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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三是他们两个人的「案件会议日」,相互报告目前的工作状况和进度。良平把来到银行柜台的「潜力客人」告诉健太,健太也告诉他上周之前的「客人」是否真的有潜力。考虑到两个人租屋处的距离,所以每次都约在五反田见面。
「──良平,你真的没朋友唉。」
健太在昏暗的店内嘀咕着,拿起啤酒杯喝了起来。他们正在一家知名炭烤酒吧的包厢内,健太的发言和店内播放着古典音乐的成熟气氛很不相衬,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说的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恶意。
「上了大学之后,就和国中、高中的同学越来越疏远了。」
「对了,良平,你以前参加什么社团?」
「我没告诉你吗?我参加了棒球社。」
良平在说话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喉咙深处也有疼痛的感觉。
「你打得很好吗?」
「不,很差。我们学校是升学学校,所以运动方面很差。」
于是,良平就把当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健太。在即将迎接最后一次比赛时,先发阵容上没有他的名字。教练说是因为他的练习态度不佳,所以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良平无法接受教练把态度挂在嘴上,说一些什么努力比实力更重要的论调,于是反唇相讥,和教练发生了冲突,因为这个原因退出了棒球社。之后和棒球社的同学相处得很尴尬,也就渐渐和他们保持距离。
「──不必讨论我的往事。侦探先生,赶快告诉我近况。」
「华生,你别着急。」
「我为什么变成了助手?」
虽然良平嘴上这么说,但他知道这样的分工很合理。因为自己非假日时,从早到晚都在银行上班,根本不可能全力投入可说是兴趣延伸的「侦探工作」。更何况当初是健太提出这个建议。那天晚上,受到健太的气势影响点了头,但冷静思考之后,就不由得觉得健太对「星名」这么执着有点匪夷所思。只不过是刚好遇到「星名」在街头表演,就特地上网找她的粉丝俱乐部,未免有点夸张。总之,以健太对她感兴趣的程度,必然该由健太来当福尔摩斯,自己扮演华生的角色。
「先说结论,就是成果很不理想。我来说明一下理由。」
健太慢慢从包包里拿出纸和铅笔画了起来。
「你想像一下浮在海面的冰山。」
转眼之间,他就在纸上画了代表海面的一直线,以及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不愧是自称漫画家的人,三两下就画出了很逼真的画。露出海面的冰山占整体的一成左右,其他大部分都沉入海中。海面下的部分,颜色也有深浅之分,越深的地方,冰山的颜色也越深。不知道是否为了呈现立体感,他还为冰山画了阴影,但应该和正题无关。
「在搜寻记忆之前,我先去请教了纯哥。我当然没有告诉他是为了侦探工作的需要,所以你不必紧张。我随便找了一个理由,问他如何有效率地找到想找的记忆。我接下来的说明,就是他告诉我的内容。」
健太用铅笔的笔尖,指着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
「假设某个记忆是一座冰山,这个部分就是人的五感,据说视觉和听觉所占的比例相当大。以你被你妈断绝关系的记忆为例,就是你妈骂你:『你这个笨儿子去死吧!』然后挂上电话,你仰头看着天花板的部分。」
「我妈并没有骂我『你这个笨儿子去死吧』,我也没有仰头看天花板,但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
「很好。然后我们碰到水晶球时,只能感受到这个部分。」
换句话说,就好像必须把整座冰山从海里打捞起来,才能看到冰山的全貌一样,如果想知道记忆的全貌,就必须把记忆从水晶球中取出来,也因为这个原因,光是碰触水晶球,无法唤醒和记忆相关的感情。假设记忆是「冰山」,水晶球就是「大海」。
「然后是海面下,靠近海面的部分。」
健太用铅笔的笔尖指着海面下方,靠近海面的地方。
「这里是『感情』,高兴、快乐、悲伤、懊恼。虽然我不知道你被你妈断绝关系后的感情为何,总之,和记忆相关的所有感情都在海面下方,靠近海面的地方。比方说,有时候听一首歌时,不是会回想起当时的感情吗?那是因为五感和感情非常接近,才会发生这种现象。」
这也很容易想像。虽然感情的优先顺序不如五感,所以沉入了海中,但偶尔也会被拉出海面。即使现在听到当年参加社团活动时,每天来回的路上所听的歌曲,仍然会有一种心被揪紧的感觉,八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记忆还有更『下层』的部分,就是这里。」
原来他刚才在画海面下的冰山时,颜色有深有浅就是为了说明这种情况。良平顿时恍然大悟。冰山的最深处是最深层的感情,也是图中面积最大的部分,健太画上了阴影的黑暗领域。
「沉睡在这里的是『无意识』。」
「『无意识』?」
「比方说,你妈和你断绝关系是什么季节?时间又是几点?你当时读大学几年级?住在什么地方?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妈叫什么名字?」
良平听了这些问题后愣了一下。因为这些问题只要想一下,就可以马上回答,但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十二月。我刚回国,我妈就不再寄生活费给我。我记得当时是深夜,在我复学之前,所以是大二的时候,那时我住在读大学时租的房子,所以在吉祥寺。我妈的名字……叫明美。」
「你刚才所回答的内容,全部都是沉淀在记忆深处的『无意识』部分。有些事只要想一下就知道,但有些事完全没有意识,即使想了也不知道答案。一个记忆中隐藏了无限的资讯,但是纯哥似乎也不太瞭解『无意识』的领域到底有多大,据说可以认为是在那个记忆刻在某个人的大脑之前,『人生所有的一切』。到这里为止,你瞭解了吗?」
「非常瞭解,我甚至觉得比起漫画家,你更应该当老师。」
「谢谢你为我的将来指出了新的方向。那接着就来说明,刚才所说的内容在搜寻记忆时有多重要。」
良平像往常一样开着玩笑,但内心很兴奋。虽然在「店」里工作了将近三年,但至今从来没有人向他说明过有关记忆的理论。他对于「买卖记忆」这种听起来很不正当的事情背后,竟然有明确的理论感到惊讶。
「先说结论,我只找到这个确定是『保科瞳美』相关的记忆。」
健太说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桌上。
「你带出来了吗?」
良平惊讶地问,但健太一脸若无其事。
「店」里的业务员为了推销,可以带一个记忆在身上。让客人亲身体验别人的记忆,无疑是让客人相信的确存在那家「店」最简单的方法,他们第一次去「店」里的那天,纯哥在居酒屋也对他们做了同样的事。但是,业务员只能把一个记忆带出来,而且带出来时,必须由老板审查记忆的内容后决定是否核准。也就是说,健太谎称是为了工作,把保科瞳美的相关记忆带了出来。
「你先看了再说。」
健太把小瓶子里的记忆喷雾喷向良平。
良平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影像。
狭窄脏乱的房间内,男人发出郁闷的叹息。在主持人耸动的介绍下,萤幕上出现了一名少女。少女轻盈纯洁,态度毅然。细腻的歌声宛如玻璃工艺品。比赛结果公布。电视遥控器被丢向墙壁──。
「──怎么样?」
健太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良平。
良平的意识回到了餐厅内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