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第五章『睽违八年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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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立在魔都卡欧斯弗莱姆中央的「红琉璃城」。

在无秩序上涂抹混沌并牢牢固定,城镇的样貌就像是几乎没有统一感的结婚蛋糕──材质与样式都不同的梁柱鹰架和平台遍布,要有某种艺术美感方能理解的魔都里,以红蓝交互辉映的城堡在其中大放异彩。

原本的琉璃是蓝色的,可是城堡名称却叫红琉璃,本身就很矛盾。但是,只要看过红琉璃城的外观,任谁都会觉得这名称取得再好不过。

城堡基座和重点部位大量使用的,是有着原始琉璃色的石头。

绽放深蓝色光芒的宝石,内侧却有着宛如滴入水中的血滴正在漾开的红,使得本应是蓝色的琉璃夹带着血红色。

没有固定的色调,色彩随时都在变化的混沌之城。

这就是魔都支配者夜鸣•魅时雨的居城,红琉璃城。

「──」

在红琉璃城的天守阁,即将要接受夜鸣接见的昴浑身僵硬。

背后被讨厌的冷汗给浸湿,但原因出在先来天守阁的客人──与昴一样在等夜鸣登场的一伙人的代表。

身后领着护卫,态度从容的人物是眼熟的黑发魔貌。可是,那张脸应该被鬼面具藏起来了,来者却抛头露面还在此相遇,怎么想都有问题。

也就是说,正大光明站在此处的男子是──

「哎哟,亚伯酱?为什么会在这……呣嘎!」

「哎哟,不要紧吧,米蒂安酱?阿尔亲的话在这里喔。」

震惊到无法动弹的昴,身后上演的危险一幕慌慌张张地落幕。

发现先来的客人当中有熟悉的面孔而打算出声叫人的米蒂安,嘴巴被阿尔堵住。当然,对方的护卫用怀疑的眼神看过来,不过昴用和蔼的笑容带过。

然后──

「阿尔,神救援啊。」

「嗯,我也觉得反应有如神助,都想夸奖自己了。……不过,不觉得那家伙搞的惊喜未免太过有效了?」

「……嗯。人家也这么想。」

阿尔把米蒂安拉回来,说。昴也严肃点头赞同。

跟意想不到的对手互相竞争──这也是思考范围内最糟糕的冲突。

有人伪装亚伯的外貌,担任他的替身。假如之前听到的是真的,那么站在这边的假皇帝应该也是「九神将」之一。

「就结果来说,亚伯不在是正确的。」

「嗯。超危险,差点就突然上演真佛拉基亚皇帝决定战了。」

「说不定,那也是一种方法……」

凝望有亚伯脸孔的男子所带来的护卫,一股诱惑油然而生。

不清楚对方在魔都里藏了多少士兵,但至少现场就只有三人──在帝都可是被数万名士兵保护。现在是揭穿冒牌货的大好机会。

「稍微确认看看?」

「……不,那样太草率了。假使可以轻易沟通的话那也是个法子,但退无可退的发展比较可怕。所以不要打草惊蛇。」

「好喔好喔。」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认真的,提案被驳回的阿尔丝毫不以为意。

阿尔的意见有容易被驳回的倾向,是因为他抢先一步提出比昴性急的意见,制造出让昴可以冷静判断的时间。

多亏如此,思绪的岔路减少了,多余的时间可以用于精算真正适合的选项。

至少,现状是不找假皇帝一行人的碴,摸索出挺过现场的方法。还有,也想探查出对方来访的目的。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在卡欧斯弗莱姆现身?

而且就算实情有异,但仍是以皇帝确实亲自来到这都市的形式体现。

「欸欸,我说啊我说啊。」

此时,米蒂安介入昴跟阿尔之间。

突然被塞住嘴巴也没说明原因,同伴还迳自讲悄悄话,但米蒂安很自然地配合他们压低音量,用圆溜溜的眼珠看着假皇帝一行人。

「我还是不懂……不过那个亚伯亲,不是我们认识的亚伯亲?」

「哦,没错没错,这点不会错的。毕竟,正牌货正在镇上的旅馆跩得二五八万地等我们回去吧?所以,我们才会伤脑筋……」

「那不就很糟糕?毕竟,夏美酱……」

「人家?人家怎么……啊。」

嘴上说不懂,却理解到问题本质的米蒂安出言点醒昴。被点到的昴皱眉,接着立刻想到她担心什么。

由于假皇帝出现太叫人震撼,因此在被提点之前,昴跟阿尔都没注意到的大问题发生了。那就是──

「──夜鸣•魅时雨大人驾到。」

但事态无情,不给人商讨的余地,鹿人女孩就回来了。

她低下长角的脑袋,向昴等人和假皇帝一行人鞠躬,接着打开大厅前方的门,出声说:「请进。」

就这样,一道人影缓缓踏进室内。目睹该人物的样貌后,昴成功将自己对鹿人女孩的印象化作言语。

鹿人女孩让昴联想到的,是「秃」。

所谓的秃,指的是古时候在日本游郭等处工作的实习游女。这些女孩在奢华的花街照料游女的生活起居,边学习礼仪和技艺。

是那身漂亮的和服穿着及发饰,让昴这样联想的吧。

不过明快促成答案的,是女孩带来的人物──

「──」

昴之所以会想起古时候的用语「秃」,正是因为见到了符合联想的人物。

之所以会忘记呼吸、睁大眼睛紧盯不放,是因为人类会被美丽或压倒性的事物给侵蚀心灵,意识更会被支配。这是自然的本能反应。

「──今天,客人可真多呢~」

边说边眯起细长蓝眼的,是一名高挑女性。

窈窕身段被采用花朵图案的鲜艳和服给包裹,发色从发根到发尾是由白往橘的渐层色,一头秀发向上盘起,梳扎固定住。

为发型做点缀的,是以兽骨或兽角加工制成的簪子,除此之外还有以兽牙和鳞片为素材的发饰,完美地达成取悦观众的任务。

然而,这些终究是装饰品,只是人手打造出的美。

要能真正发挥其魅力,被装饰的人,其内在的素质很重要。

而在这方面的要素上,用不着去质疑这位身穿和服的人物。

「──」

婀娜多姿地移动纤细身躯,风姿绰约缓缓前行的,是令人目不转睛的美貌。

动作感觉有点慵懒却又洗练,许多动作应该是算准了会被人盯着看才有的,基本上就是为了要引人注目。

比她那故作优雅的步行方式还要叫人印象深刻的,是看起来比她的身子还要大的狐狸尾巴──而且还是九条毛皮丰厚的尾巴。

华美的发型和发簪,和在其中竖起的兽耳相得益彰,告知这名身穿和服的美女是狐人族。情报就宛如醉意一般渗透进大脑。

「诸位远道而来,欢迎来到我的城堡。」

说完,她就朝大厅上座的椅子坐下,毫不吝惜地伸长纤纤玉足,把体重放在靠肘上。接着她伸出手,随侍的秃立刻将一柄涂上金漆的上等长烟管放在她纤白手指上。

美女在烟管尾部点火,把烟雾吸进肺脏,嫣然微笑。

自己坐在上座,迎接在下座的客人──睥睨着佛拉基亚皇帝。

「──」

抢眼又华丽的外貌,用字遣词,刻意露出粉肩的和服装扮,搭配跟前跟后的秃,令昴联想到「游女」和「花魁」这些单字。

当然,昴不曾亲眼看过游郭、游女等,终究是在提及古时候的时代剧等作品中接收到的知识,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

──不,说没有其他言词可以表达她,未免言过其实。

在这里无疑还有其他话语可以表达她。确实,她是美女,又走游女风格,但在那之前,她是「九神将」的「柒」──

「──夜鸣•魅时雨。」

现身的美女──夜鸣•魅时雨看着呼唤自己的男人。

站在木头地板上,回望那双蓝色双眼的是假皇帝──为了区分他跟亚伯,这边就刻意叫他文森吧。

「想也知道,声音也一样……」

尽管只听到一句话,但声音就跟亚伯一模一样。

看来像的不只有外表,连嗓音也是。不如说都复制外表了,声音当然也要一样,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比起这个,有种事情即将发生的预感,所以该注意的是接下来。

「……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来到魔都?这是目前无法从文森一行人身上看出的点。

遇到他们以及夜鸣的登场,虽然得优先处理这些事,但文森来访的目的──亲自来到屡次叛乱的「九神将」面前,究竟是为什么?

既然不惜扮演真正的皇帝,那他们那边应该有某种正当性。而夜鸣也不知为何开城迎接关系很差的皇帝。

站在夜鸣的立场是无法拒绝──要是这么说,那么推测也到此为止就是了。

「唉呀呀,陛下,好久不见了。」

厌倦思考的昴,看着前方的夜鸣垂下眼角露出笑意,嘴含烟管。然后就这样吞云吐雾,无礼至极地闭上一只眼睛。

「能这样被给予拜见尊容的荣誉,实属光荣。毕竟先前无论如何邀请,您都不愿前来魔都呢。」

「妳说是邀请?」

姿势和抽烟,这两个大不敬之举文森都没提及,而是不愉快地皱眉。

他抱起自己的细瘦手臂,指头敲着手肘,似在思索。

「妳所谓的邀请,是指屡次对余起兵吗?是的话,余的回覆已用肉眼可见的形式回敬了吧。」

「嗯,确实如此。但是,奴家的脑袋还跟身体连在一块儿。而且今天,您没有带着那个麻烦小鬼。」

「──」

「一想到奴家的心意是否已经传到您心里,便让奴家兴奋不已。还请原谅。咕呼。」

夜鸣喉咙轻轻作响,笑出声来。她的嗓音和微笑如此蛊惑人心,但文森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动摇。

文森假皇帝的完美程度令人目瞪口呆,而另一方面夜鸣的态度──投向文森的眼神和话语,里头的热情叫人在意。

尽管对话短暂,但两人在昴的眼中──

「该不会那个大姐,因为很想吸引亚伯酱的注意,所以才谋反的?」

「……希望不是那样。人家这么想。」

跟昴推测出相同结论的阿尔说,昴听了咬牙。

不希望帝国的最高战力之一是个会因为私情而调动军队的人。还有,很难想像有人类会对那个不把人当人看的亚伯有好感。

这些就是昴面颊僵硬的主要原因,但还有更实际的理由。

那就是被米蒂安提点的麻烦事──以「亚伯让人火大」为标语,用来勾起夜鸣兴趣的东西,也是昴一行人前来的理由。

要是三人的讨厌猜想成真,这对夜鸣来说应该不是有趣的事。尽管如此,她仍让昴他们进入城堡。

而且还好死不死,让他们跟文森一票人一块出席。

「夜鸣一将,再怎么样您的姿势不会太不敬了吗?您究竟在想什么?」

「嗯?」

昴他们对这暧昧不明的状况感到不安,但假皇帝组的对话继续进行。

代替无言的文森让夜鸣挑眉的,是有着黄绿色头发,看似文森护卫的人物。倒竖的短发有一部分留长像触角一样的男子,年龄跟文森相仿,或是再稍稍年长一些。

黑色轻铠上披着卡其色斗篷,面貌和体格给人锐利如铁丝的印象,男子以严厉目光瞪着夜鸣,仿佛在谴责她。

「这位跟着陛下的先生是……」

「卡夫马•依鲁鲁库斯。此次被陛下命令随行。虽然职责是护卫……但您的态度不容默视。」

「奴家的态度,是吗?是哪方面呢?」

「全部!」

夜鸣的话听来悠哉,而自称卡夫马的男子激动不已。

他继续瞪着夜鸣,以手示意静观事态的昴一行人。

「说起来,为何让闲杂人等同席!这里是您的城堡,但同时也是帝国的领土……连这种事都忘了吗!」

「没那回事。奴家彻头彻尾,都是陛下的。」

「没在跟您讲那个!那边的,你们!」

「唔呃!?我们吗!?」

卡夫马的愤怒矛头扔过来,昴大受动摇。可以的话很希望他们继续当三人不存在,但没办法的话也只好看对方脸色。

「那个,我们妨碍到你们了吗?既然如此,那就择日……」

「这可麻烦了。奴家一天的时间有限,错过今天,不知道下次是几时。」

「不准挽留!他们也觉得很尴尬!」

「嗯、嗯,确实如此。」

夜鸣不知为何想要挽留昴他们,而昴的意见莫名其妙地跟卡夫马一致。既然跟随着假皇帝,以立场而言,卡夫马跟自己是敌人,然而他的发言正当到让人觉得是现场唯一的同伴。

不过──

「夜鸣•魅时雨。妳在想什么?」

突然打破这僵持气氛的是文森•佛拉基亚──假皇帝本人。

他一说话,原本气势如虹的卡夫马也立刻退下。尽管是耳熟的声音和面熟的容貌,但昴也感觉内脏紧缩。

尽管知道对方是冒牌货,威严却是货真价实。

「快回答。妳在想什么?」

就这样让随从跟不请自来的客人安静,文森再度问夜鸣。

接过这问题和霸气,夜鸣微微眯眼。她把烟管运到嘴边,将缭绕的烟雾吸入肺部,吐出甜美气息以及装模作样的回答。

「当然啰,奴家总是在想陛下……想着佛拉基亚皇帝陛下。」

「────」

「咕呼。好冷淡的目光。但是,不让那边的客人退下,陛下一定会更欢喜喔?」

态度带着确信,夜鸣轻笑,并用下巴示意昴他们。

至此,文森头一次对昴他们产生兴趣。按照方才的对话,可以判断理由并非夜鸣的反覆无常吧。

为了切断这个尴尬发展,昴抱着被骂的觉悟咳嗽清嗓。

「咳嗯。抱歉,容我们择日再来提议。我们似乎搞错了场合,看来也有我们不该听的话。这里就请容我们退席……」

「唉呀呀呀,怎么这么胆小呀。」

弯腰鞠躬,想要礼貌退场的昴被打断。

夜鸣刹那间被烟雾遮住的目光散发了稚气玩心。见状,昴领悟到自己失策了。

既然要回头,在看到先来的客人的长相时就该做出决定。

误判了这点,现在才会落到后悔的田地。

要说为什么的话──

「奴家从貚纱那听说啰。……你们,八成是要来邀请奴家加入,成为皇帝陛下的敌人吧?」

因为我方的想法全都暴露无疑。

2

──「亚伯让人火大」。

昴心想,这个标语正是「极彩色」夜鸣•魅时雨的攻略法。

毕竟是至今屡次造反,连人格都被迪克尔挂保证是崩坏没药救的人物。

要求见她,昴所推出的方案是「为了推翻现在的佛拉基亚皇帝,有相当实力的人物想私下跟您商量」。

设定上,昴三人是携带了该名实力派人物的亲笔书信,前来造访红琉璃城。

说实话,他们完全没有说谎。

所谓「现在的佛拉基亚皇帝」,就是驱逐亚伯并抢走其名字及地位的人。想要私下商量的「有相当实力的人物」,也是原本坐在王位上的真正皇帝,所以那段话毫无虚假。

一行人的目的,终究是要让对方收下亚伯的亲笔信。为此,有必要的话,可以撒成千上万的谎。

「这就是夏美•舒瓦兹的计划啦──!!」

而这样的神机妙算,获得阿尔和米蒂安的喝采。

然而──

「──反叛陛下的叛乱分子?」

要跟夜鸣说的借口被曝光,大厅的温度倏地下降。

敌意高涨到令人错以为是冷气的,是方才最热血的卡夫马。他的视线危险到让昴领悟到事到如今已不可能撤退。

──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有比这句俗谚更贴切的形容了。

「不过,时机不巧跟情报共享不足,两边都是亚伯害的……?」

「闭上妳的嘴。──夜鸣一将。」

被逼到荒谬窘境的昴诅咒亚伯,却被卡夫马勒令闭嘴。接着他可怕的眼神直刺前方的夜鸣。

「您是知情,还让陛下跟这些人同处一室?请回答!」

卡夫马提高声量。他的怒气不是针对紧张不已的昴三人,而是制造出这个互斗状况的夜鸣。

不是因为责任要由夜鸣担。

事情更单纯:是不觉得昴他们构成威胁吧。

事实上,勇猛站上前的卡夫马,散发出的气息无疑是个实力坚强到难怪会被皇帝命令随行的强者。

「明明是当事人却被排除在外?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阿尔小声低语。如他所说,紧迫对谈撇开昴他们仍在继续。被卡夫马逼问的夜鸣嘴含烟管,然后吐出烟雾。

「这个嘛,所谓的知情,是什么意思呢?」

「还敢装不懂……!就如我向陛下多次进言,您果然很危险。」

「再明显不过的事就甭提了。奴家声名狼藉……该不会,您不知道吧?」

「──!」

夜鸣的态度怎样看都是挑衅,卡夫马的额头爆出青筋。

说来奇怪,只看对话的话,昴的心情站在卡夫马那边。从先前的评价中已经做了某种程度的觉悟,但夜鸣的个性却超乎想像的恶质。

不过,她似乎并没有计划要将单单只是反叛分子的三人,交给偶然来访的文森他们。

以将反叛者献给皇帝的场面而言,气氛太过紧绷了。

最要紧的是──

「──还是一样,兴趣令人反胃。」

文森的一句话,便将夜鸣的兴趣给一脚踢开。

听到那冰冷的话语,夜鸣微抬娥眉。

「唉呀,没能讨陛下欢心吗?」

「蠢货。过于偏向一边的话,就与猎犬狩猎兔子无异。余对帝国可没厌腻到只以残虐当玩乐。」

文森的发言口气平淡,却压迫感十足。

虽然一派轻松地听完,但从头发间伸出来的狐狸耳朵却在轻颤。那是怎样的情感流露,昴无从知晓。

但看不出的东西,还包含文森的心中所想。

被迫跟叛乱分子面对面的文森──光是知道眼前的人是冒牌皇帝,揣摩其内心就比猜测正牌的想法还要困难。

既然是篡位,那么冒牌货也认为亚伯不好吧,但──

「──妳。」

「──呃!」

被无礼探索内心的文森,用黑瞳笔直射向昴。

顿时,连撇开视线都不行,昴就在准备不充分的状态下与大敌互看。

这张跟本尊一模一样的脸蛋,是怎么打造的?

真假双方都有共同点,就是敏锐黑瞳仿佛看穿自己的一切。

这使得昴的心头发痒──

「有什么想对余说的,但说无妨。」

「……眼神让人火大。」

「什……!?」

「啊!不是,不对!我说错了!刚刚那是不小心!」

时间点真的太过刚好,假皇帝的问话和不满的发泄重叠在一块儿。

没想到有人胆敢当面骂皇帝,卡夫马一脸错愕,说不出话来。昴连忙挥手否定,当事人文森则是闭上一只眼睛,陷入沉默。

是虽然惊讶,同时又在估算昴的眼神。

在峇德哈姆密林、貅德拉格聚落,还有瓜拉尔的都市市政厅,本尊亚伯都曾向昴投以这种视线──性质跟这一样。

「呃,总而言之,我们……」

身后的阿尔和米蒂安也屏气凝神,紧盯状况。

昴那冲击性的恶言,应该也让他们品尝到相当大的压力。大厅的空气急速冷却紧绷,再追加一次失言就会彻底粉碎吧。

在那之前,撤回给夜鸣的意见,低头说三人哪有可能是叛乱分子,化身让人扫兴的丑角后退离现场,不也是个良策吗。

做出结论,昴翘起嘴角准备露出和蔼笑容──

──却在这时,注意到夜鸣直瞅着昴的视线。

「──」

她叼着烟管,默默地观察昴的动向。

好像漠不关心又好像不是那样,那眼神就是这么暧昧不清。仿若升腾的烟雾一样不确定,是就算去抓取也会消失的幻影。

只能在这当下确认那幻影,昴直觉到现在是分水岭。

那是即将对昴他们失去兴趣的眼神,没有痴狂到会想再拿起一度放手的东西。在这边扔弃的意见,将不会再被接纳。

也就是说,会再也得不到夜鸣•魅时雨的协助。

那等于是将不可靠的胜利之路封闭在黑暗中。

因此──

「──用心回答。妳想告诉余什么?」

「就是──」

面对文森的问话,隔了以「一下」而言显得太长的时间后,昴抬起头。

假皇帝眯起眼睛,旁边的卡夫马也关注昴。身后的阿尔和米蒂安越发紧张,夜鸣则是把口中的烟雾吸进肺里。

用眼角余光观察这些变化,昴凝视著文森,说:

「如夜鸣大人所言,我们是来向您宣战的。」

没错,在这不能退缩的局面,紧抓住不能退让的棋子。

在瓜拉尔等自己回去的雷姆,不在场的亚伯,身后严阵以待的阿尔和米蒂安,都把判断交由昴决定。

为了不让菜月•昴误判其意义与重量而自暴自弃──

「──」

被人正面宣告敌对,文森的眼神略显动摇。

看着这一幕,昴感觉舌头急速干渴。这也难怪。眼前的人跟失去实权的亚伯不同,是能够拿整个帝国当武器使用的皇帝。

现下,假如文森没有微微举手制止,听到这番公然造反言论的卡夫马,早就激动地要掉昴的小命了吧。

但是,这事没发生。文森没让他这么做。

「咕呼……」

从上座俯瞰昴跟文森的夜鸣,喉头微微作响。

饱含笑意的嘴角透出烟,肩头颤抖的她其实相当愉快。昴赌命的宣告,似乎至少给了她排遣无聊的效果。

「妳笑什么,夜鸣•魅时雨?」

「首先,客人没有收回说出去的话吧。加上这三位,说不定会危及陛下您……怎么办?」

「狡猾的女人。以不服从余为信条的妳,应该知道余的意思。」

文森表情不变,回应夜鸣的挑衅秋波。

就这样,他的黑瞳重新映入表明敌意的昴。

「这里是剑狼国度。有要这个项上人头的气概,诚可谓真正的帝国子民。」

「……您可真温柔呢。」

「哼。」文森鼻子喷气,对昴的挖苦一笑置之。

包含这对应在内,文森的举动完全是本尊的拷贝。假如亚伯在现场,想必也会是一分不差的相同回应吧。

「但是,余的首级价值,可没便宜到会被你们轻易夺走。」

「──。那么,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这就是问题。」

制止冲动的卡夫马,皇帝认同当面对自己表达叛心的昴。不过在接续的对话中,那双面对敌对人士的冰冷眼神没有变化。

即便认同气概,仍没有理由去袒护意图加害自己的人。

昴跟文森的黑瞳对视,烧灼房间的空气。

「啊~奴家也真是罪恶的女人。像这样,男人为了争夺奴家而争风吃醋,多么让人热血沸腾啊。」

「讲得事不关己……首先,那边的女性比较多。哪来的争风吃醋。」

在昴跟文森互瞪时,夜鸣道出了极为不符现场情况的话,惹来卡夫马的指正。「咕呼。」结果听到卡夫马的话,她喉咙作响,似在嘲笑。

这反应,令卡夫马越来越生气。

「陛下!请命令臣!将这干人等……」

「──卡夫马啊,你很那个耶。从刚刚就一直啰哩啰嗦的,太吵了吧。」

无法容忍这胶着状态的卡夫马直接上诉文森,但是打断他的话的并非文森,也不是夜鸣,而是其他人。

那就是文森带来的三名护卫之一──

「陛下的考量,大多都比我们想的还要能完美收场吧?既然如此,要是我们一直在那边叽叽叫,根本就是在碍事吧,讲真的。」

这样讲的,是有着白色长发和眉毛,满脸皱纹的老人。

口气跟内容都凝缩了麻烦感的老人,身材十分矮小,给人相当大的视觉冲击。不知为何之前都没看到他。

──不,有看到他。只是没有意识到罢了。

真正的消除气息,恐怕就是这样吧。

「可是,消除陛下的烦忧也是忠臣的职务吧,奥尔巴特翁!」

「说自己是忠臣,可是听起来很像是自作主张而被肃清的家伙前半段人生会做的事哟?老爷子咱很讨厌喔,有前途的年轻人脑袋一下就分家。」

缓缓摇头的老人──被称为奥尔巴特的人物说完用手指挖耳朵。是从这个举动感受到压力吗,卡夫马僵住面颊。

不过有这反应的不是只有他,昴听到名字后也跟着面容僵硬。

「奥尔巴特、翁……」

「哦?就是老爷子咱,妳知道?还算知名人士嘛。」

「……嗯,既然有自觉是知名人士,就一定是。」

抖动嘴唇吐出的名字,让当事人奥尔巴特有所反应。

看到昴惊讶的样子后,那反应就更毋庸置疑。第一次听到奥尔巴特这名字是在瓜拉尔市政厅,接下来是在前往魔都的旅途中。

今后昴等人要攻下帝国的话,无法避免要接触的「九神将」,其一是夜鸣,还有──

「『毒辣翁』奥尔巴特•丹克肯……!」

「那个绰号,咱不是很喜欢耶。根本是在骂人。老爷子咱看起来像那种性格恶劣的老头吗?算了,直接被问的话,也说不出『看起来就是』吧。说不出口吧,咯咯咯、咯!」

老人张嘴大笑。明明一把年纪的他却有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但是,昴实在笑不出来。──为了跟夜鸣谈判还造访魔都,结果不但遇到假皇帝文森,对方还带着奥尔巴特。

这不就意味着,奥尔巴特也向假皇帝投诚了吗!

「亚拉基亚和奇夏,接着是奥尔巴特……」

从排名在前面的人物开始拉拢的战略,现在让昴想要抱头呐喊。不只有先前的问题,眼前的状况也在加速度恶化。

光是卡夫马就应付不来,又还加上「九神将」奥尔巴特,这种恶劣到极点的条件,想要收集齐全都还不见得如愿──

「──那边的老爷爷,记得我吗?」

「你说什么?」

充斥紧张感的大厅里,突然冒出的声音是针对奥尔巴特而来。

这么做的人,是探出身子的阿尔。他这样子让昴吓得睁大眼睛。

「突然间在说什么……现在可是举手投足都会被质问怀疑的状况哟!?」

「在这状况下还在撑的夏美酱实在毅力十足,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都没想喔。不,也不是有在想……欸,老爷爷!是我啊,我啦我啦!」

「很像装熟诈骗耶……」

就算对象是老人,以为诈骗的话术可以管用,未免太轻率了吧。

事实上,听了阿尔的呼唤,奥尔巴特倾斜身体,沉吟道:

「嗯~?没有喔,咱不认识你这个怪人。咱虽是老头,但还不到会忘记亲眼见过的人。咱跟你,真的认识?」

「或许没到认识的程度,而且先前见面时我没有戴头盔。不过我当时已经少了一只手,也有稍微说过话喔。」

「跟老爷子咱说过话的单手男……?」

「啊啊,对了对了。──亚拉基亚姑娘当时也在。」

稍微压低声音,阿尔道出跟奥尔巴特同为「九神将」、把昴他们弄得人仰马翻的可怕少女亚拉基亚的名字。

昴心里完全猜想不到,可是一听到阿尔这么说,奥尔巴特就眉毛弹动,大声说:

「哦哦!你是那个啊!跟亚拉基亚一起拿回岛的家伙呀!经你这么一讲,外表确实也很像。咯咯咯、咯,原来还活着呀!」

「是喔,还活蹦乱跳的呢。星星有保佑啦。」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与陛下为敌呢?那时候应该要跟陛下多美言你几句。老爷子咱,失败啊失败。」

放声大笑的奥尔巴特,跟轻松与他交谈的阿尔。

不明白两人以前重叠的过去,昴只能震惊。目前是连事态会否好转都无从判断的情况。

「──。奥尔巴特,是你见过的人?」

像要为这样的疑问划上休止符般,文森询问奥尔巴特。双手环胸的假皇帝这么一问,老人家回答:

「哦哦,是的。两、三年前,陛下刚即位的时候,当时各处都有叛乱吧?」

「奥尔巴特翁,陛下即位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哎哟?不是才三年吗?糟糕糟糕,这十年来的事,对老爷子咱来说都是最近,不小心就搞错了。」

「甭解释,继续回答。八年前怎么了?」

话题往旁边偏的时候,文森把轨道修正回来。顺着修正的话题,奥尔巴特指着阿尔道:

「好的。当时,在基奴海布发生的叛乱……加以阻止的人,就是那个戴头盔的家伙和亚拉基。」

「哦。」

听完,文森的兴趣头一次转向阿尔。

难以判断指针是朝好恶哪边摆动,不过阿尔以前做的,似乎不是会因无礼而被当场斩杀的事。

不仅如此,阿尔还往前走一步,跟昴并肩。

「诚惶诚恐,皇帝陛下,就如那边的奥尔巴特老爷子所知……其实八年前,我曾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但尚未领取奖赏。」

「不过那家伙当时说不需要。」

「奥尔巴特,安静。──继续,丑角。」

「──那份奖赏,希望能在今天领取。」

好安静。昴错以为大厅的空气整个冻结。

如此大胆无畏,时隔八年才要求论功行赏。阿尔的厚脸皮和命运机缘,确实值得赌一把。

听了昴的宣战布告后,没有当场下达处斩命令的假皇帝──文森,有着扮演佛拉基亚皇帝的理由和觉悟。

而如果亚伯说的是事实,那他的信条里包含着「信赏必罚」。

既然如此──

「你,求什么?余的首级?」

「假如能说给我的话,那我可就立了大功。不过敢要也得要有勇气。所以说……」

阿尔边说边转头看向昴。察觉到他的意图,昴从怀中拿出亲笔信──也就是造访红琉璃城的理由。

「我们的目的是将这封亲笔信交给夜鸣大人。假如人家的同伴有功尚未论赏,那还请容许这点。」

「亲笔信啊。」

「我们的……主子写给夜鸣大人的情书。」

对主子一词感到抗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并衔接上后面的话,在内心暗自吐舌。

「咕呼。」听到是情书,在上座的夜鸣笑了。这信似乎勾起她的兴趣。

而眯起眼的文森,也在思索数秒后开口。

「虽然时隔八年,但剑奴孤岛事件,是大功一件。」

「哦……」

「既然想要,就赐予奖赏吧。那封亲笔信什么的,尽管交给夜鸣•魅时雨。」

文森用下颚示意夜鸣。

要意会文森的发言需要时间,不过意识到阿尔的赌博赢得胜利后,昴他们面面相觑。

孤注一掷的豪赌,下注的阿尔判断是正确的──

「──只不过……」

「呜?」

正要放声一同欢喜时,文森突然严厉出声。

一看过去,假皇帝的黑色眼眸中,封着浓厚的暗沉。

「余允许的,仅有递交亲笔信。懂意思吧?」

他接着补充说明。

闻之,昴睁大眼睛,然后立刻咬牙转头,视线望向笑咪咪看着状况发展的夜鸣。

交出亲笔信并得到答覆,是昴一行人的目标。

「假如交出了亲笔信,夜鸣大人几时能回覆呢?」

「这个嘛~……」

被昴这么一问,夜鸣视线泅游了半晌。

接着她倒扣烟管,把烟灰敲在身旁的秃准备好的壶中。

「奴家也是女人……收到情书后急着想拆封看内容的模样,可不想被人瞧见。因此……要等客人离开奴家的城堡,再慢慢赏阅,才能给予回覆啰。」

「──。出了城堡,您就会看吗?」

「奴家好歹是魔都的主人,在侍从面前不会撒谎的。」

蓝色瞳孔中闪耀的光芒,是诚意还是淘气?不认识她的昴无从判断。可是眼下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例如,就算变更阿尔的奖赏内容,改说想要平安离开这座城堡,文森应该也会准许吧。

可是这个方案也会跟前一个一样,断绝了与夜鸣合作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

「阿尔、米蒂安小姐。」

下定决心之前,昴呼唤同行者的名字。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和该做的事,都需要他们的协助。既然如此,行动之前就要先获得两人的首肯。

昴转身看向他们,阿尔和米蒂安各自点头。

「哎哟,都说要帮兄弟了。」

「我也被老哥拜托了!说夏美酱就拜托我照顾了!」

阿尔转动脖子,米蒂安则是强力回应。

他们的回答给了勇气,于是昴也朝他们点头。

接着,昴慢慢走向大厅前方──坐在上座贴着靠肘,含着烟管的夜鸣。

近距离看着那魔性美貌,在甜香中递出亲笔信函。

「请收下。这是我们主子的亲笔信。」

「有劳你们了。不过,接下来可要辛苦了。」

「嗯,我们知道。」

纤纤玉指收下亲笔信,含着笑意的话语诅咒昴他们的未来。

可是昴凛然回应,然后转身。

接着──

「──皇帝陛下,非常抱歉。您的玉座,我们收下了。」

明快地做出凌驾刚刚的宣战布告。

3

顿时,发生的事相当戏剧性。

「真敢讲,可疑的鼠辈──!!」

一公开宣战,卡夫马的眼睛就瞪大。

听了不敬又无礼至极的宣言后,卡夫马•依鲁鲁库斯便以自己的力量证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

──结果就是,伸长双手的卡夫马上衣爆开,无数荆棘杀向昴。

深绿色的荆棘,宛如蜿蜒爬地的蛇涌向昴,以压倒性的质量盖过整个视野。

以面为单位的压制导致无处可逃,每条荆棘的藤蔓上头都有着粗如昴手臂的针刺,要将猎物的最后一滴生命都榨取干净。是个致命的技能。

这一击简直不允许昴反应,如同蛇吞鼠一样豪迈地将人体掠夺入荆棘里──

「──真敢讲,兄弟。」

做好会被荆棘贯穿全身,带来壮烈痛楚的觉悟。

但是袭向浑身僵硬的昴的不是痛楚,而是被往后拉倒、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冲击,以及出现在昴面前,以青龙刀承受荆棘的阿尔说的话。

他让昴躲在自己背后,用宽厚大刀拆解敌人的攻势。由于没法完全防御,因此肩膀和侧腹渗出血来。

即便如此,还是从压倒性的质量中守住了昴。

「是说,米蒂安小姐呢!?」

「呜~啊~!危险──!没有照阿尔亲说的去做的话,早就死了!」

昴连忙转头一看,旁边拔出双剑的米蒂安大声回答。

仔细看,她将双剑分别架在上下方,砍掉一部分来自四面八方的荆棘,有些则是硬接或脚踩,彻底挡下攻击。

如此确实的战技以及她平安的事实,让昴放心吐气。但是要安心还太早了。毕竟,这不过是第一波攻击──

「多么夸张的戏法。」

「──!」

摆开架式应敌的昴三人,背后的夜鸣同样也在荆棘的射程内。她维持收下亲笔信的姿势,把秃拉进怀抱,吐出烟雾。

荆棘也有逼近她周围的迹象,却像是偏了准头避开她,不自然地只在周围经过,形成一面球形墙壁。

是卡夫马刻意避开,还是夜鸣做了什么,昴没法推测──

「抱歉造成了骚动。我们要告辞了。」

「回去的时候小心。要是三位出不了城堡……」

「亲笔信就不会被拆阅。知道了。」

被重新简单解释后,再没敏感度的人也懂夜鸣的意图。文森是刻意促成这次的战斗发生──

「这场胜负取决于我们出不出得了城堡。──阿尔、米蒂安小姐!」

「在哟!」「在啦在啦!」

「往右──!!」

收到坚强回覆后,昴这么大声喊。

两个同伴一闻言,立刻理解这是昴的判断,三把刀开始挥舞。

单手青龙刀和柔韧双剑猛然劈开荆棘,击飞堵住视野和去路的质量,接着三人的身影飞出绿意之外。

「以为逃得了吗!!」

但是,才踏出一步,就有跟拇指一样粗的刺针擦过昴鼻梁。

跟荆棘不同,瞬间掠过视野的玩意看起来就像白色骨片。那不是用来牵制昴,而是要贯穿他太阳穴的攻击。

要是阿尔没有伸刀干涉刺针的行进轨迹的话,昴就会死。

「荆棘之后是刺针,魔术师啊!?」

「那是『虫笼族』!会用体内的虫来进行攻击!」

「真的是奇人展览会耶!」

做些无谓拌嘴的同时,昴压低身体,在阿尔和米蒂安的掩护下前进。要去的是大厅出口──非也。

要是礼貌地走来时路,就会在卡夫马的猛攻下变成蜂窝。也就是说,三人需要可以大幅缩短路程的近路。

因此──

「米蒂安小姐!」

「有!」

「请加油!!」

「──我会加油!!」

接收到鼓励的瞬间,不夸张,米蒂安浑身来劲,势头大增。

长发迎风飘扬,她挥舞手中的双剑,用力打掉以复杂奇怪的轨道攻过来的荆棘。

当然,这也要米蒂安本身有本事。但除此之外。

「右膝!后脖子!水蛇腰!!」

「呜!搭!喝啊!」

阿尔声嘶力竭的呐喊,告诉米蒂安危机逼近何处。米蒂安在眨眼间应付,成功在荆棘碰到前防御、扫开刺针。

到底是看得多清楚?面对亚拉基亚时,阿尔也发挥了高水准的生存能力。不单是自己,似乎也能运用在其他人身上。

在这层恩惠下,米蒂安抵达大厅角落,一剑破坏木制栅栏,长腿飞腾踢飞墙壁。

眼前,距离地面超过三十公尺的天守阁大厅敞开,充斥视野的是广阔的魔都蓝天,以及强风粗鲁的迎接。

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只要出了城堡!」

夜鸣把手放在信上。

既然接受这条件,文森他们在这应该会停手。恐怕,八成,是没有把这种约定明文化。

但是,既然没有其他可以相信的,那这么做就是唯一的目──

「──夏美酱!」

打破墙壁的米蒂安大叫,昴不顾形象全力奔驰。

幸好没有睡昏头穿裙子来。差点死因就是穿女装了。到了最后关头甚至忘了脸上有妆,昴用力蹬地,几乎要踏穿地板。

然后追随米蒂安,跟着她一块穿过墙壁跑到外面──

「抱歉啰,老爷子咱也得好好工作。」

「咳呼……!」

在刹那间从上落到昴和米蒂安前面的老人,空手贯穿两人的胸膛。

在冲击力道下呼吸被中断。扎扎实实地吃了「九神将」的一击,昴的意识龟裂,好像要直接碎散。

可是──

「夏美酱!什么事都没有!」

「咦!?」

旁边的人大声呼喊,昴回神后连忙看自己的胸口,上头并没有看到被奥尔巴特击穿的伤口。

甚至没有流血,既然没出血,当然也就没有心脏被掏出来的迹象。

「走啰~夏美酱!不要咬到舌头啰!!」

昴混乱到眼睛打转,米蒂安一把揪住他衣领,大步跨过墙上的破洞。接着她毫不犹豫地跳出红琉璃城外──开始往下坠。

「呜、呀啊啊啊──!」

昴边惨叫边抱紧米蒂安,同时在自己的腰际寻找。摸到熟悉的触感后将之拔出,在半空中使鞭。

不是为了多一点胜算才准备的,但夜鸣挑衅,向文森宣战,再加上卡夫马和奥尔巴特的攻防战,根本是赌了一场又一场。

好不容易才全身而退,在最后关头也只能相信可以通关──

「哦哦、去吧──!!」

抱着米蒂安的细腰,昴挥动手腕甩出鞭子。鞭子前端不是伸向虚空,而是长在魔都各处的平台梁柱──整个都市的违章建筑就像蜘蛛网一样,甚至也延伸到红琉璃城的外墙。

只要用鞭子缠住那些地方,就能作为跑到城外的踏脚处。那是在大厅的混乱中,昴所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呃!」

手腕传来缠住的触感,昴用吃奶的力气把鞭子绕在手腕上。这样一来即便握力不够,最差的情况就是靠骨折的手腕撑住身体。

再来就是──

「阿尔……呀嗯!?」

「抱歉!」

鞭子拉紧的瞬间,阿尔用力撞上昴的背。看样子,他也跟两人一样成功跳出了城外。

在空中完成热烈会合后,三人就这样抓着彼此,将超过两百公斤的重量全托付给昴的一只手,然后下坠。

「咕嘎啊啊啊啊──!」

手腕、手肘、手臂、肩膀,整只右手的哀号,昴以自己真正的尖叫代替,一伙人的身体便以红琉璃城外的一根梁柱为圆心,画出弧形。

就这样等反作用力消失,然后一次一个人顺着鞭子爬到平台上,是最佳情况。只是花的时间越久,右手越可能废掉。昴咬紧牙根──

「「──啊。」」

鼓足全身力气的瞬间,阿尔和米蒂安同时叫出声。

在确认发生什么事之前,绕在昴右手上的负荷先消失了。──不对,正确来说不是负荷消失,而是鞭子勾住的平台断了。

从天守阁破裂的墙壁伸出来的荆棘,以猛烈质量撞断平台。

「呜、啊啊啊啊啊──!?」

惨叫拉长尾音,攀缠在一块的三人在空中飞舞,顺着还没消失的反作用力,呈抛物线飞了出去。

跟从天守阁掉下来相比还好,但高度还是超过二十公尺,摔下去的话,肉体只是一般人的昴跟阿尔会没救。

昴边高亢惨叫边寻找解决方案,脑子里接连浮现爱蜜莉雅、碧翠丝和雷姆的脸──

「──」

──在猛烈声响中,纠结在一起的三人冲破屋檐,朝着城镇的马厩干草堆上飞进去。

4

从大厅墙壁上的大洞往外看,卡夫马嘴角愤恨地往下弯。

眼前,在狂风肆虐中散布烟尘,顺利脱离大厅的三人不见踪影。仔细观察他们飞过去的建筑物──看不到逃亡者的身影。

「────」

平台发出龟裂声后崩塌,要期待碎片砸死无礼鼠辈的话,显然距离略显不足。

不过──

「以为逃得了吗。哪怕赴汤蹈火,也要降下对陛下的不敬之罚……」

「喂喂,没有的事吧。他们是用光了手上所有的牌才逃脱的喔?是因为我们小看他们,不然就说不过去了吧。」

「奥尔巴特翁!」

想追犯人却被制止,卡夫马咬牙切齿转过身来。「哦哦,好可怕!」接受他的视线,矮个子老人缩起肩膀。

「可是,为什么要眼睁睁放过他们!奥尔巴特翁出手的话,眨眼间就能制服他们了吧!」

「这个意见也会适用在你身上喔?还有,老爷子咱可没偷懒。那个头盔年轻人,用了神奇的把戏。」

「……那个人感觉没有很年轻啊。」

「这点先放在一边。基本上,在咱看来,绝大部分的家伙都是刚学会走路的娃儿。事实上,在你出生的时候,咱就已是老头子了。」

奥尔巴特指着自己,笑歪满是皱纹的脸。这轻率的态度令卡夫马又想据理力争,不过在那之前,奥尔巴特先继续刚刚的话题。

「还有,你可能忘了,但老爷子咱可没忘了戒备那边的狐女喔?谁知道她几时会咬向陛下。」

「夜鸣一将……确实,是我太轻率了。」

「咯咯咯、咯!知道就好。」

被提醒后,卡夫马沮丧垂头,似乎对一股脑冲昏头的自己感到羞耻。看着青年和老人的互动,被指名为危险人物的夜鸣手贴眼角。

「这世道实在难过。把奴家这等弱女子,讲得像是危险猛兽……这等毁誉,奴家未曾遭受。」

「还敢说……!」

装哭还揶揄,夜鸣的行为招惹卡夫马的怒火。「咕呼。」可是,面对瞪视,她只是发出愉悦声响,然后轻轻放下手。

接着把烟管放进嘴巴,吸了满满一口,然后大口吐出烟雾。──烟摇摇晃晃地飘向墙壁的大洞。

就这样,当缭绕的烟雾抵达大洞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简直就像幻觉,被破坏的墙壁开始缓缓修复。

崩塌的红琉璃城墙壁,开了大洞的地方所用的木材蠢动,像生物的伤口痊愈般逐渐复原。建筑物在修缮的过程中,与其说是无机物,更像是生物。实在是很奇妙又莫名的景象。

「这样一来就恢复原样了……那位先生也消消火啰。」

「……这是,夜鸣一将的……」

「不能轻易对魔都出手的原因……不过,这女人的危险性,并不仅限这件事。」

修完外墙后摆出媚态微笑的夜鸣,令卡夫马倒抽一口气。

补充让他战栗的情报的,是在方才的动乱中一动也不动的文森。位居帝国顶点的男子瞥了墙壁一眼,接着就聚焦夜鸣。

「那些东西已经到城外了。已经满足余,以及妳给的条件了。」

「是,没错。事情变成这样,奴家和陛下要是背弃他们的努力,名声会变得有点糟糕。陛下的话,明白这道理吧。」

「──」

「当然,奴家也会尊重陛下的考量。不过,别忘了。」

说完,她紧盯沉默不语的文森。从头到尾面对皇帝姿势都没有规矩过的魔都之主──夜鸣•魅时雨笑道。

「这里是魔都,奴家的都城。──那个蓝色小鬼的刀,也碰不到奴家。」

这番宣言,就算魔都之主说来恰当,但面对皇帝说这话就不恰当了。

对于在帝国普遍施行支配权的皇帝,这里仅是一个都市,却表现得像是自己的支配权更高,这已经不是用无礼不敬就能带过的事。

可是,夜鸣•魅时雨的话不容否认。

先不说她这话的好坏,任谁都承认这是事实。

在这座魔都卡欧斯弗莱姆,夜鸣•魅时雨拥有绝对的权力。

因此──

「时间,就一晚吧。」

要是把这视为佛拉基亚皇帝败北,未免太不了解这位皇帝的深谋远虑。不过,皇帝在黑瞳深处运转的谋略数量,就算是贴身侍卫也无法轻易察觉。

就只能相信,文森说出口的话,没有失误的道理。

「感激不尽。这样一来,奴家也就有时间好好斟酌回信了。」

就只有讲话方面得体,态度和表情丝毫不见顺从,一得到文森的许可后,夜鸣就这么回答。

既然文森认可,这话题就不允许再被提及。

「不过,妳的态度不容漠视。这点不管再多遍我都会重提。」

「咕呼。被那样可怕的眼神盯着看,奴家也没法停止颤抖。奥尔巴特翁,做些什么吧?」

「火星飞到老爷子身上啦。咱不过就上了年纪的老头,温柔对待是年轻人的义务吧。唉呀,咱莫非找到了从大多数人身上剥夺善意的最强歪理啦?咱的时代到来了?」

「奥尔巴特翁!」

奥尔巴特打模糊仗的话,令卡夫马气到大叫。

摇晃从烟管飘出的烟,夜鸣边笑边看。「将」们这种互动令文森眯起眼睛,轻声嗤之以鼻。

接着皇帝转身,看着自己带来的最后一人──不是卡夫马和奥尔巴特,是动作比文森还要少的人。

「话真少呢。很不像你。」

「……是啊。没办法,谁叫有打照面了会很麻烦的人。」

回应的,是夹杂苦笑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男子从头蒙着蓝色长袍,不让人看到脸。虽然平常就这样,但这次会把袍子的领子部位拉得更紧,似乎跟在场的客人有关。而且还是不期望再见面的那一种。

「我啊,在这个魔都会当贝壳。──星星似乎也期望这样。」

「星星期望吗。无聊。」

「说无聊太不讲理了。」

缩起脖子的男子,对文森抛出的话发出苦笑。

苦笑,却又说了下去。

「假使陛下真的小看星星的期望,那我想,就用不着刻意到这种地方喔。」

「傻子,讲得像是懂余的心?」

「不敢。」

文森双臂交握,降低音调。男子把身子缩得更小。

接着,文森的视线离开男子──「观星者」,转向已经堵起来的墙壁后方,三名反叛者消失的空中。

然后──

「──星星的期望,这种事无聊至极。」

这声低喃没有任听得见,只在口中嗫嚅后消失。

5

「咳咳!嘎咳!哦噁咳!」

在弥漫的尘埃中,昴边咳边拼命让肺脏工作。

背部和脚好像受到强烈撞击,但奇迹似地没有受重伤。看看崩塌的平台和建筑物的碎片散落一地的惨状,忍不住脸色发白感到幸运。

「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了……米蒂安小姐!阿尔!」

「我、我在这……好痛好痛喔~」

甩甩头,呼唤本来跟自己在一块儿的两人的名字。结果旁边的瓦砾堆底下发出回应,昴连忙推开破砖残瓦,拉出在找的人。

被埋起来的米蒂安咳嗽,眨了眨眼。

「咳咳。呜啊~还以为死翘翘了!夏美酱没事吗?」

「人家还好。多亏米蒂安小姐和阿尔的保护……米蒂安小姐的伤呢?有没有哪里会痛?」

「呜呀呀呀,好痒喔~!没事没事!我好得很!」

检查米蒂安的肩膀和背部,结果她扭动身躯,推了昴胸膛一把。

不是逞强或撒谎,她似乎也没有明显的外伤。想说两人都受到天大的好运恩赐──

「阿尔呢──」

寻找没回应的阿尔,昴看了周围一圈。

视野里总算是尘埃落定,三人飞进来的是空马厩。是位在红琉璃城后方的建筑物,似乎是存放给疾风马用的干草仓库。

多亏干草堆当垫背,才免于凄惨摔死。

「找到了!阿尔亲!」

环顾昏暗室内时,身旁的米蒂安这么喊。

她指着一台被坠落的冲击给撞翻的货车。马厩地板上散乱着干草,两人赶忙去救在底下蠢动的东西。

不久,一口气拉出从草底下伸出的粗手臂──

「好痛!右手也断掉啦!」

「不好笑!」

「可是,阿尔亲也活着!很厉害耶!」

痛斥讲出不好笑笑话的阿尔,不过,听了米蒂安的话便感到放心。

从干草堆山拔出来的阿尔,模样相当惨烈。跟奇迹似地只有跌打擦伤的两人不同,阿尔全身都有许多撕裂伤和瘀青。

他负责应付卡夫马的荆棘,以及暂时压制住奥尔巴特。最后飞扑到昴身上时,也是处在最容易受到敌人追击的位置。

──他所受的每一道伤,本来是该由昴他们受的伤。

「喂喂,一脸郁闷是怎样啦,兄弟。」

「这个……」

「就算露出那种表情,我背上的伤也不会消失。这是剑士之耻喔?」

慵懒地转动肩膀,同时强词夺理来勉励昴。

这态度让昴哽住呼吸,接着马上点头回答:「说的也是。」

总是事不关己、态度难以捉摸的阿尔,在方才的战斗中所展现的奋战姿态,就是对昴的最大诚意。

对昴的目的有共鸣,约定要出力帮忙。

为此,连赌命战斗都奉陪。阿尔这男人就是这样。

「……我好像误会你了。」

「啊嗯?」

「你一直都难以捉摸又随便,对什么都不认真,个性又不可靠。」

「喂喂。」

「可是,你为了人家豁出性命。──我不会忘记。」

手贴假胸部,将真正的决心告知阿尔。

没有他,这一刻菜月•昴无法存活。因此,未来的菜月•昴奋战时,不会忘记阿尔的恩情。

就算下一秒,性命就会完结──

「夏美酱、阿尔亲,再磨蹭下去的话……」

「嗯,明白。不能白白浪费阿尔的牺牲。」

「我才没牺牲咧!?」

在米蒂安催促下,用袖子擦脸的昴用力回应。

尽管免于摔死,但离放心还太早。虽说满足了夜鸣和文森所揭示的条件,然而不确定卡夫马或奥尔巴特会就此收手。

「马上出去吧。躲起来,等待那边的答案……」

「──请勿担心。」

「──呃!?」

搀扶阿尔,准备出去时被人搭话。

「咕喔!」昴吓到移开手,原本靠着他的阿尔因此跌个倒栽葱惨叫,但是昴没空理会。

因为必须跟站在马厩入口、盯着三人看的人影对峙。

「妳是……」

「抱歉这么慢自我介绍。我是夜鸣•魅时雨大人的随从,名叫貚纱。」

说完恭敬低头的,是身穿和服又有鹿角的人物──夜鸣身旁的鹿人女孩。

自称叫貚纱的她慢慢抬头,与挡在前面保护昴他们的米蒂安对峙,接着摇摇头。

「请用不着警戒。我不会加害各位。」

「真的?可是,我们可是把这里和城堡的墙壁给弄坏啰?」

「城堡和马厩,夜鸣大人都能修好。──夜鸣大人认同各位为使者,所以不准任何人对各位出手。」

化解米蒂安的不安,貚纱还多加补充。她的话让米蒂安面露放心,不过昴刚好相反。

夜鸣会修墙壁和马厩,这点先不说,后面那句才是问题。

「哪来的不准任何人出手,我们被打得可惨了。刚刚在场的人是皇帝陛下,我们可是知道啰?」

被米蒂安保护就没法耍帅,于是昴站到她旁边。而貚纱灰色的双眼,紧盯着走上前的昴。

脸蛋虽然可爱,却没有表露感情。秃必须要亲切和蔼,但她只给人会讲话活动的人偶的印象。

「我们可是会严重危害皇帝陛下的人……那些随从,有可能放过我们?就因为夜鸣大人说不行?」

「是的。不管是谁,在这座魔都都不能忤逆夜鸣大人。文森大人也知道这点。因此……」

貚纱的语气平淡,答案却带着绝对的自信。本该讲下去的话被打住,昴惊愕之余,她指向天花板。

从马厩坏掉的天花板,可以看见红琉璃城的威容。但是,那不是她的意图。

「那些护卫没过来……似乎可以相信妳说的那股强制力。」

「文森大人也回去了。对信中内容的回覆,会在明天重新送达。」

「……明白了。」

「那么,回去的时候请小心。」

听了昴叹气的回答,貚纱行礼,然后背对三人。

确实完成最基本的必要工作,准备回夜鸣那儿了吧。「貚纱小姐。」突然,昴叫住要离开的背影。

貚纱停下脚步,转过身。昴看着那跟人偶一样没有反应的表情,说:

「对妳而言,夜鸣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发问的原因,在于昴无法处理夜鸣在自己心中的印象。

即便不知道对方是冒牌货,但她接待文森的方式,应该跟真皇帝亚伯一样。他有想过,那超越不敬和无礼的言行,是出于她实力强大所以才被选择性忽视,根本是个坏榜样。可是,她采取这种态度的原因却不明。

夜鸣对亚伯抱持的,究竟是亲昵还是敌对心?

假如希望她是同伴,就有必要知道。因此──

「我想听听在她身旁服侍的妳的意见。妳对夜鸣•魅时雨大人的印象是?」

「情深义重之人。深爱我方,憎恨敌人。──与魔都共存的一切的恋人。」

貚纱回得毫无滞碍,眼中初次掠过些微情感。

眨眼间就消失的情感,在昴眼中看来洋溢着些微热度。昴没法再接着说什么。

就只能目送女孩的背影离去。

「──」

要问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答案是没有。

就只有无法理解夜鸣这号人物的印象更深了。不觉得貚纱在骗人。但是,就算她说夜鸣是个情深义重之人,还是无法轻易相信。

结果来到魔都后,昴一行人都一直被玩弄在股掌间。

「哎哟喂呀,走掉了呢。……我们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就只能回去了。现在除了相信貚纱小姐的传话,等待明天的回覆外别无他法。」

貚纱离开后,昴重新扶起跌坐在马厩的阿尔。

撑起他的体重,昴再次仰望红琉璃城。

「抢眼的华丽城堡……这也是『极彩色』的一环?」

喃喃这么说的同时,昴确定貚纱方才有些话是真的。

蓝中带红,颜色复杂奇怪的城堡,原本天守阁上有个大洞,但现在不管多仔细看也找不到。那个洞,不知何时就消失不见了。

6

「这样啊,那个来过啦。」

「除了这句没其他要说的?像是不好意思或是对不起。」

几乎是爬着回旅馆,跟亚伯报告关于递信的过程始末。他回应的第一句话让昴不爽皱眉,边问边逼近他。

但是,戴着鬼面具的亚伯感到厌烦,用手掌把昴的额头推回去。

「为什么我非得道歉。你们做得很好。大功一件,正打算这样褒扬你们。」

「什么褒扬你们啊!褒扬咧!这种说法就是用鼻子看人啦!没受到褒扬也无所谓,就只是做了必要的事而已。对吧,阿尔!」

「不要把我扯下水啦。饶了我吧。」

昴用力跟不服气的亚伯抗议,并向阿尔寻求援助。但是接受塔立塔包扎后化身为木乃伊的阿尔只能招手。

黑色头盔又全身绷带,这种超现实感完全没有煞车的迹象。

「不过,幸好夏美和米蒂安平安无事。我本来也该跟去的,所以非常担心。」

「呐,听见没?这才是正确反应。身为皇帝,你也学习一下要继承族长的塔立塔小姐如何?」

「请别说了,我会死的……」

昴抒发上位者该有的心态,但被指名为范本的塔立塔面色铁青直摇头。

她态度惶恐,昴感到非常惋惜。有没有适合惩处亚伯的人材呢?

这种时候,只能利用他人来为自己讲话的人实属可悲。

「呜~!啊呜~!」

「啊!露伊酱,就说不行!夏美酱他们正在讲重要的事!」

扰乱昴思绪的,是发自隔壁房的高亢叫声。

看过去,在通往隔壁房的门口,露伊和米蒂安正在格斗。当然,露伊根本没法抵抗米蒂安,就只是大人和小孩在相扑。

露伊马上就被扛起,再度消失在对面的房间里。

「啊~呜~!」

「真是的,搞什么鬼。一回来就一直在人家的身边打转。」

「也没怎样,因为她最亲的就是兄弟你吧。我就没被她正眼看过。虽然也不是希望她黏我啦。」

变身成万圣节鬼怪的阿尔对叹气的昴发牢骚。身旁的塔立塔心满意足地擦汗,但她真的太没有美感。假如是爱蜜莉雅和碧翠丝,一定会融洽却又激烈竞争吧。

一想到她们,胸口又差点要被思念给压扁。──不,思念的不只她们,还有在露格尼卡的大家。

昴被扔到佛拉基亚,差不多已二十天。

因为有碧翠丝和拉姆,顶多可以传达这边人员平安。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情报,她们也很担心吧。

好想尽快打造出能跟她们会合的路。

「然而,这个面具男连个话都不会讲……」

「哼,指着我说面具男是怎样。假如我是面具男,那你们呢?傻子和丑角?」

「我们就像道具做得很烂的万圣节装扮啦。」

阿尔一语说中昴刚刚所想。「咕唔唔!」他的话跟亚伯的指谪,让昴不甘心地咬牙。

昴的女装终究是为了实质利益,不希望被拿来相提并论。

「总而言之!我们在城堡见到了夜鸣小姐,但相对地跟皇帝一行人……那个是你的替身吧?」

昴击掌,硬是修正话题轨道。

接受他强行转换话题,戴着鬼面具的亚伯点头道。

「嗯。假如只是外表像的话,那要多少都有,不过能够充分体现我个人的,只会有一人。──奇夏•哥尔特。」

「奇夏•哥尔特……九神将啊。记得是『白蜘蛛』?」

「没错。聪明绝顶,擅长指挥大军。而且──」

「也是第一个背叛亚伯酱的家伙。」

阿尔最后的补充,坐在床上的亚伯无言予以肯定。

背叛的「九神将」,还是第一个叛徒,更是亚伯信任有加的人物。那个人变成亚伯的替身──不,是取而代之,坐上皇帝宝座。

「奇夏……假的皇帝是基于什么目的而来到这魔都?」

「那家伙,也知道跟我开战的胜利条件吧。」

「那么,他们果然也是来拉拢夜鸣•魅时雨啰?」

「不太可能。夜鸣•魅时雨……会认为那个可以被说服或接受谈判的人,思虑有欠周详。」

「──?既然如此,那他们来干嘛?」

「那还用说。──因为判断我会来魔都。」

听了亚伯的回答,昴头上冒出问号表示不解。

同感困惑的阿尔举手道:

「亚伯酱,你说那边的假皇帝,看出亚伯酱会跑来卡欧斯弗莱姆,这话是讲真的?是的话那不就很棘手?」

「那个会以相当高的精密度来模拟我的想法。一开始,从玉座传送到的地点,以及攻下城郭都市的流程,九神将的配置……很容易就能锁定魔都为要地。」

「知道到这种地步……不对,难道说!」

处理亚伯淡淡陈述的情报,昴突然目瞪口呆。

「你早就猜到我们会跟假皇帝碰头?为了避免直接碰到面,所以才自己留在旅馆……」

「蠢货。做出那种事有何意义。白白减少手中的棋子,就算是会赢的棋局也会折损胜算。」

「……这倒也是啦。」

要说这道理不通的点,就只有亚伯主动做出对自己不利的选择。

这也是最大又唯一的问题,只要不能攻破这点,昴秉持的亚伯性恶阴谋论,就只能一如字面继续是个阴谋论。

不管如何──

「既然如此!回到原本的话题,所以是怎样?假皇帝知道没法拉拢夜鸣小姐为同伴,但因为你会来,所以他还是跑到魔都……」

「先发制人,让文森•佛拉基亚和夜鸣•魅时雨的和谈破局。后来才出现的我,你以为可以轻易上去红琉璃城的天守阁吗?」

「啊~是这样啊……怎么说呢,诡计多端的家伙呢,喂。」

阿尔点头同意,昴也闭上嘴巴赞同。

亚伯的意图,总算是传给了昴。也就是说,文森不与夜鸣为敌,也不当同伴,目的只是要让她成为无效票。

为此他亲自跑一趟城堡,计划要让她与皇帝的谈判彻底决裂。

「……那么,我们要是慢一天到的话──」

「对方的策略就会达成。因此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大功一件。」

「────」

昴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亚伯。

也就是说,前面说的话是他的真心慰劳啰。既然如此,他拉低了上司夸奖部下的能力下限。

「人家,很努力喔……阿尔和米蒂安小姐也是!」

「哦?哦哦,对啊。我们都很努力喔。」

「对啊~。夏美酱的撂狠话,有够帅的啦!」

共同跨越死线,团结心高涨的三人互相称赞彼此。被撇除在外的塔立塔略显寂寞,让昴觉得同情,不过对亚伯就不会有这感觉。

「可是,希望你事先告知的事情太多啦。例如,像是夜鸣小姐对你有好感。」

「啊,这点,我也必须讲一下。拜托了,亚伯酱。生来就是美男子是没办法的事,但至少缴个型男税吧。」

「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丑角。再来,你也误会了。」

「什么误会,我们可是看过实际互动啰?」

说实际互动,其实是夜鸣跟文森的互动,不过她挑衅和诱惑亚伯是事实。

但是,面对昴跟阿尔的追究,亚伯却深深叹息。

「夜鸣•魅时雨倾心的对象不是我,是佛拉基亚皇帝。」

「……那不就是你吗?事到如今,不会跟我们说其实你是冒牌货,那边的才是正牌皇帝吧?」

「蠢货。听话不要只听字面意思。我确实是佛拉基亚皇帝,但佛拉基亚皇帝并不单指我。过去和未来,都有佛拉基亚皇帝。」

听了亚伯简单易懂的说明,昴惊愕不已。身旁的阿尔也讶异到发出怪声。

「齁欸~所以说,夜鸣酱的目的,是亚伯酱的金钱或地位?」

「详情那个也没说,不过大致可以猜想得到。那个想要的是帝国之尊……佛拉基亚皇帝的宠妃位置。我不是必要的。」

「……怎么觉得很可怜。」

「那是你个人的想法,不要随便怜悯我。」

以某种意义来说,恋爱条件已经定好。

皇帝的宠妃──亦即,成为皇后是夜鸣的目的。确实,坐到了那个位置的话,就算不是皇帝,也能在权力或财力上支配帝国。

单是治理魔都卡欧斯弗莱姆,无法满足那个美貌狐人的欲望。

「关于刚刚的话题,信上写了什么?」

「唉呀,不外乎就是站到我们这边的话就让妳当老婆之类的吧?那是最快的方法,又是美女。」

「虽是美女,但是要补救的范围太广,很难处理……」

就算人有问题多少可以容许,但也是有限度的。普莉希拉和夜鸣毫无疑问都是大美女,可是昴可不想娶她们当老婆。因为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我没打算公开信函的内容。但是,答案不会辜负你们的期待。只有这件事可以保证。」

「保证也是要在有信任的条件下才成立……啊啊,不,算了。说了也没用的事,别说了别说了!」

昴拍拍双手,强行把话题告一段落。

对结果不能接受的亚伯眼神透着不服气,不过昴直接接上新话题,看向阿尔。

「对了,在场的九神将,叫奥尔巴特吧。那个『毒辣翁』。」

「对,我也看过很多种麻烦人物,但在这当中他也是最棘手的那种。」

「那个棘手老人,已经被拉到对方那边去了?是的话,除了亚拉基亚和奇夏,现在还要再加上第三个啰。」

拉票要过半数,就必须拉拢五名「九神将」。

然而我方还在摸索第一人的想法时,对面那边却已经凑齐三名「九神将」。

顺带一提,奥尔巴特是「参」,奇夏是「肆」,完美地独占了前面的排名。

「会有这等忧虑很正常,但没到那地步。我的猜想是,奥尔巴特并没有加入敌对阵营。他现在只是以九神将的身份,遵从皇帝的命令。」

「……根据呢?」

「奥尔巴特•丹克肯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亚拉基亚只要玩文字游戏就能策动她,不过要笼络奥尔巴特可没那么容易。」

「到头来,还不是没法完全驾驭九神将……?」

也就是说,因为是自己驾驭不住的人,所以化身成自己的替身也没法驾驭。

不觉得这事有多让人开心,反而对前景感到不安。

「那么,叫奥尔巴特的老人,有可能变成同伴?」

「当然,为了上谈判席,是有相应的筹码。那个也是不容小觑的老狐狸。只要可以看清状况,就会选择站哪边对自己有利。」

「……话说回来,阿尔跟他认识吧?你们交情如何?」

既然要跟奥尔巴特谈判,那昴认为最有力的人选是阿尔。

从他和奥尔巴特在天守阁的对话,可以看出这个可能。

「剑奴孤岛,对吧。解决了发生在那儿的事件而立下汗马功劳……」

「哦哦,对对。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什么特别好补充的喔?八年前,还是佛拉基亚剑奴的我,被卷入岛上发动的叛乱。岛上的剑奴抓了来观看死斗场的上级伯爵当人质,要求被解放。」

「听起来是很大的事件……是阿尔解决的?」

「严格来说是我,跟当时还是萝莉的亚拉基亚姑娘。以及被当成人质的上级伯爵……详细状况改天再说。」

话讲到一半开始含糊其词,阿尔难为情地抓自己的脖子。似乎是难以启齿的事,但就算抽掉被隐藏的细节,也能得知大致的状况。

剑奴孤岛的叛乱,睽违八年的奖赏。利用这两点,阿尔让目的得以达成。

堵上自己的性命,就为了要协助昴的这个念头。

「没想到这伏笔这么壮大。要感谢当时有气无力的我呢。」

阿尔开怀大笑,似乎是不想再让昴心里有负担。

这样的体贴令昴心存感激,于此同时亚伯也点头说:「是这样啊。」

接着他捏着鬼面具的下颚,稍微翻转面具,露出底下的脸。

「那是我即位后就发生的动乱,曾听说有功者是在剑奴孤岛上工作的剑奴。也有听说他不要奖赏……原来就是你吗,丑角。」

「好像是耶。是说,这事有传到皇帝耳里甚至还被记住,真是吓死我了。旅行时讲的屁话好像全都会被记住。」

「那是大功一件。──定要回报你的功劳。不论发生什么事。」

「哦……」

露脸的亚伯说的话很重,还饰以难以动摇的真挚。

信赏必罚,亚伯的这个信条又再度让他露出皇帝的面孔。立下功劳却不求奖赏,不见容于亚伯的帝王学。

阿尔这次,恐怕是逃不过被赐奖赏了吧。

「不管怎样,既然亲笔信交出去了,也只能等明天的回覆了。」

「这倒是真的。我们这边已经无事可做。……夜鸣小姐的随从,有说不会让假皇帝一行人出手。」

「既然是夜鸣•魅时雨说的,就不用怀疑。」

貚纱告知一行人的安全受到保障,亚伯也毫不犹豫就相信。这里头,似乎还藏着亚伯没说、昴他们不知道的事。

「就算人家要你说出理由……」

「情报给予的选择权在我。你能得到的,是你得到后不会造成妨碍的情报。──至少,目前是如此。」

「目前如此……是吧。」

这一刻,昴的口气恢复平常,自我戒惕心中产生的不和。

亚伯这句话,要当作不配合是很简单。但是亚伯本身也不希望输,因此就像昴会竭尽所能做到最好,他也一样。

只是他的做法,不是跟费尽唇舌的昴统一步调。

「这样说来,今天的事做完啰?所幸捡回一命,可以活到明天。另外还挫了对方目的,成果颇丰啊。」

阿尔刻意大声说话,破坏昴和亚伯之间的诡异气氛。

接收到他的顾虑,昴点头说:「是呢。」

虽然被毫无章法的事态给耍得团团转,但攻略夜鸣•魅时雨的第一步,在阿尔和米蒂安的帮助下做到最好。剩下的就只有等待明天的结果。

「……真的是,累毙了。」

今天没事可以做了。得到这个结论的当下,身体瞬间变得沉重。

紧绷状态解除,身体意识到疲惫了吧。长途跋涉一结束就立刻入城堡,然后遇到假皇帝一行人,又谒见夜鸣,最后更是大闹一场。

「好困……可是,鞭子不保养不行……」

昴按住昏沉沉的脑袋,在开始不清晰的意识中低喃。

看他这样,塔立塔撑住他肩膀。

「夏美,你完成了重要任务。保养武器交给我,今天请早点休息。晚上也由我站岗。」

「在城镇里还站岗守夜,又不是世纪末……」

对塔立塔担心的模样轻笑以对,昴决定接受她的好意。

深吐一口气,回到自己被分配的房间。只是,这时候──

「呜~!」

「又是妳……」

应该被隔离在隔壁房的露伊,似乎就等着这一刻似地飞扑向昴,要抓他的手。昴厌烦到穷途末路。

陪我!这孩子气的举动只要不是露伊做,自己是不讨厌的。可是只要对象是露伊就不能放松警戒,假如累了就更要留意。

「啊呜!」昴默默地把手伸向露伊,弹了她白皙的额头一下,让她退后。

「我没心思理妳。好了,请让开。」

「啊~呜啊~!」

「啊~又跑下床了!抱歉喔,夏美酱。来~露伊酱过来这边!跟我一起睡~!」

按住额头的露伊,身体被米蒂安从后面一把抱起。之后她狂踢双脚,拼命挣扎想要扑向昴。

两人的身影再度消失在门后,这次露伊的恶行也只能到此为止。

「真是的,什么跟什么……」

「对兄弟的执着又更上一层楼了呢。是那个吧?就算没参与对话,但感受得到兄弟差点死掉。」

假如阿尔说的是事实,那露伊的态度就是在担心昴。

要认同这点,对昴来说十分困难。因为表现得天真无邪的孩子气外表下,里头其实睡着邪恶又不容原谅的恶意。

坚信这点,是昴跟露伊的关系的大前提。

「亚伯,人家在房间休息喔。你……」

「无妨。就算你在,打起来也帮不了什么忙。」

「你不要全都推给塔立塔小姐,好歹也帮忙守夜站岗啦。」

对方的回应让人觉得白担心了,于是昴也用难听话回敬。

被夹在中间的塔立塔慌张失措。虽然觉得抱歉,但趁着休息前排解不满的事,也到此告一段落。

「卸妆、脱衣服……像滩烂泥一样熟睡吧。」

回到被随便分配的房间后,昴开始逐一卸下扮演的女性角色。

离开貅德拉格聚落的现在,假发没法轻易修补。所以需要小心翼翼地保养,在这方面的处理要慎重。

把假发放进细目网中搓洗,脱下来的衣服和靴子也要仔细清洗。

做完最低程度的处理后,昴才倒到床上。

闭上眼睛,意识慢慢远离。

「等到、明天……」

状况又会有变化。

状况一有变化,看到的东西会跟着生变。看到的东西有变化,路就会拓展开来。路拓展开来了,就能接近目的。分隔遥远的人们,都在那边。

「雷姆,碧翠子……爱蜜莉雅、酱……」

胸口掠过疼痛,昴在异邦之地呼唤心爱的人的名字。

唤着她们的名字,梦想着再度重逢,意识逐渐稀薄──

7

意识缓缓清醒,昴在床上睁开眼皮。

平常他不是那种很快入眠的人,但昨天果然真的累到了,所以睡得很沉,甚至不记得有作梦。

因此,他心想疲劳应该去除不少,但──

「怎么了?」

可是,促使昴醒转的不是充足的睡眠,而是骚动的气息。

昴睡觉的寝室门后,传来热闹非凡的声音和气息。是那些代替闹钟,把昴从睡梦中吵醒。

──清醒的同时伴随着吵闹的气氛,绝对不会有好预感。

窗帘整个拉起,借由缝隙透进窗外的阳光,可以得知现在刚过清晨没多久。

感受到魔都一大早就闹哄哄的气氛,昴盯着放置阴干的假发,犹豫下一步。

想到至今一路发生的事,就该打扮成夏美•舒瓦兹。

可是门后的事若迫在眉睫就没时间打扮。思考了一下,他判断不管怎样,要先确认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匆促下的决定就有可能做出错误判断。假如是大事,那阿尔、米蒂安、塔立塔……总之亚伯以外的人应该都会来叫醒自己才对。

因此──

「啊哒!?」

边这样想边下床,结果却从肩膀撞上地板。

撞击让昴眼冒金星,惊讶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是因为身体不适,也不是踩到脱掉乱放的衣服。

就只是活像目测错误,脚踩空了而已。

──从床铺到地板这段距离,昴的脚构不到。

「怎么可能……」

尽管也常烦恼自己腿短,但再怎么样都还不曾对日常生活造成问题。就算腿短,这具身体好歹也跟了自己十八年。

实在是不可能犯这种疏失。撑起身体后,他这才发现。

──室内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比昨晚见到时还要大。

「喂、喂喂,这什么玩笑,未免……」

僵着脸颊、抖着声音,昴摸摸自己的脸。格外吵人的心跳使得呼吸急促,过长的袖子、裤管妨碍手脚爬行。

就这样,昴把手伸进包包,拿出镜子。不管是为了重新梳妆打扮或整理仪容必备的镜子,映照出自己的模样,以及发生的事态──

「这是、什么状况……」

看到镜子里头的人,昴讶异地这么说。

在手中颤抖的镜子,照出来的就是菜月•昴本人。

只不过──

──只不过,却是年轻了近十岁,年幼的男童菜月•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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