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安永宗一非常忙碌。在JR的旧御茶水站附近的挖掘现场,发生重型机械操作失误引起的车辆翻覆意外,宗一一直忙着收拾善后。直到傍晚五点之后,才有时间确认丢在指挥车上的私人手机。
看到大概有二十几通未接来电,让他吓了一跳。全部都是瞳子打来的,而且从中午过后就断断续续打了好几通。宗一的妻子是很能干的人,如果不是发生非比寻常的事情,绝对不会主动联络正在工作中的丈夫。
宗一虽然急忙回电,但这次换瞳子没接电话。
「抱歉,我现在才看到手机。我们保持联络吧。」
留下简短的讯息之后,宗一搭上一辆正要离开现场的接驳车。载满挖掘作业员、操作员、精密清洁员、修复师等工作人员的巴士上,充满工作一整天筋疲力尽的员工汗臭味。宗一有种连双眼深处都痛的感觉,所以用手指头揉了揉眉心。
夏季薄外套胸口的口袋里,手机传来震动,是瞳子打来的。幸运的是,巴士已经快到下一个停靠站。宗一一边接电话,一边按下车铃。
下车的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巴士站排着长长的等车队伍。队伍里只有一张又一张疲惫不堪的厌世脸。
「我下车了,可以讲电话没关系。怎么了?」
宗一一边离开人群一边问。
「是夏穗的事情。」
妻子回应的声音莫名地小声。明明周遭很安静也没有杂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不太清楚,你在哪里?」
「……抱歉。这样有好一点吗?」
这下听得比较清楚了。
「我在镜界人定管理局。地点是青山三丁目的大楼,中央栋。夏穗就读的高中由这里管辖。」
听到这里,宗一才终于发现,妻子的声音变小是因为她很害怕。
「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之后,宗一在等待回答的一小段时间里,脑内浮现独生女的脸,她现在十七岁又七个月。这两年女儿在家里几乎不曾露出笑容。不是在生气,就是沉默不语。对从事挖掘现场监督官这种微不足道工作的父亲,和只会「依赖」父亲生活的母亲,经常摆出轻蔑的态度。
——你们总是一脸悠悠哉哉。
——爸爸和妈妈真的知道现在是多么艰辛的时代吗?
——真的是毫无危机感唉。
女儿经常展现年轻又健康的毒舌和小獠牙。
她正值多愁善感的年龄,只是因为青春期而情绪不稳定,做父母的更不能被影响,必须温柔地守护女儿。宗一和瞳子都抱着这种想法努力和女儿相处。
然而,父母也是人,有时候也会因为徒劳无功而感到沮丧。即便如此,瞳子还是努力想要理解女儿,但是宗一已经身心俱疲,最近都尽量错开和夏穗的生活时间。父女之间不要说聊天了,就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以前那个每天晚上都缠着爸爸读绘本、因为爸爸外行的纸牌魔术而眼睛发亮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了。
「……她被……」
「什么?」
「那孩子被拘留在这里。」
瞳子喃喃自语似地这样说。
「前天晚上,第二镜界的国会议事堂发生爆炸恐攻,犯罪集团和那里的夏穗好像有关联。」
说到这个,今天早上在现场好像有听到有人提到恐攻的事情。不对,还是昨天早上呢?因为是那个世界的新闻,所以宗一没有仔细听。
「那的确很惨,不过这和我们家的夏穗没有关系啊。」
「嗯。但是,这里的人认为那里的夏穗有可能会逃来这里。」
据说在犯罪集团的老巢里,还留有协定外渡界需要的装备、伪造的文件以及个人资料等。
「如果真的逃来这里,那又怎么样。」
「她有可能会装成这个世界的夏穗。」
因此,人定管理局才会先拘留这个世界的夏穗,只要第二镜界的夏穗现身,就可以立刻抓人。
「对方说他们是在保护这个世界的夏穗,但我觉得这是拘留。」
瞳子的声音沙哑。宗一用手按住额头,眼底的痛感一直没有好。
那件事发生在和今年一样湿热的夏季。一场出乎意料的灾难,让整个世界大变。有一些变化大到脱离一般人的日常,也有些不稳定的变化很细微,但仍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
虽然是全球规模的变化,但世界各国受到的影响不同。有些国家甚至动摇到根基,但也有些国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与其说是灾难带来的灾害严重程度造成的差异,不如说是国家原本的政治体制不同而产生的差距。
七年前的八月十日下午一点四十分,位于北极海孤岛的全世界最大型量子加速器「朗布伦」,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意外,总共约三十名在内部工作的倒楣技术者和研究员被卷入爆炸,整个消失在地面上。这是最初的灾难。
当时的宗一和瞳子结婚第十二年,住在东京都下的闲静城镇。宗一在当地的建筑公司工作,和小学四年级的夏穗一家三口住在向公司租的公寓。放暑假的时候,夏穗会去学校的室外游泳池游泳,除了眼睛和牙齿以外都晒得很黑,是个充满活力的孩子。
「朗布伦」第一次爆炸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三十二秒,四分钟之后发生第二次爆炸,之后爆炸式的破坏现象连续十七次,在两个小时又八分钟后的下午三点四十九分才终于平息。
那天,宗一提早休盂兰盆节假期所以在家。刚开始只是感觉到微微的左右摇晃,虽然有想到「是地震」,但没有说出口。然而,站在厨房的瞳子简短地说了句「地在摇」,就把瓦斯炉的火关掉了。
夏穗那天刚从游泳教室回来,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午睡。夏穗一头短发,用豪迈的睡相睡觉,右眼尾旁边贴着能加速伤口复元的OK绷。
瞳子很快就走出厨房中岛靠近夏穗。宗一也来到妻子和女儿身边,自然而然地呈现保护妻女的姿势。
就在这个时候,建筑物剧烈摇晃。宗一瞬间想起,刚入夏的时候,一家人到位于近郊的游乐园玩,还搭上县内历史最悠久的云霄飞车。瞳子说「咬到舌头了啦」,夏穗则笑着说「尾椎骨好痛」。她才刚学会「尾椎骨」这个词,所以一直想用,真的很有趣。
宗一全身绷紧。接下来可能出现剧烈摇晃——
然而,摇晃就到此为止。吊在客厅窗边的热带鱼挂饰,原本像被小孩拿在手上转一样摇晃,但现在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叮——
出现微微的耳鸣。宗一看着妻子的表情。妻子看着宗一的眼睛,单手扶着耳朵摇摇头。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夫妇中间隔着刚从午觉睡醒的夏穗,露出不像十岁小孩的臭脸说:「好奇怪的声音。」
在那之后,一秒都没有停止的耳鸣已经变成经典的镜界性症状,现在已经不太有人会为此感到困扰了。因为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必须习惯比耳鸣更重大的变化。
那不是一场单纯的地震。打从根基剧烈摇晃的是我们对现实的认知。
在「朗布伦」爆炸意外之下产生次元龟裂,龟裂的对面是这里的平行世界。
因为是一个就像映在镜子上一样相似的两个世界,所以双方互相承认彼此为「镜界」。和存在的先后顺序无关,为方便区分,将创造裂缝的宗一的世界称为「第一镜界」,平行世界则称为「第二镜界」。
在那之后,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分身。从第一镜界的角度来看,第二镜界有一个自己的分身。从第二镜界的角度来看,第一镜界也有一个自己的分身。根据各自的人生选择,会活出不同的人生,其中一个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