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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神代小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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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在某个疯狂的世界。
(插图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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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鬼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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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大得似乎至少能睡五个人。
附有天篷,周围能拉起布幕,完全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会用的豪华床组,普通人多半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
幽鬼也从来没见过这张床。
因此,这表示幽鬼并不属于上流阶级。她精神饱满地醒来,坐起身子。被子没盖在身上,而是垫在底下。人是斜睡,头不在枕头上。综合起来,这状况并不适合以「被人安置」来表示,只能说是躺在这里,或者更糟,在这里摔晕了。
服装,当然不会是睡衣。
说白了就是所谓的女仆装。
「……喔喔……」
她看着自己的样子,发出那样的声音。
竟然是女仆装,黑白分明,极富魅力的那种服装。虽然热潮退去已久,深度爱好者仍遍布全国。如果有人觉得描写不够,那就再加一句,那是在连身裙外加上滚边围裙的衣服。裙子有非常长与短裙两种,幽鬼穿的是长裙的古典款式。
古典的幽鬼下了床。
房间和豪华床组同样豪华。
幽鬼出身低,再怎么样也拿不出有教养的字眼来描述有多豪华。如果需要加句话来意思一下,那就是很高雅的房间。天花板高得不知怎么打扫,纵长和横宽也十分夸张。虽然家具与其成反比,极端地少,但每一样的存在感都有西洋棋的皇后那么强。幽鬼之所以用这种比喻,是因为房间地板正是由黑白方格拼成。恰似棋盘的黑与白。
黑白的不只是地板。从高高的天花板、四面墙到床组等家具,甚至幽鬼身上穿的古典女仆装,房里的一切尽是如此,非黑即白。幽鬼的肤色是唯一的例外,不过她也是色白如玉的那种。
这就是这样的房间。
幽鬼对于这房里的任何一切,都没有任何印象。
如果是在那张床上「睡着了」,应该会有躺上去的过程,但是却想不起来。别说怎么上床的了,连进房、换上女仆装的记忆都没有。醒来就在陌生的房间里,穿着陌生的衣服,躺在陌生的床上。
一般是如何称呼这样的状况呢。
四壁无窗,不是位在地下,就是不接外墙,可是有扇门。幽鬼花了一段时间──仅仅是移动到房间边缘,就需要一段时间──走到门口检视几眼,抓住门把。
门把毫无抵抗地转动。
门后,是走廊。
幽鬼慢慢地往外探头。
走廊与房间同样豪华且黑白。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豪华且黑白,延续到遥远的另一端。
接着幽鬼让门在保持敞开的情况下,慢慢离开房间。
走得小心翼翼,不发出脚步声。走廊同样没窗,两侧是一扇扇等距排列的门。其中几扇和幽鬼做的一样敞开着,而她明白那大概是什么意思。
既然没有窗口,想进一步了解自身状况就只能开门看看了。于是幽鬼决定,要开就开最大的。在大部分时候,这都是正确答案。最大的门位在走廊尽头,幽鬼像个横越地雷区的士兵,极其慎重地走过去。
终于到了。
扭动门把,入内。
里面是餐厅,有五个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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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照例是一片黑白。
房间中央有张桌子,且不是普通地大,一个人搬不动。椅子共六把,两侧各三把。桌上铺了洁白的桌巾,还有盛放甜点的大盘。种种条件综合下来,这里肯定是餐厅。
六把椅子中,五把有人坐。
五个都是女仆。
都是女生──这样说可能太武断,但在幽鬼眼中就是如此。就外观推断,年龄上至大学,下至中学。全是处在能以女孩、少女概括,转瞬即逝的年纪。
话说,有部分狂热爱好者认为所谓的女仆,内在比外在更重要。无论如何都能处变不惊,神色自若地迅速解决问题才是侍佣之美。若以此标准给这五人打分数,全都是不及格吧。脱俗的女仆,这里一个也没有。有的坐立不安,有的左右警戒,有的把椅背靠得嘎吱作响,有的低头像在啜泣。虽然还有一个抚背安慰前一个,可是她的表情也算不上从容。
全都不是真正的女仆。
只是穿上女仆装的人。
五人的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在新出现的第六名女仆身上。幽鬼无惧于她们的目光,直接走到桌边,拉起第六把椅子,把她完全配不上那高格调的屁股放上去,然后说:
「大家好,我是幽鬼。幸会。」
一阵沉默。
等了又等,才有人回答:「……幸会。」
「看样子,我是最后一个吧。」
「应该是。」
刚应声的女孩又回答了,幽鬼便锁定了她。「你们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吗?」
「不是。大家都是在寝室醒来,自然而然就来到这里……」
「有等很久吗?」
「不会很久。大概十几二十分钟吧。」
「对不起。我好像是睡得比较深的体质,『每次』都比较晚到。」
「……你还满冷静的嘛。」
视线中含有戒心。
「在这种地方也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啊,嗯,因为……」
幽鬼小心地挑选言词。
「我不是第一次嘛。」
接着又说:
「至于你们,大概都是第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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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从哪开始说起呢。
仔细想想,这样的机会倒是第一次。这使得幽鬼心里产生不同于其他五个女孩的无措。
「呃……我想先了解状况外的人有几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的人……那个,手举起来。」
幽鬼先带头举手。应该没有人不知道手怎么举,所以这不是示范,只是让人容易举手的心理伎俩。
除幽鬼外,有两人举手了。
「那知道游戏的事,第一次参加的呢?」
其余三人中,有两人举手。
唯一没举手的说:
「我是第二次。你经验应该很丰富吧。」
「嗯,是比较多……多很多。」
「那就看你的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幽鬼谨慎地说:
「……总之,你们或许已经听说过了……这个地方很危险,每个角落都可能有陷阱。」
啜泣的女仆肩膀抖了一下。
「陷阱可不是夹手指口香糖或坐下有放屁声那么简单,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已经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的样子。」
「那就好。接下来,请尽量不要到处乱跑。对于第一次的人来说,像这样在餐厅集合已经是一件危险的事。能够全部都在就很不错了。」
「也就是说──」
似乎有人对这模糊不清的解释不耐烦了,问道:
「把这当成『逃脱游戏』就行了吧?」
「是,请这样想。」
幽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用起了敬语。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是面对群众时,自然会用起敬语。幽鬼接着说:
「要小心避开死亡陷阱,寻找出口。这就是这样的游戏。」
「逃脱……也就是不逃不行吧?」
又有人问。幽鬼答「是」后解释:
「不逃出去,就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也没有奖金。时间限制的部分,既然目前都没看到,大可当作『没有』。可是食物饮水并非无限,所以实际上还是有时间限制。」
「……那个……那个!」
啜泣的女仆问: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也很不愿意,但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真的有这种事!」
叫得好大声。
「因为这实在、这实在……」
「我对这部分也有问题。」
拍她背的女仆接着问:
「我知道这是赌命来赚大钱的游戏,可是,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某个大富翁不可告人的兴趣?还是某种生意?」
「这我不清楚。」
幽鬼摇头说:
「但我知道,这里到处都有摄影机,有『观众』透过监视画面看着我们。大概也有在赌我们之中的谁能活下来吧。因为每个人,那个……奖金不一样。」
「怎样的人会比较多?」
「长得可爱的明显比较多。」
「……现实真残酷。」
一阵与先前不同的沉默。
「各位,总之活得愈久,赚得就愈多。」
幽鬼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可是失败了。
「从这里看不见外面的反应吧?」
「对。」
「不是双向的啊……不知道有没有打赏之类的……」
一个女仆开始思考,另一个说:「原来真的有这种事。」
「就某方面来说还满常听说的,没想到真的存在。」
幽鬼也这么想。
但也觉得这种事没那么超现实,毕竟人类历史上曾有过拿断头台当娱乐的年代,也有过将奴隶与猛兽厮杀视为游戏的年代。这年头赚黑心钱反而被当作「力争上游」的价值观挂帅,伦理道德只能喂狗,「这种东西」说不定就是条件足够而诞生的。虽然现在还是「地下」,再过个三十年,说不定就能明目张胆地办了,这样想会太夸张吗?会是在这行混了太久,产生了偏见吗?
先不说未来了,有就是有。
这可是千真万确,会死人的游戏。
「或许不要先知道比较好,不过我还是想问。」同一个女孩又问:「存活率大概多少。」
「啊,这倒是没关系。虽然还是有参加者几乎死光的时候……不过大概有七成左右。」
「那是所有玩家的平均值吧。」
据说是「第二次」的女仆插嘴。
「那新手呢?就你来看,我们能活着回去的机率有多少?」
「……」说到痛处了。幽鬼回答:「如果是第一次参加,当然是低于七成。可是请──」
幽鬼心想要尽快改掉敬语,刻意咳个两声说:
「可是不用太担心,我的游戏态度是助人为先。会尽量帮助你们,找出让最多人活着回去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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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人?」有人问道。
「在这个游戏里,对待其他玩家的态度大致分为三种……」说到一半,幽鬼突发灵感,想把解释改成出题的形式。「你们知道是哪三种吗?」
「为了存活下来而『利用』他人。」
「嗯。」
「保持『冷漠』,尽可能减少与他人牵扯,单独过关。」
「嗯。」
「最后一个……就是为了活下来而『帮助』他人吗?」
第二次参加的女孩投来怀疑的眼光。
「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愿意帮助我们,我当然是很感激,可是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长远来看,这样存活率最高嘛。在这里制造人情,说不定会在以后的某场游戏里为我带来好处。」
「以后?有多少人有以后还不知道吧?」
「无所谓。只要不损害自己的权益,帮人总比见死不救好。」
这是真心话。
但是对幽鬼的怀疑眼光仍未消失。「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她补充道: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说不定我只是在装好人,其实心里黑得很,等着拿你们挡子弹什么的。这部分只能给你们自己判断了。」
幽鬼一边说,一边往桌上的大盘伸手。盘里有巧克力、饼干、玛芬、马卡龙,以及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甜点。它们照例是非黑即白,不是刺激食欲的色彩。然而甜点就是甜点,幽鬼不会有不想吃的时候。她撕开包装,咬一口暗色玛芬。
「那真的可以吃吗?」
女仆们都是不敢置信的眼神。「嗯,好吃喔。」幽鬼回答。「除非是那样的游戏,基本上食物不会下毒。因为在游戏里,饥饿也是必须克服的难关之一。即使在这种玩弄人命的游戏里,这条线还是画得很清楚。」
看起来,甜点还没人动过。毕竟这不是能放心进食的状况,况且在死亡游戏的观点下,这些甜点的确非常可疑,不敢轻举妄动也是理所当然。
听了幽鬼的话,一名女仆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但那只手却在拿起甜点前停住了。
那名女仆看向幽鬼说:「……『这种事』,就是需要小心的事吧?」
幽鬼笑道:「没错,说不定有分辨安全食物的方法,可是我没说。」
事实上并没有这种事,幽鬼就只是想吃而拿起玛芬。设置于游戏舞台内的饮食,可说是圣地。没有公告说饮食上大可放心,就只是不成文的规则。即使在这种视人权为草芥的游戏里,还是有一定的守则。不然吸引不了人掏钱,也不会产生幽鬼这种重度玩家。
然而,对于不知实情的其他五人而言,只能继续对这些甜点保持戒心。换言之,幽鬼可以一人独享。又往玛芬咬一口,表情是那么地愉悦──
这时有只手正面伸来,抢走了她吃到一半的玛芬。
「咦!」
往前一看,是刚刚的女仆。「你是这个意思吧?」她说。
「呃,那个,不是啦。」
对方没回答。第三口被她吃了。「啊啊!」幽鬼叫出声来。
幽鬼收拾好心情,又往大盘伸手,而她这才发现自己犯下大错。这次连袋子都还没开,就有另一个女仆从旁伸手过来,手还碰在了一起。白色玛卡龙被抢走了,同样的事还重复了三次。最后幽鬼唯一得到的资讯,是在这当中没一个的手比她的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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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么,差不多可以让我认识一下你们了吧?」
肚子填饱了。众人磨耗得比幽鬼想像中更重,从那之后又数度抢走她挑的甜点,大口吃掉。由于抢得太凶,最后幽鬼干脆闭上眼睛,光凭手指的感触来猜碰到了谁的手。到这时候,她才想到名字还没问,所以冒出了这句话。
「我自己先起头。」幽鬼在五人的注视下说道:「我叫幽鬼,这次是第二十八次玩这种游戏。既然经验比各位多了一点,我希望能够帮助大家逃出去。」
「你玩了这么多次啊?」
某人问。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么想。
「二十八次,那你赚了不少吧。要做什么?」
「呃……我想要的不是钱。」幽鬼有些害羞地说:「我是想缔造连胜纪录,目标是──九十九次。」
「咦……在这种游戏里?」
「对……嗯。」
「连胜?输了就是死没错吧?」
「嗯。」
「存活率七成没错吧?那九十九连胜的话──」
「不要算,我会怕。」
「这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很擅长。」幽鬼被问过很多次了,所以答得很快。「人类总是会想拿擅长的事来比嘛。对我来说就是这件事。」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投向幽鬼的视线,又恢复了戒心。搞砸了吗,说不定含糊带过比较好。
「呃,那个……」
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幽鬼开口问:「那么,换下一个。」
幽鬼往对面的女仆打手势。那是第一个抢她甜点的女孩。
「我叫金子。」
金色双马尾令人印象深刻。在只有黑白两色的房间里,显得更为耀眼。这世上动不动就会有几个瘦得会让人担心的女生,金子就是其中之一。脖子细得好像不小心一点就会碰断,手指也不只是皮包骨,甚至怀疑连骨头都没有。即使穿上女仆装这种象征宽松的服装,也能看出她的瘦弱。由于是六人之中最瘦小,自然会觉得她年纪最轻,不过神情却相对正经,再加上「刚才的事」,幽鬼认为她比较有自主思考并行动的能力。
「我是第一次参加游戏,为了还债。」
「还债?」
幽鬼歪起了头,因为欠债的女孩子很少见。「看不出来耶。」
「不是我欠的,爸妈搞出来的。」
「……这种事不是不能算到小孩头上吗?」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想跟人家借钱就是要还才对。」
幽鬼不说话了。
既然都这样说了,她也无言以对。她就是「这种人」──况且她也没立场说三道四──为了几个钱参加赌命游戏的人,都有某种「缺陷」。例如缺乏对死亡的恐惧感、不懂得计算得失,金子的缺陷则是高得能算上缺点的责任感。
金子往右看,右侧坐的是那个哭得唏哩哗啦的女仆。也许是认为她不是能说话的状况,便对右前方的女仆打手势,并说:「下一位请说。」
那是「第二次」的女仆。「我叫黑糖。」她报出名称的态度比金子更放松。
「我是第二次参加游戏,但上一次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所以可以算是没有经验。目的呢,就是,想要生活费。」
有种生活见不得光的气质。
就是专写低俗报导的周刊记者,或是什么东西都弄得到的看守所贩子那样,光明世界居民不会有的氛围。但是,她的长相照例是十分甜美。感觉在散发地下气质的同时,又有一些些强迫自己当不良少女的可爱。
游戏毕竟是表演性质,找来的女孩子都有一定的美色。能够轻易接近美少女,是这游戏少数的魅力之一。但接近归接近,感情能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生活费?也就是说并没什么紧急的事逼着你要去赚这笔钱的意思吗?」金子问道。
「对,是没错。可是没有钱也是满紧急的啦。不至于去借钱就是了。」
「不能直接去工作吗?」
「我觉得那很蠢。」黑糖耸肩回答:「工作领时薪,说穿了一样是拿命来换钱嘛。那不如这样赚还比较快一点。是吧,幽鬼?」
话锋转到幽鬼这来了。「不知道耶。」先陪个苦笑。
「好,下一位。」
黑糖交出发言权,并补充:「能说话吗?」
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的手是往那个啜泣女仆比。以一个被逼着参加死亡游戏的人而言,这样的反应才正常。但是对幽鬼来说,这反而新鲜。因为她算得上是最享受这游戏的人。
啜泣女仆以尖得刺耳的声音回答:
「我是桃乃……我不一样,我是被骗的……」
「被骗的?」
「她说过她不是自愿参加。」
补述的是金子。
「听说有轻松赚钱的打工,跟过去以后被人迷晕,醒来就在这里了。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事。」
「啊……」
除了「啊……」以外,幽鬼说不出话。
被官方找进游戏的人──所谓的发掘组很少见。只会发生在游戏人数不足,或是发现高档货色等,会让官方想主动接洽的情况,时而有之。
幽鬼断定桃乃是属于后者,因为这个女孩子就是这么惊人。首先头发是粉红色,声音又高得令人会担心她的声带。尽管脸哭花了,看不太清楚长相,但多半是六人中最漂亮的一个。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撩人的身材了。女仆装本来是遮蔽身体曲线的服装,可是一般常识对这位名叫桃乃的女孩并不管用。全身这里紧那里绷,感觉就是刻意给她穿上小一号的衣服。而最大的不同,是只有她一个是小短裙。就幽鬼看来,她最性感的部分就属裙摆下的大腿了。或许是戒心使然,桃乃的椅子离桌面比其他人远很多,所以从幽鬼的位置能勉强看见大腿。扎实肥美,足以支撑她丰满上半身的风格。荷叶边小短裙与白色膝上袜中间那块肤色,在这黑白的世界里灿烂无比。幽鬼当场就好想摸摸看。会不会是因为大腿很骚才叫桃乃呢,真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总之她就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讨好男性,肯定很受欢迎的女孩。(注:日文的「桃」和「腿」的发音相同。)
「如果可以平安回去,我才不要什么钱。」
桃乃就此沉默不语,自然也没指定下一名自我介绍者,不过她右边一直安慰她的女仆主动说话了:
「我是红野。第一次参加,只有在事前有听过一点介绍。参加的原因和金子一样,是为了还债。」
她人如其名,有头红色短发。长相与其他女仆一样姣好,但方向略有不同。用比较粗浅的方式来说,就是王子型,女生都爱的那种。个子很高,当男性看也不奇怪,手脚也比其他女仆纤长,与桃乃正好相反,六人中气场最强。然而精神方面似乎没有外表那么坚强,已经是被游戏压倒的表情。安慰桃乃说不定是因为想借由照顾更害怕的人,让自己好过一点。
「我的就真的是自己的负债了。」
负债,一般不太会这样说。「你有在作生意吗?」
「就是这样,因为有一点需要。」
见她不太想明说的样子,幽鬼便不再追问。
接着红野请坐她对面的女仆──最后一人发言。「我是……」声音小得只能勉强知道她在说话。
「咦,什么?」幽鬼重新问道。
「我是,青井。」
她很努力加大音量了吧,但还是很小声。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游戏。」
怎么看都是个非常内向的女孩。
乱糟糟的蓝色头发,惶恐的表情。明显驼背,视线在桌面与女仆间匆忙来回。话说,幽鬼还真的不记得她之前说过任何话,大概是害怕与陌生人对话。
「目的呢,那个……没什么特别的。」
青井就只有这样讲,不晓得具体上究竟是为了什么。看起来,感觉和幽鬼一样,社会适应能力严重不足,不走偏路赚不了钱,所以才渐渐走上玩家之路。
所有人都自我介绍过后,幽鬼再度环视众女仆,说声「好」做个段落。
「希望这段时间我们能好好相处,请多指教。一起想办法让多一点人活着过关吧。」
五名女仆各自应话。「请多指教。」「请多指教。」「以后请多多指教。」声音混在一起。
「可是这个过关,是怎么个过法?」黑糖问。
「毕竟是逃脱游戏。」幽鬼回答:「当然只能从探索开始。」
(6/23)
不赌命的「密室逃脱」游戏,玩过的人想必不少。
顾名思义,游戏主旨即是逃出特定空间。出口总是神秘地上了锁,钥匙莫名其妙锁在保险柜里,密码则不知道在想什么,藏在床底下、橱柜后面或天花板附近的角落。玩家要到处搜寻,把线索一一找出来。而且某些时候还不只是找,要解机关或谜题。
但以现在这游戏来说──以幽鬼的经验来说──并不会有太复杂的谜题。这游戏终究是一场秀,是节目,破解谜题并不是重点。大多时候,甚至大剌剌地摆出钥匙,也真的能开门,真正的问题是那「附近」的东西,一点也不能大意。至于探索要素,那更是简单得可以。
不过,还是得探索。
而且不能忘记,这里是死亡之屋。
「那现在,我先──」
幽鬼离开餐听到走廊上,对其他五人说:
「把必要的心态告诉你们。」
她决定六人一起行动。
由于其他人都是新手,她是可以选择单独离开餐厅,进行必要的探索,检查有无陷阱,完全确定通往出口的路线安全无虞后再护送这五人过去。如果想要最大的安全,或许就该这么做,但现实却是如此。没有人提出这样的意见,自然而然,不言自知的感觉。原因多半是出在害怕遭到抛弃。假如幽鬼先走而找到了出口,她可能就此离去,谁也无法保证她会回来带路。为了避免这种事,自然会想跟上去。虽然在这样的死亡之屋待在原地会比较安心,可是以安心论,跟随游戏老手幽鬼倒也不差,问题就只是选哪边而已。现在,所有人都倾向于跟随幽鬼。
「想活下来,总之就是胆小一点。」
幽鬼说道:
「只要觉得有点奇怪,就不要过去。感觉和平常不一样,就马上说出来。有人生个病不叫计程车,而是直接叫救护车,我们在这游戏里要做的就是『这种人』。谨慎到一步也不敢动,反而刚好。」
「这样没关系吗?」
发问的是王子女仆红野。
「不是有人在监视吗?要是都没动作,主办单位会不会介入搞事啊?」
「就我所知,不会有这种事。我曾经遇过所有玩家都非常警戒,超过一星期都没有任何进展,或是每一个都像我这样重视互助互惠,过得一点也不惊险,也没人受伤,但是都没感觉到官方的介入……我想,怎么玩纯粹是玩家的自由。」
这方面没有正式公告,使得幽鬼最后说得不太有自信。
「在这种地方,想法负面的反而比较强。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往坏的方向想,让自己愈来愈疑神疑鬼。光是有这种想法,存活率应该就会提升很多。再来……对,我会先去探路,所以最好不要离我太远。」
「你看得出安全路线啊?」
这次换金发双马尾女孩金子发问。
「靠经验啦。有很多惨痛的经验。」
金子先尴尬了一下,又问:「……你说『惨痛经验』……就表示中陷阱也不是绝对会死,是吧?」不知是想趁安全多问一点,还是遵照幽鬼所说的「让自己疑神疑鬼」。无论如何,答案都是「嗯」。
「中一次陷阱就完蛋,观众会觉得没意思吧。除非是伤到要害或是大型障碍,不然不会当场死亡。」
「大型障碍是什么意思?」
「游戏里有时会出现绝对躲不掉的陷阱,尤其是这种逃脱类的。那需要花很多经费,必然是节目的重头戏。六个玩家的话,大概会有一、两个吧。」
「……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金子大概是想像了「负面的未来」,说完就不再开口。
这时幽鬼感到右手被拉了一下。来到走廊而戒心提高很多的她迅速回头,幸好不是触发了陷阱。那么是什么呢,原来是不用幽鬼说就已经够负面的女仆青井揪住了她的袖子。
「啊!」她和幽鬼对上了眼。「对……对不起。」并小声道歉。
「呃,不需要道歉啦……什么事?」
青井头低得都快掉下来了。「因为你刚才说不能离你太远。」
「喔……」
幽鬼答不出话。
如果想跟紧幽鬼,这样的确最好。可是这种事别说建议,她连想都没想过。因为人到了一定年纪,自然会懂得避免不必要的肢体接触。幽鬼觉得这很可爱,不禁莞尔。
接着,换左手有感觉了。转头一看,金子挽住了她的左手臂。不是青井那样稍微揪着袖子,是整个人贴在身上。
「这样感觉也不错耶。」
金子虽这么说,脸颊还是有些泛红。幽鬼觉得这件事的害羞程度应该跟抢别人吃到一半的玛芬差不多,但在她的基准下似乎不同。
随后背上出现很凶猛的感觉,还有手搂住她的腰。这凶猛的感觉,无疑是来自桃乃从后环抱。至于贴上右肩和右腰的手,用消去法来推断,应该是属于红野。
「大家都很爱你耶,幽鬼。」
黑糖则是在正前方坏笑。
(7/23)
合体女仆就此试图穿过走廊。
除了有过一次经验,心情上比较从容的黑糖以外,所有人都黏在幽鬼身上。虽然都没说出口,但其实都很害怕吧。人接触另一个人时会觉得安心,红野为桃乃拍背也是这个道理,连零下气温的雪山也通用。
可是现在不太一样,黏着幽鬼的人都很安心的样子,幽鬼自己反而紧张得不得了。完全是课本级的左拥右抱。就连原本只是稍微揪着袖子的青井也贴得很紧了。不是高兴也不是幸福,就是紧张而已。一般来说,和漂亮女生亲密接触时,就是会紧张。这是为什么呢,明明这么漂亮。是高兴冲过负荷量了吗?幽鬼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探索。
首先,幽鬼一行人穿过走廊,前往与餐厅反方向底端的另一扇门。她们猜想那里八成是重点。
门上了锁,所以找钥匙开这扇门多半是过关的必经之路,于是她们一间间搜起走廊上的其他房间。
老话重提,这游戏不只是密室逃脱,还会死人。比起找到钥匙,玩家在路上中陷阱而伤亡才是真正的问题,藏钥匙的位置并不刁钻。几乎是桌上、柜子里等容易发现的地方。
然而──
「找不到耶。」
有人这么说。
地点是幽鬼的寝室。
玩家的起始地点──这次是寝室──通常是安全区。毕竟玩家会在睡眠时误触陷阱而亡,节目就不用做了。基于安全,关系到游戏推进的物品不会放在那里。换言之,搜寻起始地点只是白费力气,但搜到现在也只剩这间了。包含幽鬼外的五间寝室在内,其他房间全搜过了。如果钥匙存在,只会是这里。
可是没有。有的只有找不到的事实。
「该怎么看待这个事实呢。」
紧抓幽鬼左手臂的金子说:
「会是放在明显的地方却漏看,还是需要找得再细一点呢?又或者想找钥匙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呢?」
「我想找钥匙应该没错……」红野回答:「因为都没有其他比较可能的路线嘛。」
「再找一圈再说怎么样……?」桃乃怯怯地说。「仔细去找还是有点可怕。」
妥善的意见。搜寻床底下或橱柜后等区域,会增加遭遇陷阱的风险。在那之前,先依循已知的安全路线检查是否有遗漏确实比较稳。就在幽鬼想赞成时──
「你们在说什么傻话。」
声音是来自唯一没和幽鬼合体的异议份子黑糖。
「不是还有一间没找过吗?」
「咦?」
「就是餐厅啊。那里并不是安全区吧?」
(8/23)
餐厅景象与她们离开时无异。
没其他人在,这也是当然的。一进餐厅,女仆们抓幽鬼的力气就放松了。是回到熟悉的房间让她们安心了吧。
熟悉的房间。
画面之中,没有钥匙。
「没有耶。」
黑糖说:
「仔细想想,我们都在这里待那么久了,有钥匙的话应该会发现才对。不好意思,浪费大家时间。」
「不,别这么说……餐厅真的是盲点。」幽鬼回答。
这原本是她应该注意到的事。也许是第一次带新手,抑或是被女仆簇拥的得意忘形,使得视野变得狭窄也说不定。
「来都来了,就认真找找看吧。」
幽鬼接近餐桌,同时女仆们放开了幽鬼的身体。丧失触摸的感觉,使幽鬼在些许的失落感中坐下。其于五人也跟着就座。
出去探索的时间──这里没有时钟,纯凭幽鬼的感觉──顶多三十分钟。如此短暂的劳动时间,还不需要休息。幽鬼自己也只有紧张,并不觉得疲倦。可是这关系到人命,其他五人又对这游戏不熟,消耗应该比幽鬼想像中更重。幽鬼自己也才刚犯下忘了搜餐厅的错,状况算不上好。过分胆小反而好,是她自己说过的话。这时候还是遵循自身发言比较好。
幽鬼往桌上大盘伸手。那只手相中的饼干,却被黑糖先一步夺走。
「不……不用再抢了吧?都吃了那么多,应该知道这种的没问题了吧。让我吃自己想吃的嘛。」
幽鬼眼带怨恨地往黑糖看,但黑糖没有表示歉意,也没有嫌她啰唆而瞪回来,就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饼干看。
「……盲点……」
视线从饼干移到大盘上。
黑糖将抢来的饼干放回大盘,然后用双手抓住两端,抬起大号披萨那么大的盘子,移到桌上多得是的多余空间。
底下究竟有什么呢。
是一串金黄色的钥匙。
「……哈哈!」
女仆们鼓噪起来。
黑糖勾起钥匙环的部分。
「真的是盲点。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在不断往钥匙伸手了呢。」
黑糖就此拿起钥匙,现给所有人看。
这一刻,幽鬼见到底下有东西发亮。
那是──
非常细小,是魔术表演用的极细丝线。
幽鬼站了起来,一反前态地大叫:「──黑糖!趴下!」
「啊?」
呼咻。一道滑稽的削风声响起。
(9/23)
接着是连续三道声音。
第一是高速射出的「物体」贯穿黑糖脑袋的声音。细小清脆,完全不会觉得是人脑遭贯穿的声音。第二是无法站立的黑糖随冲击方向倒下的声音。第三是钥匙串离开她的手,落回桌面的声音。
严格来说,幽鬼椅子倒下的声音可算是第四个声音。她站得很猛,把椅子撞翻了。但也就仅此而已。无论算三道还四道,黑糖的生命都在这一瞬之间结束了。
没气了。
本场游戏第一个牺牲者出现了。
「────!」
接着是不成声的惨叫。
桃乃抱着头,维持坐姿缩成一团,一副真想回到妈妈肚子里的姿势。
这就是众人对这个状况的最大反应,没有其他女仆陷入恐慌,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这也只是没有恐慌而已,没有一个没受到震撼。
所有人都脸色发白。
是打从心底体会这是死亡游戏的脸。
「刚那个……」
不知过了多久,金子是第一个恢复到能够发问的女仆。
「刚那个,就是陷阱吗?」
这问题令人觉得果然没那么快完全恢复。幽鬼点头回答:
「这是常有的事。重要物品周边,特别容易出现危险的陷阱。我应该早点强烈警告的。」
幽鬼看着黑糖的遗体说。
那是除幽鬼外唯一的游戏经验者。不知是还不懂逃脱类游戏的黄金律,还是还没有养成习惯。如今真相已不得而知。
幽鬼很懊恼自己没能早一点提醒。就算无法阻止陷阱启动,那也是头一低就能闪过的陷阱。如果幽鬼状况好一点──有过带新手的经验──在黑糖之前注意到钥匙的位置──甚至事前刻意调整呼吸,或许就能改变黑糖的命运。
真是对不起她。
可是幽鬼没说出口。
她过去查看黑糖的遗体。那的确是遗体没错,无庸置疑,死透了。有根粗如冰锥的金属大粗针刺穿了她的头颅,右颞进左颞出,就像戴了那种搞笑装饰一样,但这是铁铮铮的现实。
「那个……那个……」
说话的是红野。她像是觉得不太该用「那个」,立刻改口说道:「她,现在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只能留在这了。」
幽鬼淡然回答:
「在这里也不能埋葬她,顶多只能给她拜一下,但我不建议。」
「为什么?」金子问。
「因为以后有可能出现连拜一下都没时间的场面,也就是拜过黑糖,却没拜别人,这样心里就会出现弱点。而这个弱点,说不定会在关键时刻咬我们一口。在这种游戏里,精神创伤会比想样中更重。所以不管谁死了,我都不会去哀悼,等到游戏结束后再一次处理。」
「……原来是这样。」
幽鬼看向桌面,正确来说是桌上的钥匙。用以牵动陷阱的细线还连在上头。为防双重陷阱,幽鬼小心翼翼地切断细线。
什么也没发生。
钥匙串进了幽鬼手中。
「我想,这样就能开那扇门了。」
幽鬼环视少了一个的女仆群,接着问:
「你们,还可以继续吗?」
(10/23)
五名女仆再度合体。
以合体方式穿过走廊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得见五组脚步声。
没有触发陷阱。这条路已经来回过一次,这也是当然的。风平浪静地来到门前后,众人先解除合体,因为恶梦说不定会在插入钥匙的瞬间来袭。幽鬼要众人放低姿势,接着接近门扉,一枝枝试钥匙。
到了第三枝,转得动了。
除了门开以外,没事发生。
先前经历过心情刚起飞又重摔,使得含幽鬼在内的所有女仆都高兴不起来,警戒不降反升,进入下个房间。
那是个六角形的房间。
风格与过去的房间略有不同,四面八方都是白色,令人联想到实验室或医院。没有任何堪称家具的摆设,显然不是作起居空间之用。
而是别有目的。
用来达成游戏目的。
「这是……」
金子感到事情不寻常,问道:
「这就是你先前说的大型障碍吗?」
「大概吧。」
无法回避的陷阱。为推进游戏,非挑战不可的陷阱。
入口处的正对面有另一扇门,是拉门,把手上方有块写着「闭」的牌子。
事实如字面所示,门动也不动,凭人力所无法动弹的力量关住了门。
「那……那个!」
是桃乃的声音。「这边的门打不开了!」
她们进来的门,被桃乃的手推得咔咔响。她当然不是胡闹,是认真想开门,可是门把完全转不动。
退路断掉了。
「被关起来了呢。」幽鬼依然镇定。「不做该做的事,就直接关到死的样子。」
「该做的事,是指……『那个』吗?」
说话的红野,视线指向墙面。
这六角形房间里的每面墙上,都装了一个拉杆。先前门讲了那么久,或许有人会以为是门把,但不是那样。是像巨大机器人出击时会用的那种,一根横把手接起两根金属棒,由上往下拉的拉杆。六角形的房间里,总共装了六个。其中四个装在墙壁正中央,另外两个因为墙中央是门,往旁边移了。
总而言之,有六个拉杆。
「是要同时拉吗?」
幽鬼说着往拉杆伸出手,但是没碰。自己一个人就算了,现在说不定会殃及新手,最好别冒无谓风险。
「六个拉杆同时拉。接下来应该会出事……但无论如何,过了这关以后才会有进展。」
「同时……?」桃乃紧张地问:「可是我们……」
这样就充分表现出黑糖已死了。没错,这里只有五个人,不足以同时拉下所有拉杆。
「应该不会这样就过不了吧。」
红野说:
「既然在这之前有致命陷阱,就表示游戏是以死人为前提设计的。有可能是找出唯一能开门的拉杆,或是拉下来以后就拉不回去的拉杆,甚至是要我们用衣服做绳子,把它固定在下面也不一定。」
「其实连需不需要拉都不确定呢。」
幽鬼叮咛众人:
「虽然先这样说不太好,可是这种东西有时候会有第二条路,让人事后觉得原来这么简单的那种。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有趣。怀疑每一样东西,就是生存的秘诀。最好把碰拉杆当作最后的手段。」
「就是要把能试的都试一遍吧……」
刚用甜点填饱了肚子,关在这里也不怕那么快饿死,也就是时间上仍有余裕。五名女仆就此想尽办法试误,寻找是否有不拉拉杆就能开门的手段、或其他出入口、或不借人力就能使拉杆定在下面的方法,或是会不会因为多等一段时间而发生有利的事。
然而全都落空。
愈是尝试其他方法,「只能那么做」的想法就愈强。
「看来还是只能拉拉杆了。」
说话的是金子。
「或许真的有保证安全的隐藏路线,但找不到等于没有。如此看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吧。」
凭幽鬼的体感,进房后大约过了一小时。不是单纯的一小时,是在密闭空间内,生命受威胁的状况下,和才刚认识的人共度的一小时。感觉比手放在火炉上一小时还久吧。其实在幽鬼看来,几位女仆的表情已有疲态。游戏还不知有多长,要妥协就最好挑现在。
「……那就拉喽?」
幽鬼这么说看向她们每一个。只有红野明确答:「好。」桃乃和青井没出声,但点了头。
「好,那就拉吧。」
女仆们各自随意就位,握住拉杆。
「那么,可以先当作有一个会出事吗?」红野问。
「嗯,总之先这样想吧。我们按照这个位置,每次往左移一次,试试看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不行……就要考虑破坏衣服,固定拉杆了。」
「幽鬼,我想先问一下你的想法。」金子问:「拉了以后,事情还没有结束吧……大概猜得到是什么事……那实际上是怎么样?」
「多半是某种副游戏。」幽鬼没必要隐瞒,说出经验。「例如房间开始进水,要在时间内解谜,不然就淹死。或是地面突然打开,放开拉杆就会掉进黑暗里。最好都当作会有这么夸张的事。如果做出正确选择就可以平安过关,反过来说就是乱来可能导致全灭。」
「真的很有节目的感觉……」红野说:「可以做成这样,只拿来做节目太可惜了吧……明明还有很多其他赚钱的方法。」
幽鬼对念念有词的红野喊:「还有问题吗?」
「没了。」
只有金子回答。桃乃和青井又只是以肢体表达。
「那就开始喽,我数到三一起拉。」
幽鬼这么说之后稍停一拍。
「一、二、三!」
拉杆拉下了。
所有人动作一致,可说是行动成功。可是除此之外,一点变化也没有。没有副游戏,门上的「闭」也仍是「闭」。
等了三秒,幽鬼放开拉杆。「铿」一声,拉杆弹回上方。其他人也放开,照说好的左移一次,改变不拉的拉杆后再一起拉,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再移一次。「一、二、三!」还是没反应。
是条件错误,还是真的需要六个人呢──
女仆间漾起这样的气氛,且第四次也像是应和这点,照样失败了。总算是到最后一次了。
「一、二──三!」
幽鬼发号施令,这次拉得特别用力。
同时响起五道「铿」。
但也就这样而已,再来只剩沉默。
「…………」
每个人都在查看其他人。
这种沉默除非有人主动打破,否则会永远持续下去。「那、个……」于是幽鬼负起过来人的责任,勇敢开口:
「既然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先集合吧。」
说着,幽鬼放松了力气。视线指向其他人,没看拉杆。因为能预料会发生什么事,不需要看。回弹的力量将使拉杆回到原位,放松力气,手就会升上去。幽鬼下意识认为,掌中会出现那样的感触。
但是,感触不是来自掌心。
而是手腕。有东西箍住了她的手腕。
「咦!」
幽鬼回过头去。
发现自己被铐住了。
(11/23)
铐住手腕的金属环是从拉杆侧边窜出来的。
且拉杆高度与松紧度直接相关,愈往上愈紧。大概在由上算来三分之一的位置就痛到幽鬼不想再试了。如果完全放掉,大概手会被截断。尽管往下拉就会放松,但即使拉到最底,也没松到可以挣脱。
被束缚了。
这无疑是游戏开始的讯号。
部分地面逐渐隆起,很快就到达天花板。从幽鬼的视角看去,是两面墙。从六角形的顶点延伸到房中央的两面墙,隔开了幽鬼与其余四人,与铐住她们的墙正好构成三角形。其他女仆也见到了同样景象吧,六角形的房间切蛋糕似的分成了六等分。
接着听见了非常刺耳的声音。
来自天花板。幽鬼向上望去。
有圆锯从天花板伸了出来。
一片两片三片,沿着三个边伸了出来。转速快得看不见究竟有没有锯齿,但想必是有。就算没有,被转速那么快的金属板碰到也会没命。
锯片逐渐接近幽鬼,速度不算快,却也不是微速,就是会让玩家紧张得刚刚好的速度。得到这种速度之前,肯定做了很多调整。幽鬼认为一旦锯片到达地面,再怎么靠墙也躲不掉。找地方躲是没用的。
非得阻止它们不可。
尽管是铐在墙上的状态,也必须想想办法。
「幽鬼!幽鬼!」
有人咚咚咚地敲墙。是金子。
「有锯片!圆的那种,下来了!」
「我知道。」
幽鬼冷静地说。她确实很冷静,她参加过很多场游戏,已经养成危机愈是逼近,心思愈是冷静的精神结构。或者说是处世之道。人类的环境适应能力实在是太棒了。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答案是以「有方法」为前提。如果「没有」或这是用来处罚失误的玩家,做什么也没用。所以幽鬼不去想,不时将拉杆往下扳,观察危机的开端,那可恶的手铐。
并发现侧面有像是钥匙孔的部位。
钥匙孔。
能用钥匙打开。
幽鬼立刻用另一只手掏出女仆装口袋里的钥匙串,为金色钥匙圈上的钥匙数量眉头一皱,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试,于是高速扫动双眼,寻找可能的钥匙。
找到形状合适的钥匙时,已经剩没几把了。插进去一转,手铐发出悦耳的声音解开,同时刺耳的声音稍微降低。抬头一看,幽鬼头上的三片圆锯都停了。
原来是这种构造。幽鬼心想。
锯片停了,声音仍在持续,所以停下的只有她这部分。其他四人也需要这样做。
可是──该怎么做。
幽鬼边顾盼三角形房间边思考。直达天花板的墙应该有洞才对,不然给不了钥匙。她们的手铐应该也是「这样」解才对。或许人人解锁条件不同,但届时也只是自己想办法,届时再说。
三角形的顶点,原为房间中央位置的墙上,有些切口。
按一下就毫无抵抗地松开,往另一边掉下去。墙壁中段,六等分蛋糕的中央,六面墙结合的位置,出现一个邮筒投信口般大小的缝隙。
「房间中央!」
幽鬼用不输圆锯的音量大叫:
「我会从那里传钥匙!你们用它解开手铐!解开了锯子就会停了!」
话说得很拙劣,就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但没办法,情况紧急。一次可能没听清楚,于是幽鬼又重复一次,手伸进缝隙放下钥匙。
紧接着──
「咿!」
四只手一起抓上来。
幽鬼吓得浑身发毛,当场缩手。当然,留下了钥匙。缝隙中有几只手锵锵锵地蠢动。
她们在抢钥匙。
四只手抢一串钥匙的动作,让幽鬼不知为何觉得很下流,有种明白恋手癖心情的感觉。
「不──不要抢!已经少了一个,每个人都有时间开锁!」
「少了一个」脱口而出,但那是事实。尽管时间有可能随人数减少重新设定,但应该是设定成把握时间就能全员生还才对。
只要不这样浪费时间,所有人都能获救。
一只手跟着钥匙串消失了。
其他手也随之消失。
幽鬼看出了抢到钥匙的是红野。在餐厅,幽鬼和其他人抢了那么久的甜点,已经能看出哪只是谁的手。
红野第一个抢到,对幽鬼来说也最合理,因为她高。大家另一只手都铐在墙上,要把身体拉得很开才行。即使手铐解开了,幽鬼仍试着模仿。只能勉强构到而已。人的臂展几乎等于身高,而幽鬼的身高高于平均。幽鬼都这么勉强了,娇小的青井和金子一定更难,对高挑的红野反而轻松。在抢夺钥匙上,距离的优劣影响甚大,而事实证明果然是优势最大的红野先夺得。
又传来咔咔咔的声音。幽鬼弯腰查看缝隙,又看到四只手在蠢动──四只?幽鬼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应已解开束缚的红野的手也在里面搅和。都什么时候了,这是在做什么?出声之前,幽鬼的脑袋先得出了答案。
她动了私心。
红野要把钥匙串交给她左边的桃乃。
这使得幽鬼心里五味杂陈。那表示对红野而言,桃乃的生存优先于其他两人。她先前的举动也的确有这种味道,和桃乃离得特别近。可是这样──
幽鬼没有要求红野住手。
最后红野如意将钥匙串交到了桃乃手里。能听见刺耳的圆锯声中夹杂着些微金属摩擦声。
幽鬼原地靠墙坐下。状况很不妙,经过两次抢夺,浪费了不少时间。幽鬼看不见圆锯到了哪里。如果这装置合乎游戏平衡,那现在恐怕不会有全员生还的结果了,金子和青井必然会死一个,或是两个都死。事到如今,幽鬼也不想再多说了,只能默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尽管看着她们并不会让未来变得更好,幽鬼仍紧盯墙间开口不放。她没有「我需要见证」的情操,也不是「看好戏」的群众心理,那里就是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睛」,无法再细分的吸引力。
说不定,这场游戏的「观众」也是相同心情。
就结论来说,这次没有争抢。
原本只有指尖能勉强构到的开口中,突然伸进了「整只手」。
不仅是手掌,整条下臂都穿过开口,钻进桃乃所在的空间。
是金子的手。
分辨是谁的手不难,不懂的是手怎么能伸到那里。距离不对,伸不了那么长,就连红野也做不到。一只手固定在墙上的金子,不可能把另一只手伸到这个位置。
于是幽鬼明白了,她恐怕──
金子的手以快到不能再快的速度缩了回去。一瞬之间,幽鬼从开口中见到那只手从桃乃手中直接取得钥匙串,听到钥匙串擦过开口的声音。
金子房间就在隔壁,幽鬼便贴上墙去听。咔擦咔擦,真的没时间了吧,钥匙串动得很急的样子。拜托、拜托、拜托。幽鬼一心祈祷。即使放她们自己处理,希望她们活下去的心情依然不变。虽想声援,但还是忍住了,因为不想分散金子的注意力。她将忧虑完全收在心里,耐心等待,总算模糊听见与自己那时同样的痛快声响,与疑似放下钥匙串的声响,接着──
接着──
「──!」
是轻小的敲墙声。
声音很弱,但听得很清楚。表示墙后那人脱离危机,表示金子幸存。
幽鬼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
「啊──」
那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谁也没听过的声音。
这也难怪,毕竟她到现在几乎没出过声。别说这样叫,这里甚至有人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听得清楚的音量吧。
木讷女仆,青井终于出声了。
第一次就是绝无仅有的全力尖啸。
(12/23)
声音停了。
就像刚走出电子游乐场,耳朵有点不甘寂寞。
此时如愿以偿,声音又来了。是游戏机关隐身的声音。升起的墙壁退回地下,六乘三,十八个圆锯也返回天花板。没回去的,只有幽鬼推开的一小块墙壁,三角形房间变回六角形,靠在墙上的幽鬼倒了下来。
倒的还有另一个。
是墙后的金子。
幽鬼坐起来往金子看。趴倒的她细细发抖,大概是在哭。颤抖有一定频率,难以分辨是在出声、喘息还是痉挛。大概是被圆锯擦到了,女仆装上到处是伤痕,美丽的金发也显得参差不齐。
而且,她「右手手腕以下不见了」。
掉在墙边。这就是刚才的内幕,金子截断了自己的右手掌。想挣脱手铐,没有比这更直接的方法了。
当然,人体不是塑胶模型,不是想截断就能截断。动刀的不是金子,是手铐。手铐松紧与拉杆上下同步,往上则紧,往下则松。幽鬼推测,扳到最上面会把手腕夹断,而这其实是这场游戏给出的标准答案。当其他玩家设法用指尖构钥匙串时,有勇气截断手掌,全力取得钥匙的人才能确实存活。这种游戏就是这样,动不动就会要求玩家做出牺牲。
金子放弃无伤生还,所以才能幸存。
全身发抖,肯定不是因为痛。
「对不起……」
她说得很小声,但仍传进了离得近的幽鬼耳里。不只一次,且频率不定,像是情绪到达激动处就会脱口而出。
声音小得像是抢了青井的角色。
这于这个青井,则是「散落」在金子隔壁房间──一大片区域。
「怎么会……『那样』?」
是桃乃的声音。她和红野互相扶持着起身,两边脸色都是不眠不休工作三天那么憔悴。
「为什么『不是红的』?」
声音里占最多的不是恐惧,也不是嫌恶,是困惑。
全身惨遭三片圆锯破坏的她,并没有散成一整片腥红。没有鲜红的肉块,没有铁锈味,也没有肠内残留的粪臭。
就只有一团团白色物体。
彷佛是棉花爆出来的布偶。
对喔,她们是第一次见。黑糖那时肉体损伤极小,所以没注意到。幽鬼解释:
「这是『防腐处理』。毕竟是给人看的节目……弄得太血腥就不好了,所以做了这种处理。死在这游戏里的人,就会变这样。」
「动作会不会太快?」红野问。有人说话,使她情绪冷静了些。「想完全去除血腥,要清掉血肉、洒棉花,甚至消臭,而且只有几秒钟时间能动作耶?」
「啊,不是。我说的处理不是这个意思。」幽鬼摇头说:「抱歉,是我没说清楚。『防腐处理』不是死后的事,是一开始就做好了。」
桃乃和红野都是一脸茫然,幽鬼继续补充:「我也不太清楚……总之那些白白的东西,原本都是青井的血,接触空气以后才瞬间凝固成那样。所以受伤了也不用止血,然后……臭味也是原本就没有。我们现在应该是不会有体味才对,而且遗体弃置不管也不会腐坏,大概是用了防腐剂什么的。」
两人脸色愈来愈白。幽鬼也不愿意吓她们,所幸有人已经懂了。
「又不是都市传说。」红野接下去说:「像什么吃太多添加物会变木乃伊那样……那个,也就是说……我们的身体都被改造过了吗?」
「嗯,在送我们过来的过程里。所以千万不能去捐血那些喔,游戏过后应该会有通知。」
现在红野完全无言了。
脸色白得像是会直接昏倒一样。虽然不至于发生这种事,她仍无力地垂着头。桃乃似乎打击没那么大,拍着红野的背。立场颠倒了。
幽鬼转向金子。她姿势仍未改变,一样是趴着痛哭,「对不起」也仍在不定期持续。「防腐处理」也在其右手腕发挥作用,棉花般鼓出来,没有流血。
幽鬼给她忠告:
「不要说那种话比较好。心里想没关系,不要说出来比较好。说了会让自己变脆弱。」
金子没有反应。
可以理解她为何这么痛苦。她的责任感「扭曲」到会主动想替父母还债,现在她情绪一定很激动。无论在肉体上或精神上,她都是幸存者中受创最严重的吧。掌舵失误的幽鬼也有一小部分责任,使得她心中也有难以磨灭的歉意,但她努力克制住了。即使自己的行动导致恶果,在游戏里也要当作事不关己。在很久以前,她就这样决定了。所以黑糖丧命时她什么也没说,对于金子,就算她本人要求道歉,也要抵死不认。这是铁则。想在这世界多活一分一秒,就必须这么做。
希望金子也能如此。
可是幽鬼想不到能使金子改变想法的励志金句,转向果然变成「开」的门并打开,候在旁边等待女仆们想主动走出那扇门。
(13/23)
门后是一直线的路。
女仆们无言地走,谁也不说话,一声不响。前一段走廊也是如此,但细节不同。先前的沉默,算是「决心」的表现,全身充满了斗志,所以不说话。这次却是明显到不得了的「绝望」。眼见事情远超想像,心中满是后悔,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的份。这是种消极的前进,惰性的脚步。
此外,她们也不搞合体了,原因不明。不知是因为负责黏在右手上的女仆不在了,还是刚才的房间使彼此关系出现裂痕。幽鬼被可爱女生紧贴虽会紧张,不贴了却又觉得寂寞。
即使不合体了,她们依然是由有经验的幽鬼带头。金子继承了青井的灵魂般,表情阴暗,脚步无力地跟在左后方。右后方是桃乃和红野,手牵着手,身体贴得很紧,一副真的看对眼了的样子。
「那么,怎么说,现在算是开始下坡了。」
为了抹去着凝重到不行得气氛,幽鬼开口说:
「这是六人游戏,不太可能会有比刚才更大的考验。从现在的人数来看,后面可以说是垃圾时间吧。我猜。」
她没说谎。游戏的存活率设定在七成左右,六个死了两个,已经低过七成了。多半不会再出现杀意旺盛的障碍,有也顶多一个,而且不太可能强要牺牲。然而,女仆们的表情仍旧明亮不起来。
「啊,还有就是,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右手。」
幽鬼看着金子变短的右手说:
「经过『防腐处理』以后,很容易就能接回去。游戏结束以后,会帮你治到好。」
或许难以置信,但这场游戏的医疗援助其实很完善。当然,请的全是无照医师,但是会尽可能治好游戏造成的伤害。「防腐处理」的存在,使得「可能」范围比正常大上不少。断手断脚也是能完全治愈的小伤,头发皮肤牙齿指甲也有办法复原。有时甚至连脏器,都能用不明管道准备好。与其说是治疗,那更适合称作「修复」。可以当作只要一命尚存,就几乎能恢复原状。
可是知道右手能医好以后,金子依然表情阴暗。
该怎么办呢?幽鬼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参加了二十八次,她仍不懂如何帮「变成这样」的新手重新振作。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带新手。
这场游戏,与过去二十七次经历比起来很不一样。仔细想想,根本就是有问题,玩家熟练度差距太大了。如此一来,必然是由幽鬼来主导游戏,没什么意思。如果有装成新手的「狼」在,那还有得说,但就目前看来,只要幽鬼还信得过自己的观察力,这群女仆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游戏与玩家的适合度也比往常低,实际上还有桃乃这样凑人数的发掘组出现。玩家平衡差还能用碰巧解释,但实在很难不去猜想故意如此安排的可能。如果这场游戏是以幽鬼主持场面,所有人手牵手过关为前提而设计──
「…………」
一往这边想,幽鬼也说不出话了。
四人在直线通道上不停前进。路上的裱框画、动物标本、五层柜等充满西洋风格的摆设,全都可能暗藏陷阱,尽数无视。
到「那里」之前,四人之间毫无对话。
(14/23)
直线通道底端有个小房间。
房里有两扇并排的门,左边那扇已经开启。里头空间连小房间都称不太上,大概只有淋浴间那么大。多半不是房间,而是──
「电梯吧。」
幽鬼靠近左边的门说:
「直觉上是要我们进去,不过……」
幽鬼窥探电梯箱体与门之间的缝隙。可能的陷阱中最单纯的,就是缝隙弹出铡刀,将通行者纵向剖半。于是她摘下发箍,在缝隙前面晃了晃,结果什么也没发生。说不定对无机体没反应,所以又用左手试了一次,还是没动静。这次幽鬼将腿往前一伸,扬起长裙踏进电梯,同样什么也没发生。她继续调查电梯内部,连一片剃刀也没出现。先前才猜想游戏已经进入下坡,这也是合理的结果,但幽鬼仍吐了口大气。
外头三人见幽鬼示意里头没问题,便陆续进入。金子第二,红野第三,依然没事发生。可是到了最后一人──桃乃进电梯时,出现变化了。
电梯发出警报声。
「唔。」
硬要写成文字,那就是「唔」吧。某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警报声的原因是显而易见,四人一同看向面板上端的液晶萤幕。
显示的是──
限重一五○公斤。
「…………」
是什么意思呢。
光凭表情很难判女仆们对此究竟理解了多少。「……啊!」幽鬼头一个出声。
「总之先出来吧。所有人一起。」
女仆们点了头。
她们侧身排成一直线,数到三横跨一步出电梯,并在小房间里各自找个位置站之后,红野开口了:
「一五○公斤,正好是三人份呢。」
「就是啊。」
幽鬼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牢骚不断。无论是把一个人当作五十公斤,还是看数字好看才这样设定,都让人觉得真是够了。
「而且那是用液晶显示的……很有可能会随人数变动。如果是六个人来,应该会是二五○公斤。」
「两个两个坐……就好了吧?」桃乃用全身请求肯定。「如果只能坐三个人,二乘二不就解决了?」
「很遗憾。」红野回答:「电梯恐怕只会动一次。」
「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明写『one time only』。」
红野指着电梯旁国中程度的三个英文单字。
one time only。
没学问的幽鬼也看得懂──只会动一次。
「这座电梯是三人使用的。」
「……那个,也就是说……」
桃乃把话吞了回去。
视线看的不是电梯,是差点忘了的另一扇门。
那是扇玻璃门,不是毛玻璃或夹纱玻璃,就只是一般的清玻璃,能清楚看见房内景象。是个有阶梯状地面,像是蒸汽浴室的房间。大概是蒸汽浴,在这个只有黑白的建筑物里,它很罕见地充满了暖色系光线。
但比起蒸汽浴,它的墙更引人注意。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武器,想像奇幻故事的武器行就对了。刀剑、钝器、投掷物、长柄武器。光是没有爆裂物与枪枝,就算不错了吧。还有个侧面印上「2t」的榔头,整个房间充斥着让人不想放开的诙谐。
不过,那是现实。
四名女仆。限乘三人的电梯。摆明要人械斗的各种武器。
由此可以推测,这场游戏的规则是──
「──不是那样。」
幽鬼摇了头。
「不要太早下结论。电梯的确是三人份,但那并不是要我们留下一个人,留下一人份就行了。」
「……?」红野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个……」幽鬼对直接说明有些排斥,用大拇指指着那间蒸汽浴室说:「我们四个人,各自分摊一点,『总共留下一人份』就行了。」
(15/23)
气氛显然为之一僵。
「在我印象里……一只手将近体重的五%。」
曾在过去的游戏中听说过这件事的幽鬼摸索着记忆说:
「一条腿将近二十%。水分占全身体重的六十%。能挤掉的大概十%,也就是全身的六%。考虑到会切除手脚要打点折扣,大概五%……头发其实很轻,只有百来克。然后,不要忘记女仆装的部分,应该有几公斤,那就裁到不会怕人看的程度吧。」
「你是说真的假的?」桃乃的脸色是今天最青。「呃……你是开玩笑的吧?拜托告诉我你在开玩笑。」
「我会负责动刀。」幽鬼回答:「我对这有点心得,不管哪个部位都保证能一次砍断。」
「问题不在这里吧!」
桃乃用可爱的声音大叫,然后当场瘫坐在地。
「有『防腐处理』,不用担心。」幽鬼对着她的发旋说。「只要切得不是太糟糕,都接得回去。」
「接不回去怎么行……」
说话的是红野,背靠着墙。
「……就没有安稳一点的办法吗?例如前一个房间说的隐藏路线之类的。」
「这当然要找,不过我劝大家都先做好心理准备。」
「五十公斤的话,每个人大概要分摊十二公斤吧?」桃乃继续问:「拳击手在比赛前不是会减重大概二十公斤吗?如果跟他们一样拼,说不定……」
「那大概是花一个月时间去减……这里没那种时间。」
这要命的回答,使这空间失去了声音。
──状况恐怕不太妙。
幽鬼如此心想。
留下部分肢体,听似可怕,但也只是暂时。所有人都经过「防腐处理」,游戏结束后就会复原,也不用担心失血而死。比起先前的六角房间或找钥匙,已经安全多了。
可是她们的反应却比幽鬼想像中激烈。这是游戏熟练度差异所造成的观念差距,她们才刚听说「防腐处理」,还不习惯在必要时刻将自身肢体当「弃子」割舍掉的事,也无法相信那有幽鬼说得那么安全吧。
人总是排斥切除自己的肢体。
说不定对杀人都没那么排斥。有哪位产生杀一人救三人的想法都不奇怪。幽鬼不动声色地握紧女仆装口袋里的拳头。假如真的发生这种事,厮杀化为现实,幽鬼就得动用拳头了。她的视线均等投向桃乃、红野、金子三人,要看清楚踏出脚步的那瞬间。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的幽鬼绷紧了神经,将注意力发挥到最大,时时刻刻监视她们三个──
「我……」
然而。
那想法却被她的话轻易打碎了。
「我留下来。请各位先走。」
(16/23)
三人都愣住了。
桃乃、红野,甚至身经百战的幽鬼都一阵错愕。三个人僵在原地,小房间里的时间停滞了那么一瞬间。
金子也趁这瞬间冲了出去。
金色双马尾猛然一晃。
「……!等一──」
最早恢复的幽鬼大叫。
但为时已晚。小房间也就一、两公尺大,幽鬼来不及阻止金子冲进去,房门关上了。幽鬼赶紧抓住门把也来不及,用尽全力也拧不动,不知是上锁了,还是拿东西抵住了。无论如何,意思都一样。
幽鬼不停敲打玻璃门,却是徒劳无功。别说话她听不进去,就连声音都好像听不见。金子的反应,就只是用憔悴无比的眼神往这瞥一眼而已,然后屁股以像跌倒又像坐下的动作着地,抱起双腿。
她是决心不出来了。
「咦……现、现在是怎样?」桃乃惶恐地问:「刚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金子放弃脱逃了。」
幽鬼在门前懊恼,心也随这句话凉了半截。这无非就是她心中所谓「不妙」的状况。
「自我牺牲,英雄主义。这是新手的主要死因之一。」
那是一种恐慌的表现。
在悬疑创作里,常有懦弱的人再也无法相信他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隔天变成一具凄惨的尸体,这个案例则是相反。勇敢过了头,沉醉于极限状况,最后放弃生命的事,幽鬼已经见过太多次了。当游戏接近尾声,被层出不穷的「效果」打垮的玩家,很容易被当时气氛感染而甘愿牺牲,只因责任感或罪恶感而死。
青井是被我害死的。
我必须以死谢罪。
幽鬼死命拍打玻璃,也想过打破。这扇门并不是关乎游戏进行的必要物件,应该没有绝对不能破坏的道理。但阵阵作痛的手,告诉她空手不容易打破,需要工具。如今眼前蒸汽浴室里的每把武器,看起来都是圣剑。拿不到也是白搭,于是幽鬼转身离开小房间。
这时,有人抓住她的手。
转头一看,是桃乃。
「那个……我们……」
眼神有话想说。
仔细一看,比较后面的红野也是同样眼神。
幽鬼不禁苦笑。
她们的眼睛都说得很清楚。
──这样不是刚好吗?既然她想死就不要管她嘛。
──我们就这样三个一起逃出去吧。
「什么事?」
不过,幽鬼仍故意这么问。
桃乃和红野都说不出口。
幽鬼是在等她们知难而退,这给她一种无比的快感。这么可爱的两个女仆暗藏这种想法的事实,让她感到十分下流。不是认为两人下贱或残忍等鄙视,就只是觉得很可爱而已──她很不愿意这样想──不过她说不定真的就是为了这种快感才不断参加这种游戏。
眼角余光处,有东西在动。
侧眼一看,是金子从墙上取下一把小刀。怎么也不会是想交给幽鬼,所以是为了自用。而对象,在那空间里只有一个──金子自己。刀是用来刺她自己,想不到其他目的。
她要自杀。
一旦死了,再怎么样也只能留下她了吧。金子看她们裹足不前,要打破僵局。幽鬼瞪大了眼。所幸连刀都握不稳的左手,刺的是右肘,让幽鬼觉得有点可爱。刺那种地方,就算没「防腐处理」也不会死。
但既然金子开始有这种行动,时间就不多了。幽鬼转向桃乃。
「桃乃,你想想看。」
并说出杀手锏。
「要是金子就这样死了────」
说出口的,只有两三句话。
听了以后,不仅桃乃,连红野的表情也变了。没错,在这个状况下,的确有那么一个不能让金子如此死去,且无关伦理或精神卫生的理由。要是让金子死在这里,事情会很头痛。尽管不至于全灭,确有可能导致「防腐处理」也治不好的创伤。这就是幽鬼的理由。
桃乃总算放开了手。
「可以去了吗?」
幽鬼直盯着桃乃的眼说。
桃乃像是横向动作遭禁似的,万分无奈地点了头。
(17/23)
来到小房间的路途,是纯粹的直线走道。
就记忆所及,路上没有任何武器。尽管如此,幽鬼还是有办法。需要能破坏玻璃门的工具?在这地方多得是。
走道上有个柜子。
黑白交互分层,不到幽鬼身高的一半,颇为可爱。游戏或电影里不时会见到走廊上摆有这种柜子,但为什么要特地在走廊上设置收纳空间呢?里面装了什么?这疑问很快就要解开了。幽鬼将注意力提升到极点,以绝对要避开致命伤的气势,毅然决然抽出最上层抽屉。
什么也没发生。
幽鬼用双手交互侵略。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这次手感总算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她立刻跳开,在走道上翻滚。滚动途中,有削风声和木头遭戳刺的声音。她停下来抬头查看,果不其然,之前夺走黑糖性命的那种「金属棒」刺在柜子上。
这建筑里到处都可能设有陷阱。
幽鬼将那近似冰锥或螺丝起子,有一定粗度的大粗针拔了起来。
没有把手,所以费了点工夫。接着循来路返回──应该说,将回来的路再走一遍,返回小房间。「幽鬼!」幽鬼对前来迎接的桃乃问:「金子状况怎么样?」
「呃,那个,她……」
「瘫在地上动也不动。」
玻璃门前的红野代为回答。
门后,金子以仰卧方式倒在地上。
「不是受伤,大概是精神上的问题。看起来不像有割到重要部位。」
「这样啊。」
幽鬼冲到门边,将刚才取来的金属棒插进玻璃与边框之间的缝隙用力一扳,玻璃立刻裂开。幽鬼歪唇一笑。这是破坏玻璃的主要手法之一,想用小型工具破坏玻璃就得这么做。她将几块碎片移出门框,弄出手伸得过去的洞,摸索内侧把手周边,找到一个外侧没有的凹陷,在那里又抓又扭地解开门锁。抽回手的同时,女仆装勾掉了一块玻璃碎片。
门开了。
幽鬼的第一个感觉是好热。果然是蒸汽浴室。她们非得减重不可,所以有此设备很合理。穿女仆装,闷热度更是倍增。经过「防腐处理」,就不用怕汗臭味了。幽鬼义无反顾地赶到金子身边,粗暴地抓住她的肩。「金子!」
睁开的眼睛暗淡无光,在蒸汽浴室关半天都不会这样。连幽鬼也很少见到这样的表情,因为玩家几乎是陷入绝望后没多久就死了。那是人失去求生意志,灵魂不在人世的表情。
幽鬼扛起她娇小的身体。好轻,轻得像没装任何内脏一样,似乎根本没必要背她。幽鬼用抱起夹娃娃机大布偶的心情,将金子抱在身前,要离开蒸汽浴室。
「你为什么──」
这时──
「为什么要来呢,幽鬼。」
「那当然是因为你不过来啊。」幽鬼随口回答。
「不是叫你们先走了吗?」
「我说过要尽可能让最多人过关嘛。」
「……我不值得你来救!」声音像是挤出来的。「我这种人死了算了!不要再管我了!」
像这种时候──
幽鬼所能做,且最符合社会期望的行动,大概是训话吧。骂声王八蛋,甩两个巴掌,慷慨激昂地诉说生命的美好。但她没那么做。这是因为,幽鬼自己就是比谁都更轻视生命的人,死亡游戏的重度玩家。她的神经可没粗到能漠视这点指责别人,而且她认为不应该在无关游戏的部分,只为威吓对方而使用暴力。她做不到。
那么次善之策,主张扶弱不需理由怎么样呢?同样不行,因为这是说谎。幽鬼不认为自己有这么高尚。幽鬼的利他主义,是为了更有利地进行游戏。在她的思想中,满脑子都是背叛、欺瞒、诈骗、谋略,只会让心灵沉沦枯槁,终将自毙。换言之,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玩家,生死世界的居民,不会说那种甜言蜜语。
「怎么可以那样呢。」
所以最后──
她只得这么说。
「因为就算少了你,只剩我们三个,重量也还是超过很多。」
「……咦?」
「呃,就是,桃乃和红野都很大只嘛,不减重不行。要是不能用蒸汽浴就糟糕了。」
(18/23)
关于四人的身高与体格。
金子各方面都不如人。身高如长凳,脖子细得好像粗鲁一点就会折断,身体瘦得穿女仆装也看得出来。实际抱起来以后,幽鬼更是清楚地感受到,她恐怕连三十公斤都没有,跟未发育的小学生差不多。
桃乃和红野就很不一样了。一个是超骚的性感女神,一个是身高冲天的王子殿下──不,红野还算好,就只是高而已,身体很苗条。问题在于桃乃。那是怎样,大腿那么肥是怎样。幽鬼刚开始还傻傻地想摸,现在却只觉得「它们」碍事。这身材真是撩人得让人连问体重都觉得抱歉。
另外,这样发牢骚的幽鬼自己没立场说人家。尽管没桃乃和红野重,也至少有五十公斤。
也就是说,除金子外全员都超过平均值。
超重的份,幽鬼粗估三人合计共有二十公斤。不是十五也不是二十五,是二十公斤。将一五○公斤视为三人份,是由于推测所有玩家总重是经过挑选,将平均体重设定在同龄女性平均值──也就是五十公斤左右。先死去的青井与黑糖都不是极端体格,也就是其余三人分担了金子不足的量,所以预估二十。
二十公斤。就算丢下金子,也一样要减掉这二十公斤,每人七公斤。或许会有人认为这点体重断食就自然能减掉,但是不然。其实断食的减重效果很有限,只有第一天会因为流失水分而降得很快,接着曲线马上就缓下来。因基础代谢而减少的体重,每天不过百来克。在减到七公斤之前会先饿死,何况游戏不一定就此结束。想在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过关,也未免太小看这游戏了。每个人都看得出,需要使用更为直接的手段。
截肢。
需要蒸汽浴室里的粗重刃器。
幽鬼抱着金子回到小房间,将她放回地面。桃乃和红野见到她没事,没有喜悦,没有与她对话,也不接近,四人保持微妙距离,营造出微妙的沉默。
幽鬼侧眼窥探金子。她的脸──红通通的。大概是因为一时冲动想自我牺牲,结果不仅没牺牲成,反而还发现团队因此遇上问题,所以才脸红吧。明显低着头,两只手难堪地动来动去。嘴唇也在动,但没有说话,总之就是非常尴尬的样子。光是想像她的心境,幽鬼就心跳不已,不过她可不能一直看下去,便往金子小小的背上一拍,说:
「其实啊,金子,你可以再胆小一点没关系喔。」
幽鬼发现自己叫金子都比较不客气。是何时开始的呢,从一开始吗?对其他人就比较拘谨,对她就没有了。会是因为她明显比别人矮小,所以看轻她了吗?幽鬼心想,这样不太好。不过金子本人也没有怨言,连答覆也没有,其他两个人也毫无反应。
无奈之下,幽鬼单独进入蒸汽浴室,随便挑几把长相足以截断人体的刃器,回到小房间乒乒乓乓扔在地上。
声音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五十除以四,一个人是十二•五公斤。」
幽鬼尽可能平静地说,因为这样比较有效。
「可是我们体重各不相同,看百分比会比看重量准。我们四个要分出一人份,所以要各自留下二十五%。」
女仆们表情又沉了。因方才混乱而忽略的现实又逼到眼前。
「要切哪里,看你们自己,只有躯干不能切。不仅不好切,还很难治疗。最好是选择手或脚。」
「照先前说的百分比──」
红野有反应了。
「只能切脚了吧。」
一只手五%,一条腿二十%。既然要割除二十五%,只有一条路了。幽鬼「嗯」一声点头说:
「所以我建议先从脚切掉二十%,然后再用蒸汽浴脱水去掉五%,这样就二十五%了。我想这是切得最少,最现实的方法。」
「而且切这个脚,还要从很根部的地方切吧。」
红野往自己的「那边」看。她的女仆装是长裙,看不出腿的粗细。
「用这种刀械真的切得掉吗?」
「……我有经验,不过切活人是第一次。我会尽量缩短时间……那个,就是,减少痛苦。」
幽鬼看向桃乃。「看我干么?」她遮掩大腿说。
「真的可以恢复原状?」
「嗯,我很肯定。」
「那样的伤也能完全治好?我实在是很难相信。」
红野看向桃乃。「到底为什么要看我啦!」
「真的是这样。想成僵尸或布偶就行了。只要零件还在,多大的伤都能复原。我双手双脚都还在就是证据。」
幽鬼展开双手说。这个活过二十七场游戏的女人,手脚不知缺损了几次,也受过更重的伤。但尽管如此,她仍然留在这个游戏里,这就是「防腐处理」威力的最佳展示。
不过得到的却是:「真的是这样吗?」
「可以请你趁现在证明一下吗?」
「呃……什么意思?」
「衣服脱掉。」红野非常认真。「让我们能清楚看见你的手脚都是真的。」
(19/23)
后续情形,就先割爱了。
因为都是伤眼的场面。不是因为幽鬼脱了,是因为喷棉花。幽鬼虽承诺会尽量减少痛苦,但毕竟是截肢,免不了一场鬼哭神号。即使参加了这种游戏,女仆们仍有名誉可言,所以她们在过程中叫了些什么、如何挣扎、对失去一条腿有何反应等,幽鬼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留下客观的事实。
首先不能忘的是先检查有无隐藏路线。尽管有「防腐处理」,截肢的事当然是能避则避。要确定有无误解、是否真的是限重一五○公斤、有无密道、能否在测重上作弊、有无更简单的减重方式等。能做的全做了,仔细到近乎逃避现实的程度,但还是没有任何结果,真的只有截肢一途。尽管徒劳无功,这仍达到了坚定心志的效果,倒也不是完全没用。
截肢是以幽鬼、金子、红野、桃乃的顺序来进行。幽鬼非第一不可的原因,是让大家不会觉得第一个人完成之后,其余三个人会借其负伤直接杀害,以通过限重一五○公斤的要求。如果幽鬼第一,就不用担心。这或许是种傲慢,但就算少了一条腿,她也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三个新手。
因此,问题主要在于技术上她切不了自己的脚。责任感强的金子照例自荐,但她力气实在不够。接受她的好意之后,幽鬼指名桃乃来做。乍看之下,态度冷静的红野王子似乎会做得比较好,不过幽鬼觉得她是会在恶心场面垮掉的人,根据是她见到青井死亡的反应。所以选项只剩看起来最不该拿刀械的桃乃,她呢,也的确是尽了全力。幽鬼的部分这样就解决了。
接下来的金子就轻而易举了,两条腿细得说不定能徒手拧断。不过幽鬼还是抓起了刀,请桃乃和红野按住双腿,瞄准大腿根部。犹豫,压抑在最低。请女仆压制女仆的悖德感还比较重。红野的部分也不难,问题在于她。
幽鬼总算是摸到了不愧于桃乃之名的粗壮大腿,一直很想摸摸看的她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摸到。除了觉得非常困难,幽鬼心中还有把非成功不可的火。艺品修复师说不定就是这种心情。必须整齐切断,避免留下疤痕──
接下来。
幽鬼将蒸汽浴室的各种长柄武器改造成临时拐杖,并排汗到极限,将女仆装裁短到上镜头也不丢人的程度。还是超重,于是又剪短头发。最后幽鬼背起金子,去掉一根拐杖的重量,总算是收在一五○公斤之内。
电梯动了。
所有人见状瘫坐下来。虽然少了一条腿,要重新站起来很辛苦,但还是坐了。就算脚奇迹般复原了,也会坐在那里好一阵子吧。这一里路就是这么长。
幽鬼环视众女仆。
她们已经不是女仆了。取下围裙,就只是裁短的洋装。她们看着彼此,笑了。彼此之间,有种革命情感。就像是一起通过了成人礼,有过共同的苦痛,使她们产生一体感。即使心想那或许只是过段时间就会消失不见的错觉,幽鬼仍沉浸在愉快的心情里。真是太棒了,甚至希望电梯永远不要停。
(20/23)
电梯直接连接出口的事,纯粹是理想。
从障碍数量来看,是有这种可能没错,但期望落空了。门一开,见到的是像门厅的大空间,可能还要再走一段路。幽鬼用力挺直背脊说:
「走吧。电梯可能上来又摔下去,到最后都不能松懈。」
四人就此出了电梯。没人惯于拄拐杖行走,不过比起过去的苦难根本不算什么。她们很快就找到像是出口的门,无论速度如何,所有人都往那直线前进。
「话说,看得见却接近得很慢,真的是一件很气人的事耶。」
红野看着出口说,速度慢得完全无法与步行相比。
「就是啊。」幽鬼说:「不如那个,来聊点东西吧。都沉默这么久了,有很多话想说吧。」
「例如什么?」
「能活着回去的话,要先做什么之类的。」
「……这样会不会太触霉头?」一旁的桃乃说话了。「这种话,不是谁先说谁先死吗。」
「其实不会,而且还反过来喔。对人生有期待的人,会比较容易存活。说起来也是当然的啦。」提议者必须以身作则,幽鬼接着说:「我呢,就是,家里的垃圾真的该清一清了。」
「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
「不是,我是认真的,家里塑胶垃圾已经堆两袋了。我只靠这个赚钱,所以完全没有星期几的概念,抓不准倒垃圾的时间。明天是星期五吧?」
「我连今天星期几都不知道。又不知道已经睡了几天。」
「应该是当天就会开始啦……今天应该是星期四。啊啊,可是还要把脚接回去,明天恐怕来不及倒……」
幽鬼皱起眉头。桃乃注视她一会儿,接着说:
「……我想吃拉面。能活着出去的话,我要吃到拉肚子。」
「你爱吃拉面啊?」
「也没有说多喜欢啦。就只是来到这里以后,都在吃甜的。」
「喔……」
有道理。
「那红野姊你呢?」桃乃交棒给下一位。
「首先呢,就是把该付的付一付吧。」
对喔,她有借钱──她所谓的「负债」。
「然后呢?」幽鬼问。
「我想进修。」
「进修?」
「光一次的奖金,恐怕还不够。需要为『下次』生还做好准备。」
「欠这么多啊。」桃乃一付不敢置信的脸。「话说,游戏奖金有多少?」
「第一次的话,大概三百万。」幽鬼回答。
当然是日圆。说多不说,说少不少,很难断言。以拼命来说感觉太少,以只是工作半天,不问学经历,只要赌命就好来看,又觉得很多。无论如何,三百万就是三百万。
「连续参加很辛苦喔。」有经验者如是说。
「间隔多长比较好?」
「还是因人而异啦。我的话,不休个一星期会很危险。可是间隔太久,身体又容易不听话,所以我每个月至少一次。也就是说下下星期到下个月之间吧。」
「这样啊。」
「金子呢?」
幽鬼对背后问:
「这次奖金够吗?」
「……」过了一拍,才回答:「够。」
「那就好。你回去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都没想过。把欠的钱还掉以后……」经过一段思考。「怎么办,我不知道。」
毫无自主能力的回答。
明明在游戏里凭自身判断做了那么多事。不过幽鬼不觉得奇怪,因为她的自主能力说不定只会出现在既定的框架里。纸上成绩好,实战差劲;能与同事上司融洽相处,和家人却欠缺沟通;擅于死亡游戏,生活能力却近乎于零。
和幽鬼一样,这是玩家的气质。
「没什么好愧疚的。」
幽鬼提醒她:
「青井的事不是你的错,她是被游戏杀死的。无论在法律还是伦理上都不能怪你。你大可抬头挺胸,返回原本的生活。」
金子没回答。幽鬼又说:
「我重复一次,你可以不用那么认真。适时投机懦弱一点,反而会增加你的深度。是吧,桃乃。」
「为什么问我?」桃乃一脸困扰。「那个,因为……在那种状况下,本来就只能那样嘛。」
真是诚实的发言,幽鬼不禁笑了。
那不是圆场的安慰,是打从心底那么想。赌命的游戏是人心的照妖镜。像这个粉毛,救不了黑糖或青井,现在却圆满结束似的走在这里;先前还互抢钥匙,现在却表现得像大家都是好朋友;原本想抛弃金子;现在却想蒙混过去。幽鬼并不觉得这样的一面缺德虚伪,需要清洗,只是觉得女生就是因为这样才可爱。
「……是这样的吗。」
金子喃喃回答。
「嗯,就是这样没错。」
「那我回去以后……我要努力变成那样。」
对话就这么告一段落。
四人抵达看似出口的门前。
那是一道双开大门。幽鬼照例先上去查看,抓住左右门把用力一推,动也不动。试着拉拉看,同样没感觉。
幽鬼抬头查看。
门上横列着三个灯。
(21/23)
门上的灯,会让人联想到电梯的楼层显示器。
不过她们才刚搭过电梯,不太可能需要再搭一次。两个灯已经亮了,不难看出让最后一个灯亮起,这扇门就会打开。
而最重要的是──
三个灯的形状,都是打叉的「人形」。
「──!」
有人倒抽了一口气。
如同行人号志灯的三个人类剪影并排在一起,两个已经亮起,自然会觉得再亮一个门就会开。
所以──
所以那是什么意思呢?
「哈!」
桃乃轻蔑一笑。
「话不能说得太早吧?又不是因为是人形就要『那样』,这次应该也有其他满足条件的方法吧?」
她说完还眨了眨眼,可是幽鬼没有回答。
「会不会是障碍的数量呢?」
红野接着说:
「六角形房间和刚才的电梯,刚好两个,也就表示我们还要再过一关吧。会藏在这个厅里吗?」
不会的。幽鬼心想,六个人的小型游戏有三次障碍未免太多,与灯号打叉的连结又很薄弱。游戏会欺骗玩家,但不会误导。灯的形状,必然有相对应的意思。
意思是什么呢。
只有一个适当的解释。
幽鬼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是因为有个新的疑问。游戏存活率一般大约七成,现在这样设定太严。不过她很快就得到解答。这场游戏几乎是新手,新手的存活率本来就比老手低。若只看个人存活率,六个之中有三个能够脱逃,其实不算严苛。玩家平衡的异常果然跟幽鬼想的一样,是有意义的。现在连怀抱已久的疑问都解开了。既然一切都有了答案,感觉没必要再去寻找其他解释。
整颗心瞬间降到零下。
幽鬼,将金子扔到了地上。
「呃……!」
金子仰翻在地,看幽鬼的眼神一半是困惑,一半是善意解释,希望她只是一时失手,没有责难。幽鬼心想她真是个好孩子,将拐杖指向那纯真的脸庞。
然后,压下自己的重量。
嘎吱一声,有道能用满满浊点表现的声音。是从金子的脖子发出的。她的脖子,好像粗鲁一点就会折断的脖子,折断了。因脱水而虚弱到极限的她,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连声音都出不了。没有造成外伤,所以连「防腐处理」出动的份都没有,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几公斤重量,金子就死了。
第三个灯亮起。
门自动打开,气压变化使一阵清爽的风灌进来,明畅的蓝天与青翠的庭院从门后现身。踏出建筑等于破关,是这游戏的不成文规定。到了庭院,随便找个地方躺就行,很快就会有员工来接人。再一下就好。挪动拐杖和脚之后,幽鬼注意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而回头。
只见两个女孩呆若木鸡。
带着无法置信的眼神。
完完全全,就是见鬼的脸。
出了建筑,破关了。游戏结束以后就能说了,规则就是这么定的。于是幽鬼垂下视线,稳稳定在无法再说话的金子身上。
然后说:「抱歉。」
(22/23)
她没有骗人。
真的是以让最多人破关在努力。尽管说客套话也算不上成功,然而她的确是发自内心地以此为目标。杀害金子是万不得已,因为她明白了这场游戏非得死三个人才会结束。
选她,不是因为好下手。
也不是因为她曾有过死意,或是特别厌恶,就只是因为她最近。幽鬼曾规定自己,若在游戏中遇到必须杀人的状况,就选最近的。这是为了尽可能减少犹豫。规定会带来力量,给予她勇气去亲手杀害自己曾经帮助、鼓励的人。
到头来,她还是没赶上倒垃圾的日子。
幽鬼被员工送上救护车后就失去意识,醒来时已经回到公寓了。拿起枕边手机一看,时间是星期五中午。她无奈地设定三分钟倒数,闭上眼双手合十。
这是游戏后的仪式。
一场祈祷。
她不懂宗教,纯粹是自创的。祈祷或许不是个合适的词。对于在这次游戏中殒命的少女们,她没有道歉,也没有伤悲,就只是将她们放在心里三分钟。
这很荒唐吗?
为自己杀害的人祈祷,很荒唐吗?
但至少在幽鬼心中,这并不矛盾。她随预设铃声睁开眼睛,关闭倒数计时器,抛开手机,脱光衣服查看全身。没有伤痕,肢体动作也没有任何障碍,确定自己的身体已经修复「万全」。这是第二重要的仪式。
她续以两条腿站起,做第三项仪式──打开房里的双开衣柜。
里头百花缭乱。
最右侧是啦啦队制服,第二十七次游戏用的。左边是振袖,第二十六次的。再过去是学生泳装、寿衣、军服、体育服、旗袍等,最左侧则是水手服。那并不表示那是第一场游戏的服装,她经常会抽出衣服回顾当时,整体顺序是乱的。
幽鬼转过身,女仆装已折好放在枕边。游戏中的服装,会在破关后送给玩家。在电梯前切得稀巴烂的衣服,现已完好如初。幽鬼心里怀着谢意,将第二十八场游戏的参赛纪录挂在最右侧。
第三重要的仪式过后,还有第四重要的。这次让「观众」见到了她丢人的一面,所以这次会比平时长的感觉。她躺下来,用手边的毛毯卷起身子,在温暖中独自开起这次游戏的检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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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