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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太令人难过了,短短一个月内,竟有多达三名学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能是因为说出口来,再次为这异常的状况感到崩溃,校长说到这里,好半晌再也无法作声。他毫无意义地重新拿好稿纸,但每次捏紧,纸张摇晃的悲切沙沙声便透过麦克风传递出来。预期之外的沉默,让体育馆里的空气也变得更加滞塞。
被牵动一般,我的周围再次响起原已一度平息的呜咽声。哭得最大声的是和寻短的高井健友交往的林,她连站都站不住,整个人蜷蹲在地上,山雾和佐伯抚摸着她的背安慰,但自己也一样抽噎不止。男生也是,和村嶋龙也感情特别好的八重樫还有郡山,都是一副无法承受的模样。
「有时候……」
声音有些走了调,校长掩饰地摸了摸鼻头。
「有时候也是会遇到艰难的事,会想要抛下一切。或许……也会有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而真正痛苦难过的时候,或许我们教职员无法成为同学们的依靠。」
说到这里,校长将目光从稿纸上抬起,正面注视着学生们。
「可是,各位同学还有无可取代的朋友。现在你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就是你们最大的支柱。只要牵起彼此的手,有些高墙是能够一起跨过的,牵起彼此的手,就能看到某些光明。各位同学,难过的时候,请一定要跟身边的人谈一谈,每个人一定都愿意伸出援手。当然,我们教职员也会竭尽全力。请不要一个人烦恼,向身边的人……」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我用不引人注目的最细微的动作查看萤幕。是打工地点的LINE群组,店长发讯息了。
『店里临时缺一个人手,今(四)明(五)晚上六点的班,有人可以支援吗?』
我立刻简单地回覆『我是垣内,我今天可以。我也会再看一下明天能不能去』,再将手机滑进口袋藏起来。接着小心地挺直背脊,好再次融入体育馆的气氛里。
比起呜咽,更接近哭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慢慢地闭上双眼,深深吐气,就像要把体内的空气全部挤出去。
「垣内,过来一下。」
班会结束,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教室时,班导向我招手。我们班导河村才三十出头,跟其他教师比起来,算是年轻的。他是体育老师,据说学生时期是长跑选手,因此体型与其说是魁梧,更接近精实柔韧。他完全没有那种体育人常见的空泛热情或盛气凌人,反而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懦弱与纤细气质。
「我记得你跟白濑住同一个社区吧?」
「……对。」
「不好意思,你可以去看一下她吗?」
「……我吗?」
「嗯。」班导低叹回应,闭上眼睛片刻,说道:「山雾去联络她,最近好像也都完全没消息。可是你也知道,不能丢下她不管吧?同学们突然发生那种事,她的心理一定受到很大的创伤,得有人去关心她一下。」
「这……是这样没错,可是应该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喏,白濑应该也有男朋友……」
班导举起右手打断我的话,微微点了几下头,就像在说「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接着说明不管感情再怎么好,都不能未经本人同意告知他人住址(和白濑要好的朋友们不知道她家住哪里),虽然老师可以直接拜访,但他不认为教师突然出面会是好主意,请同学去关心比较自然,白濑应该也比较容易被感动,所以从国中就和白濑同班的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我面露些许难色,但班导不予理会。应该是绝招的「我今天要打工」这句话,因为没有向校方申请,无法搬出来当挡箭牌。不知不觉间,班导已经把装了讲义的大信封递给我,说「去看一下她就好了」,敲定了这件事。「老师真的很以我们班为荣。大家感情都这么好、这么团结,没有霸凌,也没有歧视。这可不是客套话,这么棒的班级,老师真的是第一次遇到。我绝对不希望再看到班上少了任何一个同学。垣内,你也是吧?」
「……当然了。」
「现在班上的气氛确实不是很好,可是我们班一定可以重新振作起来的。交给你了,拜托。」
班导离开后,哭得双眼红肿的山雾梢绘和佐伯茉凛过来了。她们两个向我递出一只粉蓝色信封,请我一起送去给白濑。
「美月真的拜托你了,垣内。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要团结才行。」
「你跟美月说,这次的娱乐活动,要是少了她就不办了。我们绝对会等她回来。」
我挤出笑容说:「好,我会转告她。」把她们给我的信放进班导给我的信封里。
「真的、真的拜托你啰!」
「我会尽量努力。白濑一定也会明白你们的心意的。」
社团活动开始前,足球队和篮球队的人在走廊打发时间,我穿过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来到楼梯口,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叹息。
美月──白濑美月确实跟我住同一栋社区大楼,更正确地说,她家就在我们家隔壁户。班导说我们「从国中就同班」,不过同样讲求精确来说,我们从小学二年级就认识了,我们小时候经常玩在一起。小学生只要住得近,不管对方是什么性别或个性,都能玩在一起。我们一起在大楼停车场跑来跑去,或是拉着爸妈一起去有运动游乐器材的公园和游乐园……两人的回忆,两只手都数不清。但现在我们几乎不再交谈了,不过也不是发生过什么让我们翻脸的决定性事件,或父母彼此交恶。
完全就只是自然而然。
就像从某个时间点开始,自然就对儿童教育节目失去兴趣那样,一股无以名状的斥力拉开了我俩。上了国中以后,我们就几乎不再交谈了,因此升上高二,久违地又变成同班同学时,那种感受实在很复杂。比起「再次指教啰」,感觉更接近「不晓得该怎么相处才好」。
我在总是刻意快步经过的五○一号前停步,抢在软弱的自己夺走主导权之前按下门铃。在铃声逐渐融入沉默的过程中,我没来由地把信封从右手交到左手,再从左手移到右手,交换了三次。门铃没有回应。
如果美月家的状况都和以前一样,那么她爸妈都在上班。所以如果家里有人,应该就只有美月一个人。我不知道她是忧郁到甚至无法应门,还是出门去超商之类的地方,只是如果她不应门,我也无计可施。为了给自己借口,我决定再按一次门铃,然后放弃跟她见面。我有些如释重负。
我觉得把没有任何文字的信封袋直接丢进信箱满没礼貌的,想说写几个字也好,留个言在上面,便从书包掏出笔来,结果这时传来了开锁声。我吓到连自己都觉得丢脸,弄掉了正要掏出来的笔。门打开了少许几公分,大约是门链的宽度。
「只有……你一个人?」
虽然没看到人影,不过是美月的声音。事发突然,我停顿了好久,才对着窥孔另一头的美月说:「只有我。」
「没有别人?」
「……没有。」说到这里,我总算想起预先准备好的说词。「不好意思突然跑来找你。班导叫我来看看你,所以我才过来的。大家都希望你快点回来学校。这些是你请假期间的讲义,还有山雾和佐伯给你的信。」
没有回应。我担心美月是不是已经离开门前了,谨慎地问出口。
「……你身体还好吗?」
我正考虑是不是应该再补个一句,却听到微弱的声音:「我身体……没怎样……」
「……这样啊,那……」
「对不起。」美月打断我说:「我……不能去学校。」
我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想到合适的话。我放弃地点点头,「……我会转告大家。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