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再见了,学长」

在四点左右这一午夜与清晨的分界线时点,我和小君鸟一起来到了家拉面店。

名为藏春拉面店。

从比辻野公园要步行一小时左右,在鲇川车站后面不声不响地营业,是家内行人才知道的名店。不用说,在这种微妙的时间客人只有我们两个,简直有种包场的开放感。

「竟然在这种时间吃拉面,我们真是坏孩子呢。」

小君鸟大口吃着面条,眯起眼微笑起来。

「这就是失眠症的特权啊,让我们尽情享受坏事吧。」

「竟然引诱天真可爱的学妹走上邪路,学长真过分。」

「真正天真可爱的学妹不会这样夸自己吧。」

「学长说得对。」

说完,小君鸟天真地害羞起来,嘶溜嘶溜地吸着面条。

「呼啊……好好吃。」

小君鸟全身颤抖地品味着这份感动。看起来随时都会哭出来的势头,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午夜享用豚骨拉面可谓背德到了极致,还有特意走了一个小时的附加价值,而且虽有害于身体健康,却能立马刺激精神。难怪会感动到快哭了。

只是看着小君鸟美味地吸着拉面就能感到幸福。可是又会被说是不是用性意味的眼神看着她,因此我克制住自己。

那么我也开始吃拉面吧。

先舀起一勺豚骨汤喝下,于是豚骨的鲜味瞬间在口中扩散开来,就像是被豚骨侵略了一样,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处于猪骨头的支配之下了。再喝一口,啊……浓稠的豚骨汤渗透进了步行一小时的疲惫身体。

接下来吸口面条。不粗不喜、程度正好的卷面的美味,无法用言语形容。嘶溜、嘶溜、嘶溜溜溜,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台吸面条机了。

享受了一会儿面条后,这次要来吃一口肥厚的叉烧。叉烧充分吸入了豚骨汤的汁液,香得咂嘴,我乘着这个间隙又偷偷扒了口干笋。

喝汤、吸面、咬叉烧、夹口配菜……吃拉面的工程既繁忙又快乐,叫人无法自拔。

我珍惜地一点点吃着叉烧,中间还倒了辣油尝试换下味道,并故意奢侈地一口吃完水煮蛋。为所欲为,场面十分壮观。

没错,所谓吃拉面就是独一无二的娱乐。

「哈~……多谢款待。」

我对着空了的碗碟双手合十开口道谢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了水。水的清美一下子渗入了因油腻拉面而发烫的身体。可以说,加入水后拉面这一娱乐才算真正完成也不为过。

「呼~,多谢款待,太好吃了。」

小君鸟也吃完拉面,露出了极为满足的迷醉表情。

「走了一个小时也有价值了啊。」

「是啊,得谢谢外村告诉我这家店。」

「外村?」

「啊,外村是我最好的朋友。」

「哎!」

小君鸟发出从未有过的大叫声,不停眨着眼睛。

「学长居然有朋友,太震惊了。」

「真、真失礼!就算是我也有朋友的……虽然只有一个。」

「呵呵。」

小君鸟瞥了眼反驳的我,脸上浮现出笑容。

「有一个不就够了吗?毕竟我一个都没有,所以是学长赢了。」

「即便是小君鸟……」

我吞下即将说出的话,沉默了。

我想说,即便是小君鸟——只要治好了失眠症,白天可以安稳生活的话,就能交到朋友了。但这话只是我的主观希望,太不负责任了,所以没有说出口。

小君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迷惘,皱起眉头开口道。

「学长,你在意什么呢?刚才只是个自嘲的玩笑而已。」

「哎、啊……是、是吗?」

「请不要擅自同情我,没有比被学长可怜更屈辱的事了。」

小君鸟用抖S似的轻蔑眼神看向我,呵呵笑了起来。可我却觉得她的表情中透着悲伤,令我无法直视。

★★★

我们眺望着云朵丧失了立体感宛如劣质CG般的夜空,晃悠悠地迈上了自拉面店回家的归途。距小君鸟家约一小时路程,虽然和拉面的卡路里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消耗,但作为饭后运动算是程度正好的散步。

时间是接近五点。今天的比辻野市也鸦雀无声。唯有陈旧的自动售货机那昏暗的亮光朦胧照在四周。

「哈欠~……」

似乎是幸福的满腹感所致,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接着便慌乱找补。

「对、对不起。」

小君鸟瞥了眼拼命抑制住哈欠的我,动作轻柔地摇了摇头。

「学长不用道歉,吃饱了就想睡是很正常的事。」

「……对不起。」

我在脑海中反复品味小君鸟的话,咬紧了嘴唇。想睡是很正常的事……也就是说,有失眠症无法入睡的自己并不正常,一想到她自己说出这话我心中就阵阵作痛。

「学长。」

小君鸟用平淡却又温柔恬静的音色开口道。

「不要为了我逞强,你能为我着想,我就已经十二分地开心了。喂,学长,吃饱后步行一小时回家,接着甜甜地入睡,想必一定很舒服。」

小君鸟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诱惑般地说道。

正如小君鸟所说,这样睡着了想必会很舒服吧。实际上,克服了失眠症的我如今睡意达到了顶峰。确实有种想要委身于舒适睡梦的冲动。

然而我却坚决地否决说:「我做不到。」

抛下失眠的小君鸟,自己一个人去睡觉,这种事我做不到。这样做的话,会因背叛了小君鸟而心生后悔,结果再次失眠吧。

「别在意我。」

我轻柔地挥开小君鸟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吐出带着坚定意志的话语。

「而且不用在意睡不着的事,也别在意什么不正常……倒不如说,睡不着也没关系,失眠也不全是坏事。你看,像这样享用午夜拉面、享受深夜徘徊,是失眠症的特权吧。」

这也许只是安慰。

因为身为克服了失眠症的人,才能如此事不关己地说。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传达给她。在我饱受失眠症的折磨时,是小君鸟接受了我,最重要的是,她救了我。

安慰也好,事不关己也好。我只是想传达给她,我就在小君鸟身边,她并不孤独。

「……呵呵。」

小君鸟似乎接收到了我的想法,脸上绽放出笑容。

「学长一股做作的臭味。」

说着,小君鸟吸了两下鼻子,做出闻味道的样子。

「呜咕……瑞城同学也这样说过我。」

「你好像喜欢,一边被说好臭一边被进攻的音声作品呢。」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我意识到自己自掘坟墓了,不由得垂头丧气。严肃的氛围一下子变成了古怪的气氛……不过就当成是小君鸟在遮羞吧。

「喂,学长。」

小君鸟悠然阔步在没有一辆车通过的马路正中,抬头望向天空。

「总觉得午夜的城市就像世界终结了一样呢,叫人心里怦怦直跳。」

漂浮在夜空中的无数云朵看起来十分粗劣,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啊……我明白。」

虽然惊讶于话题突然转变,但我还是深深点了点头。以前一个人深夜徘徊时,我也想过同样的事。联想到世界终结或许是很普遍的想法,不过能与小君鸟共感就感觉莫名开心。

颓废遍布四野,带有无法言喻的美。与小君鸟一同感受空荡荡的乡下小镇,令我再次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不过,思考世界终结后的事还是挺开心的……但一想到世界终结的瞬间就感觉可怕了。」

「确实,如果要终结,希望能在睡觉的时候赶快终结。」

「唉?」

听到我不经意的一句话,小君鸟发出了似乎有些胆怯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我不要。」

小君鸟用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般的沙哑声调重复否定道。

「在睡觉时终结什么的……讨厌死了,绝对不要,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小君鸟双手抱紧自己颤抖的身子,不停说出否定的话,执拗地进行否定。感觉其中带有的情绪,远比我对拒绝自己的瑞城同学所带有的感情更加强烈。

「小君鸟……?」

我走近反应异常的小君鸟,战战兢兢地搭话。

「难道和你失眠的原因有关吗?」

对于我的提问,小君鸟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她低着头,贯彻压抑的沉默。

在我不知是否该继续深入,不断犹豫之时,小君鸟突然抬起脸,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

「学长想太多了啦——。」

……明明平时都是眯着眼微笑,现在却堆满笑容,全都太假了啊。

「别看我这样,其实想象力很丰富,一不注意就思考起奇怪的事了。」

「不对,可是……」

「可是也好稻草人也好都是口锥。」

小君鸟轻轻戳了下我的鼻尖,露出恶作剧似的微笑。

「学长也每天都不停做瑟瑟的妄想,想象力很厉害吧?」

「别、别把话题扯到奇怪的方向。」

「可这不是事实吗?我注意到了哦,学长总是用下流的眼神偷看我的身子,不光是胸部,还有大腿、臀部、连那里也……反正一回到家就拿我想象,做些爆发妄想的事吧?」

「呜咕……!」

被她那嘲讽性能极佳的犀利眼神凝视着,我不禁发出窝囊的声音。

太奇怪了……直到刚才还应该是挖掘出小君鸟软弱部分的严肃剧情展开,却不知何时被夺走了主导权,变成了被小君鸟捉弄到死。就像是中了幻术一样……

「真是不死心啊。」

小君鸟无奈地耸了耸肩道。

「‘我每晚都拿小君鸟当施法材料!’……这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吧。」

「这话能说吗!」

听到我迅速的吐槽,小君鸟皱起眉头歪头纳闷。

「咦,好奇怪啊,一般进行否认的话,不该是‘能说吗!’而是该说‘我没做过这种事!’才对吧?你为什么不坚决否认呢?这不就是在暗中招供吗?」

别像个坏性格名侦探似的穷追猛打啊,你这孩子。

「怎么说呢……该说是措辞方式的问题,还是说日语太晦涩了呢……」

「真是的,学长净啰嗦地找些借口,就因为这样,处男才那么烦人。」

「别、别歧视处男啊!」

被她用蔑视处男般的视线盯着,我吞吞吐吐地进行反驳。

当今时代,高中生处男随处可见吧。不要只因为是处男就瞧不起,或者贴上不好的标签啊……我正想这样还嘴时,小君鸟抢先开口道。

「学长你可能误解了,所以我要纠正一件事。」

「嗯?」

「我并不是因为处男而瞧不起人,只是单纯地瞧不起学长本人而已。无论学长是不是处男,我都会把你看得一文不值,所以请安心吧。」

「这能安心吗!」

虽然庆幸小君鸟并不是对处男一股脑儿否定的那种人,但这点先不提,她对我实在太过分了,要哭了……不过超级乐观地去想的话,就当作她对我特别对待吧。

「对了,学长是处男吗?」

「咕嘿!」

受到过于直接的质问,令我吓了一大跳。

小君鸟清澈的瞳孔中映照出我窝囊的样子。

「……是处男,话说,如果我不是处男,才是吓死人的大反转吧。」

「确实。」

小君鸟抢答似的肯定令我陷入了无法释怀的心情。

★★★

时隔一日造访小君鸟的家,这里一如既往洋溢着生活感,充满了令人心跳加速的香味。然后毫无学习能力的我再次闻起味道,便立即被小君鸟发现,并被她翻起白眼瞪着。

与房间氛围不相称的灭火器,依然孤零零地待在房间的角落处。但只有一个地方不一样了。

之前被塞满衣橱的无数毛绒玩具们再次在床上堆积如山地复活了。可能是心里作用吧,感觉毛绒玩具的数量变多了。

「啊,抱歉,要再收拾一下这些孩子们。」

「不用,就这样也没关系。」

「可是不会碍到学长睡觉吗?」

说着,君鸟使劲推开毛绒玩具堆成的山,在床上腾出了空间。总感觉被强行赶到床角的毛绒玩具们很可怜。

「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是学长用各种方法服侍我了呢。」

「不要用‘服侍’这种说法,感觉很下流。」

「认为这词下流的学长才是最下流的吧?」

咕……无法反驳好难受。于是小君鸟趁着我畏缩的间隙迅速靠近,瞄准耳边投下低语声。

「……做下流的服侍也可以哦,学长。」

温暖舒适的吐息和温柔蛊惑的低语令我的鼓膜炸裂。

「啾砰!」

我脊髓反射地发出奇怪的叫声,一屁股倒下扭动起身子。鼓膜炸裂似乎只是错觉,但事实上,小君鸟的低语声如今仍在耳边回响。令鼓膜受不了。

我调整着慌乱不已的呼吸,擦拭掉额头上的汗。

说实话,被她在耳边低语完全是一种奖赏,但突然被这么搞我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极有可能因心脏麻痹而死,为了避免小君鸟杀人,我或许需要锻炼下心脏……

「呵呵,学长真有捉弄的价值,太好玩了。」

「咕呜……」

我狠狠瞪着眯起眼微笑,打心眼里开心的小君鸟,叹了口气。也许对小君鸟来说我不是异性的学长,而是反应好玩的玩具吧。正因如此。才能毫不犹豫地进行性意味上的捉弄。

被作为玩具玩弄是该感到屈辱呢?还是该反过来感到愉悦呢……

「总、总之!为了让小君鸟睡个好觉,我会做各种尝试的哦。」

我强行扯回话题,和小君鸟面面相对。

「首先……对了,吃过拉面肚子涨了,然后深夜徘徊做了适当的运动,接下来该创造放松的气氛了吧。」

「放松的气氛吗?」

「嗯。」

「不是下流的气氛吗?」

「当然不是!」

我飞快地还以吐槽,然后取出手机打开音乐APP。

「是学长喜欢的音声作品?」

小君鸟为了看到我手边而探起身。正好,变成了小君鸟的头处于我脸下面的状态,是个非常危险的姿势。而且小君鸟头发的味道太好闻了,脑袋都要晕呼呼的了。

不行不行……我在心中告诫自己,强行平息下烦恼。

「……音、音声作品虽然也很棒,不过要不要先试下环境音?」

「环境音?」

「对,像是雨声啊、河流的潺潺声啊,就是所谓的自然的声音。能通过治愈效果让人放松,然后安然入睡。」

「但是对学长没有效果吧。」

「呜咕。」

话命中要害,令我不由得发出呻吟。

「确实,对我没有效果……这是、那个、那个,我的失眠症是由于对瑞城同学的心理创伤。如果没有这种外在因素,环境音的治愈效果应该会奏效吧,大概。」

我想法挤出像那回事的理由,拼命地辩解。

「原来如此。」

看来小君鸟还是接受了,我姑且安心。

「我明白学长很拼命了。」

收回前言。

「呵呵,别一脸失落的表情,没关系的学长,我们来试试环境音吧。」

「可以吗?……那个,但这可能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可是也好稻草人也好都是口锥。」

小君鸟不用分说地踢飞我的迷茫,脸上绽放出柔和的表情。

「而且对我来说也许会有效果,凡事都要尝试下才知道哦。」

「……是啊。」

小君鸟满意地看着我,又探起身。她再次将脸凑近我手上的手机,香味飘了过来。是为了捉弄我才贴在一起呢?还是没把我当成异性看待而缺乏警惕呢?不知是明知故犯的小恶魔还是天然的小恶魔……但无论如何,处于敏感状态这一事实并没有变。般若心经、般若心经……

「都有什么样的环境声音?让我看看。」

小君鸟毫不在意为了平息烦恼而在心里念诵般若心经的我,擅自操作起我的手机,查看环境音播放列表。

「雨声、河声、瀑布声、大海声、雷声、风声、鸟鸣声、秋虫叫声。哎,好多种类呢。哇,这是什么?翻书声、打字声、钢笔写字声……竟然特意听这种声音,感觉很有意思。」

小君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浏览着手机。

对我来说,雨声和翻书声都是听惯了的悦耳声音,但对不是恋声癖的君鸟来说,则是未知的世界,所以每一个都是新发现,才开心的不得了吧……记得刚接触音声作品时,我也有过这样的心情。

我欣慰地注视着她时,小君鸟操作手机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小君鸟?」

「学长……这是什么?」

难道瑟瑟的音声被她发现了?我惊慌失措。然后我总动员起脑细胞,思考有没有辩解的余地,同时查看小君鸟正看着的手机屏幕。

可那里显示着的只是环境音的播放列表而已。篝火声、暖炉声、锅子咕嘟咕嘟煮东西的声音……看起来都不是瑟瑟的音声,全是健全至极的东西。

然而小君鸟却营造出一种沉闷的气氛。

「小君鸟?」

听到我的发问,小君鸟沉默了几秒。但她很快就抬起脸,用和往常一样的平淡口气回应道。

「抱歉,我好像看错了。」

说完,小君鸟态度沉着地操作起手机。

「学长………我发现了。」

小君鸟再次营造出沉闷的气氛,开口道。接下来要进入严肃的展开了吗?我做好心理准备。

「从雨声、河流声、大海声、瀑布声……到往杯子里倒水的声音、水从水管流过的声音、倒碳酸水的声音、往装冰的玻璃杯里倒水的声音、水溢出的声音……学长的播放列表里,水声很多呢。」

「哎?啊……确实是这样啊。毕竟水声听着很舒服——」

「果然是这样吗?」

小君鸟带着宛如名侦探将犯人逼入绝境的气魄,播放起往杯子里倒水的声音。

——哗啦啦啦啦啦啦。

「哼哼!」

小君鸟带着完胜似的得意表情看向我。

哎。

哎?

为什么这女孩摆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完全没有头绪,只有问号在脑海中无限增殖。唯一明白的是,一脸得意的小君鸟真是太可爱了。

「之前学长洗澡的时候我闯进去尿尿了对吧。」

「哎?啊……嗯。」

「当时学长说捂住了耳朵没有听声音,而且我也相信了学长的话……但那时我错了,选择相信的我真蠢。」

「等、等等!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用再装模作样了,学长。你说当时捂住耳朵是在撒谎,其实完全听到我的尿尿声了吧。好了,赶快坦白。」

「什么坦白,我真的捂住耳朵了——」

小君鸟将手机摆在我面前打断了我的话。

「这就是证据。」

小君鸟又播放起往杯子里倒水的声音。

——哗啦啦啦啦啦啦。

「哼哼!」

小君鸟再次绽放出完胜似的得意表情。

「……不是,你这个证据莫名其妙。」

「哈——?不死心也要有个度啊,学长。这个声音,这个往杯子里倒水的声音,和尿尿的声音一模一样。」

这过分的强词夺理令我无活可说。你一脸认真地说‘和尿尿的声音一模一样。’,叫我该怎么反应才好啊。不如说,你在说些什么鬼啊,小君鸟。

「播放列表中有很多水声也是因为这个,雨声、河声、大海声、瀑布声,对学长来说都是尿尿的声音。没错,学长在脑海中将水流声转换为女生尿尿声从而兴奋,你就是个有着这种性癖的人!」

小君鸟好像在说‘真是名推理’一般,带着大功告成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这孩子傻的吗………

之后我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解开了小君鸟的沙雕误会。

★★★

「那么今天怎么办?」

小君鸟像是将刚才的尿尿声争论当做没发生过似的,一脸若无其事地重头开始。

「……是啊。」

如果这时说试试环境声就又谈回原话了,可能会搞得像是在变相羞辱小君鸟一样……虽然羞辱小君鸟一事令我有些心跳加速,但这样干之后不知会被她做些什么。因此这里老实地尝试其他方法才是安全牌吧。

「联想式睡眠法怎么样?」

「掏耳朵就行了。」

小君鸟在我提议的瞬间就将其拒绝,然后取出了红色的挖耳勺。

「之前学长被掏耳朵时看起来很舒服,所以我也想试试。」

「掏耳朵……」

被小君鸟在耳朵里狠狠翻弄的敏感回忆重新浮现,我颤抖起来。

这次轮到我给小君鸟掏?这样好吗……

「来吧,学长。」

小君鸟像是在期待游乐场娱乐设施的孩子般,一脸开心地将挖耳勺递给我。

「把学长的棒棒捅进我小xue里,让我舒服起来吧。」

「给我对自己的发言感到羞耻!」

刚才的发言与其说是女生的调侃,不如说大叔味更浓……然而小君鸟斜视着为难的我,拿起旁边的毛毯。

「失礼了。」

「噫?」

小君鸟把毛毯铺在我盘坐的腿上——几乎快到大腿根处了——然后她泰然自若地躺下。

小君鸟正靠在我下半身上,这一动人心魄的光景使我头晕目眩。般若心经、般若心经、般若心经……

「我还是第一次,请不要弄痛我。」

「都说了,别用这种另有深意的说法,只是第一次让别人掏耳朵吧。」

虽然心里明白,但自己还是因小君鸟的发言心跳加速,真可悲。

「……呼~,好,我上了。」

我深呼吸调整好心境,然后用力握紧挖耳勺。

虽说掏耳的音声作品已听过无数个,但没想到竟然会有自己给别人掏耳的一天。即使去掉对方是小君鸟这点,也紧张得手汗不止。必须要细心谨慎,别弄坏鼓膜或弄伤她了……

于是我下定决心,将挖耳勺插进小君鸟耳朵中。

轻轻地、轻轻地。为了不弄痛她,我尽量不用力,就像在抚摸耳朵内部一样……不对,像是在温柔地轻描一样缓缓移动挖耳勺。

……嚓啦。

「嗯~」

在挖耳勺抚过的同时,小君鸟发出了微弱的吐息。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不是在痛吧?痛的话应该会大声点才对吧?应该会张嘴抱怨吧?没事吧?继续做下去也没关系吧?是吧?是吧?是吧?

就这样保持挖耳勺插在小君鸟耳朵入口处的姿势,我陷入了犹豫。由于紧张和担心,手有些哆嗦,这时挖耳勺就会小幅度抖动。

「嗯……啊……学、学长,要掏耳朵的话,就认真地做……。被你这样抖……嗯、痒的受不了……」

小君鸟脸颊微红,断断续续地抱怨道。

「抱……抱歉。」

她有点太敏感了吧?于是在理性快要崩坏的同时,我拼命在心里反复重放般若心经。

色不异空。

……嚓啦……嚓啦。

空不异色。

……嚓啦……嚓啦。

我配合着心里般若心经的节奏缓缓地移动挖耳勺,在小君鸟的耳朵里小心翼翼地来回抚摸。

色即是空。

……嚓啦……嚓啦。

空即是色。

……嚓啦……嚓啦。

「学长、慢过头了……别、别逗我玩啊……」

「啊,是吗?对不起。」

看来太过依照般若心经的节奏,导致我在掏耳朵上疏忽了。虽说是为了平息烦恼,但竟然在掏耳朵时忘了掏耳真是太不应该了。要以此为戒,接下来必须专心掏耳……于是我集中精神在挖耳勺上,令其在小君鸟耳中上蹿下跳。

嚓啦~。

「呜呀!」

嚓啦~、嚓啦~、嚓啦啦啦~……嚓啦~。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看来我耳朵掏得还不错,小君鸟双眼紧闭,不断发出舒服的声音。每次挖耳勺在耳朵中轻描、抚摸、捣弄,小君鸟都轻叫、呻吟、抖动。有种挖耳勺和小君鸟的身体连动在一起的整体感。

小君鸟随我所动、随我所愿地不断扭动。一向冷淡,缺乏表情,平淡说话的小君鸟竟然露出这副样子……!

喉咙里响起了咽口水声。

总感觉能理解小君鸟平时捉弄我的心情了。及时的回应令人畅快,敏感的反应令人愉悦,这样确实会上瘾。嗜虐的感情咕嘟咕嘟地涌出。

「小君鸟,乱动很危险,别动哦。」

嚓啦~。

「嗯……可是……」

「没关系,我会好好让你舒服起来的。」

嚓啦……嚓啦……嚓啦啦啦。

「呜嗯……」

小君鸟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抑制住声音,至今为止最剧烈地扭动起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小君鸟最敏感的地方。

嚓啦、嚓啦、嚓啦。

「学……长、那里不行……再这样下去……嗯、就要不行……了。」

虽然小君鸟用苦闷的语气拼命抵抗,但对如今已被嗜虐感情支配的我来说,完全不起作用。如今的我已是超越烦恼的掏耳恶鬼了。已化身为愉悦地蹂躏小君鸟耳内,将此作为使命燃烧自身的修罗了。

嚓啦、嚓啦、嚓啦啦、嚓啦、嚓啦啦。

故意不进攻小君鸟最敏感的地方,而是不断进攻其周围。随着和般若心经不同的节奏,一个劲儿地逗弄她、逗弄她,逗弄到死。

「嗯……嗯……呜……嗯……」

然后,在不断被逗弄的小君鸟快达到极限的瞬间——

嚓啦~。

温柔地抚摸最敏感的部分。

「——嗯……唔……!」

小君鸟带着迷醉的表情,身体向后仰,不断抖动,沉浸在掏耳的愉悦中。

「……哈、哈、哈」

我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细细品味成就感。然而似乎是完工了的反作用,嗜虐的感情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惊恐的罪恶感开始萌生。

太过沉迷于掏耳,我不小心恨恨欺负了小君鸟……

「小君鸟……没事吧?」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小君鸟则对此有了反应,猛地爬起身来。

「没、没事呀?什、什么都没有呀?才不用……学长担心呀?」

小君鸟语速飞快地不断强调,可脸颊前所未有的通红。任谁来看都明显是在逞强。刘海乱糟糟的,全身被汗打湿,因汗液而微微透明的T恤胸部处显得极其下流。

「……对不起。」

「你的道歉莫名奇妙呀?啊,难道……你以为我之所以颤抖是自己的原因?呵、呵呵、呵呵呵……完、完全没有那种事,不如说,全部都是演技……呐!」

小君鸟为了强调威吓道。

「小君鸟……」

「别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

小君鸟像是要从我的视线中逃走般转过身去。并小声嘟囔道「……不该是这样的。」

「……身上汗津津的,我去冲个澡。」

说着,小君鸟如脱兔般飞快跑向浴室,离开了。

…………这次的事情就封印在我内心深处吧。

★★★

我一边念诵般若心经,一边等小君鸟冲完澡。

一个男人以结跏趺坐的姿势坐在女生房间正中央不停念叨般若心经……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过头大受震撼。有种会被当成某种怪异的阴森感。

但这事无可奈何。

在一个人留在小君鸟房间的状况下,一不小心松懈的话就可能会被烦恼支配。而且,小君鸟在冲澡这一事实也令烦恼加速炸裂。诱惑太多了,不念诵般若心经就坚持不下去……

于是我为了达到无我之境一段段地念诵般若心经,这时,从浴室传来了小君鸟的声音。

「学长,能帮个忙吗?」

「哎?啊,嗯!可以……」

自浴室中响起的声调令我不禁心跳加速,刚平息下的烦恼险些复活。

「刚才慌慌张张地直接去洗澡了,换洗衣服和毛巾都没有拿……我告诉你东西在哪儿,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哦,知道了。」

……话说,我正现在进行时地和全裸的小君鸟对话?虽然看不到样子,但这状况非常淫秽吧?啊,不行不行!小君鸟正为难,我在想些什么啊?般若心经般若心经。

「那就拜托你了……」

于是我为了去找小君鸟告诉我的换洗衣服和毛巾而站起身来。

需要的东西是毛巾、T恤、短裤和……内裤。由于睡觉时会很闷,所以她好像不穿文胸。我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不穿文胸的小君鸟,结果烦恼漂亮地完全复活。

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命抑制住烦恼,拿好了毛巾、T恤和短裤。剩下的只有内裤了。拿到内裤就任务完成了。

「冷静……冷静……别想些奇怪的事啊,我。」

我一边告诫自己,一边打开装着内裤的抽屉。

「……哇哦。」

映入眼帘的迷人景象令我不禁发出恶心的呻吟。

漂亮地叠成一团的内裤紧紧地铺满了抽屉。

有粉色、蓝色、绿色,色彩鲜艳的内裤。有竖条花纹、心形花纹、点状花纹,绚丽多姿的内裤。也有白色、黑色、灰色,朴实无华的内裤……像这般,铺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内裤的光景简直如同高级点心一样。

………我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看入迷了的事实,不由得颤抖起来。这就是眼福过度反而对眼有害。乃是烦恼无限增幅装置。如果不赶紧完事离开这里,就会烦恼爆发,不知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就在我想赶紧拿走的瞬间,突然察觉。

我刚才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地向绿色内裤伸手。绿色内裤,这条内裤到底可以吗?绿色内裤没问题吗?

我紧盯着柔软棉质的绿色内裤,陷入苦恼。

该在无数的内裤中选择哪一条呢?这就是问题所在。

假设我随意选了条内裤,小君鸟很可能会追问我为何选择那条。那条内裤被选的理由、那条内裤蕴含的意义、那条内裤带来的思绪,小君鸟若是考虑这些的话……就决不能选择劣质的内裤。

这等同于是在质询我的性癖……!

我暂且将手从绿色内裤上挪开,抱头苦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纯白内裤。是朴实且正统的内裤,也许反而会让人感觉涩情。可是没有比追求稳妥然后失败更难看的事了。这样一来,应该把纯白除外吧。

然后是可爱的粉红内裤。这也是仅次于纯白的王道。然而,会令人直接地感受到情欲也是事实。除外更安全。

接下来是印满英文字母的内裤。的确,这个还是当成陷阱比较好。但是故意投出变化球也格外涩情。不过会产生我与正常人不同的尴尬氛围,因此应该除外。

毕竟是小君鸟,所以要选黄绿色的内裤。显得时尚又带有个性,可是恐怕小君鸟本人自幼年时起,就一直被拿黄绿色捏他开玩笑吧。(注:日语中君鸟与黄绿同音。)被人一脸得意地说起早就腻烦的捏他,没有比这更冷场的事了,除外。

清爽的蓝色内裤。感觉很合适冷酷的小君鸟,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她要是认为我认真地为她选择合适的内裤的话,很可能会感到恶心。很遗憾,还是除外吧。

回到最开始选的绿色内裤。不过于花哨、不过于涩情、不过于稳妥,是恰到好处的平稳绿色。而且不是黄绿色,可以避免冷场的谐音梗。是一条可以回避所有问题的最佳内裤……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很涩情很变态。

呜咕咕咕,越思考,所有的内裤就看起来越涩。无论选哪条,结果都无法改变风险。既然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完全照自己的爱好来选才更痛快。

在我就要放弃的瞬间,脑髓中迸发出惊人的电流……!

「……是啊!」

我从根本上就搞错了。

内裤很涩。

没错,内裤本来就是瑟瑟的东西。说到底,根本就不存在不涩的内裤,真是矛盾至极!直球的涩情、变化球的涩情,这些不过是性质上有些区别,条条内裤通瑟瑟!这就是真实,这就是压倒性的现实!

内裤本身就是涩情,那么我就只能放弃了吗?无论选择哪条内裤,都会被打上涩情的标签,因此只有破罐子破摔一条路?

答案是NO!

哥白尼倒转启动!

条条内裤通瑟瑟的话,不选内裤便好。没错,我特意不选内裤!不选内裤就不会产生涩情!这就是我推导出的究极境界!

答案是不穿内裤!

赢了……我如此确信。面对小君鸟设下的恶魔选择,我将展示出独一无二的答案。对此,即便是小君鸟也不得不认输吧。

然后我拿着毛巾和换洗衣服,堂堂正正地来到浴室门前。

「小君鸟,让你久等了。」

隔着浴室的一扇门,对面就是全裸的小君鸟,这令我惊慌不已,但我假装平静继续对话。

「毛巾和换洗衣服放在门口就行了吧。」

「嗯,谢谢你了。不过花了好长时间,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当然没有。」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没有做奇怪的事才花了时间。

「小君鸟,我事先说明,我没有拿来内裤。」

「……哈?」

「放心吧,T恤和短裤我都拿好了,只有内裤没拿。」

「不是、那个、我不太明白您说的什么意思。」

面对诧异的小君鸟,我详细说明了没有选择内裤的原委。

「……综上所述,不穿内裤才是最好的。」

「沙雕吗你?」

「真意外啊,听好了,这就是我的哥白尼倒转──」

「不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赶紧把内裤拿过来!」

我隔着门感受到了小君鸟的压力,失去辩解余地的我心虚地跑回去拿内裤。

不用说,之后换完衣服的小君鸟,把我当做强行让她不穿内裤的变态,鄙视了一段时间。

★★★

灿烂的朝阳自窗户照进,将堆积在床角的无数毛绒玩具照亮。时间是七点,天完全亮了。

「……哈啊~」

我吐出不知是哈欠还是叹气的谜之吐息,坐到了玻璃矮桌前。然后大口吃起小君鸟给我的金枪鱼蛋黄酱饭团。

结果我们又一夜无眠。尿尿声的争论、敏感的掏耳、内裤骚动等等,由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所以压根没有睡觉的空闲……

「怎么说呢,那个……午夜兴奋导致暴走了,真抱歉。」

我瞥了眼双手抱膝坐在床上的小君鸟,低头道歉。被嗜虐感情支配而用掏耳欺负了小君鸟,以及导出不穿内裤才是最好的答案,都无疑是午夜兴奋的错。

「呵呵,没关系的,我也因为午夜兴奋而说了些奇怪的话。」

这大概是指尿尿声的事吧。确实,那个迷之推理太蠢了,叫人傻眼。

「而且学长暴走是每次的惯例了。」

「真是丢人。」

小君鸟看着低头道歉的我,抿嘴笑道。

「都说不用道歉了,毕竟我失眠是无可奈何的事。」

小君鸟若无其事地说道,但话里却带着放弃的色彩。

「……并不是无可奈何的事吧?比方说,如果像我一样克服了失眠症的原因,也许就能简单睡着了。喂,小君鸟,你有什么头绪吗?」

「失眠症的原因……」

听到我的提问,小君鸟低下头,表情阴沉起来。

「啊,对不起,问了个不体贴的问题,你忘了吧。」

强行盘问不想说的事,反而会把人逼到绝境。这才是小君鸟治疗失眠症的第一天,刚刚开始而已,时间多的是,等到小君鸟愿意说为止就好,轻松自在地来吧。

「对了,明天就来试试联想式睡眠法吧。」

「已经够了。」

「喂喂喂,小君鸟,凡事都要尝试下才知道——」

「都说够了。」

说完,小君鸟用力抬起下垂眼瞪向我。

「够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用再陪我了。」

「怎、怎么了,那么突然……」

「今天一起过夜后,再次认识到很烦人。」

看着小君鸟打心底里轻蔑、拒绝的眼神,我全力思考起来。竟然让小君鸟厌烦到这种地步,我到底干了些什么蠢事……?

果然一直盯着胸部让她不快了吧。还是凝视短裤缝隙尝试看到内裤令她感到恶心呢?又或是陪睡时偷偷闻味道被她发现了?

可恶……头绪太多了,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道歉!

「总、总之,对不起!」

我把额头贴在地板上拼命谢罪。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道歉,但我还是玩命似的不停谢罪。

可是我的谢罪没有对小君鸟起到任何效果。

「学长,请不要误会。」

「哎?」

「我厌烦的不是学长,而是自己。」

声音非常冷淡。

这份轻蔑并非是针对我的。

这份拒绝并不是要践踏我。

而是……比起我自己被她轻蔑、被她拒绝还要更痛苦的现实。真希望她能像平常一样捉弄我、瞧不起我、愚弄我、欺负我,对我冷笑。不希望她露出这种黯然的表情。

……不想听到后面的话,我痛切地想到。

………但是不听不行,于是我下定决心。

因为在最初那晚我就已经决定相信小君鸟了。

「小君鸟,告诉我你厌烦的原因。」

「……你真的要听吗?」

「嗯。」

小君鸟的眼眸倒映出用力点头的我,说了句‘并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哦’,然后露出自虐似的苦笑。

「四年前,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家发生了火灾。」

小君鸟瞥了眼在房间角落大放异彩的鲜红灭火器,平淡地说起以前的事情。

「邻居家着火,蔓延到了我家……」

小君鸟牙齿打颤缩成了一团。可能是回想起心理创伤,导致身体产生排斥反应。脸色因恐惧而煞白,身体不断小幅度地颤抖。一副令人目不忍睹的样子。

尽管如此,小君鸟还是努力地编织着语言。

「当时是午夜,我和家人都睡着了……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巨响,把我吵醒了……那时的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不对,是无法忘记。」

说到这,小君鸟用力闭紧双眼,不再出声。

‘不用再说了,不用再回想了’,这话都到了我喉咙眼处。因为看着回忆心理创伤而痛苦的小君鸟太令人煎熬了。早知道的话,不如不知道失眠症的原因。这样一来,还不如一直失眠,只要是为了小君鸟……我甚至如此想到。

但我在最后一刻打消了念头。

为了小君鸟?这只是肤浅的漂亮话罢了。其实是为了因目睹小君鸟的痛苦样子而煎熬的自己吧。如果真是为小君鸟着想,就该听到最后并且接受。

就像那天夜里,小君鸟接受了我,陪在我身边一样。

「……呼——…………抱歉,我发呆了一下,接着说吧。」

「嗯,拜托了。」

我咬紧嘴唇快要渗出血来,用力点了点头。

「一被巨响吵醒,就看到房间在燃烧,赤红的火焰轰隆隆地将周围全部烧光,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想……这是假的吧。因为那么大的火,只在游戏或电影里见过。但是,房间中异常的炎热,以及四溅的火星掠过手臂的疼痛,让我认识到这就是现实。」

小君鸟露出极其憔悴的表情仰视虚空。她的眼眸中一定在倒映着四年前那可怕的火焰吧。

「火焰的爆裂声、烧焦的臭味、无处可逃的绝望……我在火海中只能一味地惶恐不安………可是没过多久消防人员就把我救了出来,没有发生大事。虽然家全都烧没了,但并没有受伤,妈妈和爸爸也是,幸亏全家人都平安无事。」

小君鸟说完心理创伤后,似乎稍微轻松了些,表情也取回了往常的平静。

「因为买了火灾保险,所以生活没有变得贫困,重新建了栋房子后,就能回到平稳的生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不对,除了我之外,其他家人都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可是,只有我无法忘记当时的火灾。」

瑞城同学通过电话说的话也在我脑海中不断重放,她就和那时的我一样。想必小君鸟也是因为火灾的心理创伤重现,而睡不着吧。但和能通过告白来克服的我不同,火灾的心理创伤该怎么办才好啊……我垂下了头。

就在这时,小君鸟说出了从根本上推翻我想法的话。

「开玩笑的!学长不要担心,我并没有因为火灾的心理创伤而失眠。」

「哎……?」

「呵呵。」

是和平常一样,恶作剧般的笑容……不对,小君鸟带着和往常有些微妙不同的恶魔似的笑容,开口道。

「的确,事实上火灾的心理创伤会偶尔在脑海闪现,但这并不是我睡不着的原因。倒不如说,我是凭自己的意愿不睡觉的。」

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愿睡。

真是似是而非的失眠。

我和小君鸟之间就像是划着道绝对无法逾越的分界线一样。

「一到夜深人静的晚上就会害怕,心想,如果又发生火灾了该怎么办,说不定这次会在睡梦中死去,这样也太可悲了吧。但是无可奈何,我害怕在寂静的夜晚入睡,怕的不得了。」

「……所以才不睡觉吗?」

「是的,只要不睡着,什么时候发生火灾都没有关系。」

第一次相遇的那天,小君鸟说过,自己是不用睡觉的人。这并非指不需要睡眠的特别的人,而是指不在夜间睡觉的人。

「这样啊……在学校睡觉是因为周围有人吗?」

「噫,区区学长反应还挺快嘛……没错,白天不在保健室睡,而是在吵闹的午休时的教室睡,是因为周围人很多有安心感。就算当时发生了火灾,也会有谁把我叫醒,对吧。」

平淡地说完后,小君鸟又补充了一句,「顺便一提,学校放假时,就用车站的长椅或商店街的美食广场当睡眠地点。」

人很多有安心感……对小君鸟来说可能的确如此。但是,在教室桌子或车站长椅上是不可能睡个好觉的。即使能入睡,应该也是浅睡眠。也就是说,小君鸟在那里无法真正的安眠。

失眠了四年。这份煎熬我连半年都无法忍受,但在长达我八倍的时间里,小君鸟一直独自一人忍受不愿入睡的深夜……

「你没和家人商量过吗?比如……和家人说害怕一个人睡觉──」

「商量过了。」

小君鸟尖锐的声调像是利刃般切断了我的发言。

「可是家人只会给我些不对头的建议,虽然理解我的火灾心理创伤,但完全不理解我并非无法入睡而是不愿入睡……」

回想起父母事不关已地对我说「闭上眼睛,人自然就能睡着了」这句话时的情景,我痛切感受到了小君鸟的心情。

「还带我去做过心理咨询,可是也没什么效果……啊,但是不要误会了,家人和心理咨询师都在尽力迁就我,是我自己不对,没错,都怪我不正常。」

小君鸟的声音太过微弱沙哑,以至于自责的念头快要将她压垮。

「所以我强行要求家人让我开始独居生活,和能正常睡觉的家人一起生活的话,会令我感觉不正常的自己更加可悲……只会给家人添麻烦,真是糟透了。」

「……这就是厌烦自己的理由吗?」

听到我的话,小君鸟带着脆弱的表情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这当然也是理由之一,但我还犯了了比这更严重的错误。」

「错误?」

「是的。」

小君鸟吸了口气后,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骗了学长。」

小君鸟带着扼杀了感情般的冷淡面孔说出真相。

「嘴上说要帮学长睡个好觉……但全部都是谎话。其实我一直在妨碍学长,让你睡不着,为了你能和不愿睡的我一直待在一起。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为了让你变成我的同伴。」

同伴。

我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发现小君鸟的发言中有着明显的矛盾之处,便将憋着的话说出口。

「不要说想莫名其妙的话装恶人啊,多亏了你,我才向瑞城同学告白克服了失眠!」

「是的……这是我最大的失算,万万没想到,告白失败也能治愈失眠。真是的,被学长超常的笨蛋程度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请冷静下来想一想,樱花树下告白的过时魔咒、又土又恶心而且不合适的王子cospaly、绝对会冷场的玫瑰花束、完全站不住脚的糟糕台词……你觉得这些是认真让告白成功的点子吗?」

「唔……」

被她这样把事实摆在面前,我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本来希望狗屁告白大失败,然后被瑞城同学全面否定进一步加深心理创伤,让你再也治不好失眠症……可是!被全面否定竟然感到痛快治好了失眠症!你在搞什么鬼啊,学长!」

「噫?那个、该怎么说呢,抱歉……」

虽然被小君鸟的气势压倒,下意识地道歉了,可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明明费了好大劲儿,故意做瑟瑟的恶作剧、捉弄你、给你喝香草茶,为了让你睡不着做了各种妨碍!」

「嗯?香草茶不是为了放松效果吗?」

「是为了发挥利尿作用,让学长一想睡觉就去上厕所。可是我却因为利尿作用而被学长听到了尿尿声……」

「原、原来是这个理由……话说,都说了没听到你尿尿声!」

不对,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火灾的心理创伤令她并非不能睡而是不愿睡,以及欺骗我想把我变成同伴,这些令人惊愕的事实不断揭晓,让我的大脑有些跟不上。也许我应该受到更大的打击吧……但是,我被小君鸟拯救了这点,对我来说也是事实。

「不是学长也可以,只是因为那天碰巧遇到,稍微说了两句发现是个好糊弄的傻瓜,就去利用了而已。金刚臂学长的傻瓜谣言我早就听说过,不过没想到会傻到这种地步。」

我一边吐槽说「傻傻傻的,说得太过了。」,一边使劲抓着脑袋。

「对小君鸟来说也许是谁都行,但对我来说是小君鸟真的太好了。」

「哈?什、什么啊?被做了这种事还不生气吗?」

「嘛,我确实挺受打击的。」

「‘挺’是什么意思啊?」

「挺就是挺,吃完杯装炒面后才发现忘了放青海苔,大概这种程度的打击。」

听到我的发言,小君鸟张大嘴僵住了。估计对小君鸟来说忘放青海苔不是挺大的打击,而是相当大的打击吧。

「啊——,就不拿青海苔打比方了,对了……就像拉面里没加面条时那种程度的打击,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事实上确实挺受打击的。不如说,至今为止小君鸟不自然的迷之行为全部解明,反而感觉痛快了。」

「又、又是痛快……!啊啊~,够了!真是难以置信。」

小君鸟错愕地低下头,使劲拍打床。

「怎么回事,学长是被女生痛骂就感到痛快的变态吗……!」

的确,被瑞城全盘否定存在而痛快,被君鸟揭晓受骗的事实而痛快,总感觉小君鸟的说法是对的。不对,痛快的内涵不同,所以并不是变态。

「我非常理解你想要失眠伙伴的心情,我也是因为小君鸟接受了我才得救了。最重要的是,和小君鸟一起度过的熬夜时光最开心了。」

「……你没有看不起我吗?」

「怎么可能。」

我立即回答。小君鸟则狠狠瞪着我撅起了嘴。

「………真是的,前辈这个笨蛋。」

小君鸟泄劲儿地嘟囔道,脸上露出微笑。

「学长啊……是个闷骚的处男孬种,但一到紧要关头就会畏缩,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懦弱胆小包茎受虐狂……不过……真温柔呢。」

「开场白太过分了,温柔这句赞美几乎没有效果。」

小君鸟进行捉弄,我则作出反应,感觉又变回了以前的状态,真开心。

「学长……对不起,还有,谢谢。」

「哦,别在意了,互帮互助嘛。」

将我多次的性骚扰放在天秤上的话,十有八九是我的罪更重吧。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会被学长讨厌。」

这下就万事大吉了,万岁。可是与变成乐观模式的我相反,小君鸟垂下眼平淡地继续说道。

「不过这下就明白了吧,我晚上不想睡觉,没有睡意,所以学长不可能让我睡个好觉。还有,学长也不必为了我硬是熬夜了。」

「这、这是……」

「学长,请你到了晚上就好好睡觉,清晨就神清气爽地起床,度过健康的正常生活吧。因为学长和我不一样。」

说着,小君鸟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再见了,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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