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头上的数字变成『2』的这一天上午,我走出家门。
因为还有想做的事情没完成,所以我骑上自行车前往宠物店。先前盘算要养狗好让妈妈不在我死后感到孤单的计画,终于要实行了。毕竟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打工的。
其实这一个月,我已经去了几间宠物店,在某个程度上已经选好目标。
用打工赚到的钱加上我的存款已经十分足够,而且养狗的事情也事前得到妈妈同意。我找了店员,买了妈妈曾说很想要的小型腊肠犬。因为它在我到店里来的时候总是会摇尾巴欢迎,于是我决定要养这只毛小孩。可能是错觉吧?它跟黑濑养的腊肠犬很像,让我颇有亲近感。
由于骑上自行车就过来的关系,因此我只结了帐就回家,想请妈妈过几天再过来带回去照顾。
这天夜晚,当我正在阅读自己很喜欢也已经反覆看过好几遍的文库版书本时,手机响了。
『因为有话要说所以现在就去新太家』
黑濑传送一则没有表情符号也没有逗点句点的讯息过来。尽管我对这行气氛跟以往不同的文字感到惊讶,但也大概知道她要说的内容。两天后,要怎么办;应该就是这个话题吧。
就在我打算装睡当作没察觉的时候,有追加讯息传送过来了:
『应该说,我已经到了。』
我低声说了句「真的假的」之后慌忙收拾凌乱的房间。几分钟后对讲机响起,我离开房间冲下楼梯。
「你真的来啦。」
「嗯,抱歉突然擅自过来。」
披着黑灰相间方格条纹围巾的黑濑一点头,积在她头上的一层薄雪就掉在她脚边。虽然我先前没注意,但外头是在下雪。
我带黑濑走进房间,她随即脱下大衣并在床上坐下。我则把房门关上,弯腰坐在刚才一直在坐的书桌旁的椅子上。
「所以,你要说什么?」
我立刻询问。黑濑先摆出一副端正的姿势后开口。
「我想问,后天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一开始我就已经决定了。果然还是不要违逆命运比较好。我会跟平常一样行动,爽快死去。毕竟没能救到明梨、爸爸跟和也的我,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没看黑濑的脸,并以冷淡的口吻这么说。虽然对她过意不去,但如今我已经无力去想怎么避免死亡了。也不用两天后,就算明天,不对,今天就死也没关系。我的心灵千疮百孔,早就疲累不已了。
「这样真的好吗?你没有想要连同和也的份一起活下去吗?」
「没有。」
她刚把话说完,我便立刻否定。
「那个时候,你不是为了想救和也才跑过来的吗?你不是因为想要改变命运才过来找我们吗?既然这样,你自己的命也要—」
「不用说了。」
我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打断她的话。原本在心中的另一个希望活下去的我,已经随着和也死去而消失。如今,我只想回归虚无。
「你就别再管我了。」
我继续低着头低声自语,黑濑则从提包里取出笔记本并摊开它。
「这个是……」
「新太要怎么做才可以避免死亡,我整理了各种可能。」
在黑濑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她还分别用红跟蓝等好几种颜色写了许多字,对我这个平常只用铅笔的人来说,实在不好阅读。
我收下笔记本一看,上面列举了所有我的死亡路线与对策,包括意外事故死亡、病死、自杀及他杀等等。跟黑濑先前写过的东西相比,这次写得更详细。
•请在派出所藏一整天(如果有谁要取你的命,警察先生会保护你)。
•请在医院过一整天(如果是病死的话,及早接受治疗说不定救得活)。
•请在床底下躲一整天(就算强盗到家里来,只要躲起来就安全了)。
从现实的建议到愚蠢的意见都有,她就这么令人惊愕的接连书写了好几页密密麻麻的具体对策。
「只要有这笔记本,我想新太最后一定就不会死!所以—」
「都叫你不用说了。」
我如此说完,便将笔记本退还给黑濑。虽然感谢她的心意,不过已经无法打动现在的我了。
「可是……」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黑濑沮丧的垂下肩头,抓起大衣并静静起身。她就这么默默离开房间,我则送她走到玄关。
「新太,已经满晚了,就送她一下吧?」
妈妈从客厅探头出来这么说。我说了一句「那就送她到公车站」,并跟黑濑走到屋外。雪还在下个不停。
我们两人都默默的走到公车站。因为黑濑的头低低的又被围巾包住,我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在确认过时刻表后,等下一班公车到站还需要十五分钟;我也不能留黑濑一个人在这里直接回家,于是我们二人就并排在一起等公车,而我只是一直凝视着轻柔飘落的细雪。这些在道路上积了薄薄一层的雪,明天一大早就一定会消失;我也想跟这白雪一样,在不为任何人知的时候悄然消逝。在黑濑身旁的我,一直想着这样的事情。
「……我,决定了。」
打破漫长沉默的人是黑濑。我保持视线向前,问了一句:「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救新太。就算你放弃,我也会坚持到最后。不管冒什么样的险,我都会救你。」
黑濑强势且明确的说。不过不管她多么努力,最后应该也还是会一如往常,以徒劳作结吧?我呼了一口白色气息,没好气的说:「别管我」。
黑濑以小孩子的口气说了句「不要」。就在此时,等待已久的公车正好到站了。
「公车已经来了,我回去啦。」
因为目送黑濑坐上公车离站也有点可耻,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直接离开,同时心想,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跟黑濑见面了。
「我绝对会救你的!绝对会!」
黑濑在我背后叫喊。虽然不理会也没关系,我还是转身回望。
「我已经说不用—」
转身回望的瞬间,我失去发声能力,无法再说下去。脚无法施力,双腿颤抖不停。
映入眼帘的光景实在过于冲击,恐惧窜遍我的全身,让我呼吸阻塞、无法出声、心跳加速、更停止了思考。
公车发动的警示声让我回神,黑濑慌忙搭上公车。我又一次对坐在窗边座位的黑濑头上进行确认。
浮现在那里的东西,是跟我相同的数字『2』。
在黑濑头上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数字,明明直到刚才为止都不存在,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就确定她的死亡呢?我回家以后,在床上不断思索。
黑濑在两天后为了要救我,受某桩事件或意外事故牵连而殒命。因为数字在她发表救我宣言之后就马上冒出来,所以我认为这最有可能性。
或者是两天后她在没能救到我的世界中责备自己,选择自杀。应该就是这两者之一。
视为亲姊姊一般仰慕的沙耶香就在眼前失去生命,这阵子连和也都在她面前倒下,如果还要加上没能救到我的话,独自被留下来的黑濑一定会落到绝望的深渊。
是否该救她呢?虽然旁徨了一下,但我很快停止思考。我已经不愿再想任何事了。
第二天一早,我头上的数字终于变成『1』了。不可思议的是,我感受不到焦虑或恐惧。虽然直到最近,我的内心还随着数字一天又一天减少而濒临崩溃,但在和也死亡以后,我却可以保持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