着的铅笔唰地一下落在纸张中心附近。
“东、东啊……”
她的手指活动起来,在速写本上描绘着什么。
“<自动写生>(automatic)‘开始’了吗?”
神元问道,然而辻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靠自己的脑袋在画。”
她一边摹画着眼前优那卷起腹部衣服有点蠢的模样一边回答。她的效率高得吓人,一张无比崇高、有如天使的图景霎时跃然纸上。
“不、不要啊!挑这种时机——”
优慌了手脚。
“性感不也挺棒的,很漂亮,真的。”
辻轻描淡写地说。尽管动起来的优早已不是那个姿势,画还是毫无阻碍地顺利完成了。
“不过,你的画和性格真是完全对不上啊。”
三都雄仔细看着画感叹道。
“本人明明那么冷淡,画却如此温柔——”
“你的< BabyTalk >①也发动了?‘温柔的画’云云,说的是那张脸?”
装起糊涂的辻依旧一副十分冷淡的口吻。
“跟、跟脸没关系吧!”
三都雄那张粗犷的脸嘭的一下涨得通红。
“香纯君,用
七音凝视着我的脸开口。我一直都无法适应盯着别人脸不放这种行为,所以看着她的眼睛让我有些不自在。
……不习惯注视也不习惯被注视的我,拥有的“才能”却偏偏非这么做不可,实在是无处说理。
“…………”
我凝视着七音,探索一般专心望向她的眼内。
七音微微笑着。从旁看来这光景肯定十分异常。男人盯着女人不放,女人笑意盈盈,一群人围在周围一脸严肃地观察着仿佛在玩比谁先笑出来游戏的二人组。
我集中意识。
七音的眼中,映照出注视着她的我的脸。
两年前我和一个女生交往过,最后被甩了。她总是评价我的脸说:“海影君明明脸长得那么温柔,却时不时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呢。”而七音的眼中倒映着的正是这张脸。
我也不是喜欢才摆出这副臭脸的,倒不如说我自己都对自己这张脸喜欢不起来。
“…………”
我继续盯着七音的眼睛看。就在这时,七音冷不丁冒出一句。
“在想女孩子的事吧?”
“……没有。”
我冷漠地否定。
“喂喂,认真点。”
神元插嘴打断我们。
“我很认真在——啊,等等。”
就在我张口反驳时,看到的东西出现了变化。七音眼中映照出的我的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人的脸。
“——女的,是个小女孩,九岁十岁左右的年纪。下巴略尖,感觉有点像外国人,眼睛圆圆得跟法兰西人偶一样——”
我描述着眼前的影像,辻绘图的沙沙声在KTV的包间内清晰可闻。
“——长发,垂到差不多肩后的位置,束着金色的发带。头发保养得很细心,感觉能一梳到底。穿着带白色衣领的红黑格子的衣服,看起来像是高级货,恐怕价格不菲。——消失了。”
七音的眼中,我的模样再度回归。
这一能力的生效时间,最多不过十秒。
“海影君,相似度如何。”
辻亮出少女的画像。我点点头,一如既往的惟妙惟肖。想必这家伙跑去为警察工作都能胜任吧。没有她帮忙画出来,我就算看到再多影像也无法化作形象,根本无处施展。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不过是没见过的脸呢。”
七音看着辻的画疑惑道。
“也就是说——以后会认识吗。”
没错——
我所看到的,是她未来将会结识的人物。我们将这个能力称为
换而言之就是预知能力。但我自己看不到会和自身发生交集的人的脸,只以为是和我目光交汇的人眼中我的造型偶尔会变形。感觉说出口会被人敬而远之,所以我一直都对此保持着沉默。
与在此聚集的其他五人一般无二——直到与这群家伙相会为止。
译注①:数宫三都雄的能力名BabyTalk,大概率源于Billy Idol在1981年所作的歌曲《Baby Talk》,译作中文即为儿语。
……一切的开端源于六个月之前。
那时退学的我终日无所事事,只得游手好闲四处闲逛。退学的理由没什么了不起的。当时和我混在一起的一个家伙在学校里嗑药,挥舞着小刀到处撒疯。他家里就只有远房亲戚,于是我请了一星期假送他去了深山老林的一所医疗机构,结果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退学了。
估计被认为和他是一类人了。
不过要说是一类人倒也没差。毕竟我虽然没嗑药,但和那家伙关系不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怀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极为爽快地接受了退学处分。
家里人劝我去参加升学考试。我虽然满口答应,实际却没有为此做任何准备,完全没翻开过课本。
那是二月中旬发生的事。当时我正在车站前转悠,就在我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地方打打工时,突然碰到了中学时代的朋友。
“哟,竹田。”
我对那人——竹田启司打了个招呼。
他吃了一惊,转头望向我的方向,在看清是我后表情舒缓下来。
“我、我当是谁,这不是海影吗,好久不见啊。”
“在等人吗?”
“啊、嗯。”
“和工作有关?还是说在等女人?”
启司从中学时起成了不知哪个设计事务所的准员工,一直在为那儿工作。这家伙为人可靠沉稳,甚至近乎于死板,所以常被我拿女人做话题揶揄。
启司显得很是不悦。
“……是后者。”
他这么回答。
我吹起口哨。
“嗯?你终于也觉醒了这方面的兴趣?大好事啊。”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哦呀哦呀,是在情人节收到了巧克力,还是说鞋柜里被人投了信?”
我半开玩笑地说道,启司却一副惊讶的样子。
“你知道的真不少啊?”
“这个太老套了啦。”
我苦笑道,这传统派的行事作风实在很像启司。
“是怎样的女孩?”
“记得是叫宫下藤花,不过这名字听着没什么印象……”
“嗯?”
我在些许好奇心的驱使下,紧紧盯住启司的眼睛。
眼中倒映出的我的脸逐渐变形,化作少女的形象。她纯真的眼神带着少许不安,满是期待地抬头仰视着启司,很是可爱。
(……似乎是个好女孩。)
感觉和启司很搭。
“交往看看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如此断言。
“不……”
启司的表情很是困惑。……那并不是在害羞。
“主要是我现在很迷茫,不知如何是好。”
“迷茫什么?”
“你说——海影,从学校退学,会怎么样?”
他忽然问道。
“还能怎什么样。”
我耸耸肩。
“毕竟对我这种过一天是一天的人来说,上不上学都无关紧要。”
“我很犹豫,要不要从学校退学。”
启司的发言很是突兀,我却没觉得特别意外。毕竟能和我合得来的家伙,大多都想着类似的事。
“记得你在县立的深阳学园?念的普通科?”
“来年就到三年级了,继续读下去的话,毕竟班里的大家都是全力应考的考生,及早退学也算是无可奈何吧。”
“嗯哼,也是,学校教的东西和你未来的出路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可我担心说出这事,那个叫宫下的女孩很可能接受不来。”
启司认真地说道。真是个老实人。
“我可不觉得那人是随便就喜欢上你的。”
我低声嘟囔。方才影像中的少女,眼神十分坚定。
“或许吧?”
启司摇摇头。
“约的是什么时间?”
他看了眼手表。
“我看看……还有差不多十五分钟。”
先到一步,真像启司的作风。要是和那个叫宫下的少女交往了的话,每次约会等的人肯定都是他。
“那我也差不多该消失了,加把劲吧。”
我拍拍启司的肩膀,正欲转身离开——
“——那个,海影!”
启司出声叫住了我。
“嗯?”
“峰岸——我听说他过世了。”
“嗯,葬礼都没来得及赶上,联络的太迟了。”
“是吗……”
“我总错过关键时刻……”
看到我微微拧起眉头,启司慌忙补充道。
“不不——我觉得你做的事情很伟大。嗯,非常了不起。为了帮助朋友就连退学都在所不惜——我想我肯定做不到这种地步。所以说……”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接下去。
“谢了,不过那根本没什么意义。”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为了那个叫宫下的女孩,你还是继续念下去吧?”
“诶?”
“和她一同创造点学校生活的回忆啥的也不会有损失吧,嗯。”
接着我抛下一句再会,潇洒地转身离去,留给启司一个背影。
没走两步,迎面快步走来一个孤零零的身着制服的少女。也许是刚放学回来的缘故,她还带着一个大大的斯伯丁牌的运动包。
——是刚才影像中的少女,宫下藤花。
莫名有些心潮涌动的我,嘴角不禁勾出浅笑,为这位初次奔赴约会、行将告白的少女让出道路。
然后撞上了身后的女人。
“搞什么?”
她怒气冲冲地呵斥我。是个个子高挑的女人,戴着一副圆滚滚的太阳眼镜。
“不好意思。”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挪动脚步。而是目送脸色带着一抹紧张带来的红润的宫下藤花走过眼前,这才后退一步转过身,对着女人低头道歉。
“刚才对不住了。”
“你搞什么啊?跟刚才的女孩有关系?”
女人摘掉太阳镜,容貌意外的年轻。
“不,我完全不认得她,只是她马上要去和我一个熟人认识罢了。”
我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真相。
她却大吃一惊。
“——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不知为何严肃无比。
“没什么,就是想泡你而已。”
不想多惹是非的我随口回答,期待着她能甩我一句“开什么玩笑!”快点滚蛋。
“唔嗯……?”
她却皱起了眉头。
然后突然鼻翼翕动,嗅着什么味道。
“你——有喷什么香水吗?古龙水之类。”
“没啊?”
“那——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会沾上血的气味哦,这·之·后。”
“诶?”
我心跳漏跳半拍,顿时察觉到她与我似乎是“同类”。
这就是
在这个时候,我们做梦都没想到彼此会在未来组成团队。虽说能预知,对这种情况倒是完全发挥不出作用。
这之后,我们陆续增至六人,说是团队,其实就是为了能合力预知出各种各样的事件才凑到一块。大家的能力都是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所以只能靠六个能力相加,想方设法推理出一整件事的真相。
至于预知之后如何处理,并无明确的规定。不过神元更希望把能力用在助人为乐之类的正道上。像是有一次预知到会有一个孕妇突然临产,倒在道路中间,于是我们跑去提前蹲守在她倒地的现场。
但这种案例少之又少,大家之所以联手,只是为了能尽情发挥出难以公之于众的能力而已。
没错,就如同正因为无法在其他场所尽情高歌,KTV这种用于发泄的场所才得以存在一般——
“……不过,这画上的小家伙是什么情况。”
在卡拉OK模糊不清的伴奏声中,我们继续着冗长而乏味的会议。
“看起来像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啊。”
“感觉是个很臭屁的家伙耶。”
“有钱人家的孩子,不会又跟钱扯上关系吧?”
七音抱起胳膊,“唔嗯——”地沉吟片刻。
“钱暂时没那个需求呢。”
她提起脚边的运动包摆到桌上,拉开拉链。
乍一看包里塞满了堆积成山的纸屑,但一张张仔细分辨过去便能发现,纸屑的表面上带有精细的图案。
是一万円纸币。没扎成捆,全都凌乱地堆在一起。
全部加起来有一千万以上——
“真是乱来,居然带着上街。”
三都雄笑道。
“可是又不能放在家里,被父母看到不知会说什么。”
“我扔进车站的自动寄存柜里了。”
“啊——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待会儿就那么办。”
“哼哼,我脑子好使吧?”
“就风险性来说,你们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神元忍不住笑道。
“那你是怎么办的,神元君?”
“我一个人住,所以放家里的壁橱顶上了。”
“真好啊,香纯君呢?”
“……书桌抽屉里。”
“不会被父母翻到?”
“他们不是会到处乱翻的那种人。”
我低声解释。说到底我连称得上家的东西都没有,母亲另外组成了家庭,父亲寄住在爱人的公寓。
七音“唔嗯——”地嘟囔着,突然气势汹汹地伸出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
“你看你,脸色又阴沉下去了!”
“你、你管我那么多。”
“因为啊——六个人聚在一起都差不多半年了,你却完~全没开口笑过不是嘛。”
“是你太爱笑了。”
我回敬道。
“哈哈哈!确实啊!”
三都雄顿时爆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才不想被你说。”
七音撅起嘴怒视着三都雄
,三都雄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大笑。
就在此时,突然。
“——怎么了?”
响起了辻的声音。
大家看向她的位置,发现她正盯着优看,于是大家又将视线移向优。
“啊……”
优手上正拿着我预知到又由辻画出来的少女画像,不知所措地反问辻。
“什、什么?”
“天色君,刚刚很严肃地盯着画在看吧。”
辻伸出小巧的手,指向画像。
“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认识她。”
“不、不是的……我完全没见过她。只是觉得——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呢。”
“天色,你该不会是萝莉控吧。”
三都雄插科打诨道。
“也稍微借我看下。”
神元从旁伸手接过画像。
他蹙起眉毛,目不转睛地盯住画像。
“呼——”
保持着这个动作大概几秒之后,他的目光突然失去了焦点。
咔嚓一下,他猛地抬起头,小幅度地抽搐起来。
“开始了。”
“嘘。”
七音制止三都雄。
神元的嘴巴收成O形。接着发出“咻——”的声音,好似风声一般。
是神元功志的“才能”
“咻、咻咕噢噢噢噢……”
不论听上几次还是很不可思议,简直无法相信是声带能发出来的声音。
“咕噢噢噢噢……、如果……”
他吐出话语。
我们屏住呼吸,认真倾听他说出的话。
那个声音并非神元本人所有,完全是其他人的声音。
和我
“……界、把世界……如果想把世界纳入手中的话……”
那是个少女的声音。异常优美,犹如合唱团里的女高音一般。
“能办得到……只要杀掉我,就能轻松……”
(……?!)
我们瞪大眼睛。
杀掉?
世界?
怎么回事?
但声音戛然而止。神元的身体咔嚓一下,再度痉挛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呼。”
他用恢复焦距的眼睛环视了我们一圈。
“‘显现’了吗?说了些什么?”
神元自己无法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所以他主动出声询问。
“…………”
“…………”
……然而,我们却只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