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下午三点的车站月台格外冷清。
在暑假迎来尾声的时期,鲜少有人会出远门,而特地回到这种无趣乡镇的人大概也不多。我和光拎着一整个旅行包的行李,在这方冷清的月台坐上了通往东京的新干线。
“我在初二之前都住在东京。”
距今三年前,我那离了婚的父母再次复婚,我也和母亲一起从东京搬到了父亲所在的北陆,来到了如今这个城镇。
我坐在一个靠窗的自由座位上,光则坐在靠近通道的一侧。
“新干线在停车的时候,坐在车上的人好像会有点往前倾呢,好奇怪。”我踉踉跄跄地朝着座位上走去,这样说道。
“这是车辆在高速行驶的时候拐弯导致的。要是保持直线前进,离心力就太大了。”
“你知不知道和女人聊天的时候,寻求共鸣比表述客观事实更加重要呢?大帅哥?”
“换做是别的女生我会的,但凛你不是这种人吧。”
“要是有个‘夜凪知识竞赛’,你铁定能拿第一名。”
对我来说,对话中最重要的就是交换信息,而非寻求共鸣和安慰。相互舔舐伤口太麻烦了,我这人实在是不适合闲聊。
“佐佐木给我发了条信息,他问我‘今天也不来上学吗?’。”
我给信息标上已读,便关掉了LINE。
我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联系学校那边说请假了。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逃学,老师们大概也没太把这事儿放心上,而且就算学校联系了我的父母,他们也会因为工作繁忙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掉。
可是我的班级和年级都跟佐佐木不一样,他是怎么知道我没来上学的呢?
光打断了我的思考。
“……你把LINE告诉佐佐木了啊。”
“怎么了?不行吗?”我望向光。
“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而已,我以为你很讨厌这种多余的人际交往。”
“是讨厌,可我不想在拒绝人家的时候说错话惹人家生气。”
“这样啊。不过我也不在乎就是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虽说我本就觉得光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可是这两天——自从这趟有些古怪的逃亡之旅开始之后,夏乃光迄今为止我在心中构筑起的形象便在一点一点地逐渐崩塌。
夏乃光是神明的杰作,他曾经自杀未遂,背地里有着阴暗消极的嗜好,而他杀死了自己的双亲,在这之后还会继续重复杀人的行径。
“凛你想杀的人是谁?”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高速流转变换的景色,光的视线落在书上,这样问道。他读的那本书的封面上印着一张外国哲学家的照片,我只知道那个家伙的名字,其余一概不知。光又在读这种阴暗的书了,真是品味高雅。
我别过脸去,呢喃道。
“初中的同学。”
“以前的同学啊。是男是女?”
“女。”
“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我耸了耸肩,回答说。
“倒也没有对我做什么,我也没有对她恨之入骨。只是我在心里给自己讨厌的人排序的时候,她恰好名列前茅罢了。”
“所以说你最讨厌的人就是她?”
“差不多吧,可是又感觉不太一样。有些不好解释。”
老实说,要是你问我有没有想要杀死的人,我会十分为难。我当然憎恨某些人,可是那份憎恨却又不足以转化为杀意。就算想着随便挑一个人下手,我也会觉得对方因为我那微不足道的怨恨而死,实在是太过可怜。憎恨一个人到了想要杀死对方的程度,同样需要十分强烈的自爱。
而那位初中同学的名字不知为何就在这个时候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必须要选对自己干过什么坏事的人才行吗?”
“那倒不是。”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没错,这归根结底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并不是复仇,不需要什么深仇大恨。这只是逃亡之旅上的一剂调味料而已,一剂以人命为代价、轻率且恶趣味的调味料。
“不过我还挺意外的,我本以为你会先选那个人作为目标。”
光用平日里聊天的口吻说道。
“那个人……?”
心脏传来一声沉重的悸动。我的心跳开始不断加速,我呼吸困难,仿佛被人勒住了脖子似的,只好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那个人”。毫无疑问指的就是她。
“——我本以为你会先选三屋芹菜作为目标。”
“原来你知道?”这句话险些就要说出口来,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闭上了嘴。
和光相遇前的那个冬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原来光都知道吗?不对,不可能的。芹菜不可能主动向光提起这件事情。那就是其他的男生说的?可是这也有点难以想象。那群除了脑袋精明以外再无优点的人应该很清楚把事情闹大了最终只会引火烧身。他们的一贯做法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偷偷摸摸地欺凌羞辱他人,以此取乐。
光应该只是看见了芹菜孤立我和在背后说我坏话,才以为我憎恨的人是芹菜吧。我做出了如此结论,这种怨恨确实在女高中生之间太过常见。
“我其实不恨芹菜。”
听到我这么说,光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我不恨她。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恨她。
我略微摇头,表示自己不愿再谈论芹菜的事情。
和她之间的回忆实在是有太多痛苦。
温柔的光只留下一句“好的”,便不再提起和她有关的话题。
“你那个初中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光这样问道。
“说得简单一点,她是个校霸。虽然她没有专门挑着某个人去欺负。”
这世上有很多虽然没欺负过别人,可依旧会被称为是“校霸”的人。他们会故意大声说话,忤逆老师,把别人当傻子去戏弄。要形容这种坏家伙,我想最合适的词就是“校霸”了。
她在当时可以算是褪去了土气,是第一个带着美瞳来上学的人,也比任何女生都更早地留起了时髦的薄刘海发型。
“你们不觉得那些性格阴暗的人很恶心吗?”
当时班里刚好开始流行把人分为阳光和阴暗两种性格,而性格阳光的她则带着优越感开始攻击和蔑视另一派的人。被分类为性格阴暗的同学往往老老实实、土里土气,而我也是被她嘲笑的对象之一。
仅此而已。
虽说她并不是一个值得让我赌上人生为代价都要杀死的人,可我的人生本就不是什么沉重宝贵之物。如果真的被判了死刑,我想我多少会对父母感到一丝愧疚吧,可我觉得被判处死刑也是一种选择,我的人生就是如此微不足道。夏日炎炎已然让我的理性失常,偶然间回想起一个自己曾经有些厌恶的人,拿刀刺进她的胸膛里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毫无疑问,是光教会了我这些事情。
新干线驶进了隧道里,手机彻底收不到信号了。不得已,我只好从背包里拿出书来看,这时我看见了那个夹在笔记本和文件袋中间的蓝色相册。
“我都不记得自己把它给放到包里去了。”
那本薄薄的相册是A4规格大小,每一页都能收纳四张照片,而相册里摆满了前天光送给我的照片。
“你打算把相册带到学校里去吗?”
“嗯,我想着大扫除完了没事干,就拿出来看看。”
我们上的那间高中在刚开学以及学期末都需要搞大扫除。早早打扫完自己班负责的区域后,还需要等其他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