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他知、他们不知』

“安,你也要跟来吗?“卡莉雅・帕德尼柯握了握手,确认新护臂的使用手感,询问道。

我们此时正在分隔城墙内外的城门前。于尚未开启的城门前,拉洱古德・安好似在说“怎么可能”般耸了耸肩。

“我又不具备战斗能力,而且我也只是个向导,不会做超出职责的事情。今天我打算利用空闲时间去其他交易伙伴那里。”

拉洱古德・安抱着大木桶,用小手指指向城墙外面。

现在是清晨时分,因此城门尚未开启,无法确认城外的情况,不过在那扇门后面存在另一个城镇,哦不,应该说是居住区,总之就是那种东西。

唯有获得市民权的市民,或者得到许可的商人和冒险者才能住在城墙内侧。其他人甚至不被允许跨过城墙一步。然而,那些既无工作,又无一技傍身的人听闻唯独伽尔雅玛利亚经济繁荣,于是怀揣着一缕希望,前来此处寻找工作。

其结果便是围着城墙外侧形成的贫民窟。极度穷困潦倒者、管理伽尔雅玛利亚的大总督和市民都决不认同其存在的无业游民、日复一日地过着那种落魄人生的人们。一想象他们的生活,就会忆起过去的自己,不禁眯起眼睛。

话说,既然拉洱古德・安在贫民窟有交易伙伴,那就表明她也并非一个纯良之辈。或许当尼尼斯女士介绍她过来时,我就该察觉到这一点。

卡莉雅对贫民窟肯定丝毫不感兴趣吧。她听了拉洱古德・安的话,轻轻点了点头,边说“原来如此,看来能用”边辨别护臂用起来是否称手。事先声明,你买的东西是最贵的,希望你不要有任何抱怨。

“不懂就别乱说话。我能理解庶民讨厌奢侈,但在必需品上省钱根本不是节俭之美德,而是吝啬之恶习。路易斯你自己也没资格说我,买的尽是些看不出有何用的玩意儿。”

“卡莉雅,那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不懂就别乱说话。购买新武器,尤其是新短剑可是很重要的。口嚼烟也具有一定的便利性,并非单单的嗜好品。还有就是嘛,比如粘着液,在野营时能派上用场。”

我如同炫耀般展示自己购入的东西,回复卡莉雅。她却很做作地耸了耸肩,好似在讲“真是个教人没辙的家伙”。

怎么说好呢,我感觉非常无法接受。这货为何摆出一副自己是个有常识之人的做派?

──咚……咚……咚……

就在我们聊着那些时,晨钟鸣响,钟声荡向四方。与此同时,卫兵开始操作机关,打开城门。

一大群人来来往往,穿梭于都市内外。期间,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让你们久等了……倒也称不上吧。第二次晨钟都还没敲响。”一名身穿红黑色外套的女性说着,向我们举手示意。那是霏莱朵・菈・柏尔嘉戈拉德,魔术师阁下本人。她外套上的图案与她的黑发和黑瞳形成对比,非常显眼。她那身行头略显厚重,完全是一副准备出行的模样。

旁边,一名金发男子缓缓跟在她后面。赫尔特・斯坦勒也在,同样是一身外出旅行之人的行头。装备适中,不会妨碍行动,腰间挂着一柄剑。

“准备万全。我保证绝不会拖各位的后腿。”

咚……咚……随着钟声,四个人聚集在门前。

“──请等一下。我虽不懂委托方面的常识,但把誓词加入条件当中,不管怎么讲,未免也太过分了吧?这并不公平。”

赫尔特・斯坦勒的话好似被一盆冷水般浇下,顿时让场面陷入沉默。

是啊,我是知道的。我十分清楚你这人会出言反对这种事。对此我了如指掌,清楚得简直不要再清楚。

誓词。魔术师在与上位存在、世界之理或类似事物缔结重要契约时所使用的词。那无疑是一种誓言,是束缚魔术师的枷锁,有时甚至还是会改变他们生存方式的剧毒。

因此,他方才的话并没有错。不如讲,从未听说过魔术师会为了一个委托就交换誓词。但在契约中,先例并不重要。更何况,他也不是我的交涉对手。不论是多么不公平的交易,只要交易对象点头同意,那它就是正规合法的。

事实如此。在这世上,有人会为了一片面包出卖尊严,也有人会为了三瓜两枣的小钱出卖身体。所谓的公平交易可能反而是稀奇罕见的。

“赫尔特・斯坦勒,我可不是在同你做交易,还望你能不要随意插嘴。再说了,我们可是也承担了风险啊?“我指着他那锐利的面庞,眯起眼睛回复道。

通常,无人会愿意担任魔术师的护卫。他们是一种无论何时都谎话连篇,背离人道,与魔鬼交易的存在。至少,这是冒险者对魔术师的普遍认知。

因此,无论魔术师出多少钱,此处也无一人会愿意接取其委托。那些会愿意接取的怪人或专职者都在魔术师公会里。

没错,魔术师若要发布委托,那么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去专门的公会,而非普通的商工公会。纵使她对委托的发布方式再如何陌生,这件事她至少应该也是知晓的吧。

然而,霏莱朵・菈・柏尔嘉戈拉德并未采取那种方式。

“你们也有自己的苦衷吧。毕竟这座都市里有不少魔术师专用公会。可尽管如此,你们却还在这儿,这已经足够可疑了。”

这无疑是对方的弱点。以此为杠杆进行谈判,即使交易条件并不对等,她也会接受。她别无选择。毕竟,她定是明晓这一点才来此的。

赫尔特・斯坦勒的面目扭曲了一瞬。挑衅得还不够么?他的内心果然足够沉稳冷静。但是,你似乎已经来不及改变此次谈判的结果了喔,救世主阁下。

“──斯坦勒,你不要再说了。正如他所言,这份委托,双方都承担了风险。我也必须承担风险,如此才能令天秤两端维持平衡。”

霏莱朵的话语无比坚定,让人能够深刻感觉到她那绝不动摇的决心。赫尔特・斯坦勒也只得听从她的。毕竟此次交易中,是以她为主的,他则是为辅。

而令人可恨的是,鉴于他的性格,我十分清楚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清楚到一种几欲作呕的地步。

“那么──既然如此,请允许我一同前行。仅仅是出言插嘴,之后却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这是我所做不到的。至少,这并非一名有尊严的绅士该有的行为吧。”

我险些咒骂出口。我自然清楚,一旦我提出这种条件,你必然会提出同行。无论好坏,这才是赫尔特・斯坦勒,这才称得上是救世主。

啊,这可真是──可恨到无以复加。

从这座都市去往岬角,需搭乘一天的马车。当然,很少有人会前往那种偏僻之处,自然也就不可能会有前往那儿的公共马车。于是,我们自己租了一辆马车,来了次花销不低的旅行。尽管马车并未给我留下过什么美好回忆,不过若能免费搭乘,那倒也不算坏吧。

我们四人所搭乘的这辆马车虽内部空间并不算拥挤,但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近得会令彼此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交汇上。我们一路无言,仅仅是听着马蹄声与车轮声。

这乍一看或许是趟不错的旅行,毫无纠纷争执,可全身心地沉浸于自然之音中。

──可在我看来,这却是一场令胃部的深处,不仅是胃,还有肺乃至其他所有内脏的深处都腾起熊熊烈焰的煎熬。

尽管并非全员到齐,但看看在此的成员都有谁呗:卡莉雅・帕德尼柯、霏莱朵・菈・柏尔嘉戈拉德、赫尔特・斯坦勒以及我。

这不论如何都会令我回想起那次旅行、那段充满痛苦和耻辱的旅程;忆起那份尊严被人践踏于脚下,全身仿佛被投入针山地狱中般的痛苦。

我连唾液都有些无法正常吞咽。稍有不慎,情绪就会自腹底直涌而上,并令我呜咽出声。我边摩挲着下巴,边死死地紧咬住后槽牙。

那些我全都记得。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嘚嘚的马蹄声,辚辚的车轮声,持续回响于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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