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被评价为匹夫、冒险主义者以及愚者的男子』

孤儿院经营者尼尼斯神色不解地出迎来访者,一双紫色眼瞳紧盯着对方,毫不遮掩其中的疑惑之色。

孤儿院内现无孤儿,她正在享受着下批流浪儿到货前的短暂闲暇时光。她为某种古怪的情绪所驱动,冷言冷语地说:“路易斯,你怎么来了?阿琉珥诺都不在这儿了,真没想到你还会过来。”

然而来访者路易斯似乎连她这一点也看穿了般,开口说:“我觉得被养母那样防备着还挺让人受打击的。您也用不着那样冷冰冰吧,尼尼斯女士。”

“怎么,小家伙,若是来找我撒娇的,那你想怎么撒都行,我会听着。不过看你那副表情,并非为此而来的吧。”尼尼斯女士促狭一笑,叹了口气,将来访者邀进屋内。看到路易斯额头上的汗水和伤痕,以及他眼中闪烁着的神色,她一眼就明白他并不是为了那种事情而来。要知道,他可是她看着长大的。

“我可不是来找您聊家常的。最近不是有些不太平吗?比如有盗贼出没。还有小道消息称,旧教徒正以地方上的司祭为核心建立势力。西北部那边好像又要闹起来了。”

“嗯,也有听到过那类消息呢。怎么,若你是来向我传授神谕,那也无妨喔。毕竟我可是圣教徒。”

“不不不,怎么会。我就是有件事想恳请您帮忙……尼尼斯女士,您在东边的自治都市里有门路吧?”

那一天,酒馆内回荡着喧闹而又欢快的嘈杂声。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葡萄酒和未稀释的麦芽酒,开着新的酒桶。那并非往常那种毫无味道,只是用来将人灌醉的酒。大家都沉醉在真正的酒味中。

路易斯正处在酒馆中心,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件破旧衣衫,而是换成了整洁的服装,手中高举着一个小酒桶。

“呦,今天大伙就尽情敞开了喝吧,一切开销由我买单!”

“路易斯,你今天还真大方哪!怎么啊喂,找到了好差事,还是好门路了?”

“……嗯,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吧。”

有的人豪放地笑着,勾着肩搭着背。有的人嗅到了金钱味儿,想要分一杯羹。还有的人只是为了喝酒才来。但所有人都在笑,欢迎着仿佛要将弥漫于底层的低迷气氛一扫而空的欢快氛围。

聚集于这个酒馆的人未必善良。这是一个落魄的冒险者聚集的酒馆。盗窃团、欺诈犯、冒险者,有时他们会成为同一个团队。

路易斯自然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他们总是被金钱的气味吸引而来。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路易斯能够使用的最大资源。

“喂~路易斯。你居然能开这种宴会,是不是有什么发财的好事啊?”

“就是说啊喂。也让我们掺一脚呗,独吞好事可不好吧?”

面带下流笑容,边说着奉承话边凑近过来的贫穷之人;换作是自己就绝不会将好事泄露给他人的贪婪之人……这类人必然会被这种有利可图的气息引上钩。

“是有一个好差事。你们就先耐心等待吧,下次满月时,我肯定会联系你们的。”

他又打开了一桶新酒给让他们,示意他们今天就尽情地享受美酒。全新的葡萄酒,那是金钱的气息及象征。

这一天,路易斯来者不拒,一遍又一遍地请所有人痛饮美酒。这既是为了表明自身财力之雄厚,也是为了进一步布局,以免漏了破绽。

帕德尼柯家曾是西北部全域的统治者,是国家的重臣,上级贵族,拥有辽阔的领地。

然而,自大战后他们便没落了。他们被迫要为那场大战责任,从而背负上了庞大的债务,为偿还那些债务,他们或出售或被剥夺了大部分领地。即便按照骑士阶级标准,他们现所持有的领地也已称不上辽阔。乡村都市希夫尔・特里克萨,以及为此中心的数个小城和村庄,就是他们现所持有的全部领地。

“小姐,您若还有什么事,请随时吩咐传唤小的。”帕德尼柯家族为数不多的仆人之一说。

“嗯,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卡莉雅・帕德尼柯说着,将自己闷在个人房间内。

说是个人房间,里面却几乎没有私人物品。剑、铠甲,甚至连历史书都被拿走,房间里仅摆放着一些她不太感兴趣的诗集和雕塑等物。这些都是他们家族曾经还是上级贵族时的遗留物,这些古董仍然留在他们家里。

“真无聊啊……”卡莉雅・帕德尼柯自言自语,这并不奇怪。

自从她被软禁在此已过去好些时日,期间一件事情都不曾发生。每一天都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享用着精致的饮食,过着徒具高雅格调的生活,然后睡入梦乡。完全不会像待在骑士团里时那样,能体会到危险和辛劳,品味到令人心情畅快的喜悦与成就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所谓骑士阶级、贵族阶级人士原本的生活,大抵就是这般枯燥无味吧。

──果然还是应该强行跟着一起去吧。

非要提一件这段期间内发生的事情,那就是领地内爆发了中等规模的强盗骚动。每当经济不景气时,立刻就会冒出这种人。

前些日子,她那担任代理领主的弟弟带着私兵前去镇压了,于是卡莉雅・帕德尼柯就更加无事可做了。她也提出要与之同行,但不出意外地遭到了拒绝,说是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

卡莉雅的脑海中也曾掠过干脆一逃了之的想法,但很快又放弃了。她觉得就算逃了出去,自己也一无所有。她已退出骑士团,剑也被夺走,自身又无其他所长。若前往熟悉的王都,很快就会被带回来。

所以,她只能留于此。总有一天,她父亲会同她谈及婚姻一事。届时,她就得与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生子,然后结束掉一生。

想到今后的人生,卡莉雅・帕德尼柯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那名男子。她为了打发时间,开始思考起他的事情: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他是一个愚蠢的男人。一会儿突然冲向大型魔兽,一会儿又会居高临下地对人说教,还掌握一些稀奇古怪的知识。

但他也是一名勇敢的男子。卡莉雅・帕德尼柯不自禁扬起嘴角:至今为止,有人敢正面对自己那位父亲那般讲话吗?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中,不记得有见过那种人。自己现在也依旧认为他是个蠢货,一个傻瓜。不过,自己并不讨厌他,也觉得他那样不赖。相比起如此遭到束缚,百无一能的自己,那名打扮邋遢的男子要优秀得多。

卡莉雅・帕德尼柯不清楚那究竟是自嘲一笑,还是包含了对他的敬意的一笑。她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这份情感是否能够称为好感,还是说,这是与之截然不同的事物?

但无论如何,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若要给他起个绰号……那便是蛮勇者路易斯吧,或者冒险主义者路易斯……啊不,愚者可能更好么?”

“……既然要取,就不能给我取一个更帅气些儿的绰号吗?大小姐。”

一道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自窗边传来。卡莉雅・帕德尼柯睁大眼睛,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那边。

“别瞧我这样,在那些偏僻的酒馆里,我凭借着相当的水准,还被人称作过罗密欧呢。”

一个本不可能在那里的人、一个根本不可能知晓此处的人、蛮勇者、冒险主义者、愚者──路易斯就正站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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