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力量。
回顾我的人生,有一半以上的日子都染上了斗争的色彩。
被刀刃的深灰色与鲜血的红色占满。
我有过荣耀。
人族的防波堤是连克山杜帝国,而位于其顶点的剑帝就是我。
我正是人族的守护者。
我有过梦想。
总有一天,我要完全击败魔族,为世间带来长久的和平。
年轻时,我相信这个梦想必将实现。
然而,现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死亡总是伴随著我。
跨越无数敌人堆起的尸山,我把和尸山一样多,甚至更多的战友送往神言之神身旁。
连我自己都曾数次感受到死亡。
我厌倦了。
厌倦永无休止的斗争人生。
厌倦身旁充满死亡的日常。
我感到疑惑。
为什么我们必须互相争斗?
人族与魔族都一直不惜牺牲拚命战斗。
血流成河,怨声载道,带著遗憾不断死去。
其中没有希望,也无暇拥抱梦想,就只有不断斗争的日子。
为了荣耀,为了梦想,我竭尽全力。
不过,那些宝物都在不知不觉间褪色了。
我对这种经常与死亡为伍的情况感到厌倦,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怀疑战斗的意义。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战斗。
我是剑帝。
站在连克山杜帝国的顶点,号称剑术最强的男人。
就跟号称魔法最强的战友一样,是带领人族获胜的贵重战力。
为了取得胜利,我注定得活在战场上。
「我的魔法之力,是为了保护无辜的人民而存在。」
我那位号称魔法最强的战友──罗南特,毫不犹豫地如此断言。
基于自己的信念,对于使用力量一事,他不会有所犹豫。
看到他这种过于正直的模样,我有点羡慕。
我羡慕他那颗能够完全相信自己的强悍的心。
羡慕他那种即使被死亡包围,也能胸怀永不褪色的理想的人性光辉。
虽然个性有些古怪是美中不足之处,但名叫罗南特的男子毫无疑问是个英雄。
正因为如此,我相信就算没有我,只要还有罗南特,就不用替人族担心。
不过,那家伙应该会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吧。
于是,趁著魔王被讨伐,我拋下了一切。
正好在这个时候,魔族也已经撑到极限,双方都无力再战,也给了我这么做的动力。
如果没有战争,就没有我出场的机会。
我把大半辈子都用在战争上,即使擅长挥剑、指挥军队,也不适合处理政事。
如果是在战时,我还能当个武王。
然而,我不认为一个只会打仗的君王,在和平时期掌权会有好结果。
幸好我的儿子跟我不一样,擅长处理政事。
在这个没有争斗的时代,人民需要的不是武王,而是能让国家安定发展的贤王。
我很快就从剑帝退位,交给儿子接任,自己跑去隐居。
这或许是报应吧。
也或许我就是为了这一刻而来到这里。
我发现山里最近这几天不太安稳。
还发现其元凶正往我这里前进。
虽然住在魔之山脉的龙群试图挡下他,但它们的努力毫无意义,那家伙依然顺利地往这里前进。
从连龙都挡不住那个毫不掩饰自身发出的不祥气息的家伙这点来看,不难想像那家伙抵达这里后会发生什么事。
暴力带来的蹂躏将会在此地上演。
除了我之外,这里没有能够与之对抗的战力。
就连我都因为年老,以及离开战场已有一段时间而身手退步,没有全盛时期的实力。
就算我还拥有全盛时期的实力,面对连龙都挡不住的对手,我能抵抗到什么地步也都还是未知数。
即使如此,我也无法在这时选择退缩。
从剑帝退位之后,我一直在这个地方安稳度日,我必须报答这份恩情才行。
「呼……」
我大大地吐了口气。
因为已经远离战场许久,我想要把积在体内的锈蚀一吐而空。
为了舍弃掉在平稳日子中培养出的温情。
已经让其他居民都顺利避难了。
幸好这里只是魔之山脉底下的小村子,人口并不多。
村民已经迅速地顺利避难了,就算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村子因为被战火波及而毁灭,损失也不大。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样,才会在远离村子的地方待命。
我做好迎击敌人的准备了。
现役时代使用的装备全都留在祖国。
那不是属于我个人的东西,而是属于剑帝与国家的东西。
从剑帝宝座退下的我没有资格使用。
我现在装备的是用自己的财产打造的备用品。
虽然比不上留在祖国的国宝级装备,品质也算是一流的。
这是用罕见的暗龙为素材打造而成的装备。
暗龙跟光龙一样,是极少在人类面前现身的龙。
如果不闯进龙的栖息地,就不太有机会见到它们,但暗龙与光龙也并没有明确的栖息地。
据说我身上装备的材料,是好几代前的勇者偶然击败的暗龙身上的素材。
除了我身上的这一套装备,祖国还留有另外一套。
其性质是能够削弱对手的力量。
龙拥有削弱魔法的能力,而暗龙还多了诅咒的属性。
只要用以暗龙素材打造的剑砍中对手,就能让敌人的能力减弱。
魔法也是一样。
只要用这把剑一砍,搭配剑上原本就具备的削弱魔法的龙之力,几乎能让所有的魔法效力尽失。
用同样素材打造而成的铠甲,也拥有强大的魔法抵抗力。
对于主打近身战的我来说,是非常合适的装备。
虽然在等级上比不过我在现役时代使用的国宝,也就是以过去牺牲了勇者与其率领的军团才击败的女王蜘蛛怪身上的素材打造的套装,但仍是各方名将都渴望得到的好东西。
然而,即使拥有这样的装备,我还是不敢保证能打赢这次的敌人。
毕竟就连真正的龙都挡不住那家伙。
为了压下涌上心头的不安,我再次检查装备,看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
各式各样的恢复药也全都带在身上了。
以即使是濒死的重伤也能瞬间愈合的最高级恢复药为首,就连魔力恢复药、技力恢复药和异常状态恢复药,也全都装进挂在腰际的异空间收纳袋里面了。
虽然这些恢复药与贵重的异空间收纳袋价值不菲,但我这个将死之人没理由舍不得用。
我八成会死吧。
面对连龙都无法挡下的对手,我没道理能够战胜。
我顶多只能拖延时间。
只能争取时间让其他居民逃跑。
我甚至不确定这么做有没有意义。
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拉开敌我双方的距离真的有意义吗?
我现在会感到不安,并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不确定争取时间到底有没有意义。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的死到底有没有意义。
可是,这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比起坐等自己年老死去,战死沙场似乎更适合我。
一想到自己亲手夺走了多少生命,就觉得彷佛睡著一样躺在床上安稳死去太过不切实际,一点都不适合我。
但是,就算我白白送命也无所谓。
即使那可能毫无意义,但战死这件事本来就几乎没有意义可言。
这就是离开战场后,我在平稳的生活中找到的答案。
就结论而言,战斗这件事本来就毫无意义。
以大局来看,可能是为国为民,但以个人的角度来看,连思考战斗的意义一事本身也毫无意义。
重点就只有自己能不能够接受。
然后,我接受了这一切,站在这个地方。
这样就够了。
被誉为剑神的男人的葬身之地就决定是这里了。
我做好觉悟,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然后,等了一段时间后,那家伙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真想不到……」
我不禁小声呢喃。
因为那不祥的气息,我还以为对方是什么魑魅魍魉,没想到出现的却是一个还只算是少年的年轻人型魔物。
可是,有别于那年轻的外表,对方身上散发出恶鬼罗剎的气息。
光是与他对峙,铠甲内侧就开始被讨厌的冷汗沾湿。
对方看起来就像是肩负了这世间的一切罪恶的残虐化身。
「吼喔喔喔喔喔!」
恶鬼咆哮。
在此同时,直到刚才还在与恶鬼战斗的龙断气了。
嗯?恶鬼的身体有一瞬间好像发光了,怎么回事?
他身上的伤痊愈了吗?
大概是因为恶鬼与龙的战斗超乎想像的激烈,所以双方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但恶鬼身上的伤全都随著那道光消失了。
难道他学会了相当高阶的治疗魔法吗?
不过就我所知,即使把治疗魔法练到极致,也无法发挥出那种程度的效果。
不管真相到底是如何,在恶鬼与龙一战累积的伤害消失的现在,我的胜算已经完全消失了。
虽然我原本还对此心存侥幸,但天底下果然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世事果然无法尽如人意……」
也许是对我的声音有所反应,恶鬼回过头来。
「吼喔喔喔喔喔!」
然后一边吼叫一边蹬地冲了过来。
没有沟通的余地。
看到对方是人型魔物,我曾经想过,不知道有没有一点透过对话解决问题的可能性,但对方看起来好像听不懂人话,那种事应该办不到才对。
就算能够沟通,也有可能跟与魔族战争时一样,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战。
反倒是因为对方听不懂人话,就跟野兽差不多,我才能毫无顾虑地战斗。
「在下是剑神──雷卡•邦恩•连克山杜。只求一战!」
虽然就算报上名号,我也不认为对方会听,但我还是想对即将杀死自己的人说出这句话。
这也算是我对战斗的一种妥协吧。
如我所料,恶鬼无视我的自我介绍,挥剑砍了过来。
我躲过其中一把剑,挥剑格开另一把剑。
恶鬼所使用的剑法,是双手各拿一把剑的二刀流。
虽然攻击次数增加了,但每一击的威力会减弱,防御也会变得困难,所以很少有人会使用这种剑法。
而且恶鬼手中的剑相当罕见,有著呈平缓弧线的细长剑身。
我不认为那是考虑到防御面所做出的设计,似乎是为了配合二刀流这种剑法,把重心摆在攻击面上。
更准确来说,应该是舍弃了防御才对。
那种不惜自己受伤,一心追求攻击能力的姿态,果然有恶鬼的风格。
对付那种只考虑到攻击能力的剑,要是正面与之对砍,我的剑只会被砍断。
那剑的一击中蕴含的力量就是如此巨大。
不,对方的所有攻击都足以要我的命,有著必杀的威力。
像是要证明这点一样,恶鬼被我格开的剑轻易劈开了地面。
在看到这家伙时,直觉就告诉我对方的能力值比我更强,让我一直保持警戒,但我的判断还是太天真了。
「吼喔喔!」
恶鬼咆哮。
寻常的嘶吼化为声音的炮弹向我袭来。
耳朵感到一阵刺痛,彷佛被人殴打般的冲击贯穿身体。
就连既不是技能也不是什么的咆哮都有这种威力。
恶鬼一边踏碎地面一边挥剑。
我往后退了一大步,同时夸张地跳向一旁。
恶鬼只用一步就追上我尽全力后退的距离,逼近至我刚才所在的位置。
在剑挥舞的轨迹的延长之上,一道紫电飞射出去。
那果然是魔剑吗?
而且还是相当厉害的魔剑。
即使砍过龙,细长的刀身上也没有留下损伤。
虽然刀身细长,但看起来相当坚硬。
既然如此,那我或许应该舍弃掉那种剑不适合防御的想法。
要是仅凭臆测就去应对,很可能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反将一军。
此外,虽然这个恶鬼看似失控,但其战斗方式并非只靠蛮干。
会运用魔剑之力便是最好的证据。
虽然看似失去理智,但还是能靠著本能发挥战斗的技巧。
即使剑术还不纯熟,但也懂得要让刀刃垂直劈砍这种最基础的技巧。
毫无理性的野兽不可能如此。
真是个麻烦的对手。
要是他只懂得蛮干,那我还有办法对付。
我必须小心应战。
还得考虑到这家伙只是假装失控的可能性,在迎战前先设想好每一种状况。
对方原本就是能力值比我更强的敌人。
就算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恶鬼挥剑了。
那是彷佛小孩子在胡闹,或者说是有如外行人般的拙劣剑法。
然而,一旦直接命中,对方的每一击都能轻易夺走我的生命。
此外,虽说动作就跟个外行人一样,挥剑速度却快到一般人根本看不见的地步。
就连被誉为剑术最强的我,都很难用肉眼看清楚。
我是靠著观察恶鬼身体的动作,判断挥剑的轨迹,才能勉强避开攻击。
只要有一瞬间闪神,我的生命就会瞬间消逝。
「吼喔喔喔喔喔!」
恶鬼焦急地大声咆哮,挥出右手的剑。
火焰从剑喷出,包覆住恶鬼的身体。
不光是左手的雷之魔剑,就连右手的剑也是魔剑吗?
烈焰缠身的恶鬼高举著剑冲了过来。
可是,如果是往特定方向射出的攻击就算了,像这种连自己都烧不死的持续放射攻击,只会成为暗龙装备的饵食!
火焰一碰到我的暗龙魔剑的剑尖,就因为暗龙的诅咒之力而减弱,然后又进一步被龙的魔法减弱效果完全扑灭。
恶鬼吓了一跳,攻势受挫。我趁机闪过他的剑,往他身上砍了一刀。
可是太浅了。
而且好硬。
传到手上的不是切肉断骨的触感,而是刀刃被硬物挡下的感觉。
别说是肉了,就连皮都砍不裂吗?
不过,暗龙之力确实对敌人产生效果了。
虽然肉眼看不出差别,但暗龙的诅咒之力让恶鬼的能力值降低了。
即使一次攻击造成的伤害微不足道,但只要不断挥剑,或许迟早能把他削弱到皮肤会被砍伤的地步吧。
至于这件事有多么困难,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就算我成功将对方削弱,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样就能砍伤对方。
虽然暗龙的诅咒之力很强大,但能够削弱的能力值是有限的。
天晓得降低到极限后能不能对他造成伤害。
此外,就算成功把他削弱到会能被砍伤的地步,我也得继续攻击,直到耗尽恶鬼的HP为止。
我应该毫无胜算吧。
因为相较于必须击中对方成千上百次的我,恶鬼只需要砍中我一次就行了。
在这种连一瞬间都不能大意的战斗中,我必须在长期战中找到胜算。
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胜算。
即使在以剑帝的身分长年征战时,我也不曾遇过这样的苦战。
然而,对此我早已了然于心。
反倒是还有一丝胜算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当初的目的就是争取时间。
如果敌人有著龙那种远比人类庞大的身躯,我说不定连争取时间都办不到。
对手是人型魔物,而且战技还不成熟。
对于能力值远逊于对手的我来说,眼前的恶鬼或许可说是最能争取到时间的敌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紧抓著那一丝胜算,尽可能争取时间吧。
赌上剑技最强的名号、被誉为剑神的剑技,还有我的一切。
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
感觉像是只有一瞬间,又像是永远一样漫长。
在跟我交手过的敌人之中,恶鬼是最后一位敌人,也是最强的一个。
此外,恐怕就连战斗时间也是最长的一次。
我不知道太阳升起了几次,又降下了几次。
由于我在途中便舍弃了多余的念头,才会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越是集中精神,就越觉得意识彷佛逐渐消失。
我舍弃掉意识,换来专心战斗的注意力。
藉由舍弃自我,化身为纯粹的战斗机器。
我没想过到了这个岁数,还能把剑术练到另一个高峰。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斩断雷电的经验传承给徒弟。
虽然我不认为徒弟学得来就是了。
但是,我已经看到终点了。
能够像现在这样思考便是最好的证据。
虽然我不惜放弃思考也要专心战斗,把注意力提高到极限,但已经快要持续不下去了。
其原因是体力耗尽。
来自恶鬼的攻击,我全都挡下了。
不管是能斩断一切的剑,还是凶猛的火焰旋风,还是飞射而出的紫电雷光,全都挡下了。
我不曾被直接击中。
然而,这不代表我没有受伤。
光是把剑格开,手臂的骨头就喀喀作响。
灼热的火焰让肌肤烫伤。
紫电的强光与巨响让五感错乱。
暗龙铠甲数次为我挡下这些伤害,却在漫长的战斗中不知不觉地失去原型,已经没有其能力了。
幸好我成功地靠著铠甲的牺牲,把恶鬼的魔力耗尽了。
在铠甲即将碎裂前,他就不再使用魔剑之力了。
我猜是因为他已经耗尽魔力,再也无法操纵魔剑。
牺牲了铠甲后,我趁著恶鬼露出些许破绽时喝下恢复药,治好身上的伤。
也靠著同样的方式恢复魔力与技力。
在异空间收纳袋里,我尽可能地塞满了恢复药。
我带了足以让人连战三天三夜的恢复药。
以万全的状态迎战,我敢说自己已经彻底发挥实力。
我甚至怀疑自己发挥出了超越全盛时期的实力。
感觉好像每挥出一剑,因为长期远离战场而变得生疏的剑术就会稍微恢复一些。
我能把剑术提升到过去未曾有过的境界,全是因为如果不做到这个地步,就无法对抗眼前的敌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打不赢。
只要身体一动,就觉得肌肉快要被撕裂,骨头好像要裂开。
每次呼吸时,血腥味就会在嘴里散开,双眼模糊不清,视力只剩下不到一半。
我光是还没倒下,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但这样的奇迹似乎是到此为止了。
铠甲彻底粉碎,那么多的恢复药也全都用尽了。
为了解渴与填饱肚子,就连异常状态恢复药都被我喝光了。
我已经连一步都动不了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把剑放下。
即使那把剑已经出现裂痕,就连对手的一剑都无法招架。
这是我最后的骨气。
全力……我已经使出了全力。
我充分体会到什么叫做死命奋战。
我踏过无数的战场,好几次都差点丧命。
可是,把身心都逼到这种地步,还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我曾经在训练中累到站不起来。
也曾经身受重伤昏死过去。
不过,我从来不曾经历过现在这样的疲劳与伤势。
这就是所谓的满身疮痍吧。
但是,心情却不可思议的舒畅。
在这场单挑对决中,我和恶鬼或许都舍弃掉了所有多余的事物。
无关梦想也无关荣耀,就只有纯粹的剑术比拚。
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与身负的责任,就只是为了拚尽自身拥有的一切力量而挥舞这把剑。
看来我的葬身之地果然不应该在床上,而是应该在战场上才对。
即使离开战场了,能够像这样全力挥剑,还是让我感到开心。
看来我还是只能「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能够在接受这件事的情况下死去,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因为置身于战场上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无法接受这件事,白白失去了他们的生命。
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没有意义。
不过,至少我可以接受这样的人生。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即使我赌上一切依然战败,彻头彻尾地输了,也不会觉得难过。
我反倒觉得心情舒畅。
面对连一步都走不动的我,恶鬼并没有发动攻击。
刚才那阵激烈的攻防就像是骗人的一样,双方动也不动地互相对峙。
在奇妙寂静的垄罩之下,恶鬼慢慢地解除防备,低下了头。
看来他并不是恢复理智了。
恶鬼身上依然散发著不祥的气息。
这个恶鬼来自何处,过去遇到了什么事,我无从得知。
可是,在以剑交心的过程中,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似乎遭遇到相当悲惨的事情,不断发出无声的恸哭,剑里充满著无法压抑的愤怒与悲伤。
那颗即使失去理智也要寻求战斗的心,似乎是在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悔。
他想要在战斗中偷学我的剑术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在跟我对战的过程中,恶鬼的剑术变得比刚开始时精湛许多。
即使失去理智,也要在战斗中求进步这种事,可不是这么容易。
他的斩击一次比一次犀利,身法也变得更自然,随著时间经过逐渐进步。
最后一击我只能勉强格开,无法马上做出反击。
就连想要格开都很难。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精进自己的剑术,真是天才。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可惜。
如果他神智清楚,好好接受我的指导,一定是个能把剑术练到极致的人才。
面对即将杀死自己的敌人,我居然还有这种想法,不久前的我应该想都想不到吧。
「剑术最强的证明,还有剑神这个称号,都交给你了。」
我对低著头的恶鬼如此说道。
恶鬼抬起头,重新举起剑。
下一个瞬间,我的剑就四分五裂,身体也使不上力气。
看到飞溅四散的鲜血,我才发现自己被砍了一刀。
「漂亮。」
我只能这么说。
我穷尽一生练就的技术无法全部传承下去。
可是,在这场战斗中,我已经展现了很多技巧。
就算只有一点也好,希望那能够留在世上。
我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在不断质疑战斗的意义的过程中,我在最后一刻接受了这样的人生。
罗南特。我的战友啊。
看到我的这种死法,你应该会大骂一句「不负责任!」吧。
可是我很满足。
我知道这很不负责任,但帝国跟这个世界……就交给你了。
☆
「哈啾──!」
「喂!老师,你脏死了啦!口水都喷到我这边了耶!」
「唔……抱歉。一定是有人在背后谈论我吧。」
「啊~我敢说绝对是在说你坏话。」
「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坏话吧!明明只要侧耳倾听,就能听到到处都有人在称赞我。」
「啊……是是是。咦?老师,你怎么哭了?」
「嗯?难道是刚才打喷嚏的时候,有灰尘跑进眼睛里了吗?」
「居然能把你弄哭,那颗灰尘还真是伟大。」
「你给我闭嘴。拿去,这是追加的作业。」
「不──!你这个魔鬼!事已至此,就算要我亲手送老师归西,我也要逃离这个地狱!」
「哇哈哈哈哈!在穷究魔导的极致之前,我可没有时间休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绝对不会乖乖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