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那之后已经过了几周,这段时间里我却没再和实里说过话。也许我们都觉得很尴尬…… 不,不是这样的。我应当像个男人一样承认,就是自己单方面在回避她。在我逃避了第一天之后,次日便更加觉得难堪了。这样下去不行,我想道。当我终于我下定决心,认为自己必须得想办法帮上实里的时候,却已经连以前是如何与她相处的都搞不清楚,脑海中的想法支离破碎,没有办法汇成哪怕一句完整的话。
就这样持续到某一天,当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突然被搭话了。
「啊啦~,这不是宏已酱吗。才一会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我回过头,看见后面站着一个纤瘦的中年男人。一开始我不太想得起这究竟是谁,但看到在他旁边站着的另一位,便立刻恍然大悟。
那个人年纪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出头;身材微胖,个子不高,一头乌黑长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她涂着鲜艳的口红,穿着花朵图案的连衣裙,裙摆下露出的双腿刚刚剃过毛,新的毛发零零散散地正在重新长出来。无论怎么看,相比女人,都更像是一个怪物。
「唉!这么说这孩子是妈妈桑[11]的儿子!」
译注11:原文为ママ(haha),直译为“妈妈”,应解释为老板娘或者鸨母(妈妈本身也有鸨母的意思在,但是还是做出区分)
在那个人用明显想用假音但没成功的尖细声音向我搭话之前,我就已经猜出来,这些人是在我老爸店里工作的接待员。
「啊,晚上好,真是好久不见。」
由于我基本不到老爸的店里去,没办法认出这些人具体是谁,但姑且这样打了个招呼。虽然打完招呼我就想立刻离开,但那位短发的男性自顾自地就着以前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导致我错失了离开的时机。
在这接近黄昏的时刻,一群刚放学的小学生从路边经过。那群小学生中的某一个突然大叫了起来:
「喂,快看!那里有个怪物!」
这句话明显是指微胖的年轻男性。以这句话为开端,那群孩子不断地说出「有怪物」「好恶心——」「呕呕——」之类的伤人话,从旁边经过。而微胖的男人在这期间,用仿佛在说“唉,这群孩子”的无奈表情无视了他们。
这群小孩通过之后,留下来一段短暂的沉默。我为了缓解尴尬,决定开口说些什么。
「那个……」
在我准备这么开口的时候,微胖的男人突然原地蹲下,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在我们两人不断安慰他,等他终于平静下来之后,短发的男人像教训他一样说道:
「所以我就说了,明明平时出门的时候穿男装就好了……」
「但、但是…… 这样真的很难受…… 我明明一点都不想打扮成男人…… 明明找到了认同这样的我的工作…… 即使如此,为什么我还是不能打扮成女性 的样子呢?」
「虽然也有人允许我们这样,但那些人终归是极少数。这个社会还远远没能完全接受我们呐…… 毕竟,我们[12]这些怪物,连作为人类的资格,都没有得到认同」
译注12:这里短发男人说的“我们”和后面“我”都用的是あたし(atashi),这个自称方式只有女性用
注意到我一直沉默地看着这幅光景,他对我说道:
「对不起啊,让你看到了不开心的事情,这边已经没关系了,宏已酱你先回去吧。没事的,有我陪着她就好了…… 啊,还有喔,欢迎经常到店里来露面。大家经常聊到你呢」
我照他说的离开了这里。只不过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刚才的话语还在回响着。
——『有我陪着她就好了』
大概她们也一定一直在和孤独做斗争吧。虽然现在情况应该已经比以前好一些了,但是无论怎样高喊“性少数群体必须得到认同”之类的话,少数群体也终究是少数,声音越大越是会惹人排斥,引起更多异样的目光。
所以,也必须得要,有能够在身边给予她们支持的人……。我应该去做的事,不正是这样的事情吗。一直只身忍受着孤独的实里,向我吐露了这份隐于心底的秘密,她是不是也希望能够靠近我、依靠我呢?我想起跟班不知何时曾对我说过:“柔,弱也。所谓温柔,就是用自己的身体依偎对方,以体温去温暖对方的柔弱之处[13]。”这样的话。
译注13:附原文直译:在『忧い(忧郁)』的人边添上『人』字旁(双关守侯在身边),就是所谓的『优しい(温柔)』。
第二天放学后,我把准备和其他女生一起回家的实里叫住。
「实里,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周围的女生一边夸张地尖叫、向着我们投来兴奋的目光,一边离开了教室。
她们大概是觉得我要进行爱的告白吧。很遗憾这种事我早就干过了,并且还有一个悲壮的结局。
「那个,实里……。真的不行吗,让我待在实里的身边,这种事……」
「早乙女同学。我之前说过了吧,我们不能交往。因为我的内心是男性。」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以朋友的身份。你已经不需要在我面前伪装自己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是有必要的吧?」
「你这人真是锲而不舍啊。难道说,被我迷倒了?」
「这点我之前说过了吧。我早就被你迷倒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下周的万圣节,你愿意陪我一起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