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场 情景/人偶的华尔兹
(注:芭蕾舞剧《葛蓓莉亚》中有多支名为“情景”的舞曲,这里指的应该是第二幕中的第八支舞曲,时间顺序上正在“人偶的华尔兹”之前)
回到后台,米拉娜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半裸着身子坐到梳妆台前。从白瓷般的脖颈直到背后,玛丽安为她细致地抹上粉底。抹着抹着就感觉皮肤汗毛直竖。在这当成后台使的房间里慌慌张张地准备,已经是第三回了。此时的气氛却渗着远非上次与上上次能够相比的寒意。几乎能听见电光闪烁般紧张的声音。
不知何时,她胸中便涌出一团阴暗不祥的预感,仿佛正为将上刑场的囚犯安排最后的晚餐。与米拉娜在舞台上嬉闹时的欢欣鼓舞,转眼又被撕成了碎片。
走进后台以来,米拉娜就再没有开口说话。皮肤紧绷着,不知是不是出于紧张。这在向来坦然自若的她,也实在是回稀奇的事。
玛丽安渐渐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不似在为人类上妆,而是捏着一只画笔在人偶的冰冷皮肤上游走。
几分钟前,两人肌肤紧贴时,她还以为自己与米拉娜间似乎已经不再有隔阂了。但现在又怎样呢?伸手就能触碰到的那个人,却仿佛身在无比遥远的彼方。随着妆容趋近完成,她心中不祥的预感也愈发膨胀。
“谢谢玛丽安。妆画成这样就够了。”
听见米拉娜的话,一心一意抹着粉底的玛丽安这才被拉回现实来。她想尽可能地延长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哪怕只多一秒,也不愿意放手。心底的忧愁又表露到手指上,为米拉娜化妆时才显得如此细致。
万事俱备,离开梳妆台前。一身漆黑的舞裙裹住米拉娜的肢体,她迈出一步,便仿佛有黑天鹅的羽毛翩翩飘落。层叠的蕾丝从大片裸露的襟前一直延伸到腰腹位置,绚烂煽情,简直不似米拉娜会选择的服饰。
事实上,当她唇齿微分,眼波流盼,妖媚地注视着镜子的时候,玛丽安脑中浮现出的,竟是玛格达莱娜的面影。
“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玛丽安。”
正要走出后台房门时,米拉娜忽然转身开口说。这话听在玛丽安耳里实在太过无情,她感觉莫名其妙,却只能咬紧嘴唇低下头去。米拉娜究竟怎么了?
“好慢啊,米拉娜。”
弗洛里卡站在敞开的门边,丝毫不考虑在圣堂吸烟是否有失礼数,手里悠然点着一枚烟草。几分钟前她就不见了踪影,没想到竟然躲在这里消磨时间。
玛丽安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身穿燕尾服的弗洛里卡。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不得不承认这身打扮实在很适合她。她平日的衣着和米拉娜私底下的穿法一样邋遢,此时换上正装,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弗洛里卡瞥向米拉娜,抖落烟灰一般地喃喃低语道。
“……你也是一身黑啊。”
“啊啊,没错。”
玛丽安忧心忡忡地注视着这一幕。可两人只各自说了一句,就不再有别的交流了。对于将要迎来宿命的对决的她们而言,这点对话未免太过干瘪。玛丽安想,或许正是背负了这般的使命,她们之间才不需要多余的语言吧。
于是,米拉娜与弗洛里卡朝向舞台走去。
目送两人的背影,玛丽安胸中阴云密布。她紧紧抱住莉洁特,强把心头的不安按捺下去,快步走向会众席。
*
——芭蕾舞剧《葛蓓莉亚》。
以十九世纪的欧洲为舞台。工业革命在城市中如火如荼的同时,对魔术与炼金术的信仰仍在背地里顽强生息。
女主角是开朗美丽的少女斯万尼尔达。她在村中大受欢迎,与弗朗兹订下了婚约。
老学者葛蓓留斯亦为斯万尼尔达的魅力折服,一把年纪还深深痴迷于她,制作了以她为原型的人偶,又为人偶命名为葛蓓莉亚。
坐在窗边,低眉看向手捧的书本的葛蓓莉亚引起了斯万尼尔达的注意。天性活泼的她不作多想便开口问好。可无论她怎样搭话,都没能得到葛蓓莉亚的回应。
另一边,弗朗兹却为这样的葛蓓莉亚着迷。为着此事,斯万尼尔达与他大吵了一场。
一来二去,想要确认葛蓓莉亚的秉性,她便与朋友一同偷偷溜进了葛蓓留斯的屋子——至此第一幕结束。
潜入葛蓓留斯屋中的斯万尼尔达一行人,终于知道了那静坐窗边,耽于书本的美丽少女葛蓓莉亚的真实身份。
没错,迷惑了她未婚夫弗朗兹的葛蓓莉亚竟是一具人偶。少女知晓了情敌意料之外的真相,还来不及高兴,就遇到了外出归来的葛蓓留斯。
朋友们四散而逃,唯独斯万尼尔达迟了一步。她只好藏进葛蓓莉亚的房间。
好巧不巧,对葛蓓莉亚真身一无所知的弗朗兹,竟然借着梯子,从屋子二楼窗户闯进来了。
葛蓓留斯愤怒不已,本想赶走这不速之客,却忽然改了心意。他心里描画出得到人类灵魂,栩栩如生动作起来的葛蓓莉亚的模样。便打算抽出弗朗兹的灵魂,注入到葛蓓莉亚的躯壳里。
他邀请弗朗兹与他共饮美酒。弗朗兹中了葛蓓留斯的陷阱,睡得不省人事。葛蓓留斯便借此机会拿出魔术书,念起咒语。再看——一旁的葛蓓莉亚果真活动起来了。
然而,在他眼前起舞的葛蓓莉亚,其实是斯万尼尔达。穿着人偶衣服的她决心救下弗朗兹,千钧一发之际扮作人偶,吸引去了葛蓓留斯的注意——。
*
庄严的钟声震颤了圣堂冰冷的空气,宣告中场休息的结束。原本神圣的音调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仿佛丧钟鸣响,传入落座在最前排,根德比恩右边的玛丽安耳中。
比安卡则傲然坐在根德比恩左侧。从前的玛丽安恐怕会顾虑着相处不来的比安卡,尽量坐得远远的,就算中间有人作防波堤也无济于事吧。
葛蓓莉亚=米拉娜坐在舞台中央古朴的座椅上,将一本精装书捧在胸前,做出读书的样子。一旁的葛蓓留斯=弗洛里卡则两手插兜坦然站立,这样场合下还不忘叼一枚香烟。
另一边,修女蕾蒂西亚端坐管风琴演奏席之上,只留一个孤高的背影,如自动人偶般不显出分毫感情。
米拉娜已然化身为自动人偶。她面无表情,甚至不输蕾蒂西亚的假面。看似读着手边的书本,眼里却空虚茫然。躯体连一厘米的颤动也没有。仿佛就连周身的空气都陷入了停滞。
知晓米拉娜准备就绪,蕾蒂西亚有了动作。她左右纤手一动,在键盘间穿梭徘徊。空气注入风琴音管中,音色庄严,奏响的旋律却满溢着童趣。
和着断音拼凑的愉快旋律——仿佛咔吱咔吱地扭转了透明的发条,米拉娜启动了。
她如机械般一顿一顿地站起,将手里的精装书丢到一旁。本来,此刻的葛蓓留斯理应配合管乐的持续音部,做出向葛蓓莉亚作出注入弗朗兹灵魂的动作。弗洛里卡却还悠然地吞云吐雾,只以估价似的目光投向米拉娜。
扮演自动人偶的米拉娜不断描绘着机械的直线。不断描绘出自然界中绝不存在的笔直线条。提及芭蕾,人们总先浮现出天鹅展翅的印象,她此刻的动作却身处另一个极端。
身上的衣装则更令人瞩目。那条舞裙教人想起中世纪的高级娼妇,高贵与淫猥共存一体,让弗洛里卡悚然震颤。眼前的女人有如机械驱动的娼妇。无论经了多少情事,也无损那份高贵与超然,永久君临于娼馆顶层的,那完美娼妇的艳丽身姿……
“啊啊……”
开幕不过十几秒时间,弗洛里卡便燃起了情欲。下腹涌出浪潮汩汩般的感受,潮起潮落反复不息。
她想起那天,听着墙壁另一侧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