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被当成犯人,所以我会说出一切。
我看到的茜姐,还有在旅行中窥见的小秘密。
要说明我发现这些的理由,就必须从我认识茜姐的经过讲起。
虽然还是有点犹豫,但我会老实托出。请各位认真听,也不要闹我,好吗?这一切都是为了看清案情真相而说。
小学三年级时,我受到霸凌。
我之所以成为霸凌对象的原因,其实是很小的一件事。当时大家都说,班上受欢迎的女生买的方格花纹铅笔很可爱。我当时带着友好态度,在大家面前问她说:「那是在百元商店买的对吧?」但这个行为被她们当成我在挖苦人,所以那个女生决定不理我,甚至暗地里还说「佳音个性很恶劣」,我马上就被班上同学孤立了。
不过这就是很常见的霸凌,只有这样是还可以忍受。
可是,当时的班导却比这个更恶心几十倍。
那家伙真的是个垃圾,他跑来对我性骚扰。
那是个年轻男性教师,大概二十多岁。原本就因为有时候会乱看女生的身体,因此风评不是太好。这家伙知道班上有霸凌问题,然后佯装要跟我讨论此事,好几次把我叫去空教室面谈,而且每次都会乱摸我,真的恶心死了。他会假装担心我,碰我的肩膀。一边说着鼓励我的话,一边摸索内衣线条般用拇指磨蹭,让我浑身发毛。这个状况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变得愈发严重。
我其实也有鼓起勇气跟父母商量,但他们完全不当一回事。他们认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小学三年级的女儿身上,还笑着说「是不是你想太多了」呢。
当时的我对世上一切都感到愤怒。
我希望幼稚的同班同学、恶心的班导,和迟钝的父母都可以消失。
所以我才开始顺手牵羊。
下手的地方是山鲜超市,大家都知道,那是集合住宅区内的超市。下手的目标则是以零食为主,我当然不是因为肚子饿才这样做。当我把商品带到店外,撕下商品包装一角放进口袋之后,心情就会舒坦许多。五颜六色的包装边角对我来说,既是战利品,也是勋章。当时我心中还产生一股「那些霸凌我的同学做不到这件事吧」的奇妙优越感,也觉得自己是想表现出「我不会任凭父母和教师摆布」的想法。
我虽然理解这是不好的行为,却已经无法阻止自己。
你们可以不用理解,我也没有想要你们理解。
总之,我一直反复顺手牵羊,并且收集零食包装的边角。即使店员抓到我、教训我,我在下一周还是会继续扒窃。
真的是个坏小孩。
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霸凌没有停止。我是顺手牵羊惯犯的八卦传开,女生们于是更加不理我,消息也传进班上男生耳中。罪犯这种污名似乎给了他们伸张正义的名分,霸凌行为也愈演愈烈。
某天回家途中,有个男孩在集合住宅区暗处对我丢石头。跟女生的霸凌不一样,男生的行为真的简单明了。尽管我很不爽,但对面有四个人。我觉得这样开打我打不赢,于是只能默默忍耐。
我下意识地按着口袋。
对方似乎察觉了什么,逼我交出去。尽管我抵抗了,但他们按住我的身体,把我的口袋掏空。然后我累积下来的战利品被他们拿走,整个摊开。还不当一回事地说「根本就垃圾」,同时附带「真搞不懂罪犯脑袋在想什么」这种污蔑的话语。
我真的很难过。
哭着叫他们住手。
当我的眼泪落下时──一个男孩帅气地冲进来。
简直就像英雄。
他很勇敢地出手攻击那四个人。
我一开始很感谢那个男孩。我抱着仿佛少女漫画女主角般的心情凝视着他,无比感动。
但这种浪漫的心境马上烟消云散。
因为那个男孩明显地打得太过火了。
他手上握着拳头大小的石头,毫不犹豫地往对方头上砸。虽说是小学三年级,但那股气势让人觉得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会打死人的程度。即使是四对一的局势,那个男生也不当一回事。
包围我的男生们发出惨叫,鸟兽散了。
逃跑的男生之一身上骨折,之后演变成一大问题。因为那个男生的父母跑去报警了。
警察去跟儿童相谈所说有这样一个小孩,也因为这个关系,我顺手牵羊的事情被儿童相谈所知道了。
于是我认识了真鹤茜姐姐。
打架事件发生过后,儿童相谈所的两个职员来了我家。
虽然我并不清楚详情,但应该是类似家庭访问之类的吧。可能担心我是因为饿肚子才顺手牵羊。
相谈所职员、父母和我共五个人进行了面谈。父母很吃惊。因为超市那边至今都没有报警,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我顺手牵羊的事情。父母以失望的眼光看着我。
我像是被这样的反应驱动,说出了一切。
虽然我没有自觉,但我还是最喜欢父母了。我不想被他们抛弃,希望他们能同情我、安慰我,并且为没有倾听我烦恼一事道歉。
包括被霸凌,还有被班导性骚扰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父母的反应有如第一次听说。
这真的让我很难过。
「你们惊讶什么?我不是跟你们讲过了吗?都不记得吗?」
我瞪着他们。
我真的无法原谅,不断哭闹。
但当时我犯了一个大错。因为太兴奋捶桌子的关系,原本藏在口袋里面的东西掉在地板上了。就是我偷来的零食包装切角。
时机真的很糟。
我不禁「啊」了一声。
其实只要当下含糊过去就好了,但我因为陷入恐慌状态而手忙脚乱。我不想让父母更加失望,因此想要藏住那些包装切角而举止怪异。
大人们似乎也察觉了,那些都是我顺手牵羊的证据。
客厅的气氛整个僵住。
当我急忙想捡起那些切角时,眼前的女性抢在我之前将之取走。
我很怕会被她骂。
我想不可能有人理解我想要保留顺手牵羊战利品的理由,所以我当时很想哭,觉得大人应该会抛弃我。
不过这个人不一样。
她看着红色包装纸切角,温柔地微笑。
「这是佳音的宝贝吗?很漂亮耶。」她说完,把那张切角还给我。
那个人就是茜姐。
至今我仍无法忘记。她留着有点烫卷的鲍伯头,有些稚嫩却明亮的双眼,以及温柔地对我微笑的嘴角。
面对急忙表示「我们马上去丢掉」的双亲,茜姐只是温柔地以一句「不需要这么做」回绝。她说,顺手牵羊本身虽然不应该,但要是丢掉了宝贝,佳音可能真的就会封闭自我了。
「请你们好好听佳音所说的话。」
茜姐这么说。
我整个人傻住,我过去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大人。
我觉得自己好像获得了救赎,好想哭。
我的话语自然地吐出,这回是以平静的心情,把累积的情绪吐露出来。
茜姐边听边回应,很有耐心地听我全部说完。
隔天,茜姐似乎立刻联络了学校。我们班的班导马上换人,我也不必再害怕前往教室了。就像是魔法一样。
茜姐对我来说,真的是恩人。
虽然班上同学持续不理我,但我并不因此难过。因为我已经放弃跟班上同学好好相处,并且在集合住宅区交到别的朋友了。
在那之后,我偶尔会在集合住宅区里和茜姐擦肩而过。
当我说「你好」问候,茜姐会压低身子到视线与我齐高的位置,并且问我「最近好吗?过得如何呢?」之类的话。
那时的我很雀跃。就算只是讲一些诸如「你昨天有没有看电视?」或「营养午餐的甜点很好吃。」之类的不重要内容,我也很高兴。
我再也没有顺手牵羊了。
因为我不想让茜姐伤心,我已经变得很喜欢茜姐了。
前言有点长呢。
差不多要开始讲旅行的事情了。
过了两年,我见到茜姐的频率确实降低了。
她不再拜访我家,即使在集合住宅区看到她,我也不再主动搭话。因为茜姐看起来很忙,我不好打扰她。
所以当她突然邀我去旅行的时候,我很吃惊。那是我小学五年级时的七月。茜姐突然来我家,跟我母亲谈了一下。
「我正在安排跟集合住宅区里的小孩一起夏季小旅行的企画。希望佳音务必一起参与。」
她这样对母亲说明。
我母亲非常信任茜姐,所以谈话进行得很顺利。茜姐开朗地问我:「如何?佳音愿意参加吗?」
只不过,我的心里有点尴尬。
「该不会也有男生一起来?」我问道。
我并不是很懂男性这种生物。说得更明确一点,我很害怕男性的性欲。班导做的事情造成了阴影。尽管寝室不同间,我要我跟不认识的男生一起过夜,我心里只有不安。
小学五年级的男生正好是对情色开始好奇的阶段。虽然嘴上老是挂着「奶奶」、「内裤」的行为很幼稚,但我觉得那样很恶心、很想吐。因为我会想起班导的手指感觉。
我没办法马上回复。
但我觉得茜姐看穿了我的担忧。
「虽然还没确定所有成员,但福永律会来唷。」她如此告诉我。
我很惊讶,因为我知道这个名字是指谁。
没错,在一次霸凌之中拯救了我的那个男孩──就是律。
我一直很在意他,因为我最后还是没能跟他道谢。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类似初恋的情感吧。
虽然我怕男生,但如果律会来那又另当别论。
我于是活力十足地回话说:「我去。」
「嗯,务必要来喔。」茜姐笑着对我说。
现在想想,我应该抱持更怀疑的态度。
因为那是在还没确定所有成员的情况下,只确定律一定会参加。
我应该更注意一下这之间的不协调感。
然后旅行的日子到来。
我不会忘记。八月二十三日,我们搭上茜姐租来的厢型车,造访设施。我们抵达之后先简单打扫过,就在外面烤肉了对吧。
一开始我们彼此都很紧张,因为几乎是一群没见过彼此的人聚在一起。我虽然知道律是谁,但也没跟他说过话。在去程的车上,大家都在摸索。不过因为律和樱介很会聊,所以大家也渐渐聊开了。
我们其实很合拍呢,应该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儿童相谈所必须介入的问题吧。只有比我们小一岁的美弥,直到最后都有点放不开。
烤肉大会当天晚上,当我们在打水枪战的时候,就已经打成一片了。
但是,我心里却有一项疑问。
我很难有机会跟律说到话。
当然,因为我面对律的时候心里会小鹿乱撞,所以也不是那么积极地跟他攀谈。然而,更关键的问题是,律忙碌地东奔西走到接近不自然的程度。他依序跟樱介、周吾、蓝理和我说过话之后,又跑去找别人。就算先跟我说了些话,也马上转向别人。
然后会看看茜姐,简直有如在用眼神沟通。
因为我一直看着律,所以我有察觉。
即使在烤肉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常会讲起悄悄话。而且会避免引人注目,只是不着痕迹地那么做,有时则是默默地互相点头。
大家都没发现吗?
嗯,可能只有我发现,因为我一直看着律。
──茜姐和律计划在这趟旅行做些什么。
我心中的疑问愈来愈强,心想他俩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我没办法逼问他们,因为我不想被茜姐讨厌。
啊啊,对了,途中跟律讲过一件事。
我们打完水枪战,大家一起在做烤肉大会的收拾工作。
我负责洗碗。
就在我洗完的时候,律跑来问我:
「佳音,你知不知道菜刀放在哪里?我在找菜刀。」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因为负责切食材的是茜姐,所以我想应该已经收起来了吧。
我这样告诉他,律就睁圆了眼睛。他的拳头稍稍抽动了一下。
我因为很怕,所以记得很清楚。我知道他有一些暴力倾向,我曾亲眼看过他暴怒时有多可怕。
律立刻转头,投以锐利目光。
他的目光所向之处,可以看见茜姐的身影。
我带着依然不是很能接受的心情,只有时间持续流逝。
玩乐结束后是读书时间。虽然不想在旅行中写什么暑假作业,但因为是茜姐的指示,所以也没办法。尽管嘴上抱怨,但我还是一边喝着冰凉的汽水,一边写作业。
到了傍晚,我们出去参加烟火大会。
我们在神社周围的道路上铺好野餐垫,大家一起躺在那上面。因为我们提早来占位子,所以找到超棒的点呢。眼前是满满一片被山脉与山脉包围,悠闲而广阔的田园景象,连天气都是舒适的晴天。
但茜姐突然身体不舒服。
她一脸很难过的样子说「我先回去休息一下」,便一个人回到设施了。
在烟火大会开始前,我们应该有轮流去逛摊贩吧。
当猜拳猜输的我跟美弥负责留守时,美弥问我:「我可以去看看姐姐的状况吗?」我于是目送她离去。
当我变成一个人留守时,周吾回来说「我把钱包忘在设施里了。」他也问我「美弥人呢?」我说「她去探望茜姐。」之后,周吾说「那还是不要打扰她们好了。」并且跟我换班留守。虽然这段问答有点意义不明,但我还是去逛了逛摊贩。
我大概就记得这些。
我想烟火大会开始的时候,大家应该都回来了。
第一发烟火特别让人印象深刻。
那真的是很漂亮的烟火,红色火焰「啪」地在夜空高高张开。附近漆黑的农田瞬间被火光照耀,白色火焰一边发出如下雨般「哗啦哗啦」的声音,一边朝葱绿稻穗落下。我还跟蓝理一起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引发火灾。
烟火大会六点半开始,八点半结束。
茜姐的推定死亡时间是在七点到八点之间。
没错吧?悲剧就是这个时间点开始的。
只不过,抱歉,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了。
占据我脑海的,只有律和茜姐的事情。
──他们两个在计划什么?
──他们两个为什么要用眼神交流?
我满脑子这些疑问。
我很想问,也很想跟律道谢,谢谢他拯救了我。或许我也想过要跟他告白,当时的我真是个纯情女孩呢。
总之,我很希望能跟律单独相处。
我尽可能地不离开野餐垫,一直在观察有没有机会跟律一对一对话。一旦烟火大会开始,我想其他人应该会因为要去逛摊贩或上厕所,而离开野餐垫几次,而且应该会消失好一段时间。六个人都在的时间应该相对比较少吧。
我一直在观察律。
他始终有些坐立不安。感觉尽管仰望着天空,也没有真正欣赏烟火。
然后,我终于等到时机到来。
我想应该是在烟火大会中段的时间,他一边说「我去个厕所。」一边从野餐垫站起来的瞬间。
我于是不管其他正在欣赏烟火的人,起身追上他。
我简直像跟踪狂那样跟在律的后面。心脏狂跳、脸颊发热,所有想说的话语全部卡在喉咙,让我没办法喊他。连一句「我们一起走吧」都说不太出口。
从结论来说,我没能跟律说上话。
因为律他突然跑走了。
专心一意地。他拼命到地往茜姐所在的设施跑去,甚至到了让人觉得不该叫他的程度,就这样强行穿过人潮。
再怎么样都会察觉吧──我只会妨碍他们。
律和茜姐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我能介入的余地。
以上就是我的证词。
剩下应该是要确认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吧。
烟火大会结束后,我们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律一起回到设施。设施没有上锁,茜姐也不在里面,但是她的钱包和手机放在这里。那天晚上,我们心中抱着不安睡去。隔天早上,警察造访设施,我们才知道茜姐的死讯。
针对这个案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有人在旅行途中,一直跟茜姐采取了可疑的行动。包括他在意菜刀在哪里的问题。
我之所以骗大家说「自己一次也没有离开野餐垫」,是因为我想包庇律。尽管没有证据指出他杀害茜姐,但他毫无疑问非常可疑。
还有,我果然还是不太愿意回想。
真的很受打击,现在也还是我的心理阴影。
毕竟几个小时之前还正常交谈的恩人就这样死去了。
心好痛。现在一边说也觉得很痛苦。
•••
大家听完佳音的证词。
樱介在脑海里整理相关情报。听到由他人口中陈述、但自己也在场的事件,让他觉得很奇妙。明明是一起体验过的事情,却有种新奇的感觉。
总之他对佳音说:「佳音,谢谢你。辛苦了。」
佳音所说的内容中,值得注意的部分有两点。
第一点──真鹤茜安排这趟旅行的目的。
原本听说旅行只是想创造回忆。但照佳音所说,旅行中,茜和律之间有着可疑的眼神交流,或许背后隐瞒了其他意图。
第二点──用菜刀砍伤真鹤茜的人物。
关于这一点,虽然一直不明确,但佳音的证词让嫌疑犯的存在浮出台面。在事件发生之前,律表现出在意菜刀去向的态度。
总之,下一个该表态的人已经决定了。
「律,你刚刚说『没有再回到设施这里过』对吧?那是假的吧?还是你想主张是佳音记错了?」
樱介这么说,律轻轻吐了吐舌头,像是谎言被揭穿后觉得害羞那样。
接着似乎要换他说明了。
在烟火大会上,他到底和真鹤茜一起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