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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一年级的三月,医生宣告我只剩下短暂寿命。
那是连早开的樱花也还几乎没看过天空,可说冬末也可说春初,季节交替的时期。
我从小身体孱弱,常常病倒,也就是所谓的体弱多病。小学时常常发烧,即使到学校上课也大多躺在保健室里。
但我升上国中后不久体质改变了。
虽然偶尔会发烧,但变得与常人无异,连我自己也惊讶。
我的身体,确实变成我的身体了。
高一时也没任何变化,体弱多病已经逐渐成为我的过去。
或许能这样健康活下去,升上高二、升上高三、再更之后也不会改变……
就在我这般以为,高中生活第一年即将结束之时,有别于学校的健康检查,我到医院做定期检查后,接到医院通知要我到医院听取相关结果。
我的身体没有特别异状,但冬天感冒了好几次。或许有免疫力减弱的迹象,其实我暗中挂心着自己的体质。
医院也要我的父母一同前往,和只有平均身高且个性文静的我不同,父亲身材高大且个性开朗。
「别担心,肯定没什么大事。」
父亲在候诊室里替我打气,母亲也说了积极乐观的话。
父亲开朗的态度以及母亲的温柔,过去拯救了我好几次。所以我深信这次就算有点小问题,也肯定可以跨越难关。
虽然医院通知前来,但我们试着乐观认为没什么太严重的……
「这个疾病,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只剩下一年时间。」
但没有那么简单,护理师叫号后,我们三人一起进入诊间。负责的医生对我们说了与检查结果有关的复杂说明后,宣告我只剩一年寿命。
「什么……」
我一点也不悲伤,几乎只有惊讶与不知所措。双亲也没听说这件事,父亲相当困惑,母亲也相同。
在这之中,负责的医师于心不忍仍继续说下去。
这是国家指定的罕见疾病之一且为研究对象,所以不太需要担心医疗费用。确诊之后要尽可能早一点通知病患,所以才会在此告诉我。医师如此说明。
其他还讲了很多,简单告诉我疾病的发病阶段,保险适用范围,过几天想要找机会和我的双亲详细说明,以及尽可能要延长我的寿命。
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我却宛如在听别人的事情,巨大冲击震得我脑袋一片空白,我没办法把眼前的事情和我自己好好连结起来。
而且似乎不只有我这样。
我看了父亲,父亲茫然自失,母亲也低着头无法回应任何一句话。
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现实的情况下继续听说明,在医师催促之下我先离开诊间,父母过了一会儿才出来。缴费后,三人一语不发地朝车子走去。
我们三个人都有种遭到现实置之不理的感觉。
车内充满沉默,到底维持这种状态多久了呢?父亲开口说:
「……我稍微想了一下,我们去别家医院看看吧。」
「什么?」
我吓了一跳,母亲也赞同父亲的意见。
「说得也是,只看一家医院没办法明白确切的状况。」
因为我很害羞从来没有对他们本人说过,但我非常尊敬双亲,总是以身体孱弱的我为优先,顾虑我,让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们很温柔,偶尔也有滥好人的一面,但我打从心底尊敬他们。
而他们现在拒绝接受现实,试图抵抗。
他们接着讨论,要忘掉今天的事情,找家专科医院诊断。
很有可能搞错了,也很可能没有那么严重。
「好,既然决定了,那我们中午就去吃个美食吧。」
父亲发动引擎,假装有精神地说话,如果是我,我的声音应该会发抖了吧,但父亲没有,他开着车驶离医院停车场。
但我想,我们那时早已明白了。关于疾病诊断,医院没有出错,我们只是拼了命地想要暂时逃避现实而已。
过几天再去其他医院,花上很长时间做检查后仍然相同结果。
即使如此,父亲和母亲仍不肯放弃,我也相同。
我们又再去别家医院,结果仍相同,诊断出现代医疗难以治疗的疾病。中期之后症状开始外显,会频繁地失去意识,经过末期后步入死亡。
到各种不同医院接受检查的当时,我们一家人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个性开朗的父亲,聪明温柔的母亲都发生了许多事。
悲伤或哀叹,有好多好多事。
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孤独与沉默之湖慢慢扩大领域,在家人心中挖出这个湖泊的就是我,是我罹病或许只剩一年寿命的事实。
大哭大笑大叫,当时真的发生了许多事。
只不过,在这之中我们也决定了几件事。
接受生病这个事实,不要勉强自己开朗以对,但也无须强迫压抑自己的开朗,想笑就大声笑,想哭就放声哭。
不抛弃希望。
如此决定之后,我们又回到第一家医院。和负责医师好好详谈,医师对我们说,发生状况时医院会全力协助,所以我们也决定配合研究。
不知不觉中转眼已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迎接高中一年级的春假。
在这个春假,我们遵守决定好的事情过生活。虽然一开始有些过度有些不自然,但这也逐渐缓解,自然会淘汰不自然。
进入春假之前,我建立了两个新习惯。
第一个习惯是写暗黑笔记本,我在这上面吐露不能让人看见的情绪、哀叹等等的东西,绝对不给任何人看见。
另一个是开朗习惯,写想做之事笔记本。
我在电影及小说上看过,但我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写这种笔记。
但这拿来整理自己的想法很方便,假设我真的只剩下一年寿命,把想做的事情列表写出,然后从春假期间开始执行。
第一次单独旅游,离开家人后,让我重新认知家人有多重要。
去看想看的风景,「啊,原来我的心对景色如此无动于衷呀」,又让我发现全新的自己。
到邻镇去吃对高中生来说有点贵的拉面,拿存款去买整套漫画,或是买心仪已久的运动鞋。
这些我全都自己一个人去做,平淡地、和平地照自己的步调去做。
人类的欲望看似无限,但意外地也很有限。除去太过异想天开,明显办不到的事情之外,总有一天会把想做的事情全部做完。
在这之中,我初期写下的事情,有件事迟迟没有实现。
•向美波翼同学表达心意
此时我已经升上高二,黄金周假期也结束了。
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也有几个,但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的死而悲伤,所以借着升级的机会疏离,也不交新朋友,不和任何人往来。
如此现状中的这件事,向美波翼同学表达心意。
我和美波翼同学因为高一同班而认识,她总是笑口常开,活泼,彷佛生命力的代言人般光彩夺目,她散发健康且健全的光辉。
或许也有类似憧憬的想法,回想起来,从我羸弱的小学起便是如此,我喜欢和我完全相反,健康且开朗的人。
只不过,我没有想和美波同学交往的心思。这既是强人所难的愿望,也和我想避免与他人往来的本意背道而驰。
我期望的不是这些,只是单纯想传达自己的心意而已。
因此不能用太传统的方法,不可以写信给她,也不能单独找她出去。
得用更日常,自然而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