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神奈川县镰仓市的海边宅邸

——七年前——

千鸟要是无敌的。

或者说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都是无敌的。毕竟她们拥有即使两天两夜不睡觉也没问题的体力,这便是无敌了。

头脑可能也正处于人生中头脑最灵光的时期,而且无所畏惧,再加上她一边逃亡一边创业,获得了足以不受拘束地生活的财富。

而且,而且——要有一个经过漫长恋情之后才得到的爱人。那个爱人可能是全世界最强等级的佣兵,会说三、四种语言,超级认真,不用担心他会出轨,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虽然还没有正式结婚,但已经像老夫老妻一样了。

这不叫无敌,那什么才叫无敌?

那时候她住在硅谷,她住在追捕她的公司后面的公寓里,和他一起一边用窃听器听着那些高层说找不到她的下落,一边吃着意大利面,喝红酒(虽然他不喝),甚至还能打情骂俏。

但是有一天,她突然不再无敌了。

在那一瞬间——因为月经迟了,所以她就拿以防万一而买来的验孕棒试了一下,看到了阳性的结果,从那一刻起,一切事情的优先顺序都突然改变了。

阳性。太多的事情涌了进来,反而让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这是好事,但同时又觉得有些麻烦。开心的她与严肃的她融合在了一起,变得乱七八糟。

她本来是有注意防护措施的,但是,嗯……只是『有注意』而已,这点是无法辩解的。就是随性地,嗯……那个,嗯……啊……果然是那一次吧,没有好好做防护措施,嗯……很惭愧,但……毕竟是年轻男女,也总会有那样的时候吧!……那时的躁动,确实无法否认,如果被问到想不想要他的孩子的话……老实说,非常想要。每次,她的身体都会心动地渴求他,他也是一样,只是觉得时机还太早而已。

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公司和组织的规模都还很小,安全屋也不多,实在不能在这种充满敌人的地方怀上身孕,得考虑搬家才行。而且孩子出生后要在哪个国家抚养呢?虽然日本比较好,但安全性还不能保证,小儿预防接种之类的事情每个国家好像也都不一样,该如何是好呢?还有婴儿床和尿布之类的东西怎么办?肯定需要很多育儿用品吧?自己一点也不懂,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专业门店

要晕晕乎乎地从厕所出来,想打电话给妇产科的时候,连他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也不知该不该高兴,露出一副非常复杂微妙的神情(后来他说那时候的心情是『就好像之前订了一件武器,终于到货了,试射了一下,发现威力太大性能太高,反而有点困惑』。简直让人听不懂)。

总之从那一刻起——就很辛苦了。

一天一天的,一年就这样转眼过去了。

最初,超声波检查的图像里(……人类?)的孩子,渐渐长大到能在肚子里踢来踢去(子宫内暴力!),从肚子里出来(好像还难产了,好辛苦),为了要奶水而大哭(即使不要奶水也会哭),差点从婴儿床上摔下来(有一次真的摔下来了),为了买毛绒玩具而大吵大闹(家里已经有三个一样的了!),求着读绘本(明明已经又累又困了,不给她读的话怎么也不肯睡),终于不那么麻烦了(变成了超可爱的爱读书的女孩子)。

但是,接着就是第二个!

没有像第一个的时候那样慌乱,这次还有余裕装模作样地说『呵呵,这也在计划之中(像大反派一样)』。

不过,就算是这样,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子也不会因此手下留情(真的能从外面看到脚的形状的子宫内暴力!),生产虽然比较顺利(也不能算轻松),为了要奶水而大哭(第二个更厉害),从各种地方差点摔下来(视线一秒钟都不敢从他身上移开),为了买毛绒玩具而大吵大闹(家里已经有四个一样的了!),沉迷于装了幼儿向应用的手机(后来变成了平板电脑),终于也不那么麻烦了(变成了超可爱的爱玩游戏的男孩子)。

接着,自己生病了。

这种事情一点也不有趣,所以一点也不想详细说明,总之勉强保住了性命,医学进步万岁。

然后一转眼,就过了十七年。

在那一瞬间——在看到验孕棒的阳性反应而叹了口气的那一瞬间之后,她一下子变成了快要四十岁的阿姨。

……这是最近常有的感觉。

丈夫说她仍然『年轻漂亮』,但看看手背,还是能感觉到岁月的痕迹,快三十岁的时候,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连去想这种事的余裕都——

「要小姐?」

今年伊始,一家四口在一起的生活又恢复了,于是便突然想起自己的年纪。

「要?」

也许该考虑一下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小要?」

终于,要回过神来。

这里是东京都内的高级酒店。

「啊,对不起……」

她坐在三层挑高的宽敞宴会厅的一隅。

这是一场轻松的下午茶,有着柔软的沙发和大理石制的桌子,银色的茶架上摆着司康饼、法式三明治,还有小巧可爱的甜点,手边的茶杯里飘出大吉岭红茶的淡淡香气。

和她同坐一桌的是林水莲、稻叶瑞树和小野寺恭子三个人。

这是高中时代的四个朋友齐聚一堂的女子会。

前几天,她才偶然在都内的购物中心与莲重逢。和瑞树则是一直有时不时地见面,聊聊天什么的。和恭子虽然也常在网上聊天,但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怎么了,你刚刚在发呆哦」

瑞树说道。

「没什么,就是……看着大家的脸,让我感慨万千,进入二十年的回想模式了」

「什么啊。小要真是奇怪」

恭子笑道。

「不过啊,大家好久没见面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高级酒店宴会厅,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啊」

「不过是个下午茶而已,现在这样的地方,哪里都有吧」

瑞树说道。

「嗯,虽然不是随时都能来得起的价格……哈哈」

恭子有点尴尬地说道。

要和莲都是老板,瑞树是单身的职业女性,一人八千日元的茶会开销不算什么。而恭子只是个普通的主妇,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才四岁。

空气变得稍微有些微妙。

「啊,抱歉,抱歉。来都来了,就偶尔奢侈一下吧,我一直想来这里的」

恭子夸张地挥着双手,在群聊里提议来这家酒店的是她。

「嗯。我也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好棒啊……」

要嘟囔了一句。

正面的落地大窗外是一片池泉庭院,风格虽是日式,却又有些现代的感觉,水面的波纹在宴会厅里倒映出复杂的光斑。

「要小姐,你也不常来这样的地方吗?」

莲说道。

「嗯。工作上需要见人面谈的事都交给下属了,因为有孩子嘛,没什么闲暇不是吗」

「是的,确实也不会为了私事来这里……」

「虽然和大家在一起很开心,但如果有像这样梳妆打扮,搭电车出门的时间,我更愿意在家里吃薯片发呆呢」

「我懂!」

恭子咯咯地笑了,莲也微笑着点点头,只有单身没有孩子的瑞树笑得没那么开心。

微妙的空气又在四人之间流动。

「……大家都很辛苦啊,只有我还在享乐,感觉真不好意思,昨天也是和公司的年轻人在酒吧喝得烂醉呢」

瑞树得意地说道,这也是她顾虑大家的心情才故意装出来的态度。

「是男孩子吗?」

恭子的眼睛闪闪发光。

「是啊,比我小十岁的超级帅哥,工作上遇到了困难,我给他出了出主意」

「哦……!瑞树老师!」

「最近的话,那样说不好会被算作性骚扰哦?」

要故意插了一句,瑞树瞪了她一眼。

「是他邀请我的,这样OK的吧」

「那么……你们只是喝了酒吗?」

莲也稍微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一句,过去的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因此要她们一瞬间——只有一瞬间——僵住了。

「……嗯,肯定的呀,安慰了哭鼻子的醉鬼,给他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去,就这样结束了」

「哦哦,瑞树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嘛」

「好成熟……!」

要和恭子开玩笑地说道。

「当然成熟啦,不过说到底,我也快四十了,犯错什么的根本就没可能了」

「可是稲叶女士很棒啊,如果我是那个后辈的话,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谢谢。不过先别管公司的后辈了,哪里有好男人啊,我现在是单身啊」

「对不起。这方面的介绍,我不太……」

「嗯。没想指望莲小姐,哈哈哈」

「我也是,除了女儿幼儿园的老师以外……」

「也没指望恭子。还有,之前跟幼儿园老师交往过,感觉不太合得来……哈哈哈」

瑞树开玩笑道,要再次感慨地望着她的侧脸。

瑞树虽然还是单身,但却是四人当中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从二十岁到三十多岁的现在,她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交往过。

倒不如说包括要在内的另外三人才是比较奇怪的一方,高中时代就遇到自己的另一半,然后一直交往下去直到结婚。这样的经历虽然不算稀奇,但毕竟是少数。和这三人聚在一起,瑞树会感到疏离也是无可奈何的,不过她却主动扮演起被捉弄的角色来活跃气氛。

以前要也扮演着这样的角色,现在瑞树接替了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不禁感叹起岁月的流逝和人的成长等种种变化。

之后又聊了一会儿瑞树的男人史,四个人兴致都挺高的。瑞树以前和空手道部的椿一成交往过,但是因为异地恋很快就分手了,椿后来进了海上保安厅,现在似乎当了哪里的队长。

不过,要和瑞树还是有经常见面的,所以这些事情她也都听过。

之后又聊了各自家庭的事情。恭子最大的女儿要考高中了,虽然很辛苦,但她说想考母亲毕业的阵代高中,还有排行中间的儿子最近开始有了异性意识,以及小儿子迷上的儿童动画之类的。

对要来说,恭子的每一句话都很有趣,反而是恭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尽聊这些不会无聊吗?』,要却说『一点也不,再多说点』,一直催促着她。

两个小时转眼间过去,女士们的茶会也结束了。在座位上叫来侍者结完账,走到酒店门口时,要说道。

「啊,好开心!不过,好想再聊聊啊,咱们随便找个咖啡店,或者干脆去唱卡拉OK什么的……」

恭子苦笑着说道。

「我也想啊……可是得去接最小的孩子放学了,哎呀」

「啊,那就让你老公去嘛,不行吗」

「嗯,他当了年级主任之后一直很忙……上面的孩子也得去补习班」

恭子的丈夫孝太郎是个老师,在这个教师责任越来越重的年代,就算有心帮忙分担家事也没有余裕。

「我也是,公司那边有些事情……」

莲也一脸遗憾地说道。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对了,小要家里没问题吗?相良君在家看家?」

「嗯,差不多吧」

「向相良君问好哦,下次……」

恭子有点犹豫地说道。

「下次,也想听听小要的事情」

「啊……啊,嗯,嗯!」

要这才意识到,今天自己几乎没说过自己的事情。

「那么再见咯」

恭子和莲坐上了去最近地铁站的摆渡车,当然并不是说就此永别,只是挥了挥手,再在群聊里发个『悲伤的蹦太君』的表情包便结束了。

「那么」

留在原地的瑞树说道。

「虽然还有点早,要不要哪里去喝一杯?」

○  ○  ○

两人前往新宿西位于初台的烤鸡店。

虽然喝了很多红茶肚子满满当当的,但还是想在这种气氛随意的店里享受优哉游哉的快乐。这会儿才下午四点多,店里空荡荡的,两个女人随意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大口喝起了生啤。

「啊,太爽了……」

「嗯,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感觉」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因为穿的是裤装,所以能毫无顾忌地盘腿而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比起恭子,和瑞树见面的次数更多了。

一时期要几乎不在日本,但一年里总会回国几次。虽然要和恭子也保持着联系,但总是很难约出时间,要么就是只能简单碰个面,要么就是见了也只能聊一两小时——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因为两人都有孩子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瑞树就不一样了,她还是单身,而且很自由,就算小要是临时回国一趟,瑞树也能硬挤出时间来见她。

不仅如此,瑞树有时还会到国外来找小要玩。瑞树在一家大型出版社做编辑,经常会陪着作家去海外取材,前往北美或欧洲的时候,她会顺便来小要夫妻二人的家里看看(当然,如果是巴西的密林深处或阿拉斯加的大山里就没办法了)。

「虽然不饿,不过就是想吃点鸡皮啊,还有葱段鸡肉串也来点吧,小要,你呢?」

「我也一样。啊,不过再加点炖杂碎」

「好嘞,我点……」

瑞树对着手机下了订单。

「说起来,恭子也很辛苦啊,小要家的孩子们怎么样?」

「嗯。小的那个也十岁了,只要给他个游戏机就一整天都不用操心了,宗介也在呢」

「是吗,不过……呵呵」

「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如果只有相良君在家的话,你肯定会担心的。说不定又会弄出炸弹什么之类的」

「啊……不,现在应该不会有那种事了。他现在还挺懂事的,高中时那样的事情……应该……没有了……嗯……果然还是有点担心」

上个月被赶出丰洲的高层公寓后,相良家搬到了镰仓。这次的假名是『美树原』家,虽然是没什么理由随便乱取的,但今天见到旧姓『美树原』的莲时,还是感觉有点对不起她。

宗介、夏美和安斗就在那个镰仓的家里乖乖地呆着(宗介想跟来,但是要让他留在家看家)。担任保镖的壮汉——泰迪君,和另一个部下坐在烤鸡店靠近门口的位置,警戒着店外,瑞树完全没注意到泰迪的存在。

「嘛,应该没事吧,偶尔也想放松一下啊」

「烤鸡店是放松的地方啊……算了,随你吧」

「这种地方也好久没来过了……快三四年了吧。上次也是和瑞树一起来的,是吧?神保町来着?」

「啊,从那之后吗,看来咱们也是好久不见了呢」

「感觉一点也不像啊」

「说起来,庆祝你康复啊。干杯」

「啊,谢谢」

两个快喝完的啤酒杯碰在了一起。

「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

关于要的病情,高中时代的朋友中只有瑞树知道。因为不想让恭子她们担心,所以还没告诉她们。

「今天,我本来想跟恭子她们说的」

「犹豫了一下,感觉……现在才说有点晚了。而且之前一直瞒着她们……有点过意不去……」

「嗯」

「就这样感觉大家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疏远了,也想改善一下,但是……」

并不是说恭子和自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恭子从过去到现在并没有怎么改变……至少小要是这么想的。恭子成熟了,也当上了母亲,但是内在的本质应该没有什么变化……吧。

「小要那时候和恭子关系很好的,对吧」

「嗯」

「我和你就很糟糕了」

瑞树自嘲地说,小要笑出声来。

「对对,真是糟透了!」

当时瑞树的男朋友对小要有意思,瑞树因此恼羞成怒,在校内到处写小要的坏话。但说到底,不过是高中生之间的无聊争吵,谁也没想到这样的两人后来竟成为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

「不过瑞树你啊,我觉得你本质上是个好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现在还在网上说你坏话呢」

「那也太过分了!」

两人哈哈大笑,这时烤鸡串端上来了。虽然肚子有些饱,但还是敌不过油脂的香气,两人大口嚼起了烤鸡皮。

「再点些别的吧。鸡颈肉和鸡肉丸子还有鸡珍,然后……」

「我也要一样的」

「啤酒呢?」

瑞树敲了敲啤酒杯。

「啊……那就,再来一杯吧……不,不,得忍住」

医生并没有禁止喝酒,只是说『尽量少喝一点』而已。可是儿子安斗不太喜欢要喝酒。

「那就来一杯无酒精啤酒吧?」

「嗯,最近即使是无酒精的,也调的很好喝呢」

瑞树完成了点单,她自己好像点了普通的啤酒。

说起来,瑞树和要合得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酒。要本来就喜欢红酒和啤酒,但瑞树比她更能喝。瑞树昨天还和职场的后辈喝得酩酊大醉来着,这才一会儿就马上要开始喝第二杯了。

「不过,亏你能忍住呢,真厉害」

「我家的小儿子不喜欢啊,说醉酒的妈妈感觉很下流」

「啊,很有可能。你喝醉了会变成接吻狂魔吧,小要」

「哈哈哈,我很渴求接吻喔」

「不如和老公吻好了」

「吻着呢,每天都吻,吻很多次喔。在很多地方接吻,但还想要更多」

「呸。炫耀吗」

「嗯,我可以再炫耀一些吗?」

「行吧,来吧」

瑞树用一只手做了一个『来吧,来吧』的手势。

「我好爱宗介,可能比以前更爱了。每年,我都觉得爱他更多了」

像是怀抱着空空如也的啤酒杯一样,要说道。瑞树看着这样的她只能苦笑。

「啊!真是的,去死啦!不,这样讲有点不吉利,不过去死啦!」

「我不会死的」

「算了,随你吧,不过你要选好说这些话的对象哦?有的人会很火大的」

「啊啊,会注意的」

要淡淡地说着,把空的啤酒杯递给端来无酒精啤酒的服务员。

「比起这个,瑞树你怎么样?最近有没有相中的对象」

「没有……嗯……其实呢,刚才我说的那个后辈,昨天向我告白了……」

「什么啊!?什么啊!?快说快说!」

「我说啊,你就别开我这个老阿姨的玩笑了……虽然一不小心……想着玩玩也无妨什么的,其实我和他直到今天天亮……」

「哇!你想想你的年纪啊!瑞树老师!」

结果还是续了摊,到旁边的幡谷车站开始第三轮聚会,到最后瑞树也累了才散场,两人一直聊到了晚上十点左右。

○  ○  ○

把疲惫不堪的瑞树塞进出租车,跟她道别后,一辆黑色的防弹SUV马上停在了要的面前。

「已经可以了吗,夫人?」

泰迪打开后车门,问道。

看了一眼驶向主干道的出租车,要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舍。虽然今天聊得很开心,但下次又得是什么时候呢,她想。

「嗯,回去吧」

要坐进了后座,泰迪则坐在了副驾驶。驾驶由他的一个部下负责,那个驾驶员是个生面孔,二十多岁的女性,黑短发。

「新人吗?」

「是的,我叫多芬(海豚)」,请多关照……」

女人回答道。她现在穿着黑色的西装,但她的举止、声音让要有些印象,泰迪君解释道。

「她是上次袭击我们那帮人的头目。她说自己没地方去,所以我们就雇佣了她。我个人是不太赞成,不过……军曹大人说『没关系』」

宗介说可以,那就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啊。多关照,多芬」

「多芬是她自称的。请叫她巴尔达诺(牛蒡,Gobow)吧」

「那、那个是……!」

「那就叫你小戈吧。多关照,小戈」

「好……好的」

泰迪和小戈发动了车子。从西新宿到镰仓的路程,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吧,车子很快就从附近的匝道口驶上了首都高速路。

要在家庭群聊里打了一句『现在在新宿,正要回去』,马上就有三个已读,宗介回了一句『了解』。

女儿夏美发来了一张竖起大拇指的熊先生的贴图。夏美的回复从五六岁起就一直是这个贴图,好像并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偏好 。要想象着回完消息就马上又回到书中世界的夏美的样子。

儿子安斗则相反,总是用不同的贴图表情。今天是个长得像恶魔的游戏角色在跳舞的贴图。这是……『OK』吗?要不太明白,不过挺有意思的。说起来已经晚上十点半了,要想打一句『孩子们该睡觉了』,刚想发送,但还是作罢了。自己跟朋友在烤鸡店和酒吧疯玩一整天,事到如今才摆出母亲的架子来说教也未免太难看。

而且安斗大概是要等到自己发『回家了』的消息才会去睡觉吧。曾经有一小段日子,如果没有她在身边安斗就无法入睡,最近似乎又有这样的迹象。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如果他还没睡,还是不要训他了吧,嗯。

一家人都是平常的状态。

要收起手机,用平板电脑处理了一下邮件。虽说是工作,其实也只是看看秘书AI的报告,发出一些指示而已。要的专用AI叫『哈姆』,是一个普通的大语言模型,跟宗介的“搭档”的底层原理完全不同。要自己所拥有的一家公司开发了这款AI,她使用的是私人定制过的全规格版本。

「夫人,您很累了吧?到家之前稍微休息一下如何?」

看着要忙碌的样子,泰迪关心地问道。

「谢谢。不过我没事」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随时说」

「嗯」

工作很快就能结束了。

那么。

在到家之前,还有一件事想处理一下。

就是和恭子的事。

正如瑞树所说,其实今天本来是打算告诉大家自己的病情的,莲似乎也不知道,应该是她的丈夫林水还没告诉她吧。

不过,问题在于恭子。

生病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想让她担心才没有告诉她。原本打算找个恰当的时机,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然后,那个恰当的时机一直没有到来——

恭子,自己最好的朋友。

『曾经最好的朋友』——不想用过去式,只是碰巧因为照顾小孩之类的事情,变得有点疏远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

要开始写起稍长的简讯。

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真想跟你再多待一会儿。还想听你再说说,不管是老公的事情,还是养育孩子的种种。

然后,还有件事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呢——

我呢,恭子——

我——

无论如何也写不出这之后的话语。

因为跟母亲得同样的病而差点死掉,所以又怎样?反正现在已经没事了。

想被安慰?怎么可能,只是报告一下……好像也不全是。既然如此,果然还是没必要通知吧?毕竟也不希望人家为了我的事而烦心——

要最后把所有的文字都删掉了,只发了一句话。

《今天谢谢你,我们下次再见吧!》

过了一会儿,看到了已读,收到了回复。

《嗯。下次去目黑的雅叙园吧!》

恭子好像很中意下午茶聚会的样子,下次的地点就定在那里吧,虽然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  ○  ○

这次的家就在八里滨的边上,是从高台上可以俯瞰太平洋的位置。

那是一栋建在斜坡上的钢筋混凝土别墅,建造年数三十二年虽然有点旧了,但泡沫经济时代的房子都建得很坚固,在造型上也花了不少钱的样子。

不知为何房子有点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外墙是用奶油色的砖搭建而成的,哥特式的小拱门装饰在各处。当然,只是『有点』而已,毕竟这里是日本,想要完美复制十九世纪英国风格的房子是不可能的。

虽然因为靠近海边而受到了海风的侵蚀,不过稍事修理之后,已经变成了一幢有品味又沉稳的宅邸。

比起之前的高层公寓,要更喜欢这边。

宗介觉得这里的地理位置不太安全,所以他更喜欢之前的高层公寓。夏美只要能看书,哪里都无所谓。安斗在搬家第二天就遇到了蟑螂,从那以后便不太喜欢这个房子了。

虽不能说是豪宅,但车库有两个,房间有五个,客厅还有一个可以看到海的巨大落地窗……嗯,差不多就是豪宅了。有两个房间没用上,便当作杂物间了。

对面还有一栋空房子,所以那里就成了泰迪他们护卫队的基地。在大宫的时候附近没有空房子,那时的基地离住所有徒步一分钟的路程。这样一想的话,这里的地理位置还算挺好的。

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但周围一片漆黑。

要下了车,和泰迪他们分别后准备回家。这时,要突然注意到护卫队基地的后面,那个宽敞的租赁停车场里停着一辆灰色的大型集装箱拖车。说起来,上周好像还没有那样的拖车。

(话说,好像以前也见过类似的……)

嘛,如果是可疑的东西,宗介或者泰迪他们会处理的。要马上忘了这件事,回到了家。

玄关的门又大又重。

「……我回来了」

要刚轻声说完,宗介就从客厅里走了出来。

「欢迎回来」

他迅速地抱住要,亲了亲要的脸颊。以前他的动作很生硬,但是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不过,要也喜欢他笨拙的亲吻。

要回应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他也再次吻了要,这次的吻有点浓烈。要不知怎么的有点心猿意马,想要更多,但她实在太累了,而且像往常一样,夏美在玄关旁边的鞋柜里睡着了,所以要忍住了。

「玩得开心吗?」

「非常开心,不过二次会开始就只剩下瑞树和我了」

「又是稻叶啊,你们关系真好」

「是啊。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就像我和克鲁兹一样」

「哈哈哈,也许是呢」

夏美没有醒来的迹象。宗介在家的时候,她似乎觉得自己不需要操心安全的事,能睡得很深。

「安斗呢……?」

「他说你回来之前都不会睡,不肯听话,结果还是在那儿睡着了」

「他老是熬夜,真是的……」

要把东西放在餐厅的桌子上,走到客厅的安斗那里。安斗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睡着了,但现在感觉到要的气息醒了过来。

「……妈妈」

「我回来了,安斗,去房间睡吧」

「……嗯」

「来,我抱你去……啊……等等……好重」

要想抱起他,但是没能成功。安斗虽然个子还小,但是已经十岁了。最后还能抱得动他的那几年,因为病情她没能和他多呆在一起,每到这种时候要总会感到有点寂寞。

「我来抱吧……来,安斗」

宗介轻松地抱起安斗,把他送到了儿童房。他现在还能背着三十公斤的背包走上三十公里,所以他还能再抱安斗一阵子。他的胳膊和脖子等处都还很结实,看起来比以前强壮多了(虽然本人说『过去比较强』)。

在这期间,要洗完手喝了点水,在洗手间里拿出洗面套装想要卸妆时,宗介从儿童房回来了。

「一下子就睡着了,睡得很稥」

「谢谢……这是?」

要注意到了放在客厅和洗手间交界处的一个大纸箱,看起来像是海外寄来的包裹。

「是从毛那里寄来的。你让她帮你处理了洛杉矶的公寓对吧,她收拾了那边剩下的私人物品,把看起来马上会用到的东西都寄过来了」

「呀,真是麻烦她了」

要看了看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家人的衣服和一些小物件。此外还有安斗最喜欢的毛绒玩具,夏美的书籍,以及至今为止每次搬家的纪念品等等。

「哦,这是?」

要从箱子的最深处摸出了一个塑胶袋。打开一看,竟然是阵代高中的女子制服,蓝白配色很耀眼,衬衫和红色的领结也还在,保存得很好,颜色都没怎么掉。

「好怀念啊~」

「怀念是怀念,但是这个哪里是『马上需要』的东西啊,毛那家伙……」

「不也挺好的嘛……我还能不能穿得上呢?」

要笑着把塑胶袋里的制服贴在胸前试了试。

宗介看着她,像是戴上了能面面具一样面无表情。不会是被吓到了吧?要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把制服轻轻放开了。

「开玩笑的啦,也要考虑一下自己年龄嘛!哇哈哈哈」

「…………」

「嗯,虽然也凝结着许多回忆,干脆还是处理掉吧」

「不行!」

宗介立刻回答道,还用一只手做了个『等等』的手势。

「……抱歉,我太大声了。但是,扔掉的话……不太好吧?那个……也不占地方……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用……好像也不太可能……但是,扔了的话……该说是有点可惜呢……」

不知为何他语速有点快。

「是吗?对了,宗介的制服呢?」

「早就扔了」

「那我这件也一样——」

「不,不,我的无所谓,只是件普通的立领制服,而且还磨破了。你的这件,总之丢掉很可惜」

「是吗……那就留着吧」

不知为何,宗介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你真奇怪」

「也没什么深意。只是……因为是回忆的东西,嘛」

「也是啊」

要笑了笑,准备把制服收进衣柜。

「今天就好好休息,很累了吧」

「嗯。已经累坏了……」

「我这边把邮件处理完就睡觉」

「好的」

宗介今天接手了所有的家务,还做了某个PMC(私营军事公司)委托的测试报告工作,应该也很累了。他明天还有很多事,所以得好好休息,今晚似乎不会有什么情色的展开了。

衣帽间就在卧室对面。要把阵代高中制服悉心挂在合适的衣架上,然后喷上一点防虫喷雾。虽然可能根本没机会穿了,但最基本的处理还是得做。接着,她脱掉了休闲上衣和长裤,准备像往常一样穿上宽松的T恤——

「……」

要又看了看衣架上的制服,心不在焉地拿起裙子。

「好短…」

这种长度会被看到内裤耶。女高中生真厉害,冬天也穿这种迷你裙,真的没问题吗。自己那时候真有精神啊……不过尺寸大概还——

「哦……哦,哦」

腰围大概还过得去,或者更确切地说,自己现在可能更瘦了。稍微起了兴致,把腿伸进了裙子,如何如何——

「啊,还可以还可以……」

没问题,还有余裕,一点也不紧,我真厉害。

扣上裙子的扣子后,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衬衫。嘛,穿都穿了——

「只是试穿,只是试穿……」

孩子们都睡了,宗介也在餐厅里回邮件,不会有人看见的。

衬衫也很合身,但胸口部分有点紧。不过,还在容许范围内吧,纽扣也扣得上。

她在衣橱的镜子前轻轻转了一圈。

「哦,还不错……」

既然这样,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吧。

她系上胸前的红色缎带,穿上外套。这件外套的设计也很显身材,腰部非常紧——

「哇,完美……哦哦……!」

完全没问题,还能穿!

她扣上了外套下面的扣子,这样就穿完了吗?不,脚还光着,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就再加上袜子吧。她在衣柜里翻找,找到了一双长度刚好的黑色袜子,她穿上袜子,重新站在镜子前。

「有点……完美?不妙」

高中时的制服还能穿得这么合身,自己的潜力真是太可怕了……!

嗯,虽然感觉还是有些不自然,和当时那种充满生命力,自信满满的感觉不一样……但该怎么说呢,从迷你裙里伸出来的光滑双腿,有一种只有两个孩子的母亲才能散发出来的成熟韵味……不,也可能只是不检点而已吧。可是到底怎么样呢?肌肉肯定有些松弛了,但和夏美并排站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唔。

「哈哈……」

在镜子前玩闹一般摆着姿势,用手机自拍。拍了好几张照片之后,掩住了脸又拍了几张。嗯,这些照片也拍得很好!

「好……就当作是整蛊吧,整蛊而已」

应该可以发给今天见面的几个人吧。给恭子、莲和瑞树三个人发去了遮住脸的照片,恭子和莲很快就回复了。

《要:刚好找到件古董,试穿一下》

《恭子:好怀念啊!》

《莲:真不是以前的照片吗?》

《要:刚刚拍的》

《恭子:厉害!要还是可以的嘛》

《莲:很漂亮……》

《要:别这么正常地夸我啊哈哈 只是想逗大家笑而已》

接着这样聊了一会儿,跟大家道了『晚安』。瑞树一直没显示“已读”,可能已经睡了。

「好了……」

制服差不多可以脱掉了,要想脱下外套,但突然停了下来。

宗介还在餐厅里发邮件的样子。

要不要给他看看?

然后笑着结束这一切,制服就这样收起来,再也不穿了,这样也不错吧。

「好……呵呵」

一整天累积的疲劳,再加上意外能穿上年轻时的制服,让要的兴致变得有些高昂,她悄悄地走向餐厅。

宗介还面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打扮。

「宗介」

「嗯?…………啊!」

他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半站起来,鼠标顺势从桌子上掉了下去。

「哈哈,没想到我还是很可以的」

「呃……啊……」

要稍稍转了一圈给他看,迷你裙轻轻地飘了起来。

宗介僵在原地好一阵子,果然被吓到了吗?要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制服。

「想着至少也穿一次吧,当做是一种纪念了。快看快看」

「那个……等等……等等……」

宗介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啊,对、对不起?你吓到了吗?」

「不对……」

他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那个?宗介?」

「怎么说呢……你这个打扮……破坏力太强了……」

「破坏力?」

「……你现在穿这个,威力太强了,很不妙」

「什么呀」

「我爱你,千鸟」

虽然很开心,但为什么用旧姓?

要后退了一步,可是被他搂住腰抱了回去。

「啊……感觉有点可怕」

「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啊,等等,嗯呜……!?」

突然间被夺走了嘴唇。没错,就是『被夺走』的感觉,平时都是从轻柔的吻开始的,可是,现在,一下子很突然,又强硬。

「……呼。讨厌,别这样……」

嘴上虽然这么讲,其实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现在整个人也依偎在他怀里。是的,其实,粗暴一点也不错。或者说,反而,很喜欢……

在接吻了好几次之后,她的脑袋开始晕眩起来。不知哪里传来了甜蜜的娇声,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宗介轻轻地抱起了要,像对待公主一样抱着她快步走向卧室,他的力气真大!

「……那个,是要睡了吧?」

「不睡」

「明天还要早起啊,而且孩子们……」

「会有办法的」

「呀」

被一下子扔到床上,他充满了干劲,太厉害了,他到底怎么了,自己只是穿了制服而已啊。

「真是的……我明明……不是……那个打算……」

「你真美,千鸟」

「笨蛋……呜」

嘴唇被再次堵上。

在那之后,就一团糟了。

她今天出门的裤装打扮为了避免内裤线条外露,所以穿的是丁字裤,这下算是火上浇油了。这套制服和丁字裤……这种反差感很不妙。两人一直折腾到天空泛白,兴致高昂到想让别人提醒自己的年龄,她的大腿和腹股沟的肌肉都疼得要命,下巴和脖子也累得不行,另外额头也有些疼,因为撞到窗户玻璃上好多次。

总之,就是非常辛苦。

早上醒来,宗介看到那件被揉在床角的制服——那件回忆中的制服——冷静下来的他喃喃自语道。

「该怎么说呢……感觉罪恶感很强」

「那就不要做啊!」

用床单裹紧光着的身体,要久违地踹了宗介的背一脚。

○  ○  ○

因为睡眠不足,早饭也没做,还被安斗看到从餐桌上掉下来的鼠标让他觉得很可疑,但总归没被孩子们察觉真是太好了。虽然感觉很对不起他们,但上学前还是只好让姐弟两人去附近的便利店买饭团吃了。

宗介则是一大早就去参加严&亨特安保公司的会议了。刚搬来的时候,要还以为他会再去家庭餐厅之类的地方工作,但他好像选择了一份更合适自己的工作。宗介似乎想强化泰迪他们的护卫队伍,倒不如说,他其实更想提升公司的整体水平。他说『想达到以前〈秘银〉的PRT的水准……虽然不一定要那么严格,但至少也得接近』。担任社长或者说CEO的严建宇正好来了东京,宗介大概是想亲自见见他,给他提出一大堆要求。

家里的三个人都出门了,只剩下要一个人留在家里。

处理完积攒的邮件后,要开始打扫房间。

整理好卧室的床,把皱巴巴的高中制服烫平,在去掉裙子上的污渍的时候,想起了昨晚的情景,一个人自顾自脸红起来。本来打算把制服放在衣橱最里面的,但中途又改变了主意,放在了稍微靠外的地方。

要大致打扫过房间后,洗了个澡。午饭吃了昨晚夏美做的咖喱,一下子就困了,于是她在客厅的沙发躺下开始睡午觉。

从客厅的大落地窗可以看到初夏的太平洋,万里无云的晴空与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览无余,在遥远的天际线附近,能够看到一艘大船。

一边迷迷糊糊地打盹,一边想着要是能就这样静静地死去该有多好,她渐渐陷入奇妙的思绪当中。

两个孩子都很有精神,昨晚被丈夫深深地爱着,满足着,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在漂亮的房间里,望着闪亮的大海。

要死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吧。

(你在想什么傻事)

自己思维的某个地方说道。

(我不想死啊。我还要好好享受人生)

一时的幻想而已,只是有点累了。

(累是肯定的啊)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太幸福了,反而有点害怕。

(你就是有这样的一面呢,要。遇到危机的时候反而活力满满)

危机已经够多了,我只想好好休息。

(如果是危机的话,暂时不会再来了。今天虽然也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是没关系。你知道的吧?)

知道的…吗。我对你没有不满,但有时候也会想不明白。真正的我在何处呢?或者说,在何时呢?这个房间像是高中生的我所做的梦,又或者是老太婆的我在临死前回忆的一段记忆。

(无所谓吧那种事。实际上,我和你无论何时都存在,就像一本书一样。只要想,随时都可以翻到任何一页)

不过,我好久没像这样跟你说话了。三个月,四个月?

(你又忘了吗,才三天而已)

啊,是吗。是这样吗。但是……嗯……无所谓吧……忘了的话……比较好……平常都是……

(那孩子回来了)

那孩子……?哦,夏美啊。接下来夏美会来叫我起床,告诉我今天只有上午有课,所以提早回来了。然后她会问我没事吧,样子很奇怪,以为你死了之类的话……

(那么,再见了,要)

嗯,索菲亚。

「妈妈?」

从白色的梦中醒来,夏美站在那里。

她一脸担心地望着要,身上还穿着附近县立高中的制服,有点像阵代高中的夏季制服。

「嗯……嗯。夏美?」

「今天只有上午有课,所以提早回来了」

「啊,是这样啊」

要想坐起来,但还有点头晕,一下子又倒回沙发上,夏美慌忙从旁边扶住她。

「没事吗……?」

「对不起。有点……啊,没事了」

头晕的症状很快就消失了,夏美一脸不安地看着这边。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要不禁这么想道。不知怎么的,让人联想起漂亮的长毛大型犬,像是阿富汗猎犬之类的,一脸担心地看着这边的样子——啊,对了,或许她这种地方遗传自父亲吧。

「妈妈,你样子怪怪的」

「是吗?只是小睡了一会儿」

「以为你死掉了」

「哈哈。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这么想的,最好补充一下水分」

说着,夏美就往厨房走去。一般的话,会说『要不要喝水?』之类的,但是她却说『补充水分』,这点也跟父亲很像……不,是因为和宗介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吧,特别是最近三、四年。

摇了摇头,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做了什么梦了。夏美用杯子接了水,端了过来。

「给」

「谢谢」

在自己喝水的时候,夏美突然坐到要的旁边。距离很近,要抱住夏美的肩膀,夏美便开心地靠了过来,要觉得这样很舒服,同时也感到有点担心。

夏美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叛逆期,虽然面对父亲的时候有符合年龄的距离感,但对母亲却一直很亲近。小学生的话还不算奇怪,但直到这个年龄都没什么变化就很不寻常了。

一般来说,上了高中,就会开始疏远母亲。

要自己的话,那个时期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不太明白,但那时朋友们大多都疏远母亲,明明她们的母亲还那么有精神,真是不懂得珍惜……她回想起那时自己心里想的事情。

这也可能是自己的病情或者家庭环境的原因吧,如果能和夏美一起无忧无虑地度过青春期的话,夏美或许也会对自己说着『好烦』什么的,然后疏远自己。不,也不一定呢。

(虽然不明白,但对不起)

她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夏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这个房子」

「嗯?」

「虽然很棒,但总觉得好像另一个世界」

透过落地窗向外眺望,海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仿佛撒满了大小不一的宝石。

「是啊。有点脱离现实的感觉」

「之前,我读过一本书里就有这样的房子,是一个叫克劳利的美国作家写的……」

语速变得有些快的夏美说起了那本书的内容,要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书,但是就像听歌一样,享受着她的声音。

「妈妈,娜美是谁啊?」

本来应该是在说那个什么作家的话题,但是她突然冷不防地抛出这个问题,让要一下子没明白她的意思。

「夏美 是……你啊?」

注:音同娜美。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赋予我这个名字的人」

「啊……」

这倒也是,要觉得好久没有想起那个名字了,反而对这个事实感到有些惊讶。

「你有问过爸爸吗?」

「没有。总觉得好像不能问」

「不是不能问哦。但是……嗯,确实还是先问妈妈比较好」

要从来没有跟夏美说过名字的由来,虽然她小时候曾经问过,但只跟她说『是夏天出生的,美丽的的意思』之类的。也没有说过有给她这个名字的人,但她可能是因为什么契机而注意到了。安斗的名字是从加列宁的姓氏里来的,可能是从毛或者其他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那么自己也可能有那样的人吧——这点程度的推论,那孩子很容易就能做到。

不过为什么是现在,要也不清楚。

「果然是有的啊,我的名字的……」

「嗯。但是妈妈也没有见过她」

「是吗」

「很遗憾,她已经去世了。是爸爸以前受过她的照顾的人……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没能救下她。那个……你明白吧?爸爸的世界里的『没能救』的意思」

「嗯……」

那个叫娜美的人的事情,宗介也无心跟要谈起。

最初是从宗介的梦话里知道的。

以前,宗介经常做噩梦,特别是夏美出生前后那段时间特别严重。不像是外遇对象之类的人,要从他梦话的语气就能明白。

要花了很长时间——好几个月,慢慢地,问了关于那个她的事情。那时可能是他们二人关系最岌岌可危的时期了。宗介的口风很严,但是要一点一点的,把她的事问了出来。说到她的结局的时候,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觉得像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她一样。对此,要什么也说不出来。要想说那不是你的错,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会变成那样的原因就在于当时他一直在追寻着要,也就是说,如果宗介对她的死负有责任的话,自己也是同罪。

「最初说要把你叫作娜美的……是妈妈啊」

给刚出生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字,是不是疯了。简直就像是让女儿也背上十字架一样,宗介如此反对了。

「爸爸不是很高兴,当然,那也是为你着想。因为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太沉重了」

「明明是个轻快的名字啊」

夏美嘟囔着,语气里确实有一种轻快的自信。

「是啊。夏美。轻快而且很美丽的名字。但是让爸爸和妈妈能这样感觉……是你的功劳呀」

「我的功劳?」

夏美有点奇怪地歪了歪头。

「每天、每晚,用这个名字呼唤我们这世上最重要的孩子。于是……诅咒便慢慢解开了,原本是沉重而痛苦的话语,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轻快而美丽的话语,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你」

夏美还是婴儿的时候,他们总是有些生硬地叫那个名字。但是给她喂奶,帮她学步,发烧的时候通宵照顾她……每次叫那个名字的时候,心境都会发生变化。慢慢地,那个名字的意义改变了,变成了祝福。

宗介也不太像以前那样做噩梦了。

在安斗出生的一年前左右,那天晚上把小小的夏美哄睡后,宗介突然说道『还是这个名字好』、『你是对的,这孩子拯救了我』。

安斗出生了,他们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孩子变成了两个。宗介做噩梦的情况变得很少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夏美就是小夏美,妈妈和爸爸,平时都不会在意的」

「是吗」

「不喜欢吗……?」

「完全不会」

没来由地这样回答的女儿的侧脸,被初夏的艳阳照耀着。

「是啊。谢谢你……」

「妈妈,你在哭吗?」

「嗯……只是有点感动……可能是年纪大了,眼泪太容易流出来了。可恶」

「什么跟什么啊」

要用手擦了擦眼角,笑了笑。女儿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她却感觉被她强烈的光芒晃得眼花缭乱,她跟疲惫不堪的自己完全不同。

「好了,妈妈要去工作了,要喝咖啡吗?」

「不了,虽然有点早,但我要去跑步了」

夏美有跑步的习惯。刚搬来的时候没这个闲暇,但最近她每天早上或傍晚都会在海边跑上几公里。虽然这让护卫队的保镖很辛苦,但也没办法。顺便一提,跑得更多的宗介,他的安全负责人其实很轻松。宗介现在还是每天要跑大约十五公里,但他只是在家附近转来转去,不停地绕圈,所以不需要追着他到处跑。

夏美换上速干紧身的运动服出门时,电话响了。

是安斗的小学班主任打来的。

『安斗妈妈,那个……安斗君他,惹出了一点麻烦……』

「他做了什么?」

『他把同学的衣服给点着了』

○  ○  ○

听说他们在理科课上,用电池和灯泡做了一个简单的实验。

就在那节课上,安斗用串联的两节电池和铝箔,给旁边组的男生背上点了火。那个男生惊叫着在教室里跑来跑去,不过安斗马上用灭火器把火扑灭了。因为只是短时间的小火,所以仅仅烧焦了衬衫,连烧伤都没有。

不过,做了就是做了。他被要求留在教职员室等候处分,受害的儿童似乎已经提前回家了。

「有问过他这样做的理由吗?安斗不是会无缘无故做那种事的孩子」

下午的小学会议室里,穿着居家服急急忙忙赶来的要对班主任老师说道。

「有理由就可以了吗?在美树原家是这样的吗」

「不,呃……该说是口误嘛。总之,请让我见见儿子」

「当然可以。但在那之前,我想先跟您说明一下情况」

「情况?」

「是的,安斗同学自从转学以来,一直不肯敞开心房。班上的孩子们邀请他玩,他也经常拒绝。今天受害的是班上很有影响力的孩子,他经常邀请安斗君……」

「那个……『有影响力的孩子』是谁?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那个……我们还没有听到受害家庭的意见。所以,现在想先保密」

「?我不太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那个孩子的名字,明明等会儿问安斗就清楚了。也就是说,这位老师不想跟她说明白,不想事闹得太大,也不想把这件事当成问题。那个『有影响力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也不想让她追问。

「啊……」

要模糊地理解了其中的缘由。

安斗不可能对无辜的孩子做那种事。

那么,正常地想想,那个『有影响力的孩子』多半是欺负人的孩子或者类似的存在吧。

不过在家里,最近安斗也很正常。早上,打着哈欠,懒洋洋地上学去的儿子,没有一点悲哀的感觉,也没有刻意装作开心的样子。再怎么说,如果受到了严重的霸凌,她也应该会发现他的情况不对才是,看来这件事还是得亲自问他才能搞清楚。

「那个,对方家庭似乎可以接受当成意外事故处理。话虽如此,让他们坐在一起上课应该也很困难,所以对安斗同学暂时会以特别授课的形式,在这间会议室单独上课……」

「你们要隔离他吗,只隔离我家的孩子」

「隔离什么的,这只是暂时的措施,如果对方家庭觉得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按照原来的方式,如果不行的话,就换到别的班级……或者换到旁边学区的小学,这也是一种办法……」

该怎么办呢?

有一瞬间她感到一股近乎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但很快努力平息下去了。责怪这位年长的女性教师是不对的,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而且也没拿多少工资。何况,安斗是加害者,这位老师也是在想着如何平息整件事。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那我可以见见安斗吗?」

「可以,我现在去叫他,您在这里等一下——」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打开,不是别人,正是安斗单手拿着双肩书包冲了进来。

「美树原君?」

「安斗?」

「妈妈,是Code Red」

安斗亮出手机给她看。Code Red,是紧急情况。对相良家来说,就是身份被敌人发现,或者被发现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是直到刚才,应该都完全没有这种危险才对。

「啊?为什么?可是——」

「快回家吧,我担心姐姐」

「啊,好」

有些慌乱地,但要还是拿起手提包站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美树原同学,还有手机是禁止使用的」

「老师!虽然时间很短,但承蒙您照顾了。还有请代我向川边君道歉,另外告诉山田去死吧」

「你在说什么?妈妈您也说他几句吧」

「那个,呃……」

「好了,走吧」

安斗拉着要的手,跑向走廊。要虽然有点慌乱的,但还是向老师行了一礼,然后跟了上去。

一边朝一楼的鞋柜跑去,要一边问道。

「怎么回事?」

「家附近的通信量从一小时前开始急剧增加,从卫星的信息和交通网的数据也可以看出,大概有两个小队左右的兵力正在部署」

要的手机上也收到了同样的警告,这是安斗请宗介帮忙,在家附近安装的传感器的功劳,这确实很重要,但是——

「我问的不是这个!那个川边君?山田君?你真的给他点了火?」

「啊,那件事」

安斗用一副「这还用说吗」的样子回答。

「山田那家伙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欺负川边君啊。川边君他,不是来我们家玩过吗?」

「啊,那个孩子啊」

想起来了,上周确实有来过,一个看起来很软弱又瘦小的孩子。

「今天山田又在找川边君的麻烦,我觉得不爽,就给他点了点火,吓唬了他一下,就只是这样而已」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可是你做得太过分了吧?这么……像是咔嚓咔嚓山 一样」

2. 日本民间童话,具体如下文:

很久很久以前,在爷爷家的后山里,住了一只狸猫。

它是一只坏狸猫,在爷爷在田里工作的时候,

「呀,走路都走不稳的老头子。走路都走不稳的老头子」这样说着爷爷的坏话,

到了晚上还到爷爷的田里偷番薯。

爷爷实在是受不了狸猫的恶作剧了,就在田里设了陷阱抓住了狸猫。

然后把狸猫挂在家里的天花板上后说,

「老伴儿啊,这家伙是坏狸猫,所以绝对不可以解开绳子啊」说完,就去田里干活了。

爷爷一走,狸猫就对善良的奶奶说:

「奶奶,我已经反省了。我再也不做坏事了。不要绑着我了,我会给奶奶揉肩膀的」

「说那种事(干嘛),是想逃跑吗?」

「不是,不是。那,我来做个狸猫祖传秘方的馒头吧」

「祖传秘方的馒头?」

「是的。不仅很好吃,而且吃一口还可以增长十年寿命。爷爷一定会很高兴的。当然了,做好了之后,再把我绑到天花板上也没关系」

「这样啊。爷爷可以增长寿命的啊」

奶奶按照狸猫说的,把绑着它的绳子解开了。

一解开,狸猫就袭击了奶奶,并用在旁边的棍棒把奶奶打死了。

「哈哈哈、笨蛋老太婆。居然相信狸猫说的话」

狸猫说完,就逃回了后山了。

「不,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他在大家面前哭了鼻子,还尿了裤子……这样山田就从学校的等级制度顶端跌落了,大家心里也一定都在叫好吧」

「唔,这个……该责备还是该表扬呢,真是让人纠结啊……」

「表扬我呀!出了一口恶气呢」

「不,从父母的立场上来说,这样的暴力行为,怎么说呢……对了,有敌人对吧?」

「对啊,得歼灭他们才行」

明明敌人近在咫尺,却还在讨论校园暴力,要感觉自己的认知系统都快出bug了。

「不可以歼灭。说起来,爸爸和泰迪君都在东京呢」

剩下的护卫队有些让人不放心。这时候还是和夏美汇合,然后逃跑比较好。不过,这次的住址是怎么泄露的呢?护卫队和要的AI都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换好鞋,出了小学校舍后,宗介打来了电话。

『安斗在吗?』

「在一起,我们现在要走出小学了」

『好,保镖巴尔达诺(牛蒡)一起,直接去安全屋避难』

巴尔达诺——啊,就是小戈小姐啊。学校正门前停下了一辆黑色的SUV,驾驶座上的女人向她挥手,是小戈小姐,可以信任她吗?不过,宗介这么说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夏美怎么办,别说要把她丢下——」

『夏美没事的——』

通话变得断断续续。

「怎么可能没事?她被敌人包围了啊?」

『现在联系——正好——集装箱里——』

「喂?你说什么?」

『——快逃——』

电话断了。保镖队的一个人打开SUV的后车门,向她招手。要抱着安斗,跳上了后座,车子马上开动了。

「我们就这样去安全屋避难……!」

小戈小姐说道。

「不行,不能丢下夏美,先回家一趟」

「可是,这是军曹大人的命令啊」

「我才是公司的老板啊」

「要开除我的话,请便。但是,现在回家太危险了,您想把儿子也置于危险之中吗?」

「…………」

戈小戈小姐的正论让要无言以对,现在保镖只有她和另一个人,这种情况下去面对两个小队——大概二十名敌人,实在太冒险了。夏美那边也有保镖,只能祈祷她能平安逃走了。

「军曹大人说令嫒没事的,现在就相信他——」

这时枪声突然响起,源头是从右后方靠近的一辆厢型货车,卡宾枪的枪口从车窗里露了出来。

「………!」

是敌人,还不知道是哪个势力的。

虽虽然车窗和车门被子弹击中,但这辆SUV是防弹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无法行驶。

「可恶,来得好快」

小戈小姐说道。

「没事,继续开」

安斗说着,从双肩书包里拿出一架无人机,把左边的窗户打开三分之一,然后将无人机扔向车外。明明只是随便一扔,无人机却立刻调整好姿势,开始和车并排飞行。

「随便攻击下吧,别动,别动……」

他在手机的小屏幕上熟练操作着无人机,在如此高的速度下,无人机却像是在舔舐敌人的车子一样在绕飞——这是要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看招」

无人机的电击枪发出啪的一声,可以看到刚才攻击他们的敌人僵住不动了。

「再来一发……」

无人机的电击枪是有线式的,只有两发,剩下一发要瞄准敌人的司机。明明是很难的操作,但安斗却轻松地改变无人机的位置,发射了第二发电击枪弹。敌人司机的颈部被电击枪弹的针刺中,电流窜往全身,司机握着方向盘向后仰去,车子也滑向右边,最后撞上路旁的电线杆,冒出黑烟停下了。安斗切断电击枪的线,让无人机跟上己方的车子。

「安斗,你好厉害!等会儿给你买炸鸡」

「耶」

一旁的小戈小姐表情复杂,她之前也是袭击集团的领队,在大宫时就是被这架无人机干掉了不少部下。

「还有敌人,一辆……不,两辆!」

住宅区的后方出现一辆,左边的拐角也出现一辆。对方车辆以猛烈的速度靠近,一阵剧烈的冲击,要他们乘坐的SUV的车尾被擦撞,后保险杠飞走了。

「啊,敌人的主力好像都来这边了……」

这也难怪,因为敌人的目标是要。

「电击枪没子弹了,但还是能再搞定一辆的」

安斗说着,又操作起上空的无人机。无人机迅速降到低空,进入追赶他们的敌车的正下方,然后——

「拜拜」

无人机爆炸了。

虽然规模只有手榴弹程度,但也足以破坏车辆的引擎和底盘了。敌车突然失去平衡,左右蛇行起来,然后消失在视野外。

「好厉害好厉害!给你买三份炸鸡」

「三份有点多了吧……」

可是还有一辆。

不,两辆,三辆,又出现了新敌方车辆,这样下去无法应付了。

「家里还有备用的无人机……不过现在手头没有了」

「唔……」

真要说起来,本来是没允许他背着会爆炸的无人机上学的,但是现在既然派上了用场,也没法责怪他。

敌人有三辆,大约十人。己方车辆已经被击中好多次了,到处都有故障,唯一靠得住的宗介现在还在东京。

虽然小戈小姐和另一个保镖在还击,但是一边开车一边射击,起不了多少效果。嘛,这才是正常的。像宗介那样一边开车一边射击,还能精准地射中敌人的轮胎或者别的什么,那才是异常的。

引擎盖冒出白烟,速度也慢下来了,全车都是异响和震动。

这样下去好像很不妙啊……?

虽然在思维的角落中有人说着『没事』,但要还是抱紧了安斗。这时手机响了,是家庭群的消息。

《夏美:妈妈,安斗,没事吧?》

《夏美:我马上追过来》

追过来?虽然她没事是个好消息,但是得赶紧逃跑啊。

《母:不行,快逃》

要拼命地打字,但是安斗却悠闲地说『啊,那个啊』。

「那个是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啊,爸爸偷偷准备的……啊……忘了,反正是AS」

「啊?」

这时某个东西飞过要他们的头顶。

巨大的物体遮蔽了天空,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咻,爆音刺激着耳朵。

那道摇曳的光影射出了某种东西,响起了枪声,一台紧追在要他们后面的车子的引擎盖冒出火焰,开始打滑转起圈来。

那道摇曳的光影是ECS——不可视模式的电磁迷彩造成的。那是能以超高速投射激光全息影像,让『机体』变得看不见的系统。解除ECS后,一台巨人——Arm Slave出现了。

那台AS维持着滞空状态,变换姿势,俯视着要和他们的敌人。

白色的机体。

白色和蓝色,跟那台令人怀念的机体——〈强弩〉的配色一样,修长的机身轮廓也很像〈强弩〉,但它并不是M9系谱的机体,而是日本国产的〈十一式〉机型的变种。

像极了武士盔甲的大袖的,那台机体上像草摺一样的部件,正喷出白色的火焰,那是AS用的弧闪推进器,能让机体飞行。

「夏美……?」

应该没错,驾驶员是夏美吧。

那台AS拔出腰上的近战用单分子小刀,向剩下的两辆车扑去,一下子就把它们切成了整齐的两半。车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被干净地分开,凭借着惯性继续往前开去,然后砰地倒下,敌人的士兵从车(原本是)里爬出来,慌慌张张地逃跑。那台AS用小型的手枪对准他们的背。

毫不留情地开枪。

子弹很大,但是威力却很小。泡沫一样的东西飞了出去,把四处逃窜的敌人一个个的钉在柏油路上。虽然这是个玩具一样的武器,但用来对付步兵已经足够了。

AS本来就是规模完全不同的武器,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敌人根本就无计可施,不管是要抵抗,还是逃跑。

解决了所有的袭击者后,白色AS的弧闪推进器闪烁了一下,降落在他们旁边。

「友军……是吧?」

小戈小姐问道。

「大概是夏美。你也不知道吗?」

「我是新人啊……居然准备了AS这样的东西……」

另一个保镖也只能耸耸肩。不过,他们大概也猜到了,大概就是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台拖车吧。在大宫的时候,也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虽然在丰洲没看到,但那时候应该也藏在某个地方。

「我要下来了」

「嗯。等等……没问题。请吧」

小戈小姐确认了周围的安全,她是个做事认真的人,也没有背叛行为,加一分。

白色的AS跪了下来,舱门随之开启。驾驶舱里出现了夏美的身影,她还穿着跑步时的速干紧身衣。即使在下跪的姿势下,AS的舱门也还是离地很高,有大约两层半楼的高度。看着女儿轻松地从机体上下来,要不禁有点担心。

「AL在里面吗?」

「并没有,他在另一个地方」

安斗说道,不过————

「你能驾驶这个?」

抱住跳下来的夏美,要问道。『你能驾驶这个?』当然是指驾驶AS,三年前的她应该连碰都没碰过的。

「在阿拉斯加和佛罗里达的时候,爸爸……不对,是我让他教我的」

在这三年里,要大部分时间都在住院,夏美跟宗介住在其他地方。他们经常住在人烟稀少的边境,所以只要有机体,就可以自由地练习AS。这台白色的机体是最新锐机,但是……嘛,以宗介的人脉,能搞到也不奇怪吧。

「我想也是,真是的……安斗知道吗?」

「嗯。不过,没必要特意说吧」

「什么啊!只有妈妈不知道吗!?太过分了!」

听到要的抗议,两个孩子都不耐烦地转过脸。

「因为,肯定会反对的嘛」

「当然会啊!这种……总之很危险的啊AS!妈妈也看过很多次了,所以是知道的!」

「不危险。反而,如果有敌人来的时候能保证安全」

「对啊对啊。实际上,很有用不是吗」

夏美和安斗异口同声的说道。

「那个,人群聚过来了,差不多该撤退了吧……」

小戈小姐说道,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住宅区和商店街交界处附近的十字路口,拐角有一个带停车场的便利店,顾客和员工都在往这边看。发生了这么多事故,到处都是撞上围墙和电线杆的车子,路口中央还停着一台白色的AS,一般社会车辆已经开始拥堵,现场非常的混乱。

而且手机还一直响着。是宗介打来的,『你们没事吧』什么的,『发生了什么事』什么的,『关于AS的事情,我本来想找个机会跟你说说』什么的。

我才不管呢!

「啊,真是的!我还挺喜欢那个房子的呢!气死我了!」

「她好像发飙了」

安斗说道。

「不过真是奇怪,怎么暴露的呢?」

夏美说道。

「小队的车子正在朝这边开来,放弃这辆车,直接去安全屋吧」

小戈小姐催促道。

「不用,妈妈和安斗由我来护送,拜托你们善后」

「咦?」

夏美以敏捷的动作爬上白色AS的背部,滑进驾驶舱,然后迅速让机体起身。

『安全屋就在户冢的公寓里,可以吧?』

「那是秘密!不要用外部扬声器说啊!」

『对不起。还有,给爸爸发个邮件吧』

夏美的AS小心翼翼的把要和安斗分别抱在两只手上。所幸AS的大拇指上装了一个小小的装置,应该是让他们把它戴在腰上的意思吧。安斗不用提醒,就自己戴上了装置。

『好了吗?』

感觉好久没有这样的气氛了。高中的时候,被〈强弩〉抱着,在街上到处逃窜……要已经没有生气的心情了,无奈地挥了挥手。

「算了……都交给你了」

「对了,姐姐,这台机体叫什么名字?」

『〈靛鸦〉』

机体装甲各处展开,ECS镜片露了出来,连同被抱着的要他们,机体的身影消失了。

接着,弧闪推进器启动,机体升空了。〈靛鸦〉迅速飞向上空,画出一道弧线。推进器和ECS都是最新型号,效率高得不可思议,作为动力源的钯反应炉的性能也大幅提升,跟以前AS的短距离跳跃根本没法比。

「幸好现在是夏天啊!」

安斗大声叫道。确实,如果是冬天就惨了。

回头望去,远处还能看到太平洋。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那幢房子里留下的制服。

○  ○  ○

敌人发现他们的原因,正是那件制服。

恭子、瑞树、甚至莲都把穿着制服的要的照片上传到了SNS,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玩。

那天晚上,瑞树深夜看了群聊,问『这个可以发吗?』的聊天记录留了下来。

《瑞树:笑死我了,这个可以发吗?》

《要:可以》

《要:可以啊》

《瑞树:那我就发到我账号上去啦》

《要:不行不行》

《要:不要不要不要》

《瑞树:啊,不行?》

《要:开玩笑的,好厉害》

《瑞树:什么意思,那就是可以了吧?》

《要:可以啦可以啦》

要不记得自己回过这样的信息。

可能是不小心把手机的语音输入打开了……这是线索。

话虽如此。

那张照片不但脸被遮住了,而且还在上面贴了贴纸表情,让人完全看不出来是谁。名字也没写,背景是室内的衣橱,一般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恭子她们也只是评论了『穿着高中制服的朋友,好怀念!』之类的,浏览量也只有个位数。

可是三人在同一时段上传了同一张照片,似乎引起了敌方AI的注意。

要让自己的AI分析了照片,发现背后的衣橱里的衣架杆很特别,是比利时制造的纯铜制高级品,日本只进口了几个,而且二十年前就停产了。

这样一来,住所的候选就几乎确定了。

也就是说。

这次被敌人发现完全是要的责任。

在北边的横滨市户冢事先准备好的安全屋——一间散发着昭和气息的公寓里,暂时安顿下来的相良一家,一边吃着便利店便当,一边商量着。

「已经知道是哪间企业搞的鬼了,会报复回去的。只是住址泄露的原因还不清楚,抓住的家伙后续会安排审问,不过应该没什么希望」

傍晚才与众人会合的宗介如此说道。

「从新宿开始妈妈就被跟踪的可能性呢?」

夏美一边说道,一边吸着便利店的豚骨拉面。顺带一提,那台AS又收纳到附近的集装箱拖车里了。

「那也不太可能,交通网在我们的监视下,如果有跟踪的车辆,应该能马上察觉到」

「可能是卫星吧?用合成孔径雷达不断扫描的话,就算是阴天也能追踪的」

安斗说道。他吃着炸鸡和饭团,吃得津津有味。

「你眼光不错,安斗。不过昨晚我们走的是地下的中央环状线,所以那个可能性也排除了」

「那就不知道了。明明那么小心的,为什么呢……」

「真是呢……」

看着一脸不解的三个人,要只能暗暗流着冷汗。

「嘛,嘛……这种事也有的嘛。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会有解释,这样想的话……不行吧!」

就算想解释,宗介(某种意义上的共犯)也就算了,对孩子们是不可能的。

不不可能。不可能。高中制服Play的照片是暴露的原因,不可能。跟孩子他爸亲热的时候不小心发出去了,也不可能!

「担心也没用吧!往前看吧!往前看!好吗!?」

「可是孩子他妈,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制定对策,这是我们家的方针。为了做到这一点,要一个一个,仔细地找出错误——」

「他爸,你闭嘴」

「哦,哦」

被要散发出来的杀气所压迫,宗介闭上了嘴。

「关于那台AS的事情也要讨论一下,还有很多事情要说,懂了吗?」

「……是」

「咳咳。那……那么,下次要住哪里?有要求的人请举手」

安斗马上举手了。

「调布!」

「啊,是想跟小葵在同一间学校上学吧」

「不是……不是那个原因……哦?」

「我想住中央线沿线……荻洼附近」

夏美说道。

「为什么?」

「有很多感兴趣的拉面店」

「啊……」

「不过先离开东京会比较好」

「那就喜多方」

「离开拉面吧」

「调布挺好的,对吧调布」

虽然海边的豪宅也不错,不过还是这种小公寓比较安心自在,一边吃着便利店便当,要如此想到。

出处——DM杂志2024年1月号(本话前半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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