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喜欢的食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就是了。肉也好,鱼也好,甜食也好,“猪找到的菌类※【译注:指松露】”之类、“不对,驴奶酪才是”之类,哎,都无所谓。不过,对于“最优秀的料理是什么?”这个问题,如果排除喜好得出答案,那就绝对是咖喱吧。
美味的鱼,早在千年以前就很美味了,意即,自然产生的味道和人的行为无关。肉的味道在近些年好了很多,但那是畜牧业工作者对牛或猪等动物反复进行品种改良的努力结果吧。畜牧业做料理吗?唉~当然不对。料理应该是对食材与食材进行搭配组合、精湛把握火候、运用各种调味、使饭菜提升到更高维度的艺术。我向畜牧业致以最高的敬意、毫不吝惜如夏季积雨云般巨大的感谢,但料理是不同的领域。
那为什么咖喱是最优秀的料理——为了说明这一点,首先来考察成就它的基础,咖喱粉吧。存在直接吃孜然的人吗?不管是豆蔻或肉桂,还是姜黄或辣椒,所谓的香辛料绝不是单单一种就能成为美味。
没错,咖喱的本质,也就是将单单一种无法有所成就的材料以深思熟虑的比例加入锅中、用最适当的火候使之浑然一体时发生的化学反应。而这才是料理——也就是“为食材施以料持之理”,人类代代相传所积累下来的这种文化本质。
那么,除了咖喱这一锅中的历史以外,还有其他什么能堪称为真正的料理吗?不,没有。我如此确信。
——挥笔写到这里时,我从大学笔记本之间抬起头,注意到桌子一边悄悄放了杯咖啡。一看才发现祥子正退到我背后一步远的地方。
我微笑着说“谢谢”表达感谢时,她露出苦笑:“怎么知道的?”
“咳,知道就是知道。”
位于三宫站东南方七分钟脚程的顶点咖喱店现在正处于午休。虽说如此,由于是在十五点结束午餐营业之后,这个只差两周就要到冬至的时节,感觉还是用晚休来形容可能才更准确。
顶点咖喱店位于杂居楼※的半地下室,好像原本是咖啡店的店面连货带铺一起出兑转让来的。在店里工作的除了店主吉田先生以外,只有两个兼职员工——我和祥子,但这家店里,容得下七人的吧台,再加上四张桌子,一眼就能望到底,所以也不算人手不足。【译注:雑居ビル,混杂着办公室、商店、住宅的建筑】
到开店的时候,祥子支配大厅,厨房则由吉田先生威风凛凛地坐镇,我则在两人之间跑来跑去。以前兼职员工好像就祥子一个人,另外还有吉田先生的妻子在店里积极转悠,但如今她刚生孩子,休假了。我听说之后高呼“好机会!”,强行加入进来,形成了顶点咖喱店现在的结构。
我在这家店的时日尚浅,但祥子从大学时期就在能干的老板娘手下积累了四年资历,称得上是身经百战的餐厅服务员,能够精准及时地端出或放下盘子、毫不迟滞地添倒凉水、盲打出纳机。
还不满足于日常工作的她,不知是想出了新型招待形式还是出于消遣的恶作剧心态,练就了奇妙的技能。她自己给那技能取名为“幽灵服务员”,在顾客吃完咖喱之后,她能趁顾客不注意,悄悄地把餐后咖啡端上桌。领教到这个技能的顾客,多半犹如被剑豪斩杀之后才注意到的反派角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瞪大眼睛盯着咖啡;又或者顾客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手肘碰到咖啡,然后发出惊叫。由此看来,或许并非出于创新招待形式之心,而是恶作剧心态之下练就的技能。
然而,那“幽灵服务员”唯一行不通的对象,就是我。
祥子坐到我对面,并嘀咕:“是发出声音了吗?”我伸手取来咖啡,回答:“没,完全没声音。”
“还以为你专心记笔记呢。”
“这个嘛,确实还挺入迷就是了。”
“这回我本来还挺自信的。为什么杏会注意到?”
实际上,我能破解“幽灵服务员”的原因简单易懂。不过,这原因说出口未免有点蠢,因而我拿出惯用的微笑搪塞她的提问。
于是祥子只好放弃追问,改为看向我手边的大学笔记本。
“那是什么?”
“情书哟。题目是《对伟大咖喱的小考察》。”
祥子发出可爱的咯咯笑声,同时把手伸向笔记本。
“莫名其妙,在解闷吗?”
“没,这是爱情的表达。”
“对咖喱的?”
“吉田先生不肯传授秘方啊。看来,我对咖喱的爱似乎遭到了怀疑。”
祥子把笔记本拿到手,将仿佛在问“可以看吗?”一般的窥视目光投向我。我轻轻点头回应。活了千年,能明白的是,人不会就这样开悟或成为贤者,但大部分的羞耻心都可以丢掉。只是强行瞎写的对咖喱之爱的胡言乱语被读到,这种程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祥子一边嬉笑着看着笔记本,边说:“不过啊,比起咖喱,你不是更喜欢甜食吗?比如、芦屋※【译注:日本地名,位于兵库县东南部】那家很别致的店里的staccato?”
“是crostata。”
“哦?可惜差了一点点。”
“是吗?”
再补充一下的话,我中意的那家卖意大利派的西点店不在芦屋了,已经搬到了大阪。芦屋那位无所事事的女士开茶话会所用的那家有仿佛描绘着上流社会的纯白墙壁的店也关了。她如今好像在热火朝天的天神桥筋商店街一角投身于雁过拔毛的生意战中。只能说世事无常啊。
“哎,老板,要不让杏也帮忙调味?”
听到祥子这么喊,在厨房盯着锅的吉田先生从吧台对面露了脸。
他有着软蓬蓬的体格,让人联想到红牛玩具※的温和样貌,是到了不惑之年的大个子。鼻子下方那不长不短的胡子让人难以判断是故意留长的还是纯粹因懒散而没打理,他摸着这胡子,说:“我啊,已经决定要由傻瓜来继承我家的味道,小杏不是傻瓜呀。”【译注:赤べこ。福岛县会津地方经典的乡土玩具,红色的牛形小摆件,头部可以摆动。图片可见:<a href="http://japan.onlylady.com/2021/1123/3995576.shtml"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http://japan.onlylady.com/2021/1123/3995576.shtml】
我嘬着祥子的咖啡,回答:“虽说我也没多精明,但为什么傻瓜就行?”
“不觉得热血沸腾吗?对咖喱的傻瓜般的热爱!”
“常温的爱也很棒啊。”
“咖喱是热的吧!”
“顶点咖喱明明就算凉了也好吃。啊,要不用小面包车来卖便当?经常在商业街出没的话,也许就能大把大把地赚到。”
“钱这种东西适量就好,更重要的是对每一盘菜的爱意呀。”
说完,吉田先生就撤退回了厨房。
我转向祥子,问:“哎,我们两个一起怎么样?小面包车里的顶点咖喱二号店。”
她的视线依然落在我写的《对伟大咖喱的小考察》上,回答:“听起来挺快活的嘛,不过啊,我总不能懈怠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哇。”
吉田先生又从厨房突然探出头来,那动作感觉很像打地鼠※,我想象着它的红牛玩具版。【译注:ワニワニパニック(wani wani panic)。一款类似打地鼠的街机游戏机,不过打的不是地鼠,是卡通绿鳄鱼,直观起见直接把比喻换成了“打地鼠”(尽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