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着大海。
波浪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眼中模糊地映出这宛如永远的反复。
肚子,饿了。
身体如此渺小,却感受到了哪怕喝光整片海洋都无法满足的饥渴。肚子里像是住着什么饿鬼一般。那个恶鬼仅仅只会一味地发出冰冷的嘶吼。
饥渴吧。
饥渴吧。
饥渴吧。
饥渴吧。
痛苦吧。
无法动弹的身体内部,只有那声音在漩涡之中不断咆哮。肚脐以上的部位越是发狂,抱着自己膝盖的手就越是用力。然而内心却早已被无可救药的饥饿所独占,自我和饥饿已经失去了界限。
倘若如此炽热、漆黑、沸腾的欲望(岩浆)不是‘自我’,那又会是什么呢。
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意识却只指向自己的内心。
就如同在进行思考的自食作用18一样,将自我一点又一点地蚕食到更加渺小的程度。
我即是饥饿,饥饿即是我,直至只剩下那唯一的心脏。
不。
还剩下一个。
在饥饿的底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那是——
寂寞。
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太安静了。
只有风和浪的声音,未免太过分了。
无论是怎样的感情抑或是时间的概念,都早已融化在了疯狂的饥饿之中。就像是饱和了的杂质一般,只有这寂寞还在独自摇曳着。就像是在暴风雨中被遗忘的遇难船一样。早已失去原形,只有残骸在波涛中漂流。
“……埃尔戈。”
有人在叫我。
是母亲吗?
悲伤,震颤胸膛。
那温柔的声音。那令人依恋的声响。
不知不觉间,三个影子包围了年轻人。
“看来是失败了。”
第一个影子忧郁地低着头。
穿着有种未来气息的服装。那神经质的眼神并不是在责备我,而是在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羞耻。
“啊啊,你做的不错了,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个是女人。
对方和第一个完全相反,仿佛来自原始世界。
在那呈现出金黄色的瞳孔周围,是火一般的红色。宛如在鲜红的火焰中漂浮着的黄金结晶。
即使在这三个阴影中,也能感受到那般压倒性的生命力的女人。只要她在我的视野里,哪怕是刹那,也觉得自己忘记了饥饿。
“不要给失败作提供多余的信息。”
“闭嘴,库尔德里斯。”
她露出雪一般洁白的獠牙。
“妾身已经决定把这家伙……”
坚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话语中洋溢着一种我才是世界本身的傲岸。
而第三个人什么也没说。
“……”
既没有正面评价也没有负面评论,而是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与单纯观察对象的视线也不同。他的眼神里彻底缺乏自我的概念。
就像是在和以星云绘出脸型的绝对零度对峙着一般。
刚才叫我名字的就是这三个人中的某人吧。
(我……)
那是思考刚刚开始成型的时候。
“埃尔戈。”
又有人喊了一声。
我仿佛闻到了一股雪茄味。
那是向这边伸出手的黑发男子,和靠在他旁边的灰色少女……
2
“……格蕾。”
听到这个声音,我恢复了意识。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我慌忙揉了揉眼睛,发现这是间由水泥建造的朴素屋子。时钟上显示的是下午两点。除了时钟、床和沙发之外,就只有廉价的观叶植物和中式的挂轴。明明是有些煞风景的房间,我却反而感到平静。
大概是因为雪茄味吧。
“累了吗?”
“嗯,没事。”
摇了摇头,补充道。
“我好像做梦了。”
“什么样的梦?”
“不记得了……好像是在海边……感觉肚子很饿。”
平时吃得很少的自己,梦到了即使饮尽大海,也不会感到满足的饥饿感。
“是这样的吗?”坐在窗边的师父一脸为难,白色的细烟从他嘴里叼着的雪茄中飘出,很快就飘向了窗外。
自己的视线回到眼前的床上,为躺在床上的埃尔戈擦汗。
这个满脸痛苦、表情扭曲的红发年轻人已经这样睡了三天了。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涌上心头。
(……如果)
如果我有个弟弟,也许会是这样的心情。
或许对师父来说也是如此。
当然,对于现役学生来说,他是一位非常热情的老师——干脆说他很天真也没关系。但是,像这样和师父两个人一起照顾别人还是第一次。
(……不对)
回想起曾经有过一次。
那是跟着老师刚在伦敦逗留不久的时候。
曾经有只经常溜进师父的房间恶作剧的猫,有一天,它被车撞了,倒在了路边。师父那个水平的魔术对治疗猫来说早已是无能为力了,但是,直到受了重伤的猫终于咽气的最后一瞬间,师父都一直抱着它,直到第二天天明。
——“只不过是内心的迷茫罢了。”
我记得那句话。
在自己心中的无数记忆片段中,我也觉得那是特别的。
“如果我是优秀的魔术师,这种程度的伤势,我应该能很轻易地治好。总是追赶不上,也没有必要的力量,这大概就是我吧。”
那大概是,对师父来说最接近起源的台词。即使在那之后过了几年的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那懊悔、悲伤、但没有放弃的抑扬顿挫。
和那天很像,我想。
把人和猫联系到一起,也许很奇怪吧。
“老师,您说埃尔戈是您的学生是吧。”
“因为已经约好了啊。”
师父用手指夹着雪茄回答。
稍微烦恼了一下,我下定决心,这样问道。
“您决定继续当他的老师吗?”
“至少,在这次旅行期间是这样的。”
我轻轻地抚摸着胸口。
说实话,刚才的问题需要从悬崖上跳下来的勇气。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对师父担任讲师这件事如此执着呢?
(……为什么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是什么工作,师父就是师父。自己就是自己。即便是自己改变了——不过那也是不可能的吧。
“格蕾。”
突然,师父开口了。
察觉到他的意图,我抬起视线。
埃尔戈的眼睛微微一颤。很快,持续了好几次之后,终于睁开,让内侧的眼睛暴露在外面的空气中。
“埃尔戈,先生。”
“……格蕾小姐?老师?”
埃尔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自己和老师,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轻微的呻吟,他抬起了上半身。
“这里……是……”
他问道。
“放心吧,这是时钟塔新加坡分部介绍的房间,外观暂且不说,魔术防御里面还是有的。”
听了师父的话,年轻人似乎终于领悟到这是现实。
一瞬后,他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安心的神情,立刻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