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东谷抄造开始与梄崎家合作的最初动机,是为了让这个家族成为在混乱时代中适合他利用的,而且用毕即弃的对象之一。虽然一开始他只是一介学生,但是只要凭借他从很久以前就拥有的能力,工作出类拔萃、行事精明强干对他而言自然是非常容易的事,所以他很快就被委以管家这一重任,负责相当多的工作。
起初,他打算在这个家族附近夺取财产,以攫取更大的权力。可是——在他利用梄崎家的名望和权力进行各种活动的过程中,他却逐渐感到了空虚。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此人的视线被他反弹回去,就会变成懦弱无能、悲惨可怜而又孤立无助的存在。即使对方对他坚持抱有“我要支配他”以及“绝不可向他屈服”等这种强烈的感情,到头来似乎还是会变成毫无意义、无计可施的下场。
坦率地说,梄崎家的人都是忠厚的老实人。发了大财的上一代早已驾鹤西归,当时的家主,也就是不二子的祖父是一个因为体弱多病而没有上过战场的,弱不禁风的纤细男子。而且,他身边来了很多想要窃取梄崎家财产的奸猾宵小。伊东谷本来也是其中之一——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却变成了梄崎家的一道防波堤。在他面前,无论是多么狡诈的奸邪之辈都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打败,所以梄崎家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无忧无虑的老实人形象。
久而久之,他对这份工作渐渐地乐在其中——原本因为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才当了梄崎家管家的这份差事,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好似生存意义一般的东西。
他既没有亲人,也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他发现了梄崎家族这个需要庇护的对象。当然,他绝对不会依赖梄崎家。打个比方,如果家族里有人提出来说,“那个家伙太爱多管闲事了,还是别让他干了吧,反正也不是我们家的人”,他也不会感到特别难过,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念想并离开梄崎家吧。可是,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什么,这种事情一次都没发生过,梄崎家的子女们也好,他们的配偶们也罢,大家全都深深地依赖着伊东谷。后来,伊东谷还在梄崎家的介绍下相亲结婚了。夫妻二人的生活风平浪静,妻子最终在对他的能力完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病逝了。
梄崎家的人们几乎全都去世了,只剩下了不二子一人。
他没有后悔。他并不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拥有另一种人生,也不认为自己应该能更有价值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他之前也对那个姑娘说过——即使金克斯商店倒闭了,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然而,任何有可能对不二子有害的东西,都必须排除。这是支撑他的行动原则。
(所以,我——必须打倒敌人。)
他很快就查明了用自己的能力打听到的“来到店里的警察人士”的信息。在这几个人中,锁定了真正触碰过那个姑娘的人。
那家伙是一名如假包换的真刑警,也没有什么品行不端的迹象。他认为在这名刑警最近接手的案子中,很有可能隐藏着敌人的线索,于是开始顺藤摸瓜地进行追查。
这名刑警并未只追查一个案子,而是同时负责好几个案件。只调查一个案件是因为效率太低了。一旦更换了监视人员,之后就会立刻被调到其它案件上面。
当然案件里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其中也有些相当可疑的东西,
(不——倒不如说关键被藏在看似无关紧要的案件里。)
但伊东谷如此感觉到。
在自己家里从楼梯上摔下来撞到头部身亡的男人的现场调查,在施工现场失足摔断了腿的男人的事故原因的调查——这两件很快就被结案的案子都发生在附近,这让他察觉到了奇怪的东西。
这两件案子都被当作单纯的事故来处理了。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人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家,还有花瓶的碎片撞破了他的头部。
施工现场那边的案件既不是因为工作条件特别恶劣,也不是有人从上面把他推了下去,而是因为前一天下了雨,让脚手架变得非常光滑。所以案件就按照工伤事故进行处理了,保险也发下来了。
对于这两个案件,他决定两边都去,但是因为施工现场离得比较近,所以决定先去那边。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他先用链接到手机上的信息管理系统确认了一下家里的情况。空调工作正常,门也被锁上了。然后他看了看监控录像,确认了梄崎不二子仍在睡梦当中。
她昨天一直都是处于精神恍惚,不停地胡言乱语,而且无法独自行走的状态,无奈之下只好请医生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现在药发挥了功效,她睡得非常沉。
(大小姐——请放心。伊东谷一定会消除您的不安。)
他收起手机,走入了挂着禁止入内标志牌的施工现场。
这里是曾经被称为“Sphere(球体)”的建筑物的遗迹。这幢建筑在火灾中被烧得面目全非,原来土地所有者的财产保险公司为了建造新的大楼而正开始在这里搭建骨架。
(译注:此处的“Sphere”大楼遗址指的是不吉波普系列小说第九卷《恶意的不吉波普·爆发的胚胎》里在高代亨(代号:Inazuma,意为“闪电”)和李舞阪(代号:Fortissimo,意为“最强”)的决斗当中被彻底烧毁的商业大楼。)
天色已是黄昏,看来今天的工作似乎已经全部结束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有人埋伏,伊东谷也能轻而易举地干掉他。
“——呼”
伊东谷抬头看着这幢只有骨架的大楼,寻找着发生事故的地方。
就在这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随风隐约飘来的是——口哨声。
(……这首曲子是?好像是瓦格纳的《纽伦堡的名歌手》……?)
可是,这首曲子一般来说只能通过大型交响乐团的富丽堂皇、光彩夺目的演奏来表现,不太适合吹口哨。为什么还特意用口哨来吹这样的乐曲呢?——到底是谁在吹?
“…………”
伊东谷同时怀着警惕和不解的心情,走进了昏暗的建筑工地。
四周没有人存在的迹象。只有伊东谷自己的脚步声在远处回荡。
口哨声似乎是从上方传来的。伊东谷的动作简直不像一个老人,他在钢架结构上身轻如燕地跳跃着,向上攀爬。
然后,当他爬到大致正中间的楼层时,他停了下来。
“………唔?”
吹口哨的人并没有躲藏起来,反而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
这人一身漆黑,装束非常奇怪。戴着筒状的帽子,披着像筒一样包裹住身体的斗篷,他的侧影给人一种影子仿佛从地板向上延伸出来一般的错觉。
他的脸异常白皙,嘴唇上涂抹着黑色的口红,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来。
2.
“…………”
伊东谷处于离那个奇怪的人影稍远一点的位置。
黑帽子停止了吹口哨,慢慢地扭头转向伊东谷这边。
黑帽子的视线转了过来。伊东谷毫不迟疑地发动了“Shame Face”的能力,将视线反弹回对方的身上。
不过——和以往对付其他人的时候不同,黑帽子的样子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黑帽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左右不对称的奇特表情,既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装傻。
“这好象是一种很有趣的能力——但是就算我看到了被反弹回来的自己,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哦。毕竟我是自动的,缺少主体这种东西呢——”
黑帽子用平静的语调低声说道。
“——唔”
伊东谷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没有意义。
“这可真让人吃惊呐——迄今为止,无论是表面上是多么自信的正人君子,在自己的视线被反弹回来后,没有一个人不会心旌动摇——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也用冷静的口吻反问道。
“我的名字是不吉波普。”
黑帽子用唱歌一般的语调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可以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对象。恐怕——我们是被同一个东西引导至此处的。”
听到这句话,伊东谷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尚不知晓对方的能力,但是伊东谷实际上对这个自称是不吉波普的怪人,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恶感——对于一个既没有杀气也没有敌意的人,他也没有与之敌对的理由。
“你似乎认为自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到此处的,可是——恐怕并非如此。”
不吉波普语气淡然地说着。
“我只不过是被世界的危机吸引过来的,而你的话——”
黑帽子迅速地用手指了指伊东谷的身侧,然后告知他,
“——被引诱进了圈套里。”
听到这句话,伊东谷大吃一惊,朝身后——不吉波普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男人,他们正朝着这边逐渐逼近——他们的动作比职业杀手还要熟练。所有人手里都握
着枪。
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从下面爬上来的。那样的话他们事先就知道目标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这群家伙从一开始就潜伏在钢架的阴影里,完全隔绝了气息——甚至于连呼吸声都止住了,在那里等待着。
“——呜!”
但是,伊东谷并没有惧怕。在对方瞥向他的一瞬间,他的能力就会将对方的视线反弹回去。在面对杀气腾腾的对手时,他的能力就尤其有效。
遭到自身杀气的反弹,那些男人们的精神被击垮粉碎,全部当场瘫倒在地。
“…………”
不吉波普只是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这一切。
“这帮家伙是什么人?”
伊东谷这对这几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毫无印象。这些人是组织Pastime Paradise的成员,不过他的前期调查还没有涉及到这一方面。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偶然躲藏在这个地方的呢。”
听到不吉波普的话,伊东谷非常失落。
“这么说——是有人知道我要来这里,所以事先安排了一群处于假死状态的人吗……?”
他的行动完全被人看穿了。敌人把那个刑警派到商店里,让他的行踪被跟踪到,是已被敌人计算好的一步棋。他完全中了敌人的计。也许是他还不够谨慎——。
(…………)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某个东西。他想起来那个Oxygen在和他为数不多的对话中,说了些奇怪的话。
(——不,那种东西只不过是魔咒(jinx)罢了。而且意义不明,也不知道它的意思——)
当他摆脱掉从心底涌上来的不安时,不吉波普仍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没结束。你最好提高警惕。”
然后如此说道。
“欸?”
当他的注意力从思索中被拉回现实的时候,异变开始了。
那些男人们的精神刚才本该被“Shame Face”破坏殆尽才对,现在他们却在缓慢地行动,并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伊东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应该确实打倒了他们。被自己的杀气反弹的人,应该会受到在大概一个月内都只能卧床不起的这种程度的冲击。既然自己的意识本身受到了攻击,伤害就不可能被削弱。
可是,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知道他所施加的伤害并没有被削弱。
有什么东西从那些男人们的头上滴落下来。以血液来说的话,那种液体的颜色很奇怪。颜色很浅。液体从额头上流了出来。那里是——
(那根“头发”——难道已经深入到颅骨内部了吗?)
没错,那些液体是直接从颅腔内部渗漏出来的体液。只有把保护大脑的几层脑膜(译注:硬脑膜、蛛网膜和软脑膜)全部刺穿,才会发生这种事情。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不可能有意识存在了。
(这已经不是“洗脑”或“精神操纵”的程度了。这些家伙——被变成了可以动的尸体(僵尸)!)
应该听不见呼吸声。不仅如此,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而且,他们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眼球一片浑浊,很明显他们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用说把视线投向伊东谷这边了。
僵尸们再次机械地向伊东谷和不吉波普发动袭击。
伊东谷——但是,对于能力无法产生作用的对手,他已经不想再用“Shame Face”进行对抗了。
“嘶——嘶哈!”
他的呼吸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下一个瞬间,这位老人向青蛙一样高高跃起。
“——喝、哈!”
他鼓足力量,在空中击落了猛扑过来的几个人。这些家伙从钢筋结构的空隙中掉了下去,从相当下面的地方传来了物体摔碎的“啪嚓”声。
“——呼吸法吗?真了不起呢。”
不吉波普似乎很佩服地说道。是的,伊东谷虽然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但并不是只依靠着能力“Shame Face”在战祸年代生存下来的。他已经习得了一种方法,通过持续不断地进行特殊的呼吸,在体内积蓄力量,让普通的肉体也能在瞬间发挥出巨大的力量。虽然这种方法和所谓的气功很相似,但终究是作用于体内的,无法发出看不见的冲击波。
不吉波普那里也遭到了僵尸军团的袭击。人数比攻击伊东谷那边的还要多。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个黑影的时候,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细如丝线的光,僵尸们便立刻被切成碎片四处飞散。
僵尸们在这波反击中后退了一段距离,以重整旗鼓。
“——呜……!”
伊东谷通过呼吸法紧急提升了身体反应能力,总算摆脱了危机,他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
因为僵尸们从四周钢架的阴影中像泉水一般冒出来,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这次伏击看来是相当地动了真格。
这些僵尸几乎全部都是被Gimme Shelter夺取的组织Pastime Paradise中的成员。这个组织实际上已经瓦解了,但伊东谷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无论是哪个家伙,每个人的眼神都失去了光芒。感觉有人完全不想让伊东谷使用能力“Shame Face”。
“看来好像有人对你的能力做了彻底的分析——专门对你制定了对策呢。”
不吉波普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也就是说——操纵这些家伙的人果然就在这附近,直接观察着这边的情况。”
“…………!”
伊东谷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是察觉不到视线。敌人并没有看着伊东谷本人,而是只盯着袭击他们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被敌人玩弄于鼓掌吗?”
伊东谷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重新积蓄力量。
“我本来就以为敌人很小心谨慎,但是没想到能做到这种地步——”
“是的呢——恐怕谨小慎微、拐弯抹角、胆小怯弱才是这个敌人的本质。”
不吉波普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像在说着“呀咧呀咧”似的。
“虽然事态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但是对敌人来说,恐怕也属于‘进展不顺利’的情况吧。因为你很明智,完全没有攻击我的打算……换句话说,我认为现在的情况就是敌人的‘下一步棋’哦。”
——的确如此,在暗处间接观察当下情况的仲村纪美香——也就是Gimme Shelter——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嘁——虽然能把金克斯商店的相关人员吸引出来固然是件好事——但却没能让“敌人”自相残杀啊。)
那个老头子好像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大好人。不管有多大能力,但那种窝囊废连活着的意义都不配有,就是渣滓——她打心底里鄙视伊东谷抄造这个人。
没办法了,她只好发动事先准备好的攻击。这本来是在相互残杀的家伙当中还有一个人活下来的情况下,为了给此人彻底的最后一击而做的准备。不过,当然,出于她谨慎的性格,她投入了被认为是必要战力三倍以上的战斗力。
即使敌人增加到两个人,仍然绰绰有余。
提前预防任何危险——这就是Gimme Shelter的做法。
她再次让变成僵尸的人群向伊东谷老爷子和黑帽子两人袭去——。
3.
“……够了吧,你也该老实交代了吧?”
在警局审讯室里审问那个自称名叫柊的男子的刑警差不多已经彻底厌烦了,说了一句不知道重复了几十遍的已是陈词滥调的审讯套话。
“…………”
但是Oxygen一直沉默不语。他自从被带到这里以来,已经整整过了一天多,可是在这期间,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肚子饿了吧”、“想不想抽烟”之类的问题,他也一言不发,什么都不回答。他一夜未眠,只是一直凝视着虚空。
“你叫什么名字?这点总该说得出来吧?你的嘴巴难道是个摆设吗?你的那对招子难道是玻璃珠子吗?”
刑警不知道Oxygen在看向何处,就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但是Oxygen对此也毫无反应。
“…………”
“混账!你丫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简直就像是在对着屁都没有的一片空气说话!”
刑警被一种无法控制的焦躁所驱使,不由得喊叫起来。听起来几乎接近于悲鸣。
这时,审讯室的门打开了,一名刑警走了进来。
“怎么了?好像很费工夫啊。”
听他这么一说,刚才一直在审讯的刑警露出了安心下来的表情,仿佛要脱口而出“佛祖在地狱现身了”一般,
“不,我受不了了——这哪里是缄默不语,这家伙压根就不会说日语吧?”
就在刑警这么发着牢骚的时候,自从进入这个房间以来,Oxygen第一次做出了类似动作的举动。
他把目光转向了刚刚走进房间的刑警。
那名刑警是最初来到金克斯商店里的警察之一——正是导致Gimme Shelter和伊东谷抄造现在正相互战斗的男人。Oxygen因为以前也见过这个男人,所以才把视线从记忆里转到了他的身上吗?——不,并非如此。
他看着那个男人小声地嘟囔道,
“终于来了——‘线’。”
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什么?”
之前一直在进行审讯的刑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给弄得不知所措。
“你刚才说了什么?xi—àn——‘线’?你说的‘线’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没法将他的惊讶继续放在Oxygen的身上了。站在他身旁的刚刚进来的刑警,突然拔出了佩在腰间的手枪,将枪口对准了Oxygen。
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手指扣在扳机上,保险装置处于待击发状态——随时可以射击。
(译注:原文中的“……安全装置も切られている”,翻译为英文的话,是" the safety is off"。如果此时扣动扳机,就会将子弹发射出去。但是鉴于中国大陆的民间日常会话中并没有统一枪械保险的“开/关”表达规范(军警等组织内部自然有规范的术语表达),所以为了避免歧义,此处翻译为“保险装置处于待击发状态”。)
“什……?!”
审讯室内的其他刑警和警察们无法应对这种异常事态。他们只能茫然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手枪直直地瞄准了Oxygen,击锤“咔哒”一声,向上抬起。
可是Oxygen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摆着一副扑克脸,喃喃自语道,
“——‘Kaleidoscope’——”
接着,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
“在”
的回答。与此同时,刑警已锁定目标的手枪开火了,子弹被发射了出去。就在这时,
“——砰”
的一声,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
然后,人们在这个房间里看见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被发射出去的子弹——停在了半空中。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粘着子弹的两端——闪闪发光的细小颗粒像是把子弹夹住一般聚集在一起。高速旋转的子弹因为和这些颗粒的摩擦而发出了声音,接着渐渐地——静止了下来。
紧接着,颗粒集合体向左右分开,“啪”的一声子弹突然掉在了地板上。颗粒集合体分开的方式宛如——不,确实就是把贴在一起的食指和大拇指的指尖松开时的动作。
这些看起来像是颗粒的东西,其实是人的指尖。然后——颗粒的集合体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它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
其他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些颗粒转眼间,没错,简直就像是电视画面的“分辨率”正在不断上升一样——形成了清晰的形状。
这个人形并不是突然才出现的,而是迄今为止一直就在那个地方。人们只是没有看见“他”而已。由于视觉上的干扰,这个男人的形象在人们的脑海中无法被聚焦成象。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了那里,他左右两只眼睛的颜色各不相同。
这个用指头把飞过来的手枪子弹给摘了下来的男人,名叫Kaleidoscope——。
“你、你是什么人?!”
刑警们没法跟上连续出现的异常变故。他们对着Kaleidoscope大声地叫喊。
然后,刚刚朝Oxygen射击的刑警,又迅速地准备开枪射杀Kaleidoscope,但此时这个拥有异色瞳的男人已经先发制人地行动起来。
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脚踹飞了对方手里的手枪,并自己用手一把接住了它,然后立刻——就将这个由钢铁制成的手枪揉成了一团无法分辨的东西。这要说成是怪力的话,这力量也太过荒诞不经了。弹壳里的火药突然爆裂开来,发出一连串“啪啪啪嘭”的声音,但是Kaleidoscope却泰然自若地将它握在手里。
“……什——”
其他人已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呆若木鸡一般楞在当场。
被踢飞的刑警爬了起来,重整旗鼓,准备再次向Kaleidoscope这边发动攻击。
可是他的动作却(像生锈的机器一般)吱吱嘎嘎地慢慢停了下来。
Oxygen站了起来。
然后,他用一只手正对着那个刑警。他的指头以一种有些奇怪的形状弯曲着。他每次稍微活动一下手指,本已停止动作的刑警的身体就会一抖一抖地、不自然地抽搐一下。
简直就好像在操纵一个提线人偶。只不过方向是水平的——当然,线是完全看不见的。
“咕、咕咕咕——咕嘎——”
刑警的口中发出了异样的声音。他的目光完全无法聚焦在一起。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Kaleidoscope——我决定顺着这个命运继续走下去。”
听见Oxygen如此说道,Kaleidoscope点了点头。
“好的,请交给我吧——这种程度的警察局,很容易就能将其无力化。”
没有人在听这段对话。房间里的其他警察们依然保持着刚才茫然呆滞的表情,像被彻底冻住了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然后Oxygen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刑警就宛如被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开始动作僵硬地走了起来。
被操纵的刑警打开了门,来到走廊——Oxygen也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当然有好几次和其他警察擦肩而过。
可是,无论是谁,都和现在审讯室里的人一样,保持着呆滞的表情被定在原地。
很明显,这种奇怪的现象就是Kaleidoscope刚才所说的“无力化”。
Oxygen等人在人群中以昂首阔步的姿态走出了警察局来到外面,就好像行走在渺无人烟的荒野之上。
“那么——和金克斯商店有关的命运,还剩下多少呢……?”
Oxygen对着黄昏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4.
(——可恶!没完没了!)
在大楼施工现场继续战斗的伊东谷老人,面对如潮水一般不断涌现出来的僵尸群,难掩疲惫。尽管呼吸法能让人使出超人般的力量——但衰老是无法掩盖的。
不吉波普也在一直战斗。感觉敌人会优先攻击黑帽子这边,虽然这对伊东谷来说是一根小小的救命稻草——但是,哪怕黑帽子切断了僵尸的胳膊和腿,它们还是会不管不顾地袭击过来。
黑帽子像不知疲倦似的,面无表情地迎击着袭来的僵尸们。
黑帽子那像影子一般摇曳不定的身姿,在只用钢筋搭建起来的不稳固的脚手架上,每晃动一次,僵尸就会被切成碎片飞并迸裂飞散出去。总觉得这光景与其说是在战斗,不如说是——
(——游刃有余……吗?)
虽然伊东谷只是时不时地斜眼瞟觑一下,可是他完全没有从不吉波普身上感受到任何强大的、或者说压倒性的力量。
不吉波普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以及破坏敌人时的姿态,这些一切都让人觉得——没有真实感。
恍若梦中的光景。就仿佛神在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抛弃了真实感,而是把印象放在了第一位,给人一种尽管任意胡为、草率敷衍,但是——却不容其他任何人侵犯的奇妙存在感。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彻底与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相隔绝——。
——冷飕飕地,
一阵彻骨寒意涌上了伊东谷的脊背,让他打了个寒战。伊东谷觉得好像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家伙了。
如果拥有特殊能力的自己完全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话,或许会遭到天谴,自己可能也会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杀掉——每当他如此妄想的时候,总觉得这家伙就会出现在那里。为了消灭世界之敌,只为此而存在的“死神”——。
(…………)
就在这时,伊东谷明白了自己的职责。自己至今为止的漫长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理由。他本来以为是按照自己的意志一路生活过来的,但现在他才领悟到自己根本不存在这种自由。
选项——仅有一个。
“——您说您是不吉波普吗?”
他一边踹飞扑过来的僵尸,一边向并肩作战的对方搭话道,
“您——请走吧。请找出潜伏在此附近某处的敌人‘元凶’。”
对于这个提议,不吉波普微微蹙眉。
“这样好吗?敌人——对于能感知到他们视线的你来说,是绝对不会放松对你的包围的哦。”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作为诱饵起到吸引敌人的作用。”
伊东谷以毫不迟疑的语气说道。他当然知道,本来就已经接近极限的自己,还要一个人承担僵尸的攻击,这意味着什么。
那位柊,在和他为数不多的对话
中,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因为惧怕独自一人而焦躁的话,那么当你独自一人的这一刻,将会是致命的。”
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很清楚了。在这种局面下,让不吉波普独自离开,对他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但是,别无他法。
即使不吉波普就这样在这里继续战斗,并且能能够打倒所有僵尸,到那个时候敌人的元凶一定已经不知所踪了。而且即使有一天不吉波普能够追踪到敌人并将其击败,这个谨小慎微的敌人也会在此之前抹掉了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所留下的所有痕迹。
没错——元凶自己的脸应该在金克斯商店被楢崎不二子目击到了。
世界的安危姑且不论,对他来说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就在此时此地,将敌人击溃。
“…………”
不吉波普无言地看着伊东谷。伊东谷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个黑帽子并不是为了拯救他而存在的。所以——黑帽子不会对他的提议踌躇不决。
“请去吧,死神——”
伊东谷反而一脸平静地如此说道,不吉波普则干脆地回答,
“——知道了。”
言毕,旋即翻身从钢筋脚手架上一跃而下。
落入黑暗的深处,却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拜托了——”
伊东谷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蜂拥而来的僵尸们。
*
(……什么?)
仲村纪美香惊讶地发现她控制下的僵尸们的行动发生了变化。
她并没有直接操纵这些僵尸们,只是挑起它们发起攻击的冲动。她没法做到指示细微的动作。而且由于她让僵尸们忘记了“死亡”,所以它们只能做出简单的动作——这种动作的模式现在变得更加单一了。
(这说明什么?那边发生了什么变化?)
纪美香有些焦躁不安。她非常厌恶事物偏离自己设定的轨道。
(——难道,有一个人被干掉了吗?)
因为目标也在不断运动,所以尚不能确定,但如此考虑的话,动作模式的变化就可以解释的通了。然而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是没法到现场去核实这件事的。既然敌人里似乎存在能利用对方的视线作为武器的人,她也就不会把目光投向敌人那边。
(——到此为止了吗?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被打倒了,但之后的还是交给僵尸们收拾残局吧,现在还是从这里离开比较好。)
消除僵尸视觉的攻击设定已经完成。虽然也许仍然还有应对变化的必要,但这有可能会变成要穷追不舍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自己安全第一——这就是她的风格。
她在不厌其烦地再三确认了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之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然后她马上跑到了人多拥挤的大街上,混入了人群当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她那普通女高中生的模样一点儿都不起眼,也丝毫没有让旁人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哼哼哼——)
她走在热闹繁华的马路上,只是在心里开心地笑着。
她又一次成功地排除了对她的人生来说危险的存在。像这样子逐一地排除掉碍事的不便之物的话,这世间迟早会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这样下去,恐怕将会出现一个一切都只为她的安全而存在的世界吧。
她的前方没有任何阻挡,一旦有危险降临到她的身上,便会有一层层的“墙”遍布在她四周以护其周全。这就是Gimme Shelter这个能力的含义。
(哼哼哼哼哼——!)
她心情不错,想要哼唱一曲。然后,从街上某处传来了一阵听起来像口哨一样的音乐。这是一首特别华丽的曲子,根本不适合吹口哨。原来也有和自己一样洋洋得意的家伙啊,她想要嘲笑那家伙的天真幼稚。反正总有一天那家伙也命中注定会成为达成她的安全的奠基石。
就在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的时候。
轰隆隆的震耳欲聋的冲击声响彻了整个街道。
(——!)
她意识到了这个声音的真正来源。因为这个声音是从那栋大楼的建筑工地传过来的。
(钢架被破坏,坍塌了吗?——尘埃落定了。)
可是,她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去。万一那个能够反弹视线的家伙还活着的话,就不妙了。无论什么时候都绝不能麻痹大意,安全第一——正当她如此思考的这一瞬间。
她——和那家伙四目相对了。
那家伙就在她的对面。
不过,那家伙并没有站在地面上。
那家伙就在沿着道路栽种的林荫树的树顶之上,宛如一根避雷针一般,笔直地立在那里。那个模样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圆柱形的剪影。
那家伙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是因为——在那一刻,站在街上的人当中唯独只有她一个人是正脸面向那个家伙。其余的人全都看向那个轰鸣声传来的方向。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她一人避开声音来源那边的方向,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
纪美香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决定性的错误。对于把安全放在首位的她来说,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失败。
(糟——糟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一种仿佛被火焰吞噬吞殆尽一般,无法抑制的焦躁。
她立刻转身掉头,以最快的速度逃跑了。
林荫树上的影子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
纪美香一边尖叫,一边拼命奔跑。
周围的人被她那夸张的神色吓了一跳,连忙让开了一条路。
纪美香知道——是“那个”。“那个”正是她一直不断害怕遇到的“杀死世界之敌的人”。既然被“那个”发现了,那么她的“安全”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算怎么回事啊!糟糕透——)
正在逃跑的她看到前方有一个呆呆站立着的女人,便想伸手去摸那那个人的头。她本想用自己的头发来侵蚀并操控这个女人,让她成为挡在那个敌人和自己之间的一堵“墙”,但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到一阵意想不到的剧痛袭来。
伸出的手——
“……嗯?”
那个女人好像听到到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叫声,便回头看了看。
但是,那里并没有人。就在她觉得古怪的时候,她通过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有几个物体在路面上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棒状的,看起来像米色,或者说像是肉色——大小正好——
(什么,咦?——什么情况?——指……像手指一样的……?)
然而那些棒状物体很快就掉进了路面的排水沟里,无法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纪美香的惨叫声太过于尖锐,以至于超出了人耳听觉可接收的范围。
手指——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不见了。敌人以疾如雷电快若流星般的速度飞来的攻击,在一瞬间把它们切断了。
她忍受不住,冲进了眼前的百货商店。店里有许多顾客和店员,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惊诧地看着她奔跑而过,但是谁都压根儿想象不到她正在被人追杀。而且——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就在他们身边,有一个黑影正在他们视野的死角里移动着擦肩而过。
纪美香无法停下脚步。劫持人质什么的也肯定毫无意义。那个家伙是死神。不管出现多少牺牲者,也绝对会毫不在乎。
她慌不择路地继续快速奔跑。
她气喘吁吁地从一楼某个角落的楼梯跑了上去,试图尽可能地远离从身后逼近的死亡气息。她大概爬到了三楼上下的地方,楼梯旁有一扇门。她条件反射般地冲了出去。
因为建筑设计的缘故,那里是为了兼顾面积略小的上层楼层而设置的一条露天的通道。在那里放置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品,到了圣诞季还会布置上圣诞树、圣诞老人等饰物。在举办服装酬宾大促销活动的时候,百货商店会避开正门入口,让人们在这里排队等候,这个通道就是这样的地方。
纪美香冲了出去。她拼命地抱着一种类似于强迫症一般的希望——跑、跑、跑、继续跑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就能逃脱掉——然而,
“————!”
她的脸因为恐惧而抽搐起来,脚步也突然停了下来。
在并不宽敞的通道尽头,有一个影子立在那里。她被抢先了一步。
“…………!”
纪美香向后倒退了一步。于是,黑影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向前迈出了一步。
后退,又同时在接近。
即使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却,也完全没有拉开距离,对方就像是纪美香自己的影子一样仿佛从未离开过。
“……什”
纪美香颤抖的嘴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啊?你——到底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对于这个根本性的、本质的问题,影子平静地回答道,
“你的命运——
如果是一首曲子的话,那么我就是插入其中的一个小小的音符吧。”
“……欸?”
“(我是)从其他所有音符中分离出来的,毫无关系的音符——虽然你我均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但我敢肯定,从世界这一庞大的交响曲的构成来看,当你的这一段旋律被打断的时候,作为断音符(staccato)的我大概是必要的吧——一个孤零零的单独的音符,像泡沫一般浮现出来又消失不见——”
影子向前走了一步。
纪美香又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不知不觉间,二者的移动时机发生了逆转,影子这边移动得更早。
“咿、咿……!”
纪美香就仿佛被人操纵一般,颤颤巍巍地向后退去。
就连禁止入内的简易栅栏挡住的地方都被不停后退的她踩倒。然后——当她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从通道稍微向外延伸出去一点的一个钢架状的小型脚手架上面。为了装潢效果,平时被关闭的地方被打开了。再往后——什么都没有。只有十数米以下的地面在等着她。
她的双腿在哆哆嗦嗦地不停颤抖,没过几秒钟——她就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咿!”
她拼命地抓住钢架。可是——因为先前影子的攻击,她右手缺了几根手指。而且因为不断流出来的鲜血,抓着的地方很快就变得滑溜溜的难以抓牢。
“咿、咿咿咿……!”
纪美香的惨叫声因为太过恐惧而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突然间,黑影仿佛要探出头窥视她一般,进入了她的眼帘。
想要补上最后一击的话,实在是非常简单。只要稍微拨弄一下她的手指,她之后就会自行坠入地狱。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护她了。没有抵御敌人的墙壁,没有伙伴,也没有天命——只有她一无所有、孤身一人,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只能悬在半空中以求苟活。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黑帽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样子的她。
“…………”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死神从那里转过了身去。
“……啊、啊……?”
纪美香一脸茫然,但影子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平静地说道,
“看来——你已经不再是世界的敌人了。之后就请你自便吧。——话虽如此,”
向另一侧走去的影子头也不回,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这时她的样貌已经完全变了。她的头发一根不剩全白了,然后开始稀稀拉拉地脱落下来。很明显,她那里的力量已经被连根拔起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给予了她可以在内心当中筑起墙壁的能力——这成了一个永远的谜。因为原本应该存在于她记忆之中的,将其从表层意识中隐藏起来的能力消失了。它的起源也随着力量一起消失了。现在——她所剩下的,只有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带来的,无法隐藏的、迫在眉睫的现实。
她拼命抓着钢架的手指,在不停地打滑,她的身体在慢慢地向下滑去。
“不过,如果你还有未来可以从那个地方离开的话——”
黑帽子的声音渐渐远去。然后,无论是黑帽子的气息还是别的什么,都永远地从她的人生当中——离开了。
5.
“…………”
从警察局转移过来的Oxygen站立在强风呼啸的建筑物屋顶上。
把他带领到这里来的刑警,一脸茫然地站在他的身旁。除此之外,他一步都不曾挪动过。
“……果然,好像没有剩下什么了不起的命运啊……”
Oxygen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刚才在什么地方响起了巨大的建筑物崩塌的声音,但是他没有朝那边走去。
因为屋顶被强行划入为禁止入内的区域,所以这里没有其他人影。Oxygen没有理会一动不动的刑警,把他晾在一旁,开始慢慢地走了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他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徘徊,鞋子发出清脆的脚步声。
他略微有点驼背,低头看着下面,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楢崎不二子的时候,听她说起商店的构想时,她即兴唱的一首歌。
“金克斯是……人生的秘技……”
感觉上几乎不成曲调,只是在低声细语。
就在他好像为了打发无聊一般而这么活动的时候,“啪嗒啪嗒”,另一个不属于他的脚步声,突然在现场响起。
“——五音不全啊,唱得太差劲了。”
有人用非常轻蔑的语气跟他打了声招呼。
Oxygen回头一看,金克斯商店的合同员工,小宫山爱——Switchstance正站在那里。
她一直在监视着警察局,自Oxygen从那里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跟踪着他们。
“…………”
Oxygen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与之相对地,小宫山却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呢?是什么样的神秘力量把这个刑警一路拽到这里来的呢?”
她站在目光尚未聚焦起来的刑警身旁,用手毫不客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
“…………”
Oxygen没有回答。
“你看起来——好像是个什么庞大无比的系统的什么相关人员,不是吗?至于那个叫Kaleidoscope的人呢?想必这个强得乱七八糟的男人也是你的部下吧?真了不起呢。”
小宫山一脸从容自如的表情,颇为得意地冷笑着。
Oxygen一言不发。
“那么——我想你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被选中的存在。我是被上天赐予了能力,并被允许可以随心所欲生活的特别之人——”
她仿佛唱歌一般,以自信满满的态度说道。
“——没错,我和那些被你们视为危险分子,而被你们狩猎的‘MPLS’的家伙们很接近呢。不过我呢,和那帮废物点心们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存在。”
“…………”
Oxygen缄默不语。
“虽然你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说——不过你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什么创造出来的么?”
“…………”
“创造这个世界的既不是历史的层层积淀,也不是科学技术的发展——而是人的‘意志’哦。然后,我的能力‘Switchstance’——可以夺走一个人的意志,无论这个人是谁,并把夺来的意志据为己有——”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竖起鲜红色的小指指甲,在正被她不停抚摸着的刑警的面颊上,倏地往旁边划了一下。一道红线划过了刑警的面颊。
紧接着,那条红线转眼间就像被刑警的面颊吸收了一般消失不见了。然后,发生了一种变化,这种变化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来,只有拥有特殊眼睛的人才能看到它。
从刑警的身体里浮现出一层轻飘飘地、淡淡的薄雾一样的东西,离开了他的身体。这一场景恰好将人们在精神萎靡不振的时候所形容的“仿佛掉了魂一样”的感觉给具象化了。
然后,小宫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道雾就被她的鼻子吸了进去。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然后那个刑警的身体就以双膝跪地的姿势瘫倒在地。
在化学反应中,有一种叫做催化分离——当我们想把某一种化合物分成两种成分的时候,如果加上第三种成分的话,那么可以使新的成分把以前结合在一起的化合物分离开来。对其中一种成分来说,因为会和更容易粘合的分子混合在一起,于是之前的化学键就会断裂开来,导致原来的化合物被分解得面目全非。
是的——Switchstance这种能力,与这一化学现象非常相似。如果人的意志可以作为具体的实物存在的话,那么小宫山就可以通过利用自己的血液这一催化剂,将意志从那个人的身体中分离出来。
“啊——!随着意志的增加,我变成了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
小宫山涨红了脸高声叫道。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事,可是对她来说,“意志”似乎被当作一种可以被纯粹量化的东西。也就是说,这种储备越多,她的意志——她的精神就会变得越强大——。
“而且——意志被我集合于一体的人,就直接变成了‘我’——”
她倏地向上抬起手臂,指向Oxygen。
接着,一直跪着的刑警的手臂也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然后——握在他手里的手枪正好瞄准了Oxygen的胸膛。
“…………”
即使看到这一幕,Oxygen也丝毫不为所动,依旧面不改色。小宫山毫不理会对方面无表情的神态,洋洋得意地说,
“你知道吗?至今为止,真正被我夺取意志的对象少之又少,我只是一点一点地把意志从大家身上剥下来而已——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夺取全世界人类的意志,成为神哦。”
听
到这句话,Oxygen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表情。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微微眯起——他微笑着,
“……神吗?”
喃喃自语地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颓丧、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你说的神是——操纵这条线的人吗……?被命运所羁绊,染满鲜血的红线——”
“……哈?”
小宫山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啥?红线?你是指——要结婚的两个人从出生起就将小拇指和小拇指用红线连在一起——的那种红线吗?”
“是的——也可以这么说……”
Oxygen喃喃地轻声回答道。小宫山听了立刻大笑起来。
“这算啥啊?你说话真是少女心十足呢。这种言论和在幕后操纵这个世界的系统管理者一点都不相称呢。”
“……世界,并没有表和里之分……”
Oxygen对小宫山的嘲笑毫无反应,用淡淡的口吻说道,
“……而且,世界上并不存在让任何人都觉得‘与自己相称’的从容……”
他喃喃自语的语气,和他之前的语气完全没有什么两样。就和他在商店的办公桌上写卡片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
小宫山对此感到有些焦躁。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暴露与否,难道这家伙都无所谓的吗?
“虽然你看起来相当地冷静……但是能当你救命稻草的伙伴,现在还在警察局里,可没办法来到这里哦?还是说你自己也有很强的战斗力呢?”
听到这个问题,Oxygen耸了耸肩。
“战斗力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什么?”
“比方说……有一个自称最强的名叫Fortissimo的男人……只因为他有着无用的力量,结果他一直以来总是犹豫不决地迷失了自我……他只不过是一个连自己该去往何方都不知道的迷路的孩子……力量什么的,才是无力的体现。”
(译注:Fortissimo指的是统合机构内部最强战力——李舞阪的代号。fortissimo这个词语来自意大利语,意为“最强”,即形容词forte(强)的最高级。在音乐领域,这个词也指声音的强度,意为“非常强”,缩写为ff。所以冥加暦,亦即冰之魔女Alcestis也戏称李舞阪为“ff君”。)
他的语调中完全没有一丝不安,也完全不带一丝感情。虽说像是机械一样,但却没有感觉到金属般的硬度,没有存在感,没错——他的声音犹如空气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我完全就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但是……算了,已经差不多搞定了,所以不管有多少力量,都是毫无意义的,对吧?”
小宫山用恶作剧一般的语气说道。从刚才开始,作为“催化剂”的血就一直从她左手小指的指甲里“滴滴答答”地滴落到了地板上。
“…………”
当Oxygen低头把目光落向血渍上时,小宫山嗤笑了起来。
“总算注意到了呢——没错,你已经来不及了哦。你的身体——已经充分地暴露在了这种血腥味,也就是血液的气化分子里面了,所以你的身体已经——被我的能力给彻底侵蚀了。”
几乎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Oxygen的身体里,一股飘忽不定的像雾气一样的东西开始缓缓升起。
“…………”
不过,由于Oxygen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神态,所以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那么——你已经再也不能对我说谎了。”
小宫山说出了如同获胜宣言一般的话。
“你身上隐藏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
Oxygen沉默了几秒钟。可是,他很快就开口说道,
“我的能力——就是能够看见遍布世界的命运之‘线’的——能力。”
听到这句奇怪的话,小宫山皱起了眉头。
“……命运?指的是什么?”
“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世间万物均已包含了‘理应会有怎样的未来’这种东西——然后,在不同的‘未来’相互重叠的地方,就产生了命运——在我看来,命运就是一根根的‘线’。”
Oxygen的解释并不能算作解释。他只是用他才能听懂的语言,说着只有他才能理解的事情。
“恐怕,对于本应变革世界的MPLS来说,这是最没有意义的力量——因为我所能看到的,尽是‘无法改变的东西’——因此,前一任中枢(Axis)给我委托了下一个任务——当一个监视者。”
“……?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你说的是未来?也就是说,你的能力是一种类似预知的东西吗?”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不能预知确切的未来。”
听到这个回答,小宫山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啥啊?这能力岂不是逊爆了!毕竟,你似乎也无法预见到我会在这里袭击你这件事,不是吗?”
这是一种极尽鄙视之能事,把对方当成傻瓜的笑法。
“…………”
“那么,你用你那拙劣的预知能力,在那家商店里做什么呢?”
“在找人。”
“找谁?”
“‘下一任’。”
“刚才你也说了类似的话呢——也就是说,指的是你之后的系统管理者吗?”
“…………”
Oxygen没有回答,但在小宫山看来不回答就是肯定。如果否定的话,那么被她的能力所侵犯的对象就不得不说出否定的话语。
“啊哈、哈哈哈哈!”
灿烂无比的笑容占满了小宫山整张脸。
“啊哈哈哈哈哈!——那么,不就没什么问题了吗?正是因为我来到了这里。啥啊?这也算是命运吗?”
“……是啊。”
Oxygen点了点头。但是……对于被剥夺了精神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奇怪地自主性动作。然而,得意到忘乎所以的小宫山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那样的话,就请马上让我领受你的‘意志’吧——”
她向前迈出了一步。然后把脸凑近Oxygen周围飘荡着的薄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Oxygen冷眼地注视着这一切。
小宫山完成了她的能力操作。薄雾被一丝不剩地吸进了她的体内。然后——
“——呼、呜、呜呜……?”
她的脸色莫名地红了起来。脸就像发烧了一样,变得通红——刚这么觉得,这回她脸上的血色就逐渐退去,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直至一脸刷白。与此同时,她的脸颊开始抽搐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开始浑身直打哆嗦。
“……怎、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
她小声地发出一阵阵呻吟。那种嘶哑的、模糊的、微弱到几乎要听不见的低语声——和Oxygen的声音非常相似。只不过,她的声音比他的更加软弱,更加涣散。
“……怎、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会这样……!”
Oxygen平静地向这种状态下的她搭话道,
“……你说到了‘意志’吧。是意志力吗……?我不知道你擅自误解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你所说的‘意志’……没有自我的意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自鸣得意地所吃下去的,只不过是生命能量的残渣而已……”
Oxygen的表情和刚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
“剥夺我的‘意志’?……你想拿多少都可以。不过……虽然你从我的‘意志’当中看到了命运的本质,但是你完全没有锻炼过自我,所以我可无法保证你的意志能维持到什么程度……”
他那冰冷的声音似乎已经无法传到小宫山的耳朵里了。她现在几乎要被跟那片薄雾一起钻入她内心的“认知”给压垮了。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种事……那样的话、那样的话这个世上……不、不存在任何道理……世界、世界只是……巧、巧合……”
她喃喃自语着。她说的话支离破碎、语无伦次,让人完全无法理解。
她不停地发出“啊呜啊呜”的呻吟声,Oxygen“呼”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有的时候在想——即使做了这样的事情,到头来也不过是徒劳无功……这项旨在翦除对世界有害的存在的活动,或许——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其他更加优秀、更加正确的‘存在’。我所发现的命运之线偶尔会突然断开……有谁在那里做着什么。那家伙一个接一个地斩断了世界之敌的命运,而我们所能收获的命运,到头来不过是没被那个家伙解决掉的残羹剩饭吧……我不由得会产生这种感觉。”
然而,小宫山已经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这些话了。她踉踉跄跄地迈着飘忽不定的步伐开始在建筑物的楼顶上来回徘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的呻吟声中,理智正在逐渐消失。Oxygen最后对她说道,
“是啊——我们所能解决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像你这样的‘小角色’罢了,呐,Switchstacne——请结束你的命运吧……”
他话音刚落,她就倾斜着身体开始晃晃悠悠地移动着,然后——自己从这幢建筑物,也就是百货商厦的楼顶上跌落了下去。
在下落的过程中,混杂着“砰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挡住了下坠的路线。Oxygen探出身子向下看去,小宫山在坠落的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另一个人阴差阳错地出现在了那里,和她相撞,然后一起摔了下去。
虽说是阴差阳错——但是在Oxygen看来,这世间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
他对那个和小宫山一起摔下去的人有点眼熟。那个人只来过一次金克斯商店。不过那个时候的她——头发还没有全白,似乎也不应该背负悬空在这种地方的命运。
“…………”
因为突然间有两个人掉落下来,身体受到冲击被摔得七零八落,尸块四处飞溅,弄得地面一片狼藉,人们乱作一团,Oxygen则冷冷地注视着下面发生的这一切。
“…………”
他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可是声音实在是太过微弱,连他自己都没听见。
*
——前几天刚发生过坠落事故的施工现场,又发生了钢架突然倒塌的事故,在周边引发了相当大的骚动。因为事故现场尚处于半毁状态,有进一步崩塌的危险,所以警察对周边地区进行了封锁。
然后,在事故现场的深处——有两个人影在相互对峙着。
“——真无聊,这就是魔咒(jinx)吗……原来是这样啊——”
人影当中有一个人躺在地面上虚弱地微笑着。这个人年迈的脸上浮现出垂死的神态,他的腹部严重凹陷,已经毫无生还的希望了。
然后,还有一个影子站在那里,似乎在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老人。黑色的帽子几乎盖住了整个头部,表情被落下的阴影给遮住了,看不太清楚。
“你对自己的人生有感到后悔吗?如果有什么东西引导着你的话,你还会憎恨这样的自己吗?”
面对这个平静的提问,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没有、没有,其实……也没有那么糟……我的……”
这个声音已经不是在对着眼前的黑影说了。而是对站在他的灵魂面前,那些在他的人生当中与其相遇又与其分别的人们说的话。
然后,他露出了温柔地微笑。
“……大小姐……快要下雨的时候……请不要忘记……穿上大衣……天气要降温了……”
他低声地说着,然后慢慢停止了呼吸。
这时,站在他面前的黑影彻底消失了。就连是否真的曾有一个黑影站在那里,也都已经无法确定了。
……就这样,一出支离破碎、主旨不明、不知所云的幕间剧宣告结束了。
6.
之前的天气明明一直都很不错,但天空却突然间变得阴云密布,我(末真和子)开始觉得有点厌烦去补习学校了。
“啊——,真讨厌呐……”
我抬头望向天空,小声地嘟囔着。
距离我和藤花会合的时间还有富余。我决定在车站附近稍微闲逛一下。我觉得只要我顺便拐进了某家店,不知不觉间我就不想从那里出来了。
但是,如果漫无目的地散步的话,我就会偏离大马路,走到几乎没有人影的后巷里。
(大家是不是都很容易感到寂寞呢……?)
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害怕寂寞而想念同类,想要和大家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即使是在大城市的市中心也会出现这种像死角一样的地方——一个没有人会关心、仿佛缝隙一般的空间。
我也感到有些寂寞,所以想折返回去。这时,我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有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而过。
“——嗯?”
我看过去,发现街角有一只猫,正仰头看着我。它是一只混合了棕色和黑色斑点的杂交斑点猫。从外貌上来看它是一只公猫。
它看起来有点瘦瘦的。没有项圈,毛色也变得脏兮兮的,一定是一只流浪猫吧。
“怎么了?你也感到寂寞了吗?”
我蹲在猫的前面,试着跟它打招呼。
“…………”
猫回望着我。我思忖着它是不是肚子饿了,正想着要不要买点猫粮给它吃的时候,它却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我,“啪嗒啪嗒啪嗒”地,朝着前面走去。不过它走起路来有点摇摇晃晃地。
“没、没事吧?”
我觉得不能丢下它不管,于是就去追那只猫。它走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然后又来到了双子城背面的街道上,接着就直接走进了一栋老旧的建筑里。我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所以也不知道双子城的正后方还有这样的建筑。
建筑的入口敞开着,整体上弥漫着冷清萧条的氛围。
“……打扰~了……”
我诚惶诚恐地说着,走进了建筑里面。猫则孤零零地坐在一楼的正中央。
“好了,可不能随便就闯进建筑物里哦。”
我把猫抱了起来。它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被我抱在怀里。
然后就在我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叫我。
“——啊啦?是客人吗?非常抱歉,但本店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关张了哦——”
听见一个女人柔和平静的声音,我回过头来。
那里站着一个美丽的人儿,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您、您好——”
我低下头。
“对不起,我就擅自进来了——”
“啊,没关系的哦——马上就要被拆除了,这里。”
她环顾四周,说话的声音里略带着感伤。
“请问贵店是什么样的商店呢?”
“你不知道吗?是金克斯商店——”
她虽然这么讲,但我其实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她看见我这个不解的样子,哧哧地偷笑起来。
“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看来其实也不是呢。”
“啊,对不起。”
我的面颊微微泛红。这不是没办法吗?应届考生可没有闲暇紧紧跟上所有的时尚潮流。
“啊,没关系哦——总觉得松了一口气。我这么较真看起来就像个笨蛋一样——”
她的目光显得有些疏远。那是大人的眼神。
“啊、啊——”
对我来说,在这种状况下只能如此含糊其辞地搭腔。
她看着我怀里的猫,然后说道,
“那只猫一定是想在这里的地板上睡午觉。因为直到刚才天空还是阳光普照,天气很暖和——”
“欸?啊、是的——也许吧。”
“作业人员一个小时以后才会来,在那之前你都可以留在这里哦。”
她这么说着,朝出口的方向走去。因为她拿着一件不合时令的大衣,所以我朝她那边瞅了一眼。
“啊啊,这个?不是,因为要下雨了,所以才把它带在身边。受寒着凉了可不行。”
她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这么说道。
“准备得好周到啊。”
听到我这么说,她微微苦笑了一下,
“算是吧——迄今为止,我有点太过散漫随性了——而且,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提醒我了——不,”
她露出了落寞的表情,然后微笑着说道,
“是的呢,我觉得今后他也会时刻守护着我。所以,我必须得有一个不能辜负他的与之相称的生活方式呢。”
她的微笑非常地柔和,却让人感受到了一股豁达坚强的精神。我觉得,她一定非常幸运能够拥有一个非常温柔的家庭吧。虽然听不太懂她在讲什么,但我感觉就算向她询问了也只能爱莫能助、无可奈何,所以我也没有仔细追问。
“再见了,小姐——谢谢你成为最后一位光临本店的客人。”
她这么说着,便一只手拿着大衣走出了店外。头也不回。
“…………”
正当我有些发怔愣神的时候,猫突然从怀里跳了下来。
然后,它径直朝商店里面的楼梯跑去。
“啊啊,又来了——”
我慌忙地朝它追了过去。
爬上楼梯,来到了楼上。
上面也是一个楼层。看起来相当宽敞,但是窗帘都被拉下来了,所以光线昏暗,看不清楚。
我听见它“喵”地叫了一声。接着便是吃着什么东西的声音。我正要往那个方向走去,却突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所以当我能够看清整个楼层的情况时,我才知道这一层里面有人。
那只猫正在啃那个人给它的一块鸡肉。这一楼层的桌子上摆放着空瓶子和脏盘子。好像刚刚还在开派对的样子。
(这
么说来,不是说过这家商店已经关门了吗——?)
大概是在开残念会吧。看来是把剩下的食物给猫吃了。
(译注:“残念会”,指的是为了安慰失败或认输的人的而举办的聚会。)
“那、那个——”
我跟那个人影打着招呼。但是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姿,让我无法分辨清那个人的性别是男是女。表示性别的特征很不明显。刘海一直垂到眼睛上面,一只眼睛都被遮住了,总觉得——看起来像是“咯咯咯鬼太郎”。
(姑且,算是男性吧……?)
那个人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
我刚要搭话,那个人一边温柔地抚摸着正在啃着鸡肉的猫的后背,
“这个孩子,是你的猫吗……?”
一边问道。
“欸?不、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
我的父母都讨厌动物,所以能饲养宠物的可能性实际是零。
“是已经决定好领养人了吗?”
“那个——不,它可能是一只流浪猫。”
“那我来照顾它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抚摸着猫,猫的心情似乎非常愉快,从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虽然感觉很奇怪,但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是的呢——这个孩子好像也很粘你。”
我也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猫。也许是心理作用,我感觉身体好像比刚才轻松许多。是紧张感被解除了吧。
“那个——你是金克斯商店的人吗?”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这是一家什么样的店,但刚才那位女士就是这么称呼这栋建筑的。
“啊啊——是的。”
他点了点头。
“观察一个人的命运……并用清楚明了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就是我的工作——”
他说得好像还在继续为这家已经倒闭的商店工作一样。
“而且……你,你总觉得有谁在保护着你……不是吗?”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吓了一跳。因为确实如此。我的家人和朋友,而且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人,他们确实保护了我的生命。我总是被他们保护着。
“欸、欸欸……是的,是的。”
我不由得老实地点了点头。于是,他接着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你很强大。”
“哈啊?”
“非常强大……被你的强大所吸引,各种各样的人都需要你。在你的身边,将会有很多人被命运淘汰掉吧……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是如此——”
“请、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我并不强大——”
“淘汰”这个词,让作为应试考生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那件事。然后现在,说到身边的人——。
他对着狼狈不堪的我摇了摇头。
然后,他带着几分含糊不清的语气,喃喃地小声嘟囔道,
“——‘意志’和‘自我’都很充分。满足所有的条件——”
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有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淘汰了……你与危险擦肩而过,克服了重重难关……在最后的最后……总算如愿以偿,将‘线’连结在了一起——”
“那~个……?”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他讲的东西我有一半都没听清楚。
但是,当他伸出手来,把那只猫温柔地抱入怀里的时候,我明白了。
(啊——是这样啊,原来他说的是和那只猫相遇的事吧。)
虽然商店倒闭了,但是得到了可爱的宠物——他大概是用占卜师的表达方式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吧。
“请好好照顾它啊。”
我刚说出这句话,他就盯着我,
“啊啊……只要你不抛弃自己和这个世界——”
又说出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世界……?”
他的这种措辞让我感到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但是我没有时间向他询问了。我看了看手表,吃了一惊。
“——啊!不好!”
离我和藤花会合的时间还剩不到一分钟。不赶紧回去的话——。
“那、那个——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慌慌张张地向他和猫鞠了一躬,然后小跑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走到外面,“啊咧?”,这么想着,我抬头看了看天空。
原来是雨滴从阴沉的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说不定天气会变糟。好讨厌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着繁华的街道跑去。
*
“是的——只要你不抛弃这个世界,你就无法从这个命运中获得自由——”
留在商店二楼的男子,对着天空喃喃自语。然后,他瞥了一眼房间一个角落里空无一物的空间,轻声说道,
“呐——Kaleidoscope。”
紧接着,在那虚空中迅速地浮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虽然谁都看不见他,但在此之前,他一直就在那个地方。
“是,您叫我吗?”
左右瞳孔颜色各异的男人,一边向他的主人行礼,一边回答道。
抚摸着怀里的斑点猫的男子,轻声细语地说道,
“看来——‘下一任’候选人已经确定下来了——这个世界也许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
那只猫因为他的手柔软的触感稍稍扭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了喜悦的叫声:“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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