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萨尔正对着利姆艾尔。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这么做？」
「这么做？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到阿卡法东边？」
利姆艾尔「呼」地吐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吗？」
「不。各种迹象显示，除了祖父您之外，不可能做他人想。」
赫萨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利姆艾尔。
「具备蜱螨感染的相关知识，同时受到东乎瑠人和阿卡法人尊敬，能帮助晋玛之犬和席康顺利通过盘查，而且还暗中跟欧塔瓦尔的『奥』有紧密关系，甚至能操控墨尔法。这样的人还有第二个吗？」
利姆艾尔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却什么也没说。
「您把晋玛之犬混在送到圣领调查是否染上黑狼热的黑狼和山犬样本中对吧？墨尔法没有人知道席康的长相，这应该是麻卢吉干的好事吧……麻卢吉对您说的话向来唯命是从。」
利姆艾尔将双手手指并拢成尖塔状抵着下巴，没错，他如此回答。
「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情吧。」
利姆艾尔语气平淡地往下说：
「政治、权力、宗教、信念、忠义、名誉、欲望……假如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些强烈束缚人类的动机烟消云散，应该只有自己，和自己所爱的生命吧。」
赫萨尔表情扭曲。
「为什么？」
「……」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利姆艾尔沉默，下巴在并拢的指尖上动着。
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他的下巴停止动作，抬起眼。
「这个嘛，理由很多，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掌握了治疗的线索。那种药对遭到蜱螨感染的人很有效的样子，也已经掌握了身为宿主的犬只数目。到了这个地步，想必可以在酿成以往那种大流行之前控制住状况吧。我心想，既然已经可以预见这一点，应该也无所谓吧。」
赫萨尔脸上满是怒气，嘴才张了一半，突然眉头一皱。
「这……那么您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个企图？」
利姆艾尔挑起眉。
「一开始是指？」
「从最早的时候。阿卡法盐矿和……」
利姆艾尔突然笑了起来。
「喂喂喂，说什么傻话。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但您怎么知道席康他们的企图？」
「是我提的。」
「……」
利姆艾尔忍住笑。
「我从头慢慢说，你耐着性子听吧。」
利姆艾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开始说道：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奥』那些人一直在注意席康的动向。席康的行动也很谨慎，但『奥』那些人刻意放他自由，在一旁观察。」
把茶杯放在桌上，用手指抚着杯缘，利姆艾尔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奥』还是有大意的地方。毕竟席康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以托马索尔助手的身份外出调查的期间，好像也躲过了『奥』的耳目。奇哈娜说过，她现在很后悔，真没想到那年轻人竟然会让事态有这么剧烈的转变。」
「席康让事态有剧烈转变？」
赫萨尔惊讶地重复了一次。
「不是傲梵？」
利姆艾尔摇摇头。
「在傲梵有所图谋的阶段，我们还能袖手旁观；但席康的思考基础跟傲梵不同。这一点可不太妙。」
「是蜱螨吗？」
「嗯，这也是。不过不只如此——那家伙可以不靠『犬王』就成功操纵晋玛之犬。」
「什么？怎么办到的？」
「他让自己训练的黑狼成为犬群首领。」
赫萨尔一惊。
他脑中突然闪过狼用身体冲撞栅栏的景象。
（原来如此，那只狼闻到席康身上有其他狼的味道，所以才那么兴奋。）
「对了，这跟你研究的成果也脱不了关系喔。」
突然听到这些话，赫萨尔眨了眨眼。
「我的研究？」
「你对有忘却之病的老鼠做实验，试图让它们恢复正常是吗？」
「……对。」
「席康说过。他看到老鼠正确记住了迷宫的样子，便想到可以利用罹患黑狼热的黑狼，引导晋玛之犬。」
出乎意料的话，使得赫萨尔微张着嘴，茫然盯着利姆艾尔。
利姆艾尔开始平静说起从席康口中听说的策略。
知道「犬王」肯诺伊生病将死时，傲梵一心救父，曾去请教在欧塔瓦尔深学院学习的席康有没有什么治疗的方法。
两人沟通的过程中，席康知道了傲梵一族的遭遇，他开始认为，只有像肯诺伊这种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操纵晋玛之犬，未免太过危险。
假如能像训练猎犬一样，用人人都能办到的方法来操控晋玛之犬，那么做得到的事将一口气变多，计画也会更稳定。
然而，晋玛之犬不但异常聪明，也极难驾驭。
它们会自己形成一个圈子，从不让他者进入犬群。尽管老练的驯犬人曾做过种种尝试，还是无法像训练猎犬一样，让犬群服从命令。
它们只服从肯诺伊……但是当席康听说肯诺伊不在时，犬群会由群体中的领袖引导，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晋玛之犬是因罹患黑狼热而产生变化的狗。
肯诺伊也是因黑狼热而有了变化。
身体里有同样的病，因此产生特殊的连系。假如这种连系就是操纵犬群的牵绳，那么如果后来才让事先受过训练、给予明确条件，并懂得服从人类命令的狗染上黑狼热的话，情况又会如何呢……
就结论来说，这种狗确实能受人类控制，也能融入晋玛之犬的群体中，却不能成为率领犬群的领导犬。
但席康认为，这个方向并没有错。因此，下一步，他开始在体格比晋玛之犬更大更强壮的黑狼身上尝试。
托马索尔助手这个身份成为他数度试误的绝佳掩护。替老师所做的实验和训练过程中，席康巧妙地加进了自己的想法。
野生的狼很难像狗一样训练 。但担任托马索尔助手的席康，知道黑狼比其他狼更容易驾驭；而且晋玛之犬身上原本就流着黑狼的血。
尽管如此，要成为犬群的首领，似乎还是需要某些资质，并非所有试过的黑狼都能成为首领，也没有黑狼能像肯诺伊那样成为引领所有晋玛之犬的「犬王」。终于，最后出现了一只能率领小规模犬群的黑狼……
「如果只有肯诺伊这种特殊的人能操纵，那就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压制。但要是成为人人都有能力操控的犬群，就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利姆艾尔脸上突然浮现笑意。
「奇哈娜那家伙这下真的害怕了。对疾病的恐惧就是这么回事。她铁青着脸问我，你带来的新药真的有效吗？万一开始流行，真的不至于落入跟以前一样悲惨的景况吗？」
赫萨尔盯着祖父。
「您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了。但是我边说，心里边想，其实告诉她药的事也没什么意义。因为我早就看透她在想什么了——除非证实新药对所有欧塔瓦尔人一律有效，否则她绝对不可能冒险尝试。」
利姆艾尔叹了口气。
「她说，幸好在知道操纵犬群方法的人还不多的时候就注意到。现在只要杀了他们，就能了事。」
那位娇小老妇眼中露出坚韧神色。
（那个老太婆确实很可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