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楢崎不二子和Oxygen的金克斯商店在开业两周后,经过口耳相传,被招徕的顾客开始慢慢地多了起来。毕竟,因为附加了“不能让别人看到卡片”这样麻烦的条件,所以顾客人数无法出现急剧的增长,但即便如此,回头客们还是带着他们的朋友光顾店里,就这样客流不断扩大的趋势已经开始显现出来。不二子立刻把之前在其它商店使用的材料搬了过来,努力充实着店铺。
……然后,就在这时,有一位客人独自来到了店里。
*
仲村纪美香被大家公认是一个老实的乖乖女。但这句话绝非是瞧不起她,而是说她为人谦和又讨大伙儿喜欢,印象中并没有什么不好相处的地方。
所以从同班同学那里听说到那家店的时候,纪美香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抗拒的反应。
“金克斯商店?”
“嘘,你太大声了。”
她并没有用那么大的声音回应,但是那个同班的女同学却夸张地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制止了她。
“抱歉。——但是,那是一家什么样的店呢?是卖首饰之类的商店吗?”
“不是哟。所以说才叫金克斯商店。”
然后她开始进行详细的解释,可是因为她的情绪过于激动,所以纪美香也没太搞懂她在说什么。
不过——总而言之就是有一家卖魔咒(jinx)的商店。这家店售卖的并非是带有魔咒(jinx)的吊坠之类的东西,而是魔咒(jinx)本身。
“……那种东西要怎么卖啊?”
“写在卡片上的哦——啊,不行!我现在不能拿给你看。给你看了的话,魔咒就会失效了。”
“没事,没关系的——”
就算是在开玩笑,同班女同学还是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那家金克斯商店,似乎真的存在的样子。
“然后呢——这个魔咒(jinx)的效果今天就要过期了,放学后你能陪我一起去一趟商店吗?”
“————”
一向善于交际的纪美香,在一瞬间显得有些犹豫。不过她马上又恢复了原状,笑着回应道,
“嗯,好的呀。”
那家商店就在车站前的大型购物中心“双子城”的后面。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建筑物,没有让人感到恐怖的感觉。装着落地玻璃门的入口,也给人方便进入的观感。
店内有不少客人,正在前台登记排队,等着轮到自己。她们从现在算起好像是排在第十二位。顾客以女性居多,但也有不少年轻男子。
她们一边喝着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果汁,一边坐在事先准备好的长凳上等待着。
纪美香观察着其他客人的神态,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感觉大家都是普通人。只是大家似乎都对店内的气氛习以为常了。应该都是熟客吧。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害怕。魔咒(jinx)什么的。”
纪美香小声说道,身旁的同班同学笑了起来,
“没关系哦。大部分魔咒指的都是好事。即使偶尔有坏事,也一定会有对策的。”
她自信满满。看起来这家店的信誉非常好。这里——“是这么一回事吗?”——应该会这么想吧。
不多一会儿,就叫到她们的号码,两人便去了二楼售卖魔咒(jinx)的办公室。
“欢迎光临!”
楢崎不二子笑吟吟地说道。
“她是第一次来。”
同班同学随意地指着纪美香说道。
“明白了。那么,请从这里面选择一张您喜欢的卡片吧。”
说着,她拿出了五种颜色的卡片。
“那个……那就紫色吧。”
在她不经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坐在前台后面办公桌位子上的柊朝她这边瞥了一眼。
他从刘海间露出的眼睛,瞬间与纪美香的目光对视上了。
(…………?)
纪美香感到一种奇妙的违和感。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不二子把卡片递给柊,他一边看着桌子上的书,一边在卡片上写着什么。不过,仔细观察着柊的纪美香却发现,他的视线移动并没有和手的动作速度保持一致。
(她感觉到,他要么不需要一边仔细确认一边书写,要么——)
要么只是假装在看,同时随便写一点东西。纪美香自己在学校上非必修课的时候,为了不让老师对自己的上课态度产生不好的印象,有时会随便装作在记笔记,她那个时候的态度和当下的场景一模一样。
“…………”
不过,纪美香当然不至于为此就在那里大惊小怪地喧哗。她讨厌吵闹。这么做毫无意义。说起来这不过是朋友之间的社交应酬,也并非需要深信不疑的东西。
卡片很快就被分别递回到了每个人手上。卡片上面写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左右不同的东西是幸运的标志。或许能帮你解决困扰之事。”
她完全不知道这是在说什么。但似乎也别有深意。
(困扰之事呢——)
纪美香一边在心里微微苦笑着,一边在手中把玩着那张卡片。
“啊,请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前台的不二子提醒道。
“会失效的,对吧?我知道。”
“字迹迟早也会消失,不过这只是效果之一,请不用担心。”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同班女同学,她也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的卡片。看来她是真的相信呢。
(嘛,算了——)
她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承认一切事物。
走出金克斯商店后,两个人随后在快餐店消磨了一点儿时间,接着便互相道别分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独自站在车站的站台上。
“…………”
她察觉到了一股视线。
但她没有看向对方。如果她不自然地转过身去,就会显得引人注目,而且她已经知道是谁在盯着她了。
(呀咧呀咧……)
所以本想今天趁着天还亮着的时候回家的,但是没办法。
即使在乘坐电车的时候,视线也没有离开。可是纪美香继续无视了这个人。
到达最近的车站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
她家附近的夜路非常暗,而且行人也很少。高档住宅区也是有好有坏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像往常一样迈开了步子。
转眼间,四周就寂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刚才车站前的喧嚣显得难以置信,只有风吹拂草木的沙沙声和她的脚步声格外地响亮。
而且,她也可以听到后方传来的微弱但清晰的脚步声。
“…………”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不安,依旧非常的平静。
尽管没有一辆车经过,但红色信号灯还是在她的眼前亮起,她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也站着一个人。在这么暗的地方,这个男人还戴着墨镜。
(咦……?)
虽然是不认识的男人,但纪美香并没有因此而皱眉。明明离得也不是很远,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却完全听不到那个男人的脚步声。
而且,从后方靠近的脚步声,即使跟踪者企图隐藏声音,但还是清晰可闻。
(……该怎么办呢?)
到这地步,她终于开始有点动摇了。
(一次两个人的话——有点)
没办法,她只好掉头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于是,跟踪她的男子没能来得及躲起来,被吓了一跳,身体僵硬地停了下来。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上班族模样的男子。纪美香以前也见过这名男子。
“有什么事吗?我记得您是木下先生,对吧?”
纪美香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对男子说道。
叫木下的男子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击,露出了惴惴不安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马上浮现出阴暗且黏湿的光芒。
“喂,小姑娘,你明明被一个男人跟踪,却表现得相当勇敢嘛?”
他突然改变态度,用胡搅蛮缠的语气反问回去。
“有什么事吗?”
纪美香又平静地追问了一遍。
木下的眼睛里闪烁出更加恶心的光芒。
“当然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想我之前也说过一些。”
“…………”
纪美香瞥了一眼身后。在信号灯前等待的那个墨镜男还没有过来。
“你也不想被别人听到,对吧?”
木下也察觉到她目光的含义,不怀好意地说道。
“毕竟是有关不正当交易的事情——在你的父亲担任审计员的公司里……”
“……我知道了。”
纪美香面不改色地,对男子的话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去那边的公园怎么样?请在那里把事情都告诉我吧。”
她不需要带路,自己主动走了过去。少女毅然决然的样子让木下有点打退堂鼓,但他随即露出邪恶的
笑容,跟在她的身后。
“…………”
在人行横道对面,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正注视着他们。在确认了少女和男子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后,墨镜男从怀里掏出一部黑色手机,并与某人取得了联系。
“——是的,已经发现了。我接触到了奇怪的东西——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似乎在小声嘀咕着什么,说话的男人似乎有点跟不上对话的节奏。
“已经——是吗?也就是说,没有必要由我来做了吗?好的——那我确认一下。她是否合适——”
2.
“你父亲最近为什么不来公司了?虽然说他是外聘员工,但是好像已经有三个月没来上班了吧?”
木下的脸上挂着一副下流的狰狞笑容,纠缠不休地问道。
“我父亲身体有点抱恙。”
纪美香坦率地说道。
“嚯?那太不幸了——但是你不会认为这样就可以逃避责任了吧?我已经掌握到了——你父亲接受贿赂以换取他默许商品倒卖的证据哦。”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被她这么一问,木下哼了一声嗤之以鼻地笑了起来,轻蔑地说道,
“这种情况不是告诉警察,而是告知公平交易委员会才对——女高中生不知道这一点倒也是理所当然。嘛,算了。”
“不过,如果发生这种事的话,你也会很为难吧?如果你的父亲接受审判,并被当作坏人对待的话。”
“是的呢——真的很难办呢”
纪美香也毫不隐讳地说道。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她将成为流言蜚语的焦点,怕是不得不羞愧地度过每一天吧。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正是她的人生目标。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木下本该察觉到纪美香的询问方式在这种情况下有点过于冷静了。但是他粗心地漏掉了这一点。
“你的理解力相当好呢——是的,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仲村纪美香。因为你父亲随身带着照片。在请他给我看过一次以后,我就一直很在意你——你看,这是我偷偷弄到的复印件。”
这么说着,木下拿出了纪美香照片的彩色影印件给她看。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
“…………”
纪美香看着那张照片的复印件,微微皱了皱眉。她都不知道父亲原来随身携带着自己的照片。是什么时候被拍到的呢,有点疏忽大意了,她在内心如此反省着。
见她一言不发,木下便乘胜追击,继续施压,
“呐,你也不想让你生病的父亲接受严酷的审讯吧?这就全都看你咯?”
他那被喷了太多发胶的脑袋朝她的脸靠近过来。
(……再近一点)
即使面对这种程度的接近,纪美香也没有退缩。
(只要再靠近一点,手就能触碰到他的头发,在他逃走之前——)
她的胳膊突然倏地以对方察觉不到的角度抬起,手指尖伸向木下的头部。
就在这时,“咔擦”——一个故意发出的巨大的脚步声,回荡在除了他们二人以外本应没有半个人影的夜间公园里。
“——?!”
木下慌忙从纪美香身旁退开,回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在那里站着一个男人。就是刚才那个戴墨镜的男人。
“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霸王硬上弓般地强迫一个女孩子,这种做法实在令人不齿。”
声音听起来是中气十足的男中音。这个男人穿着一套整齐的灰色西装,看起来和他的长而卷曲的大背头发型很搭调。
“你、你是什么人?”
木下被突然闯入的家伙吓了一大跳。但是与他相比,他身后少女的内心深处却感到更加地震惊。
(这个家伙——我之前也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但这一次,毫无疑问,是完全——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的——?)
“说的也是……请容我自报名号,我的名字是Kaleidoscope(万花筒)。”
(译注:Kaleidoscope的来源不止一处,最有可能的一个出自英国著名后朋克和哥特摇滚乐队Siouxsie and the Banshees于1980年发行的经典专辑《Kaleidoscope》。)
男人边说边摘下墨镜。看到墨镜后面出现的眼睛时,纪美香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路灯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眼左右颜色各不相同。右边的眼珠是黑色的,而左边的却是清澄的蓝色。这不得不让她联想到了一句话。
“左右不同的东西是幸运的标志。或许能帮你解决困扰之事。”
她忍不住想,这也太过巧合了。
“什、什么情况?你丫还戴着彩色隐形眼镜?”
木下说了句蠢话。一看就知道那双眼睛并非如此。那双眼睛是真正的虹膜异色症(Heterochromia)。
“看来你是个傻瓜呢——”
这个男人无视了木下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我们可没有余裕和你这种无名小辈浪费时间。你最好去你该去的地方。”
“你——你说什么?”
木下一时没能理解对方在对自己说什么。过了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个狗娘养的,赶紧滚蛋!”
他气得脸都绿了,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他恐怕只不过是学历比较高罢了,人生中缺乏被人侮辱的经历,因而他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你、你个混蛋!”
木下大声叫嚷着,一把扑向那个男人。
然而,异色瞳的男人只是敏捷轻巧地闪避了一下,就轻松地躲过了这次攻击。下一瞬间,反倒是木下的后背被踹了一脚,重重地摔倒在地。感觉两人不在一个档次上。
不过,纪美香明白其中的异样。那个男人也许确实是武术高手。但还不止如此。怎么说呢——并没有看见那个异色瞳的男人有做出反应的样子。不是那种一瞬间做出的反应,而是被攻击以及闪避的时候,就好像某一节电影胶片被跳过了一样——动作之间并不连贯。
“可、可恶……!”
不过,吃了个狗啃屎,流着鼻血的木下本人似乎并不知晓被打时的异样。看见自己滴滴答答流着的鲜血,他“咿”地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
“要报警吗?我这边倒是无所谓——”
身着灰色衣服的男人静静地说道。木下正被啪嗒啪嗒往下滴落的鲜血弄得心慌意乱,一听见“警察”这个词,就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刚才还说得各种天花乱坠,但果然这家伙自己恐怕也参与了非法行为吧。
他朝纪美香的方向瞥了一眼,咂了咂嘴,就扭身掉头逃走了。
“————”
看着这些,纪美香也露出了略微失落的表情。她也在内心里啧啧咂舌。
“你没事吧?”
自称Kaleidoscope的奇怪男人,向她走了过来。
“是的——帮大忙了。实在是感激不尽。”
她说着平常的道谢话语。
“虽说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那种男人很快就会得意忘形起来。还是不要给对方可乘之机为好。”
“您说得对——我会小心的。”
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她与木下的谈话,但不管怎样,纪美香对这些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请问——能否允许我做点什么来向您道谢吗?”
“不、不必了。”
“但是那样的话——呃,Kaleidoscope先生……?”
当她说出这个奇怪的名字时,他露出了略带讥讽的笑容,
“这当然不是本名——但这是能代表我的名字。”
他看上去像个外国人,所以即使是他的本名也毫不奇怪,可他依旧如此说着。
“代表您的名字——吗?”
“我想你也应该有这样的名字。”
Kaleidoscope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接着他问道,
“如果你有这样的名字,你会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呢?”
这个提问看似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这个男人左右不同颜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诡异而认真的光芒。简直就像是为了问出这个问题才出手帮她似的。
“——是,这样呢……”
纪美香这时并没有多想,但是却果断清晰地说道,
“‘Gimme Shelter(赐我庇护)’——吧。”
“嚯?这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Kaleidoscope颇感好奇的提问,她回答说,
“我很胆小——因为我总是想着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的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原来如此——这个想法很有趣。虽然在我看来,根本看不出你是一个胆小的人。”
“是吗?但是——我总是活得战战兢兢地。”
这是她的真心话。
“唔——”
Kaleidoscope点了点头。他的态度显得模棱两可,既可以被认为接受了纪美香的说辞,也可以被理解为失去了兴趣。
然后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接着便各自离开了公园。纪美香向自己的家走去,而Kaleidoscope则是——
“…………”
在路上停下了脚步,接着从怀里掏出手机,开始联系某个人。
“——是的,我确认过了。但似乎是我无法判断的水平。是的——在意志的坚定性方面没有问题。嗯——我敢肯定比The Mincer更合适。”
(译注:The Mincer名字的出处来自于前卫摇滚乐队King Crimson于1974年发行的专辑《Starless and Bible Black》中的相同名字的单曲。该角色也是不吉波普系列的外传《比特的试炼(Beat's Discipline)》中的一名重要配角。The Mincer是一名女性MPLS,具有能从手掌中读出对方思维中可被语言化部分的特殊能力,是统合机构中一名高级成员。她自嘲自己只能通过思维片断来解读人心,因而自称为“绞肉(mincer)”。在本书的时间线中,The Mincer已于5-6年前自杀身亡。)
然后他朝少女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补充道,
“但是——也有我在意的地方。她——完全不想询问有关你给的卡片上的内容与我本人的相似之处——似乎相当地小心谨慎。”
“那是……自然。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怀疑……”
电话另一端传来喃喃低语的说话声。
“可是……如果不到这个程度,就没有资格与命运抗争……”
“是的——”
Kaleidoscope对上司的话表示了赞同。挂断电话后,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补充道,
“我知道。我等是‘中枢’——”
3.
(见、见鬼——简直是奇耻大辱——)
木下一边用手帕捂住流着鼻血的鼻子,一边一路奔逃跑到了车站前。
(那个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畜生!)
总是没什么好事发生。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如果顺利的话,就能把那个女孩占为己有,而且还能威胁她父亲多分给自己一杯羹——他如此咒骂着自己的不幸。
(话说进入那个地方会很不妙吗?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是叫金克斯商店什么的——?)
因为跟踪的女孩走进了那个地方,所以他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在那里面他得到了一张由一个阴郁的男子书写的卡片,并被告知要收500日元。他非常惊讶女人居然会稀罕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蠢了——但他总觉得他的好运似乎从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女前台把卡片递给他的时候,那名奇怪的男子在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一边想着——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边不知不觉间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卡片。他记得上面应该写着“如果在一小时内把蓝丝带系在开着红花的树枝上,愿望就会实现”之类无聊的话。
但是,当把它举到眼前的时候,“欸?”的一声,他的瞳孔惊讶地缩小成了一个点,他无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卡片上确实写着字。可是不知何时,变得和记忆中的内容不一样了。
“如果不在一个小时内把蓝丝带系在开着红花的树枝上,就会死。”
上面没有丝毫被修改过的痕迹,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些文字。而且后面用不知是签名还是记号的简练朴素的字体写着“Oxygen”的字样。
“……欸?”
他又喊了一声。这是啥?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小时之内——一个小时以内——这是怎么回事——死……?
他想嘿嘿一笑,但结果只是脸僵硬在地抽搐而已。一个小时以内……从那家店收到这张卡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他赶紧看了看手表。从店里出来已经过了58分钟。
“…………!”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恐惧本能地袭上心头,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他发现身后就有一家玩具店。他立刻飞奔冲了进去,大声喊道,
“丝、丝带……有蓝色的丝带吗?!”
“我们有的啊。先生您是想要买礼物吗?这样的话——”
他毫不理会悠闲的店员不慌不忙地想向他推荐商品的举动,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怒吼道,
“把那给我!不用找零了!”
“哈?”
手里拿着丝带卷的店员愣住了,他抓住丝带卷,一把抢了过来。接着就直接跑了出去。
“啊,客人!”店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再次环顾了四周。车站前的马路旁有一排树木和花坛,但是没在那里发现红色的花朵。木下瞅了一眼表。59分钟了——仅剩1分钟的时间。
(呜呜呜……!)
焦躁感驱使他跑了起来。行人被他撞倒在地,自己的鼻血再次流了出来,他也已经顾不上了,只顾气喘吁吁地搜寻着红色的花朵。
“——啊!”
当他找到红花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大声欢呼起来。十字路口旁的树丛里盛开着的小小红花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冲进树丛里,哆哆嗦嗦地用颤抖的双手把丝带系在树枝上。总算是赶上了。
他“呼”地长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猛然地回过神来。
等心情恢复冷静,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被无聊的魔咒(jinx)所困扰,尽干了些不成体统的事情。他一脸难为情地紧锁着眉头,拍打附着在身上的叶子和花瓣,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
他正愁眉苦脸的当口儿,他的脸突然一下紧绷得僵住了。
就在这时,他蓦地回想起了那个阴沉的男子喃喃自语说过的话。那家伙说过——
“我们都在……通过与命运抗争而求生……所以……倘若稍有松懈,就会……”
蓝丝带——他买的应该是这个东西才对。它确实是蓝色的——本该如此才对。
可是现在,在他的目光下,丝带的颜色不知为何变成了紫色。要把蓝色变成紫色的话,只用加上某种颜色就可以了。没错,那就是红色,在马路上首先要说到红色的话——。
“…………!”
他朝上方看了看。那个东西就在那里。十字路口的上方一定会有的那个东西,它总是不停地在发着光——信号灯正向四周散发闪耀着红色的光芒。
然后,被红光染红的花朵,在信号灯切换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白色。
可是,他没能看见这个变化。一小时的期限已到。一辆汽车就在信号灯眼看要变红之前强行闯了过去,而另一辆汽车还没等信号灯变绿就冲进了十字路口,接着就两车相撞,并各自被弹向相反的方向。
在木下周围的人群发出了惊叫。但被那辆车碾死的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就那样——“啪嚓”一声,在路面上撒下了比任何花朵都要鲜红的颜色后,一动不动。
一张在空中飘舞的卡片慢慢地落到了他的身旁。卡片表面上什么都没写。
*
“——啊啦?”
这时,金克斯商店暂时没有客人光顾,正吸着香烟放松的楢崎不二子听到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心情变得有些郁闷。
“哎呀,真讨厌,是发生事故了吗?”
“…………”
一旁的柊没有回答。只是,他用一种谁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自语道,
“……没有时间和傻瓜扯上关系……我们没有闲暇可供消遣……”
不二子并没注意到他的小声低语,同他搭话道,
“呐,Oxygen?打烊后,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可要和社长好好相处哦?”
对此,阴郁的男子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视线茫然地在半空中游移了一阵,小声说道,
“……只要吃与水有关的东西,就会产生灵感……”
听到这句话,不二子苦笑了起来,
“什么,你想吃鱼吗?你啊,真是什么东西都要变成魔咒(jinx)。”
“所有的东西……全都……和命运有关……”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含糊不清,而且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很难理解他的真实想法。
“……所以,我们必须监视一切事物……在命运的洪流将我等卷走以前……”
“欸?你在说什么?”
不二子把快要掉下来的烟灰弹进了烟灰缸里,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不,没什么……”
Oxygen平静地说道。
4.
“——我回来了。”
仲村纪美香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哎呀,你回来了。
晚饭就快好了哦。”
母亲用欢快的声音对她说道,但她却一言不发地径直上楼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换下了校服。待走到客厅,饭菜已经全都准备好了,父亲和弟弟也坐到了餐桌旁。
食物已经凉透了,但是谁也没有动筷子。
(所以说本来打算早点回家的——)
纪美香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我开动了!”
弟弟开朗地说着,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哎呀哎呀,吃这么急,会噎到的。”
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告诫道。
“这不挺好的吗?男孩子就是要多吃,才能多长个儿。”
父亲应该总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弟弟就像个小大人儿一般逞强地说道。
“是的、是的,我将来要成为棒球选手。身体就是我的本钱嘛。”
“孝史可是未来的本垒打之王啊。”
父亲也本该像口头禅一般说出这句话才对。
“但是孩子他爸,孝史也差不多该考虑初中入学考试的事情了。”
而母亲又像往常一样这么说着。
“唔——不过,这么着急也没有用吧。”
明明应该这么说的父亲,实际上却并未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而母亲却依然说着耳朵都要磨出老茧的话,
“不,也不能这么说呀。这已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了。”
“纪美香不也是提前好好用功复习了的吗?所以她才能进那么好的学校。”
“姐姐就是因为埋头用功读书,所以到现在都还没交到男朋友呢。”
弟弟调侃着说道。
如果是平时,纪美香应该会在这时说出“多管闲事”之类的话,但是今天她觉得很麻烦,便嘟哝了一句,
“——‘停’。”
就在这时,母亲和弟弟都突然停止了动作。嘴巴也就那样张着没有合上,像人偶一般一动不动。
至于父亲——他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任何动作。他就那样坐在餐桌旁,纹丝不动。
他不可能动得了。在他的脑袋上,从头顶直到前额,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从外面都可以看到内部的大脑。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正常行动的样子。
三个月前,父亲的婚外情被发现了——勃然大怒的母亲一气之下劈开了父亲的脑袋。
可是,明明脑袋裂开了,但不知为何,那个身体并没有瘫倒在地。他身体的姿势非常的违和,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本该迸射而出的鲜血也没有流出来。就好像时间在那里停住了一样。
而且那个脑袋上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他已经谢顶的脑袋上,只有额头的一部分长出了两绺长长的头发。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只能让人觉得这些头发是后来被移植在那里的。
“呀咧呀咧——差不多到极限了吗?”
看着父亲的这种姿态,纪美香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她的头发长度和她父亲额头上的头发差不多一样。
而且——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就发现不了——在突然停在那里静止不动的母亲和弟弟的额头上,也长有形状很不自然的头发。
“也许还有其他像木下这样的人。怕是再瞒不下去了——眼下该怎么办呢?”
纪美香又叹了一口气。如果她双亲从因为感情纠纷的夫妻吵架演变成相互残杀的事情被公诸于众的话,她原本以平静生活为目标的人生就会被彻底打乱。所以,她用那个异常的能力掩盖住了这一切事情。不过,现在纸也差不多快包不住火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有点奇怪地说道,
“话说回来——是Gimme Shelter吗?确实,如果要起名字的话,这个能力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接着她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低声说道,
“虽然不知道Kaleidoscope那帮家伙有什么企图,但如果能巧妙地钻空子乘虚而入的话,或许——我能反过来利用他们也说不定——”
她知道——自己是与不容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而且,她能感觉到——虽然完全猜不出来那是什么——但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想要打倒自己的人。这个家伙会毫不留情地杀死被视作世界之敌的人,是一个只为此目的而存在的死神。
必须要避开那个家伙躲藏起来,保护好自己——说不定可以利用那家金克斯商店来达成这个目的。似乎得有必要巧妙地周旋一下了。
“没错——如果能不让他们察觉到我是世界之敌,让那帮家伙拼个鱼死网破,最后同归于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的嘴角浮现出了笑容。作为一名平常待人接物给人留下良好印象的少女,她却在这样的微笑里毫不掩饰地展露出了绝对不可示人的深不见底的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