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und [baund]
1. bind的过去分词形式。束缚、封闭之意。
2. 不及动词。跳跃、跳舞、避开之意。
3. 名词。边界、区域、范围、限定、界限之意。
4. 及物动词。把……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抑制之意。
5. 形容词。打算去……,在前往……途中之意。
他像是被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牵引着,不时回头看向后方。
但是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也什么人都没有。
尽管如此,但不知为何,他还是频频回头看向后面。
就仿佛有某种随时就要追上自己一样的东西正驱使着他,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或者像是一个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迷路孩子,正思考着自己的正后方是不是站着一个来寻找他的监护人。
他没有名字。当然,户籍上有记载着名字,周围的人也有称呼他的名字。然而,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被束缚在一种违和感当中,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那就是自己名字的实感。他非常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可以体现自己的合适的表达方式,所以当他被要求在签名栏等地方签写自己的名字时,就经常会写错,他小时候因为这种事导致考试被判过零分。虽然他对此十分困扰,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相信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们这里就叫他莫比乌斯(Möbius)吧。
在莫比乌斯的孩提时期,在他四处游荡的山中,曾亲眼目睹过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倒在山脚下,于是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家,结果被父母狠狠地骂了一通,斥责他整整一个星期到底去了哪里,可是对他来说,时间充其量也就过了两个小时。
可是事后回想起来,这是莫比乌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世界断绝了联系的体验。
从那以后,莫比乌斯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总有一种——自己应该存在的地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在纠缠着他,挥之不去——就好像自己本该归属之处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如果能够到达那个地方,能够实现这个目标的话,反正莫比乌斯这个名字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要用世间的一切来做交换,我也无所谓——)
他如此思索着。
最近有一件事让莫比乌斯不得不非常地在意。大约在一年前,这种感觉就一直在反复纠缠着他,萦绕着他的心头。
那座山——
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最初意识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发生脱节的那座山,在他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他们全家虽然在很久以前就搬走了,在距离那片土地非常遥远的地方生活,虽然已经过了几十年——但不可思议的是,他总会禁不住回想起那座山所在的地方。几乎就是强迫症一样地,
(在那座山的凹坑之中——在那个“爆炸中心”——)
只有这句话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1.
在秋意渐浓的某一天,就读于厨师专科学校的织机绮,将要久违地与在全寄宿制男子高中读书的谷口正树见面。
“……不过,你在学校里一定也很忙吧?”
绮对着电话那头的正树这么说着的时候,正树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没有什么忙不忙的。这里不是公司,只是高中罢了。我只需要完成课程作业就够了,并没有被要求拿出什么具体的成果。”
绮也渐渐明白了,她的这位恋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优秀,他有着喜欢把听起来很了不起的事情就大剌剌地直接说出来的坏习惯。
“……正树,如果是我的话,要完成这些作业想必会非常困难吧。”
她听到正树若无其事地“啊”了一声,然后用非常焦急的语气说道,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呃——我也有在努力哦?不过啊,我不是已经好久没见到绮了吗?所以啊——”
这对绮来说相当奇怪。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电话的另一头也传出了
“嘿嘿嘿”
的腼腆笑声。然后他有点担心地说道,
“可是,你那边才更加辛苦吧?虽说是课业任务,但和我们的考试可不一样,你必须让别人品尝自己做的食物吧?”
“唉——实际上,这一次我要协助准备校长要举办的晚宴的食材,担任助手的工作,相对来说——我可能会很忙。”
绮无意之间说漏了嘴,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不是很厉害吗?!”
正树也由衷地表达了钦佩之情。
这是一项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会被选拔上的特别课业任务。所以,正树也是实实在在地为绮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听到正树此时像在为他自己的事情一样而感到喜悦,绮心想——“啊啊,糟了。”
绮本想在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当面告诉他,然后能现场看到他开心的表情。
他们两人恋情的开端其实相当复杂,而且进行得不是很顺利,所以即使是这种无趣的对话对绮来说也是十分新鲜、珍贵的经历。
“那么,当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把这件事也说给我听听吧。啊啊,已经说完了吗?”
“嗯。因为是这个星期六——”
他们约好见面的时间是本周日。
“这不是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吗?那你一定很累了吧。不要紧吗?”
说实话绮自己也很不安,但是她还是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
“唔嗯,我没事。”
之后,两个人继续聊了一会儿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是时间不多了,便相互说了声“再见”,结束了通话。
现在是午休时间,下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并不是实习,而是营养学的课程,所以不需要提前准备,但是必须在上课铃响起之间在座位上坐好。
因为想集中精力打电话,所以绮坐在很少有人通过的消防楼梯上。她站了起来,准备回到走廊。
一个男生——感觉是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面前。
这里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学生,同样是在学期中途入的学,还很年轻的少年——他就是这个学生。
“好呀,织机。”
这家伙用有些过于亲昵的语气朝她搭着话。和往常一样,直到有人跟她打招呼时,她才会注意到对方在什么何处。
并不是说他不显眼,而是总觉得——这家伙的存在感可以自由变化似的,总是突然间冒出来。
“——苍衣君。”
绮不擅长应付这名男生。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同样是在学期中间招生的时候一起入学的同届生吧,所以他一开始就经常找她搭话,对于认生的绮来说,说实话,这让她感觉有点不愉快。
苍衣秋良——就是这个家伙的名字。
“刚才和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你传说中的男朋友吗?听说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来着。”
他毫不客气地向她开门见山抛出了这些问题。他刚才是在一旁偷听吗?而且还敢满不在乎地大胆说出来。
“…………”
绮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她本该直截了当地拒绝才对,但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过着被要求不能表现出自我意志的生活,所以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举行晚宴的时候,你会加入我的小组。”
苍衣微笑地说着。单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笑容相当端正清秀,但是绮从她也用类似的笑容一直面对他人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这只是一种徒有其表、装模作样的笑容。
这是别有深意、另有目的的笑容。
(对我——)
这个人是不是想对我做些什么?——绮这么想着,不过有所预谋的气味也不太明显,这就是这个叫苍衣的男生的奇妙之处。她也许只是单纯地被对方视作了竞争对手。难道是因为两个人的成绩都很优异,经常受到老师表扬,所以才要和我相互较劲吗?——是这么一回事吗?绮也只能这么想。
“诶诶……我知道了。”
反正参加的学生都被编入了一个小组。虽然食材准备的内容取决于被下达的命令要求,但在食物原料的检查等方面苍衣的能力基本上要远强于绮。不,论及鉴别的眼光,这个男生应该是全校第一吧。他被任命为这项任务的负责人也是理所当然。
“你要认真听从我的指示哦。如果作为No. 2的你能起到表率作用的话,那么其他人也会效仿你的。”
“……没有的事,我。”
她正想说“我不是No. 2”,但是苍衣已经在这时转过身去,一边说着,
“那么,下次再聊吧——再不快点的话,下堂课就要迟到了。”
一边就先快步走回教室去了。
“…………”
绮带着一脸略显模糊的表情,目送苍衣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看到那个男人,内心深处就会产生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该不该让他见见正树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以及这么想的根据是什么,她自己也毫无头绪。
但是——如果她能稍微更加客观地看待自己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找出答案。
那个男生和见到正树之前的自己有些相似——即她的内心某处已经被彻底冻结住了,无法消融。
而且,她过去在统合机构工作的时候,从未接受过战斗和情报分析方面的训练,因此对于苍衣秋良奇妙的存在感究竟是什么,她完全一无所知。
那是来源于“消除杀气”的这么一种东西——
(……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太无能了,你的确是个一无是处的合成人呢,对吧?Camille——)
(译注:Camille是织机绮在统合机构工作时的代号名。)
苍衣秋良一边走着,一边牢牢地把握着身后的织机绮笨拙迟钝的动作——只要在她向前迈出一步的这一瞬间,像在地板上滑行一样用脚向后一扫,这个女人的后脑勺即会受到重击,从而轻易死掉。他对此心里一清二楚。
但是——就算在这里杀了这个女人,也没有任何意义。本来他就对名为织机绮的Camille没有抱持什么想法。既无善意亦无恶意。
只是——她有利用的必要。
(没错——只有这家伙是唯一的线索——她作为Spooky Electric这名神秘死亡的合成人的直属部下,出现在她上司死亡现场附近的——据我们所知,只有她一个人。)
(译注:Spooky Electric, 又名Spooky E。首次作为反派登场于不吉波普小说系列第二、三卷《归来的不吉波普——VS幻想者(ブギーポップ・リターンズ VSイマジネーター)》当中,是统合机构制造出来的合成人,具有将人催眠洗脑等特异功能,也是Camille/织机绮当时的顶头上司,并经常虐待她。他后来被飞鸟井仁击败,并最终自杀。)
而且,是谁杀死了Spooky E?
据说死因是自杀。用自己的能力毁灭了自己——但是那个女人,雨宫对此提出了异议。
“据我所知,Spooky E是绝对不会自杀的人。”
这件事是他差不多半年前听到的。在那次联系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通过协助雨宫的工作来换取信息情报。
雨宫美津子。这个女人除了表面的职业以外,还隶属于统合机构,名字叫“Limit(极限)”,而且好像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她有一位双胞胎妹妹,听说她被称作“Reset(清零)”——这些对苍衣来说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译注:这里作者铺设了一个谐音梗。雨宫双胞胎姐妹中的姐姐的名字是雨(あま/AMA)宫(みや/MIYA)美(み/MI)津(つ/TSU)子(こ/KO),在统合机构中的代号名是Limit,对应的日语及罗马音是リミット和RIMITTO;妹妹的名字是雨(あま/AMA)宫(みや/MIYA)世(せ/SE)津(つ/TSU)子(こ/KO),在统合机构中的代号名是Reset,对应的日语及罗马音是リセット和RESETTO。因此姐姐名字中的“美(み/MI)”与リミット/Limit中的“ミ/MI”相对应,妹妹名字中的“世(せ/SE)”与リセット/Reset中的“セ\SE”相对应,而且姐妹在现实社会中的名字和统合机构中的代号名字里的唯一差别都是“美(み/MI)”与“世(せ/SE)”。另外,双胞胎妹妹雨宫世津子在不吉波普系列本传中首次登场于第十一卷《不平衡的不吉波普——圣灵与幽灵(ブギーポップ・アンバランス ホーリィ&ゴースト)》。)
“然后,Spooky E的一只耳朵被什么人给砍伤了,他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怨恨而怀恨在心,却从来没有说过是谁干的。可是,有人听到了他喃喃自语时说过的话。根据那份报告,他说了这样的话——‘那个黑帽子’。”
听到这句话,苍衣的脸色变了。
“指的是‘那家伙’吗?”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的复仇对象——不吉波普,倒是和这些所谓的谣言特征是一致的。”
Limit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名字,一副丝毫不觉得这很重要的样子。
“…………”
苍衣抱住胳膊,陷入了沉思。每当有人在四处窃窃私语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就会追上去一探究竟。但无论赶到哪里,他都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是,这一次的线索倒是有相当高的可信度。最重要的是,这是统合机构已经亲自确认了的合成人的可疑死亡。
“——Spooky E这家伙,有犯过什么致命的失败吗?”
“他有可能背叛了系统,但我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说来他本就是一个好挖苦、不留嘴德的人,与野心什么的这种东西搭不上关系。不过有迹象表明,他好像在气势汹汹地挑战着什么东西——但对手的身份尚未知晓呢。”
“……原来如此。”
苍衣点了点头。种种事情似乎都能说得通。
“Spooky E有同伙吗?”
“虽然没有同伙,但是那个家伙偷出来的废物合成人,至今仍然还活着哦。那个合成人的名字是Camille——平常时使用的名字的叫织机绮。因为她毫不起眼、没有太大的价值,所以反而被看漏掉了……有兴趣吗?”
“啊啊——有啊。还不小呢。”
就这样,苍衣掌握到了织机绮的情报。
统合机构似乎经常对这种失败品置之不理。只有任凭事态发展到某种程度的话,意义才会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总之,这些废品是引诱反抗势力上钩的诱饵和陷阱。毕竟织机绮对重要的事情一无所知,肉体上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对于苍衣来说,她的存在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据他所知,这是有可能遇见过不吉波普后却唯一还活着的线索——如果能够紧紧咬住这个家伙不放,不吉波普说不定会再度出现在这个家伙的身旁。
(没错。如果那家伙真的是死神的话,那么为此就算把织机绮杀了,也——)
是的,就像杀死了在他那空虚的人生当中,唯一一个有可能让他找到“意义”所在的对象——精神分析师来生真希子。
(译注:代号Fear Ghoul的来生真希子即是不吉波普系列第六卷《黎明的不吉波普(夜明けのブギーポップ)》中的心理医师兼杀人狂反派。)
“…………”
当他沿着走廊前进时,一个学生挡在了他的面前,叫住了他,
“哟,苍衣。”
他是一家餐厅老板兼主厨的儿子,可他的手艺并不怎么样,却总是向别人吹嘘自己将来要继承父亲的餐厅。
“什么事?”
苍衣很冷淡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又和织机待在一起了?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干什么呢?哎?”
这个学生用着下流的语气纠缠着苍衣。
“没做什么……只不过是聊了聊即将举行的晚宴的事情。”
“聊事情呢——话说,你知道织机的事情吗?”
“——什么事情?”
“嘿,你别看那个女的看起来明明那么老实,我可听说她以前经常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一起玩得特别欢的哦?公厕织机,这名号可是相当有名——”
他露出了淫荡猥琐的笑容,得意地说道。
“…………”
苍衣用冰冷的目光回看着对方。对方见到苍衣没有反驳自己,更加得意忘形了起来,
“你和那个女的都没有父母,对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种人果然就会黏在一起呢。真的是破锅配烂盖,王八配绿豆啊。嘻嘻嘻。”
面对那张傲慢又窝囊的脸,苍衣仍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听说的有关织机的那些故事——能再回想一下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吓人。
“啊?所以说啊,她可是给很多男的吹——”
对方刚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这也难怪。
就在这时——苍衣右手的小指插入了对方额头的正中间。
在空手道的奥义中,存在着一种可以赤手用指尖贯穿人类肉体,被称为贯手的恐怖技能——但是苍衣使用的不是这种层次的技能。
他只用伸出的小指穿过了对方的头盖骨,一直到达了大脑——
“…………”
苍衣的表情依然冰冷,毫无变化。
就像刚才那样,他飞快地把手指从对方的头上抽了出来。
对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是,他头上像通气孔一样还开着
的伤口,明显出现了异常。
那个断面转眼间就隆起来了,在连一滴血都还没有从里面流出来之前,伤口顿时就被堵住了——一瞬间之后,就已经完全愈合了,甚至都看不出来头上曾经破了一个洞。
“——啊……”
对方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苍衣对他低声说道,
“织机绮是名优秀的学生——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织机很优秀——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以一种迷迷糊糊的语气,重复着苍衣说的话。
“我嫉妒她的优秀,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嫉妒织机,说了——”
“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再也不说——”
“回教室去吧。”
“……回教室——”
然后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人类大脑中的记忆,其实只不过是电信号的累积和重复。一旦将电信号完全断绝,即使后来伤口痊愈了,记忆也不会恢复——
利用这一点,苍衣秋良凭借自己的能力,利用指尖发出的生物脉冲激活他人的生物活性化作用,使其达到过度的程度来治疗对方伤口的特殊异能,从而得以操作敌人记忆——他将这种能力命名为“Cold Medicine”。
(织机是重要的诱饵——在向不吉波普复仇之前,必须保护好她。)
然后他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在走廊里前进着。
2.
它被称为“牙之痕”。
如果把它比作成其他东西的话,就像用手轻轻地触碰一个正在快速旋转的球体,企图让它停止旋转一样,就算球体的惯性太强而无法停下来,此时在球体的表面也会留下指纹。
而且,从球体之外的视角来看,指纹的印记应该与球体保持一致的旋转方向,并在球体表面留下扭曲的形状。轨迹出现了偏差,向一旁不断地延伸——
现在想象一下把这个规模套在无比巨大的事物上——假设有东西从外太空接触到正在进行公转和自转的地球自身——那么留下的痕迹也应该呈现出像是在流动的液体一样的扭曲形状。
但说到底,这也是众多推论之一,而非结论。不过——这么一想,就能解释这个异常空间的奇怪形状了。
发现了这一现象的科学家,在后来成为统合机构的主要成员之一时,向中枢(Axis)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对,怎么说呢——就像是被尖牙咬过的痕迹。有四个形状相似的断层,呈平行排列。与其说像是被爪子给抓住,不如说是因为地球公转而造成了射入偏差——所以才会说是尖牙。”
从这个词开始,人们就将其统称为“牙之痕”。
(译注:这位并未提及名字的科学家有可能是统合机构内主攻“界面干涉学”(上远野浩平在小说《战地调停士》系列中创造的术语,该系列主角ED也是这门学科的研究者)的天才科学家Fay Risky。她不仅有具有天才头脑,而且具有强大的超能力“おせっかい/Meddle”(该能力名字来自于著名摇滚乐队Pink Floyd于1971年发行的专辑《Meddle》,此外,该专辑B面收录的唯一一首长达二十三分半的歌曲的名字正是Echoes——于不吉波普系列第一卷《不吉波普不笑(ブギーポップは笑わない)》中首次登场的外星生物“共鸣者(Echoes)”),被炎之魔女Walpurgis称为“奇迹使”。 她虽然有着小学生一般的外表但实际上却是成年人。出场于不吉波普系列的两部外传小说《瓦尔普吉斯的悔恨(ヴァルプルギスの后悔)》与《螺旋的Emperoider(螺旋のエンペロイダー)》。)
统合机构对此究竟采取何种态度,可谓是谜团重重,
(或者更确切地说,实际上,对于中枢以外的人来说几乎是一无所知。)
雨宫美津子,也就是Limit,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这是一间靠近公共机关顶点的办公室,听到它的名字,恐怕全国的人都会吃惊到目瞪口呆的程度。她在这里的幕后主要担任着公职工作,虽然明明不是负责人,但却掌握着事实上的决定权。
与此同时,她在统合机构内的地位可以说是达到了远东地区支部长的高度——可即便如此,连她都未被告知的事情也多得数不胜数。她甚至都不知道中枢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对这一点倒并没有什么不满,有的反而更多是不安、是恐惧。
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被随意舍弃掉。
纵使她拥有堪称无敌的能力“Airbag”,到头来估计也无济于事。
(译注:“Airbag”此处的典故来自于英国著名摇滚乐队Radiohead的经典专辑《OK Computer》中的曲目《Airbag》。)
这种事情就像与全世界为敌一样,毫无可以幸存下来的自信——
(我们一直都在——害怕啊。)
她也好,她的妹妹Reset也好,都不是统合机构创造的合成人。她们的能力恐怕也是与生俱来的——不过,两个人都患有难以治愈的先天性顽疾,所以如果不接受统合机构的所谓“治疗”的改造措施的话,也许就没法存活下来吧,而且正是在经过了改造之后她们才能够正常地使用能力。统合机构似乎也难以定夺她们是应该被抹杀掉的MPLS,还是可以控制的合成人。
Limit至今仍然会时不时回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时候的事情。
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的那个时候的事情。
(不过在那个时候,世津子经常在笑呢。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那个时候总是一个劲地在说“绝不后悔”什么的话——)
睡在身旁的妹妹,到了晚上闭着眼睛睡觉的时候,因为知道自己明天早上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今天要是那样做就好了”之类的事,是绝对不会去想的吗?她们姐妹的人生常常处于无可挽回的那种境地,所以——不,即使到了她们都在执行着命悬一线的任务的今天,这种情况都没有改变。
(世津子,即使到了现在,你也仍然绝不想着后悔,也不想让别人后悔吗?还是依然如故吗?)
如今,双胞胎二人见面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就算有,也基本都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她们大多数的对话都是关于实际工作中的事情,已经没法知道对方内心在想着什么了。
统合机构这一庞然大物般的存在压在她们的身上,想要摆脱掉它简直犹如痴人说梦——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没错——但是)
然而——这个统合机构在涉及到“牙之痕”的事情上,却显得格外慎重——或者说,在有些地方特意保持着距离。甚至连统合机构都感到了害怕——不禁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
(“牙之痕”究竟是从宇宙中坠落下来的陨石之类的东西,还是脱离地球公转轨道的陆地现象,完全不得而知——虽然能获得一些零星片段的信息,但也不过都是些坊间传闻,所以仍然弄不清楚确切的情况——)
——在这“四颗牙”当中,有一个本已经被统合机构回收,但却在“Manticore Shock”事件中得而复失了,另一个因为“明明看到了,但是谁也没有认出来”而在眼皮底下逃走了——
(译注:此处的“四颗牙”指的即是上远野浩平宇宙中的高级外星生物“虚空牙”,本体不明,在夜巡三部曲(ナイトウォッチ三部作)中在遥远的未来(第四文明时代)作为地球人类的“天敌”登场。而在不吉波普系列的故事线(第三文明时代)里,有四个“虚空牙”被派遣到地球,进行伪装并观察人类活动和人性。被统合机构回收的那一个“虚空牙”指的即是第一卷中的外星人Echoes/共鸣者,而“Manticore Shock”事件指的即是统合机构基于Echoes而创造的合成人Manticore在杀掉所有的项目研究人员后从组织中逃亡,之后Echoes也从统合机构逃了出去并在外面追杀着自己的人造克隆体Manticore(见不吉波普系列第一卷《不吉波普不笑》);在统合机构内部,上层下令处分掉机构内所有的变身型合成人,而在处分令实施之前,另一个变身型合成人Pearl因为同僚卡秋莎(Katyusha)的提前告知也成功脱离了组织并叛逃到了敌对组织Diamond里(见不吉波普系列第八卷《倒计时的不吉波普——胚胎侵蚀(ブギーポップ・カウントダウン エンブリオ浸蚀)》和同一宇宙观下的独立短篇小说《风琴的平衡(オルガンのバランス)》,后者收录于作者的短篇小说集《像战车一般的女孩们(战车のような彼女たち)》),并成为唯一幸存下来的变身型合成人。而另一个被发现了却未能捕获的“虚空牙”指的即是上远野浩平的Soul Drop系列的主人公饴屋(饴屋,Ameya)——具有能够扭曲他人认知
的能力(众多能力中的一种)从而无人可以发现他的真面目,仅有极少数人可以看到他“自我塑造”的特有形象,是一个被称作幽灵小偷Paper-Cut的谜一般的银发男青年(2019年动画片《不吉波普不笑》中Echoes角色的人设与原著小说不符,但却是仿照饴屋的形象设计的)。Manticore的典故来自活跃于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前卫摇滚乐队Emerson, Lake & Palmer在1971年发行的专辑《Tarkus》中的歌曲Manticore,而且乐队基于这首歌在1973年成立了自己的唱片厂牌Manticore Records。卡秋莎(Katyusha)是统合机构内部的一名女性合成人,外形上总是打扮成一个哥特萝莉塔的形象,虽然言行优雅但生性傲慢、冷酷,出场于短篇小说集《像战车一般的女孩们》、不吉波普系列第二十一卷《疑心的不吉波普——不可抗力的兔子快跑(ブギーポップ・ダウトフル 不可抗力のラビット・ラン)》及外传小说《螺旋的Emperoider》,她的名字自然取自那首脍炙人口的前苏联歌曲《喀秋莎(Катюша)》和同名的多管火箭炮。Paper-Cut一词的典故可能取自于美国著名摇滚乐队Nirvana在1989年发行的首张专辑《Bleach》中的歌曲《Paper Cuts》。)
(——我甚至无法理解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
问题是,“四颗牙”中还有两个尚未能得到确认。
还剩下两个。
(译注:剩下的两个“虚空牙”中,有一个是外传小说《螺旋的Emperoider》的主人公才牙虚宇介和才牙空兄妹两人的生父,但姓名未知。才牙兄妹的姓氏来自于他们的母亲才牙真幌,而他们法律意义上的养父是寺月恭一郎。)
“…………”
在她宽大且厚重的木制办公桌上,放着一张请帖。
请帖来自于一家以培养优秀学生而闻名遐迩的厨师学校定期举办的晚宴,会向业界各实力派人物和知名人士发出邀请,而桌上的这一封请帖即是赠给雨宫美津子的正式邀请函。
宴会日期定在三天后。
“…………”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请帖上。
当然,她知道苍衣秋良的行动也与此有关。
这次晚宴已经决定使用当季的鲜鱼作为主菜——她也知道这个时期能捕获这些鱼的港口是有限的,而现在被委托准备食材工作的苍衣他们正在前往那些地方的路上。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了解学校内部情况的人都知道,点当季鲜鱼作为晚宴主菜的正是Limit本人,而负责准备鲜鱼这项工作的正是苍衣。
而且,还有一条“牙之痕”会从苍衣所走的那条路线上横穿而过——
(从那个男孩子的身上能感觉到一些特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强烈的意志呢,还是某种特别的气场——?)
这是科学家列举引发“牙之痕”出现的众多假说之一。正因如此,她才让原本危险的,本该被立即抹杀的那件“非法复制品”苍衣活到了现在,甚至还在一直假装与他合作。
(不——如果他真地有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真地与他合作呢——)
就在她这么思考的时候,放在办公室中央的电子设备终端发出了“哔哔”的警告声。
那是从苍衣秋良携带的小型通信器上测定当前位置的通信线路传输来的信号。那小子正在接近关键地点。
“——那么”
她站起身来,把脸凑向那台显示器。
标志苍衣当前所在位置的光点正在移动着,即将要和用红线标记的“牙之痕”相交。
那个名叫织机绮的少女应该也在一起同行,不过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除非——除非那个女孩真地被不吉波普给盯上了。)
Limit的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她不相信那个不吉波普会真实存在,充其量也不过是什么人的伪装罢了。
“哔哔哔哔”——警报声越来越大,间隔也越来越短。
“…………”
正当Limit凝神屏息地注视着显示器时,画面信号突然“啪”地一下中断,黑屏了。
Limit环顾四周。其他的照明都还在正常工作着,显示器的主电源灯也亮着,所以没有发生故障。
少顷,屏幕恢复了工作,但是上面只显示出一行字,意思是“由于信号异常,无法接触到目标”。
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在办公室里跟踪情况已是不可能了。然而Limit本该焦急的脸庞——却因为喜悦而在颤抖。
(——来了!果然来了……!)
她立即采取了行动。
*
“——啊咧,是阿绮吗?这不是阿绮吗!”
身后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绮回过头来。
从列车车站月台另一头走来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雾间凪的好友——女高中生末真和子。对绮来说,也是她十分尊敬的救命恩人。
但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相遇,着实吓了一跳。
“末真,怎么了?这么早。”
时间还没到早上七点。车站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我要去提前参观一下要报考的大学。下午还有其他科目的模拟考试要考。”
绮从凪那里听说,末真和子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要考一所非常难考的大学。
“真不容易啊。”
“阿绮是有什么事吗?总是这么早就出门吗?”
“不,今天有点不同。那个,我必须得去市场采购——不,那个,市场现在已经开市了,但我要从采购食材的人那里——呃,那个……”
事情很复杂,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于是末真哧哧地笑了起来,有点恶作剧意味的说道,
“嘛,重点是这是学校安排的任务。我听说了哦,阿绮在学校里是很受欢迎的明星吧?”
“才、才没有这回事——只是”
因为不习惯被夸奖,绮羞红了脸。尤其是被末真和凪称赞的时候,她会打心底里感到开心,却又很难为情,心里痒痒的。
然后,从月台的那一侧又传来了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末真,怎么了?”
末真似乎有同伴。
“啊,藤花——”
她转向她的那个朋友。
绮突然想到——“啊咧?”
“这位是织机绮,是我的朋友。”
末真把绮介绍给了那位名叫藤花的朋友。
“她在专业厨师学校上学,可是相当厉害哦。”
“唉~是吗?我叫宫下藤花,和末真同校,也在同一所补习学校上课。请多关照,织机同学。”
肩上挎着斯伯丁(Spalding)运动包的藤花,露出了无忧无虑的笑容。她看上去只是一名普通的女高中生。
但是——绮稍微愣了一下。
因为哪怕只用看一眼那张脸——绮就很清楚地认出来这个叫宫下藤花的人。
话虽如此——但那个时候,她露出的不是像现在这样坦率的笑容,而是更像左右不对称的、从来没有笑过的那种表情——看起来不像是人类。
“…………”
当绮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时候,藤花眨了眨眼睛,
“织机同学可能是一个很认生的人?所以才来找末真博士商量的吗?”
开玩笑地对她说道。
“喂喂,藤花,”
末真故作有些生气地说道,
“我不是一直都跟你说不要叫我博士吗?”
“末真难道不是博士吗?”
“博士是指取得了学士学位甚至博士学位的人哦,并不是对书呆子的称呼啊。”
“末真才不是只知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末真不是本来就很聪明吗?”
“我说啊,藤花,没有什么人天生就很聪明的哦。人类处理信息的能力,终归都是后天形成的,而且比起环境,它与人的意志、本人的自主性的关系更加密切——”
“是的是~的,你在说什么?我~每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说你啊——”
……这两个人总是这样相互嬉闹吧。
“…………”
绮还是沉默不语。
她回忆起了当时向凪询问这个问题时的情景。
“不——关于‘那家伙’,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认真比较好。如果你问我是否知道‘那家伙’,其实我倒是知道,但我总觉得吧,如果认真对待的话就会显得傻里傻气的——绮也不用太过担心‘那家伙’,即使在街上偶然遇见了也不用太过惊讶。”
“——我们会偶然碰到吗?”
“不过呢,就算遇到了,对方也不是‘那家伙’。这一点你需要多加注意。”
“唉?什么意思?”
“见面就会知道了。”
这么说着,凪咧嘴笑了起来。那个表情并没带有什么恶意,所以绮也就那样接受了。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绮的心里很清楚。
这种情况该怎么称呼呢?是属于双重人格,还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什么东西呢?——不管怎么说,在这位名叫宫下藤花的少女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元素。
而且,末真和子似乎也完全不知道这位朋友的另一面。凪大概也没有告诉她。这种心情倒不是不能理解。宫下和末真,这两个人的关系要好到了让旁人觉得最好不要打扰到她俩而悄悄离开的程度。
“呼呼”——不知不觉间,绮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
“啊,她笑了。”
藤花看到绮笑后,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对不起呐,阿绮。”
末真向绮赔罪道歉,但绮完全不知道她在道歉什么。
“不,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很要好啊——”
“大概和织机同学一样吧,我也一直在受到末真的照顾哟。”
“啊啦,藤花你的确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但是阿绮可从来没有哦。”
末真一脸淡定自若地说道,而藤花则
“啊啦啦啦”
地扮出一副胡言乱语的鬼脸样子。
三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她们的背后走来了一个人影。
是苍衣秋良。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失望的神色。
“织机同学——你在做什么?”
没有开场白,他毫无预兆地用严厉的声音向她们打着招呼,三个人注意到了他,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苍、苍衣君——?”
绮发出了困惑的声音。她和他本来是约好在列车车站前面碰头,但是没想到他会走进月台。
“织机同学,我们不能在这里慢腾腾地浪费时间。我们可没有闲扯无聊八卦的闲工夫哦。我们必须得在老师们前面到达那个地方——”
苍衣自顾自地说着。
他显得有点不耐烦,但并不是针对绮,而是针对她身边的女孩——末真和子。
当然,他认识这个女孩。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女人——唯一没有被作为Fear Ghoul的来生真希子成功杀死的女人,出现在这个地方——?)
3.
……他与来生真希子的相遇,所形成的只不过是医生与患者之间的关系。
他在那时已经孤苦伶仃。
生养他的母亲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他原本就没有父亲。因为他是通过将人工合成的受精卵移植到代孕母体体内而被创造出来的生命。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组织,也不知道那个组织有什么目的。他的母亲也不知道。因为她只是为了钱才被雇佣的。
然而——就在他即将诞生之际,统合机构的刺客将那个组织彻底摧毁了。
据说,当时还在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得以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他觉得有点奇怪。值得庆幸的是,也许是为了不让重要的事情被人得知,而把他的母亲安置在了别的地方罢了。
但无论如何,母亲没有在那时堕胎,而是直接把他生了下来并将他抚育长大,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活到今天。
虽然他不属于统合机构,也不是通过正规的方法制造出来的合成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合成人中的一员。
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正是他自己,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其他人没有我这样的感觉——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孩子会那么地轻易地说出“去死”或者“你趁早还是死了算了”这种话——“那么直接把他杀了不就行了吗?”——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花了好一点时间才明白那些人并不具备轻易杀人的能力。)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后来他将这能力命名为“Cold Medicine”——他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个能力,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才好。
这种事情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但尤其不能告诉他的母亲。她虽然最终从统合机构逃之夭夭,但却在一场完全没有关系的单纯车祸中死去了。警察跟他说他的母亲可能是为了抚养他而工作劳累过度,导致她没能来得及避开车辆,但是这些情况并没能真正打动他。据称他的母亲当场死亡,纵使他当时就在母亲身边,也无法动用能力治愈她的伤口。他的能力无非是一系列的复杂化学反应而已,面对死亡仍然是无能为力。
他虽然无亲无故,但因为成绩优异的缘故,所以他被转移到了一家收容所——从他的角度来看,这只不过是因为其他的人太过于关注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他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援助。
但是,他总是被要求达到某种标准,其中甚至包括精神方面的安定,性格上的好坏等东西。
然后——他遇上了来生真希子。
“哼嗯,苍衣秋良君,对吧?”
身着白大褂的她直直地盯着苍衣的眼睛,然后——她出乎意料地,居然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非常厉害呢——相当地‘强大’哦。很遗憾的是,同时又非常地脆弱。”
突然间就被下达了这样的判断。这还什么问题都没问呢。
当他对此提出抗议时,真希子笑了,满不在乎地说出了,
“啊,啊——放心吧。我会向给你提供奖学金的团体提交一份有好好附上红圈保证的报告书的。你不可能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标准。只不过,平衡性实在是有点不太好啊——嗯嗯,太遗憾了。”
这种不像是医生应该说出的毫无道理的话。
“你大概能装作普通人的样子杀死任何人吧。但与此同时,因为你不知道为何要杀人,所以到头来你没能杀死任何人。到目前为止呢——”
真希子说着,用仿佛陶醉出神的眼神直瞪瞪地打量着他,又叹了口气。
“唉——真是太可惜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来生真希子。
结果在那之后,他一次也没有见过来生真希子。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有一个叫佐佐木政则的杀人狂,在杀害了那家医院的女医生之后,自己也自杀了。
(译注:代号为Mo Murder的佐佐木政则,即是在不吉波普系列第六卷《黎明的不吉波普》中首次登场的统合机构刺客。Mo Murder的典故来自于美国说唱组合Bone Thugs-n-Harmony于1995年发行的专辑《E. 1999 Eternal》中的歌曲Mo' Murder。)
(……这是谎言。)
出于本能,他看穿了这一点,并试图对这个事件进行各种各样的调查——但就在这时,他遇到了正在幕后掩盖平息这件事的Limit。
然后当她告诉苍衣有关统合机构的事情时,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出生。然而,拥有超人一般的特异能力,甚至将支配范围扩大到统合机构的一部分如此程度的来生真希子究竟是被谁杀死的,就连Limit也不知道。
当他听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内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焦躁感。
“这是什么情况?”——他想道。他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绝对不能——
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就在那个时候,他决定要找出那个杀死来生真希子的凶手,把那个家伙给杀了。
若扪心自问,“有喜欢过仅有数面之缘的来生真希子吗?”——这一点他仍然不太清楚。
他对母亲的死亡几乎毫无反应,但是,来生真希子她的言语和她的态度,确实强烈地震撼了他,令他心旌动摇。
理由仅此而已——然而,无需多想,
(对我来说,别无他法——)
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称之为复仇。但是,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全盘否定了他的这种“感受”。
当他听到不吉波普这个名字后,就被它异样地吸引了,直到一段时间以后,他最终得以确信不吉波普就是他要找的“凶手”。
(那个本该被来生真希子——接下来要杀死的末真和子,为什么——)
站在车站月台上,苍衣秋良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混乱。
他压根就不想接手杀人狂Fear Ghoul的工作,所以虽然他当然知道末真和子的事情,但却一直都忽略了她。
就这样冷不防地出现在眼前的话,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应对了。
是该敌视她呢,还是无视她就好呢,抑或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将她笼络到自己这边控制起来呢?——来生真希子本来是为何要杀死末真,他甚至连这一点也不知道。
“可、可是——”
绮对苍衣的强硬态度提出了抱怨。
“公汽来的时间还没到,时间还很充裕——”
这本来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抗议,但反而被苍衣无视了。
“你太缺乏干劲了。这是场非常重要的考试,不应该
存在有闲心和朋友们兴高采烈地聊天聊到忘乎所以的时间。”
他脱口而出说了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
绮也意识到这个男人只不过是很焦躁不安,所以就保持了沉默。这时,她身旁的末真说道,
“把气氛搞得这么僵硬,我想怕是不合适吧。”
她又发表了一句正论。
但是苍衣对她的发言没有做任何反驳。更确切地说,是完全就不想和她对话。
万一来生真希子死了这个女人就能得救的话,那就太好了——哪怕有一瞬间,如果他心里产生了这种感觉的话,那么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也许还是不要指望你比较好。”
对绮丢下这句话,他就独自朝车站外面走去了。
当他看到织机绮和末真两个人在月台上的时候,自己便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对此他感到非常生气。他失去了冷静。要是对她们放任不管就好了。
“…………”
目送苍衣离去的背影,绮在心中又感到了一阵烦闷,显得心神不宁。
“什么人啊,那个男生?”
旁边的末真明显生气了。
“那家伙也被安排了负责特别宴会的工作吗?阿绮有没有被他吓到啊?”
“没有……他是名孤儿。听说他是特招生,如果成绩不好的话就没法上学了。因为他被免除了学费……”
无意间说了些像是在袒护他的话。
“啊,是吗?可是……”
末真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尴尬,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他的言行可一点儿都不让人瞧得上。嗯。阿绮,你要小心点哟。”
这么说了一些有点说教意味的话。“啊啊”,末真一个人“啪啪”地拍了拍手,
“嘛,阿绮有正树君在,所以不用在意这个人。出轨可是不行的哦。”
开玩笑似的说道。
绮的脸羞得通红。
“不、不,才没有这回事,不是这样子的——”
末真看着这样的绮,又笑了起来,然后——“哎呀”,不禁想起来一件事。她身边的另一个朋友不见了。
“……啊咧,藤花呢?”
不知何时,那个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可恶,我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即使到了车站的检票口,苍衣秋良的情绪还是激动不已。
一直以来都没有怎么考虑末真和子的事情,这种特意的忽视也许反而不太好……焦躁的情绪仍无法平息下来。
(我——真是的……)
只有这种半途而废的夹生感占据了她的内心。既没有强烈的愤怒,也没有巨大的喜悦,一切都卡在某个地方,缺乏决定性的东西。
为了得到这个决定性的东西,他发誓要复仇——不过刚才只有末真和子一个人而已,结果就成了这样。这样一来,前景实在堪忧。这样一来,一旦与不吉波普对峙时,恐怕会复仇不成反受害,这下不就完蛋了吗?——他甚至会有这种感觉。
“……可恶。”
苍衣自言自语地说着砸了咂嘴。对于极度限制对外表达想法的自己来说,这是一种极不寻常的举动。
就在这时——他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影。
她是刚才站在末真和子旁边的那个抱着运动背包的女生。
然而——有什么不同。
“——你看起来有很多烦心事啊。”
这个人用很平静的语气对苍衣说道。
四周没有人。
检票口是自动的,本该在那附近等候的站务员也许是因为时间是清晨的缘故,所以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苍衣和她面对着面,只有他们两个人。隐约能听到从远处的扬声器里流淌出来古典音乐的曲调。听起来应该是瓦格纳(Wilhelm Richard Wagner)的《纽伦堡的名歌手(Die Meistersinger von Nürnberg)》……。
“……你是什么人?”
苍衣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流露出了挑衅的态度。这家伙无关紧要,所以不需要任何算计和伪装。
“我只不过是碰巧遇见你的一名路人罢了——”
那个人用着像在装傻似的语气说道,摆出一副左右不对称、难以言表的表情,不知道该说是友善还是讽刺。
“——但是,我还以为你是不是在找我呢。”
明明是个女生,说起话来却像个男孩子。与其说像男孩子,不如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气质和姿态看起来都不像是女孩子,但也不是特别像男生。给人一种暧昧不清的中性感觉。
“我为什么非找你不可?”
苍衣急躁地说道。但是这个人又更加耍赖地说,
“嗯,说的有道理。你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做吧?”
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人?你认识织机吗?”
“啊,有关她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她有那种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定自己是正确的软弱之处,她这一点呢——过去也曾被有心之人钻空子利用过。嘛,现在的话,感觉她状态应该还不错吧。”
“你在这摆什么谱……?”
苍衣感觉事情变得麻烦了。
他甚至想,“真是够了,要不要破坏这个女的记忆,让她忘记自己来这里见过我?”
幸好没有目击者。
“你说你对织机绮她了解多少?”
也许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死神给盯上吧。因为这不符合常识。他一边进入攻击状态,一边向那个人迈出了第一步。
对此,那个人哼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这么说的话,你又如何呢?”
反过来对他反问道。
“你说什么?”
“她的事情暂且不提,你对你自己的事情又了解多少呢?”
她又说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谁知道呢。”
他已经不想正面回应了。苍衣朝着那个人更加靠近了一点。
一步,又一步——。
那个人面对苍衣的接近,也没有特别想要退缩或者停下来的意思。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苍衣——。
“我想也是。你好像什么都没有考虑过。”
“难道那些无聊的事情都必须要一一细琢磨吗?”
“至少,比起琢磨织机绮的事,回顾自己的事情才更有建设性——比如说,”
那个人“嗖”地举起手指头,指了指苍衣的胸口。
“你背负的那个所谓‘动机’,会不会其实就是一个空洞之类的东西呢——?”
“…………!”
心里怔地一下,他的身体本能地停了下来。
倒是没有被这犀利的发言一针见血地道破什么东西。就像三流的算命先生才会讲的话一样,只不过是无聊的故弄玄虚罢了。并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事情。
尽管如此——可是为什么脊背上会不停地冒冷汗呢?
从那个人身上,也一直感觉不到任何杀气。身体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备的架势,浑身都是破绽。
即便如此,苍衣却突然想象不出自己用指尖将那个人一击必杀的画面——
不知道该从哪里起手,再向何处攻击。大脑虽然能提示很多知识层面的办法,比如像往常一样只需自下而上地穿过对方身体就行了,或者从右侧向对方后背绕过去进行攻击也足够了,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极度地——没有实感。
“……那么,你是什么人?”
苍衣本想自然地问出口,但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被强行从嘴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似的,继续说道,
“你说的‘动机’什么的,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嗯,我吗?”
那个人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然后用很爽快的语气开玩笑似的说道,
“我是自动的呢——”
条件反射一般,苍衣的怒火噌地一下蹿了上来。
“什么鬼——别开玩笑了!”
他已经不知道是在勉强自己还是强行蛮干,大大咧咧地快步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接着那个人突然指着苍衣的胸口说道,
“你再怎么掩饰也没用。”
然后继续讲道,
“即使你以为你已经抛弃了那个东西,不管你认为你把它扔到了多么黑暗的洞穴里,对你来说,你的心都并非深不见底——总有一天,那个东西一定会跳出来,回到你的面前。比如说——当你完成了‘复仇’之类事情的时候……”
“……!”
这次身体不再僵硬了。
反而受到了刺激变得激动起来。
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究竟知道些什么,这种事情已经多半无所谓了。
只是——不能就这样把这人放在眼前不管,只有这种冲动涌上了心头。
没错——很明显,这就是恐惧。
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
了来生真希子说过的话。
“你非常厉害呢——相当地‘强大’哦。很遗憾的是,同时又非常地脆弱。”
“喔哦哦哦——哦!”
焦躁感和攻击性集合在了一起,苍衣秋良向对方冲了过去。
忽地一下——他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模糊。然后下一个瞬间,他就——
*
“——啊咧?”
从月台往检票口走下来的绮,看到苍衣秋良斜靠在一旁,低着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禁有点吃惊。
“…………”
苍衣的脸朝下,虽然没有往绮这边看——但是是在这儿等她吗?
“那,那个——苍衣君?”
刚一打上招呼,苍衣的身体突然猛地挺直了起来,然后环顾四周。
“——唉……?”
他感觉有些愕然不知所措。他简直就像一直处在昏睡当中,然后刚刚苏醒过来的人。
“什、什么情况……这是……?”
他半张着的嘴颤抖着,不像平时那么冷静。
然后他侧耳仔细地听着什么东西,接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名歌手》听不见了——”
(难道是,打瞌睡了吗——?)
看见他的嘴角有一点口水的痕迹,她觉得稍稍有点奇怪。虽然他说话口气很大,爱说些了不起的大话,但果然还是紧张得不行,也许他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
苍衣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又看了看全身。然后又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低语说道,
“……原来是梦吗……?”
看起来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明明只是打了个盹儿而已。也许所谓的天才都很敏感吧。
“喂,苍衣君——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吧?”
绮尽可能说得随意一点,显得若无其事,试图平缓他的不安。
“唉?”
苍衣一瞬间似乎没听懂绮说了什么。不过,他还是生硬地勉强点了点头。
“啊,啊啊——”
然后他嘴里嘟嘟囔囔地在嘴里说了什么。
“——得去问问Limit……”
但是声音实在太小了,没能传到绮的耳朵里。
他们两人穿过检票口,在公交车站排队。
在需要翻越过一座山的地方有一个列车车站,那里停着一辆急行列车,需要乘坐公共汽车到那里。
倒也不是不能在此乘坐电车前往那个地方,但是乘坐公交车可以走捷径,能更早到达。
(译注:关于“电车”一词,这里需要做一个区分。现今在日本,电车线主要指通勤铁路、城市轨道交通等运行于市中心与郊区之近里程列车用线路;列车线主要指区域铁路、城际列车等运行于都市间的远里程列车用线路,并兼供货物列车使用。因此此处的电车指的是以地铁、通勤列车等铁路列车为主的城市轨道客运车辆,属于铁路系统(railway),不包括城市路面的无轨/有轨电车(bus/tram)。在日本,电车线和列车线共同指将双复线铁路配置成两个不同运行系统的运营模式,主要用于大都市的铁路线路段。例如,东海道本线的东京至大船间路段,电车线供京滨东北线与山手线的电车行驶,列车线则供东海道线、横须贺线的列车行驶。此外,包括急行在内的列车和电车并行,而且共用一个列车站在日本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在那座山——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曾经有一名少年在那座山上行踪不明,但是在两周之后突然间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
而且,在此之后——因为谣言四起的关系,他不得不离开了那个地方——没错,据他是这么说的。
“神隐之子”。
“和他相关的人,自己也会被神隐,下落不明。”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谁也无法证明,那个故事也随着他自己离开了那片土地而消失了……但是,那个事实本身却在没有得到证实的情况下就结束了。
而那辆公共汽车,是进入那座人迹罕至的山中的唯一交通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