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这天菜绪没来学校。
因为坂井在点名的时候嘀咕了一句“小野田今天没来吗,还真少见啊”,所以好像她的家人并没有打电话过来请假的样子。
悟虽然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内心其实相当忐忑不安。
菜绪将悟埋下的照片挖了出来,偷偷将自己的照片埋了进去。那那木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吧。仔细想想,再怎么说是悟正面临着危险,那个菜绪居然会说出要让安良泽他们当替死鬼的话,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了。而且,按照埋下照片时的条件,要是没有“亲自埋下自己的照片”,就无法让诅咒顺利地生效。所以就算她帮悟埋下安良泽他们的照片,诅咒没有转移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之前真神月子对悟和菜绪问“这样真的好吗”的时候,菜绪就对她表现出了强烈的拒绝态度。当时他还以为月子是在谴责他们找安良泽当替死鬼这件事,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她其实是在责备菜绪将诅咒的目标转移到自己和母亲身上。只要这么想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虽然这只是悟的猜测,但他认为解除诅咒的方法应该就只是把埋下的照片挖出来就行了。感觉好像很简单,不过考虑到悟的诅咒实际上确实已经解除了,所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当菜绪把悟埋下的照片挖出来的时候,事件本就已经完满收场了。
那么菜绪为何要埋下自己的照片呢?搞不懂她的动机。对于她为何要做出这种自己送死的行为,悟完全没有头绪。性格活泼开朗、总是照顾着悟的菜绪其实内心怀有自杀的愿望,这种毫无根据的意外真相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她应该怀着一个对谁都无法说出口的重大隐情,而要解决这个隐情就只能利用怪物这个手段吗?悟不禁这么想道。
——爸爸离开家里都已经两年了呢。
最初踏入绿地公园的时候,菜绪说过的这句话掠过脑海。
该不会菜绪一直都为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而苦恼,怀着无法向人诉说的痛苦吧?而且也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经过苦思冥想之后才做出了那种行为……?
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于是悄悄向坐在隔壁的女生搭话。
“那个……”
“……干嘛?”
对方以带刺的语气回答。他稍微犹豫了一下。
“吉川她,以前和小野田很要好对吧。”
悟回头望了望坐在隔着两个座位上的吉川由衣子这么问道。
旁边的女生——冈田由纪——最初是一脸奇怪的表情,但很快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嘴角突然浮现出讽刺的笑容。
“嘿诶,你很在意吗?筱宫你果然是喜欢菜绪呢。”
刚才还完全不想搭理悟的由纪,这时突然双眼放光。她不顾还在上课,把脸凑近过来,压低声音说:
“菜绪的妈妈对她保护过度了。就算她和朋友一起玩,她妈妈也会打电话过来说‘让我的女儿回去’,还说‘别把我的女儿带回家好不好’什么的。由衣子直到四年级之前都和菜绪很要好,不过有一次她去菜绪家玩时,被菜绪的妈妈狠狠地骂了一顿呢。”
“为什么?”
由纪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不清楚。听说她们只是在聊喜欢的男孩子的话题,菜绪的妈妈就突然闯进房间,抓起由衣子的手把她赶了出去。菜绪的妈妈好像很凶地骂她,要她不许再来,以后不准再跟菜绪说话。自那以来,由衣子就不用说了,其他同学都开始害怕和菜绪扯上关系了。”
原来是这样,相对于惊讶,理解的想法更强烈。
菜绪的母亲似乎不喜欢女儿和朋友玩在一起。因此导致菜绪在班上被孤立,也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流了。菜绪之所以不会积极地加入女生的小团体,原来是有这样的理由。
要是菜绪因此而烦恼-一应该说,不可能不烦恼吧。岂止如此,甚至因此越来越憎恨起母亲。要是她想到了利用诅咒的方法杀死母亲的话……
想到这里,悟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再怎么被母亲管束,甚至到了快透不过气来的程度,他也实在不认为菜绪会因此而做出这种事。
首先,要是下了诅咒的话,菜绪自己也会受到怪物袭击。就算设法把母亲杀掉了,要是自己也被袭击那就本末倒置了。
这时,悟突然想到某件事。也许菜绪知道解除诅咒的方法。
说不定还有其他只有她才知道的情报。比如说,面对逼近而来的怪物时,只要用那种方法就能活下来的对抗手段。只要不把这种方法告诉母亲,那就算被幽灵袭击,自己也能摆脱困境。于是她就怀着这种想法……
“——喂,你没事吧?”
由纪露出更加惊讶的表情这么问道。
“我是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啦,只是看你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的,感觉好恶心耶。”
大概是太过专注于思考,所以无意识地嘀咕了些什么吧。悟知道自己从前就有这样的坏习惯,但这样被人当面指出来,内心多少还是有点受伤。
之后悟也完全没有心思去听课,就这么迎来了午休的时间。
他上完厕所回到教室,看到有几个女生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反正肯定又是聊些什么传闻吧。就在他认定这样,准备从她们旁边走过时,突然听到“小野田同学”这几个字,让他猛然一惊。
聚在一起的女生们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女生身上。她叫东田里美,是个性格文静、不太引人注目的女孩,只见她脸颊有点微红,但还是露出有些得意的表情跟同学们说着话。
“昨天我带小白散步的时候,经过小野田同学家附近时看到有救护车停在那里,正好看到有谁被搬进车里面了。”
“难道是菜绪被搬进去了?”
喜欢八卦的由纪探出身问道,不过里美摇了摇头。
“被搬走的是个大人,应该是……小野田的母亲吧。”
在这瞬间,周围发出“诶”的一声类似欢呼的声音。虽然女生们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但对作为旁听者的悟来说,实在不是让人能高兴得起来的话题。
“脸看得不太清楚。只是流了很多血……”
悟把手拉着手惊呼叫嚷的女生们分开,站到了圈子的前面。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被送到哪家医院了?小野田也在那里吗?”
也许是被突然插话的悟吓了一跳,只见里美一脸胆怯的表情抬头望着他。
“我、我……不知道啊……这种事……”
接着她就扑簌扑簌地流出眼泪不再说话了。看到这副样子,周围的女生们马上数落起悟,让他立刻道歉。
悟怀着不安的心情马上飞奔出教室。他奔跑在走廊上,就在准备跑过职员室前面时,和刚好从里面出来的坂井撞了个正着。
“噢哟,怎么了,筱宫?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啊。”
“老师……小野田……小野田的母亲入院了是真的吗?”
面对这个唐突的质问,坂井以似乎早有预料的表情低声说道:
“……刚才接到电话了。好像目前还没危及性命……”
听到他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更加深了悟的焦躁。
“小野田也在那里吧?”
“啊,啊啊。大概吧……呃,喂,你要去哪里?筱宫,等一下!”悟还没听完这句话就转身准备跑出去,坂井抓住了他的手臂。
“放开我!我一定要去小野田那里才行!”
“别说傻话。你去了那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算这样我也必须要去。不然的话,小野田也会……”
就在这么说时,悟感觉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道变得更大,让他不禁呻吟了一声。坂井露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腻烦的表情,以凶恶的目光俯视着悟。
“你又想说诅咒怎样怎样吗?快醒一醒吧。别总是说些孩子气的话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好不好?”
“不是……不是的。真的是诅咒……”
“你上次看到的幽灵又出现了吗?那你告诉我,那幽灵在哪里?这边吗?那边吗?不好意思,老师什么都没看到啊。”
坂井分别指了指走廊角落、楼梯平台、天花板一角,以嘲弄的口吻这么说道。
“所以说,不是我而是在小野田那边……”
“好好好。这样是吗?那么小野田之后轮到谁?安良泽吗?松原吗?就是像‘不幸之信’那样不断扩散开来是吗?嗯?到底是怎样?”
不行。完全说不通。明明得赶快去救菜绪才行,这样下去就没办法了。
“总之你给我回去教室。不然我就要把你的监护人叫来学校了。”
被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了命令,悟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无论如何都要赶到菜绪那里的想法、受筱宫家那些大责骂的恐惧在内心交互碰撞,让他很想马上大喊大叫。坂井的手像老虎钳一样紧紧地勒住他的手臂。就在他痛得叫出声,准备放弃抵抗时-
“——老师,筱宫说的都是真的啊。”
背后传来声音。回过头去,眼前站在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安良泽。
“安良泽?怎么了,怎么连你都说这种话啊?”
“只要对‘诅咒之木’下咒的话,‘颜崩之女’就找上门来。这个传闻是真的。筱宫就是被那个幽灵袭击的。大概小野田的母亲也是。”
安良泽瞥了悟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从他的言行可以看出,他已经理解悟和菜绪目前的处境,知道他们已经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状况下,安良泽选择了相信自己。
一想到如此,悟不由地感到胸口一热。
“真是的……虽然不知道你和筱宫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愿意替他说话,不过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啊。诅咒啊幽灵啊,这种低俗的东西-”
“——也是呢。因为是自己不愿承认的东西,就害怕受到牵连对吧。”
坂井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继安良泽之后介入的,是不知何时从楼梯平台现身的真神月子。她那张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来,从正面仰视着坂井。
“老师还真是辛苦呢。好不容易忘了这件事,却又被学生这样纠缠不放,这样任谁都会生气吧。我很能理解老师那种郁闷的心情。”
“喂,喂喂,等一下啊。记得你是隔壁班的……”
“真神。真神月子。”
落落大方地报上姓名,月子有些装模作样地对悟抛了个眼色。
“站在老师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很想赶快结束这种流言四起的状况吧。就连现在这个时候,三班的学生也在讨论着小野田同学的话题。往后肯定还会出现更多吵着说‘诅咒是真的’的学生吧。”
“——这又怎么了?”
这时,看在悟眼中的坂井表情突然紧张起来。与一直带着嫣然微笑的月子呈鲜明对照,坂井的脸却越发变得苍白。
简直就像被人触碰到自己不想被触碰的东西一样。
“所以说,这样下去老师会很困扰吧?会很不安吧?毕竟老师曾经……”
“住,住口!”
坂井突然发出的怒吼声在走廊上回响。他用满是汗毛的手臂抓住月子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她的身体。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知道我的什么……”
“好痛耶。”以故意为之的口吻这么说了之后,月子直勾勾地盯着坂井,嘴角扬起扭曲的笑容。那是至今她从没表现过的、感觉充满了黑暗感情的可怕表情。
“我说呀,老师。你该明白的吧。很多事情我就算不想知道也会被逼知道。不过放心吧。我没想过要做什么,也没想过要主动扯上关系。只是因为知道所以忍不住说个几句罢了。”
月子一脸冷静,慢慢地拿开坂井的手。相较起来坂井则是满脸茫然的表情松开了手,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
“所以说老师,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帮筱宫君的忙吧。要是小野田同学能精神饱满地回到学校的话,这场骚动也会自然平息,筱宫君也不会再因诅咒而闹事,对老师来说可谓一石二鸟对吧?”
“这……这就……”
坂井嘴上念叨着些什么,以僵硬的动作摇了摇头,俯视着悟。眼神之中充满了动摇之色,坂井反复深呼吸好几次之后,像是对自己妥协了一样这么说道:“啊啊,也对呢。”然后点了点头。
“安良泽,你对大家说下节课自习。”
“……诶?”
就算被安良泽反问,坂井也没有再重复说一遍。
“……筱宫,赶快过来。”
坂井瞥了这边一眼之后留下这句话,就从楼梯下去了。月子把慌张地想要追上去的悟叫住,把脸凑近过来这么说道:
“我给你送了个大人情哦,筱宫君。就当是我对你的饯别之礼吧。”
她又说了些意义不明的话。月子扬起长长的睫毛对为此而困惑的悟再次抛了个眼色,然后用力推了推悟的后背。悟踉跄着往前倒去,再次回头看了看安良泽和月子。
“那个,谢谢你们。”
安良泽大力地点了点头,月子则是露出招牌的笑容。
悟在两人的目送下跑下了楼梯。
其二
——看到脸了。
很普通的女人的脸。不,才不普通。眼睛、口鼻都是歪斜的,不在本来的位置上,皮肉剥落,被撕裂的伤口上闪着湿溻溻的光芒,沾满赤黑色的血和粘液的脸。
——好恐怖。
比至今看过的所有脸——不,是比任何东西都更要可怕。恶心、扭曲、干瘪、满是伤痕、凹凸不平、被血染得一片赤红的脸。
脸。脸。脸……
一旦回想那张脸,体内就像有无数虫子爬着一样。总觉得它们会从皮肤的内侧啃食血肉,然后一口气撑破皮肤大量涌出。
身体好热。头好痛。明明大汗淋漓,但又冷得浑身颤抖。
两只眼睛朝着不同的方向,被撕开的嘴唇缓缓蠕动着,鼻子已经完全失去了原型。裸露出的肉块在颤动,布满疙瘩的皮肤也在微微蠢动。明明不想回忆起,但只要闭上眼,那张脸就会在脑海里出现。慌忙睁开眼,整片视野也还是黑漆漆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开来——
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好可怕……
听到惨叫声。是谁的惨叫?吵到我受不住了,把耳朵塞住。
可是,还是能听到惨叫声。是直接在我的头脑内响起的惨叫。
是吗,原来是我在叫啊。我抱着脑袋,左右摇头,叫喊起来。虽然自知口中吐出来的话不成言语,但还是忍不住要叫出来。
那张脸就在眼前。也在身后。左边和右边也有。放眼望去,所有地方都有那张脸。我那被黑暗封闭的世界中充斥着那张可怕的脸——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无法忘记被干燥的手指一样的东西撕裂脸皮的触感。所以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无论做什么,都无法从这片黑暗中逃脱出来。并且,黑暗也同时带来了那张脸。那张脸一整天都在我面前。
“妈妈,妈妈!喂,振作一点!”
身旁传来声音。这里是,哪里?
家里吗?床的触感不一样。是其他什么地方吗?是谁在对我说话?
“妈妈,对不起。都怪我才会……”
这个声音……感觉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啊啊,不想看了。我不想再看了。闭不上眼睛……我的眼皮……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脸……脸……脸……脸……谁的……脸……这是……我的脸?
其三
悟坐着坂井开的车子,来到了镇内最大的综合医院。
菜绪母亲的病房在三楼最里面的单人房间。打开滑动式的房门,宽敞的白色房间内窗边位置放着一张床,一名像是菜绪母亲的女性双眼缠着绷带静静地睡在上面。
“悟君……老师……”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菜绪回过头。艰难地挤出来的话语以及脸上的表情,阴沉到让人完全想象不出她平时那种开朗的样子。
“为什么……?”
“是老师带我来的。听到小野田的妈妈出事了,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悟这么回答之后,菜绪抬头看着坂井,再次露出了像是在问“为什么?”的疑惑表情。坂井似乎有些尴尬地一脸困扰的表情,好像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里一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小野田才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悟这么问道,菜绪肩膀微微颤抖着低下了头。
“……失败了。”
一滴、两滴的泪水滴落在菜绪的手上。她不断地抽噎着,不久之后开始扑簌扑簌地流下豆大的眼泪。
“闭上眼睛也不行。我想要救妈妈,就叫她闭上眼……可是妈妈还是被强逼看到脸……”
看来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庞的菜绪嚎啕大哭起来,就像要把至今都忍耐着的眼泪全部倾泻出来一样。菜绪以让人听着都感到难受的悲痛声音一直哭个不停。
悟和坂井都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能像个愣头和尚一样呆站在原地等待菜绪的情绪平复下来。
哭了好一会儿之后,菜绪便慢慢恢复了冷静,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我一直都是爸爸的代替品。因为爸爸抛弃了我们离开了家里,所以妈妈就觉得总有一天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于是我每次出门,或者跟朋友去玩,回来的时候妈妈都会对我说“你也要抛弃我是吧”。明明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明明我就只是很正常地和朋友去玩而已。”
这时菜绪把一直看着母亲的视线转向了悟。
“我想要是不这样的话,妈妈就会坚持不住了。离家之后爸爸就完全忘掉了我们,组建了新的家庭。”
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菜绪的表情一瞬间因痛苦而扭曲。看来她也和母亲同样,还没能完全地接受父亲抛弃了自己的事实。不过,她却处于不得不接受的状况。悟觉得就是这种现实和认知的差异让她感到痛苦不已。
“妈妈在骂我的时候,会露出很可怕的眼神。我很讨厌那种眼神。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我总觉得她其实是想说,爸爸是因为我才会抛弃家庭的。”
“不过,你爸爸会抛弃家庭可不是你的错……”
菜绪摇了摇头打断了悟的话。
“没有关系的。真相怎样都无所谓。妈妈是通过责备我来逃避不愿承认的现实。不过,要是我也不在了的话,那她就不知道该责备谁了。所以她不会放开我,想要一直束缚着我。就是这样了。”
菜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才把和妈妈一起拍的照片埋下去了。要是妈妈被幽灵袭击的话,那她就再也不能用那种眼神看我了。这样的话我以后也不用再害怕了。”
“不过你还是改变了主意。你是想要救妈妈对吧?”
对于悟这个问题,菜绪以有些笨拙的动作点了点头。
“看到妈妈被那个女人袭击,我就突然害怕起来了,心想一定要救妈妈才行。所以我就叫她闭上眼睛,绝对不能睁开。我没有告诉悟君,据说那是受到幽灵袭击时的应对方法……”
菜绪停下话头,好像非常愧疚地低下了头。当然事到如今悟也没有再去责备她的意思了。
“……那个方法不管用对吧?”
菜绪点了点头,然后露出痛苦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妈妈的眼皮,被撕开了……”
菜绪再也说不下去,像是得了癫痫一样浑身颤抖起来。她那空虚的眼神深处,大概浮现出了母亲的惨状吧。
“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妈妈不只是眼睛看不见了,还一直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概再也无法康复了。”
菜绪用颤抖得不行的手捂住耳朵,挤出了嘶哑的声音。
悟完全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才好。
菜绪所做的事情确实无法原谅。不过,那种心情他却能痛彻地理解。从未受到母亲真正的关爱,一直被投注着那种不知能否称作爱的感情,想必她的心灵每日都片刻得不到安宁吧。
“那个,小野田,你的心情我也很能理解。不过,你说的不就只是传闻吗?一直被那种东西迷惑是不行的。”
一直沉默着观察状况的坂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俯视着菜绪的那张脸上,完全不见平时那种精神充沛的样子,而是渗透出疲惫之色的大人表情。就算别人再怎么说,事到如今也无法再以传闻或是迷信来将那个怪物随便打发过去了。至少悟和菜绪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步。不过对此无法接受的坂井,大概是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来鼓励她吧。
“老师,请等一下,小野田她……”
就在悟正想要插嘴的时候,有人门都不敲一下就打开了病房的门。那个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堂而皇之地走进病房的人看也不看这边一眼,直接就把视线投向躺在床上的菜绪母亲。
“呼唔,果然“不看脸”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啊。不过,我本来就不觉得用那么简单的方法就能解决问题。”
“……那、那那木先生?”
瞥了不禁惊叫起来的悟一眼之后,那那木悠志郎的嘴角扬起了微笑:
“喂,你是什么人?随便进来也太没常识了吧。你是医院的人吗?”
不知情况的坂井以看着可疑人士的目光质问起那那木。
“我这人看起来像是医生吗?我才要问你是谁才对。”
那那木毫不畏惧,以很不礼貌的语气反问显然比自己年纪大的坂井。
“我、我是他们的班主任。”
被那那木过于光明正大的态度所震慑,坂井惊讶得目瞪口呆。
“喔,原来是教师吗?难道说你就是坂井吉广?”
坂井困惑地轻呼一声。稍慢一拍之后悟也惊讶地歪了歪头。
为何那那木会知道坂井的名字呢?感觉他们也不像是相互认识,大概那那木是从某处得到了情报,知道了坂井这个人吧。
那那木以有些装模作样的动作整了整领带,转身面向坂井。
“居然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你,我真是幸运呢。冒昧问一下,您认识严永卑沙子吗?”
当听到这个问题的那瞬间,坂井的表情突然冻结,一瞬之后浮现出愕然的神色。看来就算没有回答,那那木也从他那表情上得到了答案。
“人世实在是奇妙。你不这么觉得吗,筱宫君?不知为何围绕这个怪物的所有因素都以你为中心聚集到一起了。”
那那木竖起食指,然后笔直地指向悟。
“-发动诅咒,呼唤怪物之人。”
他轻轻移动手指,这次是指着菜绪。
“亲眼目睹怪物的威胁,对毫无胜算的战斗而绝望之人。”
最后那那木指着坂井,以毫无迷惘的语气如此宣告道:
“知晓怪物起源之人——不,应该说是当事人才对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
那那木打断了正要开口反驳的坂井,从怀里取出了几张复印纸摊开在病房的桌子上。上面好像是一些旧新闻的报道,还印着《深山部绿地公园女性自杀。恋人目击现场!》这个煽情的标题。一看到这个坂井的脸上就明显地浮现出了动摇的表情。
很显然那那木是正要把坂井拼命地隐瞒的什么事情强行地摊开来。
承受着悟和菜绪投来的疑惑视线,坂井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捂住额头闭上了眼睛。在沉重的气氛中,那那木静静地开口。
“那是距今二十二年前的事。一个住在这个镇子里、名叫严永卑沙子的女孩子在和恋人开车兜风的时候遭遇了事故。她的脸因此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从此再也不在人前露面,过着孤独的日子。”
那那木特别强调“恋人”这个词,并以尖锐的目光投向坂井。
“身处失意之中的卑沙子,只能深深地依靠着作为唯一心灵支柱的恋人。然而恋人的无私奉献也成枉然,悲剧还是发生了。在某个夏季的夜晚,卑沙子在绿地公园的水池中投水自杀了。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世间便开始流传出一个可怕的传闻,据说只要在池边的‘诅咒之木’下埋人下咒的当事人和想要诅咒之人的照片,然后念三遍‘I SA KO O I ZU ME RA’这个咒语,自杀而死的卑沙子灵魂就会出现。”
那那木轻轻叹了口气,将视线分别投向在场所有人。
“这就是流传于这个镇子的传闻起源。我认为是严永卑沙子的强烈怨念刺激了‘恸哭之木’,然后两者相互融合起来,结果诞生出了一个怪物。”
那那木的话语充满了自信,从中感受不到丝毫的迷惘。过了几秒钟之后,一直沉默着的坂井就像在说“真是蠢透了”一样笑出声来。
“你这家伙突然跑过来说些什么?你堂堂一个成年人居然会相信这种怪谈?别把这种毫无根据的传闻当成事实一样来欺骗小孩子好吗?”
“呼唔,站在大人的立场来说这确实是正确的意见吧。不过信不信什么是个人的自由。我可最讨厌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常识来束缚别人的大人呢。特别是用“为了成为正常的成年人”当借口,把不知由谁决定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一脸满不在乎地强逼小孩子去做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这种教师,真是让我作呕。”
那那木用竖起来的食指,笔直地指着坂井的鼻子。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别转弯抹角了好吗?”
“不需要冗长的开场白是吗?那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你否定这个传闻的真正理由,就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过去被揭露。”
坂井哑口无言,惊愕地瞪大眼睛。那那木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追击下去。
“严永卑沙子的恋人,同时也是亲眼目击她死去的人物。那就是你,坂井吉广。”
坂井紧紧地咬住了被香烟熏黄的牙齿,一脸恼怒的样子。他就像想要回答什么或是想要否定什么似的,然而却因为不知如何反驳而焦躁难耐,握紧的拳头微微地颤抖着。
“老师……这是真的吗?”
菜绪问道。坂井虽然看也没看她一眼,但并没有否定。这阵沉默就是他承认那那木所言的证据。
“二十二年前,你是在这个镇的大学读书的学生,和比你小一岁的严永卑沙子交往。当时你们似乎是相当有名的情侣呢。我向当时的大学相关人士和与你同年级的学生打听了很多事情。特别是事故后卑沙子的爱情——不对,应该说是执着让你受到了多大的痛苦。”
“我……我是真的很爱卑沙子。”
坂井紧咬着下唇,彷徨无助的目光惶恐不安地在四周游移。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自杀呢?”
“我是想阻止的。可是卑沙子把我推开……一转眼就……我想把她拉回来的,可是身体却动不了……”
坂井的声音因悲痛而颤抖。长年积累起来的悔意和罪恶感一口气汹涌而出,似乎对他的心灵造成了强烈的打击。自从那那木来到这里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坂井就眼见着憔悴了起来,就像一下老了十岁一样。
悟愣愣地看着就像完全变了个人的坂井,这时菜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只见菜绪正脸色铁青地凝视着某一点。
……别看我
虽然细微,但却确实能听见的声音。悟反射性地环视整个病房。
“——出现了吗?”
那那木低喃道,盯着地板的坂井也抬起头来环视四周。不过,无论他再怎么找,别说是幽灵的身影,就连声音都听不见。
“悟君……那个……”
菜绪指着那那木的身后,放在窗边角落的穿衣镜。那里站着一个浑身滴着漆黑的水滴、双手掩脸的女人。哀叹自己的丑陋、痛苦,然后死于非命的悲哀灵魂。即便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也依然无法从咒缚中解放出来的女人——严永卑沙子。
一直以来悟都对她充满了恐惧。然而此时的她在悟眼中看来,却让人那么地怜悯和痛心。这种悲伤的根源,他现在已经能理解了。
而且,他更下定了必须要终止这场悲剧的决心。即便是为了紧紧地抓住悟的手臂瑟瑟发抖的菜绪也必须如此。
“那那木先生,我该怎么做才好?”
悟以含有坚定意志的眼神仰视着那那木,询问的声音中充满了决意。
“我想帮助小野田。为此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那那木凝视着立在镜中的幽灵,以异常冷淡的声音对悟这么说道:
“很遗憾,我觉得没有什么是你能做的。我自己其实也在思考逃离这个怪物的方法,但目前完全想不到什么好主意,正感到为难呢。”
“怎么这样……”
那那木没再理会沮丧起来的悟,他以视线指了指坂井。
“要说唯一能对严永卑沙子做些什么的人,除了他之外别无他想了。如果是那个她直到死前都心怀执念的人,也许就能帮助她找回人性。只要坂井先生能真心悔过,而卑沙子也接受他的道歉,那就有可能避免她的袭击。不过,看来也挺困难呢。正如你们所见,他也在这个房间里,但卑沙子却毫无反应,只是一直重复着那句‘别看我’。不过嘛仔细想想,既然她是捂住脸的,那看不到他也很正常吧。”
那那木耸了耸肩好像想稍微开个玩笑,但是在场没有任何人笑得出来。
看来他也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太妥当,于是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总之,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怪物被唤醒的地方-以及怪物起源的地方,一切的答案都会在那里。首先就去那里吧。”
虽然不知道那那木所言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不过现在也只能先听从他的话了。悟以视线催促菜绪,菜绪看着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的母亲,用力地点了点头。
……别看我……别看我……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噢噢噢噢!”
如同响应卑沙子的叫声,菜绪母亲醒了过来。与此同时她全身就像被通电了一样极力地仰起,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
菜绪奔向呼叫铃,大声呼救。与没过多久便赶了过来的护士们错身而过离开病房的悟和菜绪以及那那木,一起前往一切开始的地方——深山部绿地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