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锡恩伯爵领回到王都后,生活被繁忙的日程给吞噬。
就在我们一鼓作气处理结婚的准备工作,问候相关人士,当天的警卫编制等等前置作业时,几个月的时间就像是在一眨眼之中流逝而去,已经到了婚宴和游行前夕。
我不断催促自己「就是今天,今天一定要说出来」但有件事仍迟迟无法说出口。
我的行程繁忙的确是事实。
就算是简略的婚礼,还是有固定流程跟仪式要进行,因此就会出现要我「前进三步行礼」或是「在这里宣示署名」之类的指令。
要记在脑袋里的细节跟山一样多,还会有一大批无法出席婚宴的客人前来祝贺,我也得一一向他们致谢。
席登安大小姐也闲不下来,她得忙着试穿礼服。
忙到让人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空档跑去找凡德尔的程度。
今天很忙,明天再说。
明天席登安大小姐很忙,等她有空再说。
哎呀,她好像已经睡着了呢,改天再说。
在经历无数次这种循环的期间,想传达给她的话语一直闷在我的心中,感觉已经开始发酵发出恶臭了。
不吐不快,我好想说出来。
只是要问她「谁是笃人?」而已。
然后再认真告诉她我的心意就好。
但我就是办不到。这份情绪已经腐败得让我感到不舒服。
难道「笃人」是她很宠爱的狗吗?我试着转换自己的思维,毕竟没人规定这只能是人类的名字,搞不好「笃人」其实是跟我很像的大型犬也说不定。
可是我马上就会擅自妄想「或许那只狗的主人是个好男人,而且大小姐还喜欢他」,结果又把自己搞得很消沉。
以前的我并不是会像这样重复苦恼同一件事的人。
但起码我希望能在结婚前处理好这些情绪。
我鼓起勇气,敲响席登安大小姐的寝室门。
「是谁?」
我内心的某个角落暗自期许她已经睡着了,因此当房间内传来如铃铛一般的声音时,我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怎么办?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焦虑的心情。
「是、是我。」
难为情的我有些结巴。
「啊……请进。」
房门另一侧传出急忙收拾东西的声音。虽然心想「她果然在准备明天的东西啊……」感到很后悔,但还是缓缓推开房门。
「你在忙吗?」
我用达尼亚语向她搭话。
她已经换上睡衣,我却还穿着全套正装。
只不过她似乎还没打算入睡,便条纸和墨水瓶依旧摆在桌上。
「不忙,只是想写信回老家。」
席登安大小姐面带微笑。
如今只要是我们两人独处的时光,尤其是入夜后,已经能自然而然地使用达尼亚语开启对话了。席登安大小姐不会用太生硬的措辞说话,对我而言心里也比较好受。
「我请伊登倒个茶吧……」
见她想伸手摇铃,我连忙摇头阻止。
「我马上就离开了。只是有些话想说……」
我用摆在身后的手将门关起。
「那么,我们到沙发聊吧。」
席登安大小姐以手势邀请我坐到沙发上,但是考量到一坐下来可能又会说出不一样的话,我还是摇头拒绝了。
「那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保持沉默比较好,但还是希望能在结婚前说清楚……」
就在我将这些话脱口而出时,席登安大小姐的表情从原先温和的样子转为僵硬。
「怎么……了吗?」
「我们从凡德尔的宅邸回程的时候,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是啊……」
大小姐怯弱地点了头。
总而言之,我只是要吐露我的心声而已,只是要把真心话传达给她而已。为此我做足了心理准备。
「你在药效发作而昏昏沉沉的时候,对我说了『笃人』……」
说到这里,我将唾液连同空气一起吞了下去。
哎,早知道会这样,就该请人帮我准备茶水才是。
「『笃人』是人名吧?那个人是不是跟我很像?难道席登安喜欢他吗?」
此刻我害怕到嘴唇像被冻住般无法开口。
我拼命催促自己快点说出口。
不论碰上盗贼还是大阵仗的敌军从没退缩过。每当被逼入绝境时,我的体内总能像黄汤下肚一般迸发出热能,回过神后往往已经咧嘴大笑击退了对手。
平时明明能让自己热血沸腾,现在却是每多说一个字,便觉得体温离冰点更近一步。
「席登安……」
即使想开口询问她,但舌头就像打了死结,身体也像是麻痹一样渐渐无法动弹。
「其实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那个人吧?」
从嘴里抛出这话的同时,感觉我的心也被掏空了。
这句话明明一直在我心里溢出腐臭瘴气,说出来后却觉得整颗心也跟着泄气。
我茫然地心想,说不定这句话也有物理上的重量。
「……就算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就是了……」
席登安大小姐用铃铛般的嗓音,打破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
「其实我有前世的记忆。」
「前世……你是说,轮回转世?」
我的国家并没有这种宗教观念,不过我也曾听说过达尼亚王国有人类会多次转世再生的说法。
「是的,就是轮回转世。我曾在别的世界出生,成长……沙律王子应该也很好奇,我是在哪里学会这些医学知识的吧?」
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将头偏向一边。我忸忸怩怩地点头。
在达尼亚王国内完全找不到她从事过医疗相关职业的纪录或履历,当然了,也没有记载她学习这些特殊知识的历程。
「那些都是我在前世所学会的知识。前世的我曾经是一名执业医师。」
「医师……」
我重复了一次,两眼直盯着她。
她是一名个头娇小的女孩。
尽管现在身穿绢丝织成的睡衣,就我的标准来看不论是胸部还是臀部都偏瘦小,整个人的外型就跟少女没两样。
只不过她不管是说话的口吻还是表情都相当老成。
「我上辈子的恋人,就是那位『笃人』……他当时是一位护理师。」
当席登安大小姐提起这个名字时,我又是一阵心痛。
因为。
她在呼喊那个名字时,总是带着满满的爱意,总是带着十足的在乎。
「人高马大,跟任何人都能打好关系……最重要的是他是非常关心病患的护理师。工作岗位明明在手术室,可是他三不五时就会晃到病房,还老是因此被护理长骂……」
说着说着,她便露出微笑。
她说的话,我大概只能听懂一半。
护理师?护理长?
在我认真思考这些语汇之前,在我向她提问之前,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尽是嫉妒的滋味。
我嫉妒那个自己从没见过,名叫「笃人」的男人。
但最后我还是咬紧牙关,继续保持沉默。
「他总是相当珍视我……直到某天,一位女性因丈夫的暴力行为而身负重伤,就在我们将她送到急诊室治疗时,精神错乱的丈夫拿刀闯了进来……」
席登安大小姐做了个深呼吸,停顿了一下。
「笃人为了保护我,被杀害了……」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