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令人恐惧的可能性

「……那席康现在人在哪里?」

听到莎耶这么问,米拉儿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我一直在想,如果站在他的立场,我会怎么做?

「要是我,眼前刚好有『玉眼来访』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会把晋玛之犬只用在这仅有一次的袭击上。」

米拉儿认真地看着凡恩。

「如果是我,会设法增加晋玛之犬和它们身上的病素。不是只有一次演出机会的华丽复仇剧,而是想办法让这个病扩散到就算想阻止也无能为力的广大范围。席康在欧塔瓦尔圣领长大,学习到医术和生物的生态,我想他的想法一定跟我很接近。」

凡恩用力眯着眼。假如这个推测是正确的,那么这样的未来,远比傲梵带着同归于尽的觉悟的袭击更可怕。

「要怎么样才能增加?让它们跟山犬交配吗?」

米拉儿摇摇头。

「还有更简单的方法。事实上,我们也一直担心这件事。但听说他买了陶壶时,我还以为他们另有打算,而晋玛之犬也真的出现在竞技场上,我正觉得放心,以为事情没有我所想的那么糟糕。」

「更简单的事,你是指什么?」

米拉儿沉下脸。

「利用蜱螨。」

「蜱螨……」

「对。我之前也说过,假如我们的假设是正确的,那么黑狼热最根源的宿主,就是沼地之民称为『米寄』的一种黑蜱螨。被这种蜱螨咬过的狗或狼身上会带有病素;但也有可能反过来,也就是吸了宿主——这些狗的血之后,病素从狗转移到蜱螨身上。」

凡恩睁大了眼。

他一直以为被蜱螨叮咬后会生病,但从来没想过病素会从生病的动物转移到蜱螨身上。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确实很有可能。一个在欧塔瓦尔圣领长大的年轻人席康,脑中说不定会有这样的想法。

米拉儿面无血色地说:

「对阿卡法人来说,黑狼热并不是致命疾病,所以这附近可能也有带着黑狼热病素的黑蜱螨栖息。可是,对于住在阿卡法东边,也就是我们欧塔瓦尔人来说,这却是一种致命的疾病。换句话说……」

「栖息在阿卡法东边的蜱螨,身上没有病素。」

「没错。」

凡恩缓缓摸着下巴。

「如果在阿卡法东边——通往东乎瑠本国欧塔瓦尔干道沿途增加带有病素的蜱螨……」

米拉儿点点头。

「后果将不堪设想。被这些蜱螨吸了血的山犬,将会成为黑狼热宿主,不断重复下去,一直繁殖,将来行经干道的人,就得永远担心染上疾病。

「之前也说过,病素这种东西在转换宿主的过程中,毒性有可能变得更强。就算是原本不会因蜱螨感染而发病的人,如果接触到这种先是转移到晋玛之犬、再回到蜱螨身上的病素,就很有可能发病也说不定。」

米拉儿轻轻用手指拨开额前的头发。

「在这之前,晋玛之犬停留过一定期间的地区,想必已开始将新的病素传染给蜱螨。我们一直很担心这件事。不过,在以往从没感染过的东边,万一新的感染开始蔓延……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种病并不会人传人,所以一直以来只在阿卡法边境出现。但说不定只是以前不知道,其实也可能曾有毛皮商人之类的人死于这种病。不过往来边境的人并不多,光是发高烧而死,大家并不会怀疑是黑狼热,甚至连变成传言的程度都没有。

不过,前往阿卡法的商人、士兵、官员都会行经这条欧塔瓦尔干道,假如沿路的森林成为带有黑狼热的山犬栖息地,这种风声将会瞬间传遍各地,阿卡法最终也会因此成为陆上孤岛。

而且,经过几个新宿主、产生变化后,毒性增强的病素,也可能让阿卡法、土迦、欧基人生病……

凡恩彷佛听到了傲梵——火马之民——的怨怼之声。

尽量觉得痛苦吧!侵略者。那些把我们视为尘芥的人,你们强行夺去的土地,将化为给你们带来痛苦的地方。

如此一来,这片土地将成为唯有受到神明祝福的人专属的乐园……

「再说……」

米拉儿的表情因不安而变得扭曲。

「欧塔瓦尔干道沿途还有零星的耕地。万一蜱螨将病素转移到野鼠身上,那可不得了。」

狗的繁殖力不能和野鼠相比。再加上群居于田里的野鼠在收获季结束后,会同时移动到城镇里或混入商队的行李当中,被运送到远方。

米拉儿将手放在额前。

「黑狼热之所以会在古欧塔瓦尔王国蔓延,听说也是因为野鼠的关系。贵族们在自己领地所属的森林里,用围栏圈养黑狼、加以繁殖。而就在那片森林里,疾病从黑狼传到蜱螨,再从蜱螨传到其他动物身上,最后,野鼠将疾病扩散到整个王都。

「王都陷入极度悲惨的景况 ,唯一幸运的是,过去欧塔瓦尔王都和贵族的领地,都位于漂浮在广大内海的岛上。」

「神圣贵人,毁去疫病之岛的大桥……」

莎耶念出古歌谣的一节,米拉儿点点头。

「没错,我们的祖先为了防止蜱螨和老鼠跟来,剃光头发、脱光衣服,赤裸着身子过了桥,防止黑狼热来到岛外。」

米拉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春风摇晃着帐篷的声音,啪哒啪哒地传入耳中。

「那个叫席康的年轻人知道这件事吗?」

正因为知道,才会将晋玛之犬野放吧。

从狗到蜱螨,从蜱螨到动物,然后到人,疫病的浪涛就是上天所赐与的试炼,不断蔓延在阿卡法的土地上。

在这片浪涛侵袭下,还能够延续生命的人,才是被神明允许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席康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米拉儿用颤抖的手拨开头发。

「如果能做出新药的话,或许没有必要害怕,但等到确实有效的药制作完成,还要花很长的时间……」

说着,米拉儿重重叹了口气。

「啊,为什么席康要这么做呢?」

米拉儿甩了甩头,说:

「我现在说这些话或许听来不太恰当,但我并不讨厌席康。他这个人虽然为人木讷,不懂得讨人欢心,不过那只是他保护自己的面具……火马之民认为温柔代表软弱,所以尽量不表现自己的真心。可是,他骨子里是个温柔的孩子。就连托马索尔都放弃、觉得无药可救的濒死小狗,他也会不眠不休照顾好几夜……」

说到这里,米拉儿顿了一顿。

「可是,他确实有顽固的地方。一旦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就绝对不肯退让。他也非常不喜欢换个角度来看同一件事,觉得那只是给自己找借口的权宜之策。」

米拉儿说着,泫然欲泣。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毕竟这孩子从来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可是,有好几次他都给我这种感觉。」

莎耶悄声说:

「不只是他的兄长,他的外公也因为毒麦事件遭罚。」

米拉儿点点头。

「是啊。托马索尔大人之前告诉过我们,席康很尊敬自己的外公。这件事原本错在东乎瑠,但东乎瑠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他一直说,这样根本违反神明的道理。」

凡恩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们来执行正义——是这样吗?」

席康消失已经七天。

米拉儿似乎猜到凡恩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跟时间的战斗。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再不抓到那些狗,往后就……」

从米拉儿眼里看得出极度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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