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被白色墙壁包围的自己房间里。映入眼帘的不是刚才还在看的海洋和绀色的天空,而是木纹装饰的天花板。我的后背被汗水浸透,湿得让人不舒服。唯一和梦境世界一样的是那充斥在整间房里的令人窒息的炎热。
——又是那个梦。
我从床上缓缓坐起,目光投向墙上的挂历。
七月三日。再过一个月,就是那一天的两年之后了吧。
我最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那是在两年前,和只交往了一个月的同学藤堂栞一起眺望大海的,最后那一天的记忆。
藤堂的死因是颈部受压窒息。死亡时间是,两年前的八月四日。我第一次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是在清晨播出的电视新闻上。
『下一条新闻。今天凌晨,在山口县长门市的山中,发现了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由于尸体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警方认为她很可能被卷入了某起事件,目前正在展开调查』
直到上初中的我过了午休的时候,才知道被杀害的女性就是藤堂栞。受害者是同校同学,凶杀案发生在市区。如此近距离发生的惨剧,当时对我的打击之大,至今仍记忆犹新。
杀害她的犯人,在事件发生后约一个月被捕。
残忍勒死十五岁少女的杀人犯名叫山本(山本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 ,是一个住在山口县长门市的无业游民。决定逮捕的关键因素是藤堂指甲上留下的男人的皮屑。
我们就读的初中以及仙崎车站附近的居民,提供了好几件目击情报,山本嫌疑犯便成了调查的焦点。后来提取到他的DNA和皮屑的DNA一致,这就成了决定性的证据。
藤堂直到临死前仍在拼命抵抗的执念,最终将犯人逼入了绝境。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凶手的动机至今仍然模糊不清。
钱包里的东西没有被动过。
藤堂遗体上穿的衣服没有丝毫凌乱。
由于两人素不相识,并且没有任何交集,因此警方最初推测的仇杀或性犯罪的可能性很快就被推翻了。最重要的是,即使面对确凿的证据,犯罪嫌疑人依然顽固否认了自己有杀害她的意图。总之,疑点太多了。
这起事件虽然惨绝人寰,但由于迟迟无法查明凶手的作案动机,导致各种传闻甚嚣尘上,成为了轰动一时的悬案,长期占据着报纸的头版头条。由于嫌疑人山本的供述不仅含糊不清,而且反复无常,好像是电视上的谈话节目还是什么的上面,甚至出现了他是单纯享受杀人犯罪时的快感的推测报道。
实际上,我认为这个观点是最准确的。
为什么我会一直做同一个梦呢?是因为藤堂的遗憾吗?还是说感到后悔呢?
我当然很后悔。要是那天傍晚的临别之际,我做了些什么的话,未来或许就会不一样了。虽说只是名义上的,但毕竟死的是和我交往的女孩子。
只是,要问我有没有在意到会反复梦见的程度,答案很遗憾是否定的。
「命运无法改变」是我的口头禅,我也确实这么认为。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虽然有时会听到有些人轻率地说出「想要改变命运」这样的话,但那只不过是乐观主义者的一派胡言。
命运就是缘分,就是超越人类意志的吉凶祸福。那天,即使我在分别之际叫住了她,即使我选择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死亡的命运,也肯定会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抓住她。这不是我的个人力量所能抗拒的。这样下结论的话,也许就能忘记了。
或许——我只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
从她死去的那天起,便一直如此。
不知是深呼吸还是叹息,我长出了一口气,干涩的喉咙随之震动。然后我向楼下走去。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多,有些渴了。
走进厨房,里面充满了油花四溅的声音和烤火腿的香味。看来父亲正在做早餐的火腿煎蛋。
「爸,早上好」
我打了个招呼,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麦茶。
「哦,智也。今天起得真早啊。唯还没去叫你,就自己起来了,真少见」
「是吗?」
早起是因为做了奇怪的梦吧。我在心里嘀咕着,在佛龛前跪坐下来,双手合十。
「早上好,妈妈」
遗像中的母亲,长发在脑后扎成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我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一副面容。升入六年级的时候,母亲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在那之前,母亲一直是一个会表现出喜怒哀乐各种情感的人,但在最后一个月里,她似乎一直在温柔地笑着。即使每天都在忍受着剧痛的折磨,她也从未露出痛苦的表情,也从来没有哭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接受母亲的去世。
葬礼结束后,我也时常感觉母亲好像还在家里一样,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哭泣。上次痛哭一场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如今,连回忆都成了一种奢望。
「好了,做好了,来吃早饭吧」
餐桌上是三人份的米饭、味噌汤和火腿煎蛋。自从母亲去世,父亲的厨艺就突飞猛进。或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味道越来越像母亲做的了。对此我还挺满意的。
每天忙于家务和工作的父亲,职业是一名医生。他在亲戚经营的一家儿科医院上班。虽然不是什么大医院,但也配备了能够接收十几名住院患者的设备和病房。有住院患者,也就意味着有常驻的护士。或许就是这个原因,父亲虽然早上出门比较晚,但回家的时间却很不固定,并且经常很晚。虽然医院门诊每天都按时结束,但医生的工作却远不止于此。
一个男人抚养两个孩子一定很辛苦。母亲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离世后父亲将会面临的辛劳,所以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曾流泪。
就在我将味噌汤碗放到桌上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真少见!哥哥已经起来了!平常都是唯我爬到被子上敲几下才能叫醒的大懒虫呢!爸爸~今天的天气预报怎么说?是不是又要下雨啊?」
最后来到餐桌的,是我上初二的妹妹,高畠唯。她叉着腰,狠狠瞪了我一眼,劈头盖脸地表达起了不满。
「等等等等,凭什么认定要下雨啊。真失礼……。我认真的话也是能起来的」
「那从明天开始,请每天都认真吧?」
妹妹总是鸡蛋里挑骨头,真是让人烦不胜烦。我好不容易早起一回,为什么还要被她数落?
唯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水手服的领巾,猛地拉开椅子坐下,全然不顾因此而掀起的裙摆。父亲看到后,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分明是在心疼地板又要添新伤痕了。
「我说你啊……在领巾之前,还有很多应该注意的地方吧」我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对她提出了理所当然的忠告。「才不要~。才不想在家里还压抑自己。在外面会很淑女的,没关系啦」唯吐了吐舌头。
唯每天早上都是这样。她有着尖尖的下巴,乌黑亮丽的头发,像极了母亲。但性格却截然相反,活泼得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了。
虽然妹妹这个样子,但她在初中里却相当受欢迎。她性格开朗,善于交际,充满了吸引人的魅力。和整天就知道讽刺人的性格阴暗的我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啊,对了」唯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明天开始,我就要用自己性感的身体叫醒哥哥了哦」
「砧板说什么呢」
「才不是!该长出来的地方都长出来了的!」
「哪里啊?肚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