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过去受到敌人袭击，一般是在家或负责安保的地点，又或是在准备进攻的停顿时间被敌人抢了先手。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生存并重整阵势，是一项重大的课题。
但从另一方面讲，在移动中就很少受到攻击。护送阿拉克涅时受到推测是《协会》反对派的魔法使袭击，是非常少见的案例。
对仁而言，移动的时间——尤其是在魔法消除削弱之后——就是整理情绪的时机。在封闭空间内握着方向盘的时候，他就觉得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
「寒川的魔法消除已经停了吗。」
然而今天，听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梅洁尔说出这个消息，他的心情还是黯淡了下来。
寒川失去魔法消除能力，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居民都是魔法消除者』的前提已经完全崩塌。如果同样的变化也发生在世界各地，那么很快全世界的魔法消除都会停止。
这就是『终结的开端』。他们所有人都会失去魔法消除的保护，处于再演魔术的支配之下。到那时就彻底没有回旋的可能性了。
「停止了、有这么糟吗？这个世界不就是因为魔法消除才被叫成《地狱》吗。」
「因为要阻止再演干涉的话，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时间限制。」
仁受够了魔法出现在这个世界后也还是没有解决的交通拥堵，一打方向盘拐入一条小路。夜晚国道上的车流量，就算这个世界变成了魔法世界也还是不见减少。
从行车道上看到的风景中，虽然多少有一些奇装异服的人很是扎眼，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变化。可是一旦魔法消除停止，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仅仅是消除变弱，就已经导致连繁华街的角落和屋顶上都潜藏着魔法生物。
魔法使们时时刻刻都在释放大量魔法生物，因为如果他们亲自行动受到了魔法消除，甚至有可能导致突然死亡，所以他们明知这么做对其他人不负责任，还是要小心谨慎。
「你觉得我们赢得了吗。」
他心头涌上无法抑制的恐惧。再演魔术的强大支配，导致用魔法移动位置已经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说不定魔法转移会受到操纵，直接转移到敌人团团包围的陷阱中去。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不仅数量压制还能放心利用魔法的舞花一伙，局势只会越来越不利。
副驾驶位置上的梅洁尔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真不像老师啊。我们之前每次不都是不清楚能不能赢吗。」
小魔女在出发前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相当单薄的衣服。她把之前戴着的围巾和身上的厚大衣都脱了，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汽车里不是有暖气吗。老师更喜欢女孩子露得多的样子吧？」
小恶魔注意到仁的视线落在全无遮掩的颈根处，灿烂地咧嘴一笑。
梅洁尔的身体完全被座椅包住，对比起来显得更小了。仁心头一惊，最近梅洁尔一直积极帮忙做家务，他都快忘了她还是个小孩子。
「我把衣服放到后座去。」
梅洁尔把膝盖上的大衣和围巾，丢到了放着《剑》箱的后座上。
「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
「因为、人家难得换套新衣服，结果老师都不好好看一眼。」
大概是为了搭配高度及膝的长靴，都十二月了，裙子还是很短。
「这鞋子好看吧？」
梅洁尔在车内扑腾了几下腿。
汽车正开往魔导师公馆所在的樱田门中央合同厅舍2号馆。京香要求他前去与《公馆》会面商议。今天他护送完阿拉克涅，刚用魔法回到东京，就收到了联络。他在电话中告诉对方已经和仓本绊接触过了，但详细内容还没来得及讲。
这次的战况远比过去要糟糕得多，但也十分单纯明确。不论是我方的行动意图全被敌人掌握，还是敌人绝对不可能暴露任何破绽，其根本原因都是有再演大系支援。
要打破这种死局，就必须要让身为再演魔导师的绊加入战线，否则不可能有任何机会。绊在《幻影城》中张开的阻挡袭击的防壁，舞花应该也有能力办到。
既然出现了魔法消除完全停止的人，就说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迅速开展行动。
「你真打算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们首先要破坏圣灵骑士《极星追寻者》，相当于刺杀，这过程中肯定少不了见血。」
正如沟吕木所说，《极星追寻者》拥有的情报的确非常有吸引力。但原因不止如此，《她》应该也拥有能让过去一直误以为那个圣灵骑士是自己母亲的绊在底谷挣扎的心解开纠结的话语。一直盘踞在绊内心深处的问题——家人，或许能由《她》引出答案。
「先不管这个，老师和绊聊过了吧。你们谈了什么？」
「你这副表情怎么好像你理所应当有权过问一样。」
他绝对不想让梅洁尔一起奔赴这次的决死之地。小魔女本来是因强行安上的罪名成为刻印魔导师，然而一旦走上战场，是不是无辜就不重要了。战场这种地方，什么惨事都有可能发生。
「之前《协会》那帮人没有盯上你是因为自尊心作祟，但自以为正义的人可不会管这些，上来就会要你的命。『未来的再演魔导师』对根本不在自己眼前的对手不会有任何仁慈，你忘了他们对美国西海岸怎么做的了吗？」
美国西海岸核攻击导致的伤亡，目前已知的伤者约一百五十万人，死者约十二万人。若将之视为恐怖袭击，惨烈程度空前绝后。这正是敌人已经设计引发的悲剧。
「车里有烟味。老师，你要在车里抽烟就记得要喷除臭剂。」
「被你身上洗发水的味道盖住了，我都没注意到。」
纯真的魔女坐在座椅上，像浑身发痒一样扭动身体，黑色长发都被座椅表面蹭乱了。
「老师，你现在很难办对吧。」
配合身高把座位调低了的梅洁尔，像是要刻意把精致的喉咙展示出来一样抬头朝仁看来。
「我呀，就是想成为老师人生中最『不如意』的东西。如果老师觉得现实不如意感到痛苦，我就要为了老师变成更加不讲道理的东西。」
趁着红灯汽车停下的间隙，梅洁尔把小手伸了过来，和仁搁在换档杆上的手叠在一起。
「正开车呢，很危险。」
「和『不如意』的东西打交道，肯定得需要一点爱吧？」
仿佛就是因为这样，人身边才需要有其他人的存在。
「还在不如意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带到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我觉得吧，家人就是自己离不开、但又没法称心如意的东西。」
「啊，说起来，你在学校的那个名字是搞什么？武原梅洁尔是什么鬼？」
「现在才问这个？」
信号灯一变蓝，仁就踩下油门迅速起步。
他握着换档杆的手上，依然乘着少女手掌的温度。
两车道的道路略显狭窄，在冬季的夜晚没有多少行人，但仁还是无法冷静。
「总之，你先把手拿开。」
在昏暗的车内，每当看到对面驶来的汽车前灯，他都感觉莫名紧张。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梅洁尔开始这样频繁地牵他的手呢。
「只要有人牵着我的手，我就哪里都能去。」
仁心想那你还是干脆待在家里等着吧，但犹豫的是该怎么把想法说出来。他想起绊对他和梅洁尔关系的怀疑，叹了一口气。
「真的不是那样。」
就在此时，仁的后背感到了一丝寒意。
「手拿开！」
他用力拨开梅洁尔的手，再把手从换档杆上抽回来。紧接着，他刚才还握着的换档杆从内侧裂开了。不止如此，导航仪、手刹、后排座位，两边座位中间的所有东西都被一分为二。
车体被纵向切开的汽车无法保持直线行驶失去了控制，下方传来沉闷的零件坠地声，仿佛内脏从剖开的肚子里滑落。
「是魔法攻击，怎么就在城里面这么搞！」
失去平衡的汽车已经化作了在路面上奔驰的棺材，仁直接放弃驾驶松开油门，拉下手刹让车体撞上路边护栏。在上下左右激烈振动的车内，他只希望不要撞到路边行人就能停下来。
挡风玻璃前闪过了一对满脸恐惧尖叫着躲开汽车的小情侣。
他确认汽车不会打旋堵住狭窄的道路后便踩下刹车，速度已经降下来的汽车下方响起犹如肺被榨干一般的金属嘶嚎，车体两侧溅起火花，骤然减速导致惯性几乎要将人体从车中甩出去，幸好系了安全带又被拽了回来。
仁搞清楚状况时，正用全身力气紧抓着方向盘。车子停下来了。他向副驾驶一看，梅洁尔面色惨白，整个人已经瘫了。
「是从路下面攻击的，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仁趴到她身上帮她解开安全带，随后抱起不断重复急促喘息的少女下了车。
后方传来响亮的喇叭声。行驶在后面的汽车也都马上减速刹车，但仁的汽车毁坏的样子显然不太正常，没有人敢靠近过来。他的汽车就在前轮
往后一点的位置弯折，半个底盘拖在地上，整个后轮都不见了。
来到车外他才彻底明白攻击是怎么回事。车道上有一条细长的裂口，魔法攻击就从道路下方的下水道贯穿路面切断了汽车。
「该死。幸好没有上高速。」
如果在高速路上碰到这种攻击就真的要变成大惨剧了。
「梅洁尔，能站起来吗？马上攻击又要来了！」
两条八米宽车道的道路两侧设有护栏，仁他们周围的行人虽然以市中心的标准并不多但也有二十余人。在这么多人的眼前切开一辆车，在过去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拯救世人之神已经降临的《应许之地》的历史上，已经没有你们的位置。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是时候退场了。」
仁对这个声音有印象。一名大约高中生年龄的少女站在车道上，挡住了他们的前路。
他也记得这仿佛疾恶如仇的眼神。将白金色软发在一侧系成马尾的发型也曾经见过。
「你不是神圣骑士团吗！要拯救这个世界的话就稍微顾及一下袭击的地点好不好！」
身穿骑士甲胄的少女，从腰间拔出在二十一世纪的城市显得一点也不协调的长剑。
「我是上级骑士琉琉·梅露露。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与梅洁尔最多只差三、四岁，容貌稚气未脱的少女，绷紧了表情说道。
周围的人们注意到琉琉的剑似乎是真品，顿时发出尖叫纷纷逃离。
「你打算在这种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动手？」
「夏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要是来圣骑士这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仁感到手心渗出了汗。《神》降临之后的魔法消除，恐怕不足以彻底消去琉琉的魔法。
他强装镇定，晃了晃全身瘫软的梅洁尔。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发动了魔法消除。就好像刚才一直有什么魔法阻止她醒来一样，小魔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老师，要跳了！」
在仁中断消除的同时，地面上浮现出圆环大系的认知投影魔法阵，磁力弹起了他们的身体。随后他被比至今为止体验过的更加清晰的加速感向上猛拽，怀里抱着梅洁尔飞上了天。
——明明街道上还有不少市民，他们按理来说应该正在承受市民的魔法消除。
「现在如果不了解魔法还没仔细关注，消除就会弱到这种地步吗？」
他悚然颤抖。
本来应该染透半边夜空烧得如同大火灾的魔炎光芒，今天看上去最多也就相当于一堆篝火。在不成规模的橙光照射下，琉琉抬头朝天空中的他望来。
下一瞬间，一道冲击击中了仁的胳膊，疼得他以为骨折了。
仅仅是牵制用的魔弹，就贯穿了他的消除防御。他凭借战斗经验判断，这种威力的魔弹他过去眼睛一瞪就能同时烧光几十发。
「抱紧了！」
梅洁尔直线加速贯穿夜空，刚才他们所在的位置掠过一只鸟形概念魔弹。
梅洁尔所属的圆环大系，拥有已知魔法世界最高级别的火力和较高的机动力。他们擦着高楼大厦的屋顶飞驰而过，拖出一串烟花般的魔炎。
「变得方便使用魔法的可不只有你们！」
圆环大系魔法使把电子当作《魔力》操纵，擅于驱使人工闪电或是等离子体这种高威力魔法，但由于会发出亮光也非常显眼，容易被观测到引发魔法消除。
梅洁尔集中的电荷击穿了绝缘气体命中琉琉，一旁的路灯受到波及瞬间碎裂。
尽管魔法发出落雷般的轰鸣、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闪光，也依然几乎没有受到消除影响。
「别光想着从正面战斗，既然没有魔法消除就想点能赢的组合手段。」
仁还是不放心圆环大系脆弱的防御，迄今为止都是靠他的魔法消除来弥补这一弱点，但现在魔法消除已经渐渐变得不适用于高位魔导师了。
琉琉受到高电压雷击却毫发无伤。圣骑士使用的神音魔术中，有一种名叫《光环》的强大泛用防御魔术。
「连我一个人都赢不了，就这样还打算与神圣骑士团战斗吗？」
虽说是夜晚，但毕竟是东京市区，周围随时都有上百人，一切魔法都受到了感知。《光环》也在承受着消除作用，却几乎连一点减弱都没有。
他们在一幢十二层楼房的屋顶着陆。仁俯视地面上的琉琉，从这里看去，包裹在魔炎中的少女骑士只有和手机差不多的大小。当初对他而言算不上是像样对手的琉琉，如今已是明显的威胁。
仁把梅洁尔从怀抱里放下。
「不要再冒多余的危险了。与其这么胡来，还不如用魔法逃跑。」
「不行，魔法转移没起作用。被某种魔法封住了。」
有可能是舞花用再演魔术封锁了梅洁尔的转移魔术。既然如此，眼下这种状况，牵制对方创造逃跑时机的同时，或许也是一个顺便模拟演练与安洁洛塔对战的好机会。在《降临》之后的世界，也得尽快摸清有效的战斗策略。
「抱歉，我也要试试消除，你帮我确认一下能把《光环》削弱多少。」
仁拜托梅洁尔帮忙测量，然后发动魔法消除，将视线集中于保护着琉琉的防御魔术附近。
「老师，烧的速度大概是刚才的十倍，但是按照这个势头，恐怕还是没法完全消除那个强度的魔法。」
琉琉与他们的距离很远，按理来说应该不足以对话，但她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了他们的耳边。
「看来，你们是想拿我这个正合适的弱小对手试验战斗方法吧。」
三个月前的少女骑士明显弱于仁，但现在她的行为却全都充满了自信。
「我劝你们最好认清现实。」
琉琉的手中，握着当初巴比伦再演中仓本慈雄曾想要发动的神音魔法道具。圣骑士为了在战斗中稳定发动强大魔法，经常使用可以自动演奏神音乐曲的八音盒。她趁仁还在犹豫要不要靠近的时候演奏了神音。
尽管他正在发动魔法消除，大魔术还是即将发动。再者，这种八音盒本来就带有『无声神音』的技术，能够对抗魔法消除。现在仁的消除能力根本无法阻止敌人使用魔法。
「拉开距离！」
琉琉高高举起神音乐器，仿佛要撕碎仁的警告。
「已经晚了！」
以少女骑士的八音盒为中心，周围的冬夜寒风急速收缩。仁即便发动魔法消除也无法停止风势，于是他干脆停止消除确认状况。
「梅洁尔，我们撤。」
风缠绕上了魔炎，却依然持续压缩。仁知道是什么魔法会在过程中产生这种现象。
梅洁尔抱着衣衫单薄的肩膀，呆然远望下方的街道。战斗经验不够丰富的小魔女还没有适应仁的魔法消除失效的状况，这导致了致命的行动迟缓。
凝聚的气流解开时，地面上出现了一名半透明骑士，身上的装备比琉琉的骑士甲更加古朴。仿佛从历史画中走出的重装骑士，就这样出现在了二十一世纪的东京。
「就她这种水平的圣骑士，怎么能独自做到这种事……」
那是依靠魔法由气体构成身躯的过去英雄《圣灵骑士》。
「连这种魔法都能在有这么多人的地方用出来了吗……？」
梅洁尔还没有认识到危机有多严重。仁摇了摇少女的肩膀。
在只拉了一道铁丝网防止有人坠楼、空荡无物的屋顶上，仁突然转身，望向本应没有任何人的背后。
和以白为主色调的圣骑士制服截然相反，穿着漆黑甲胄的《圣灵骑士》伫立于夜风之中，手中悠然提着一柄长度和自己身高相当的长枪形状神音乐器。
他一瞬间就移动到了大楼的屋顶上。
<小姑娘，刚才那个不是召唤术式。那个乐器里面的魔术不是用来重新构筑我的身体，只不过是把我叫到这里来，再加上一点辅助魔术罢了。>
仁听着过去的英雄说没用的闲话，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猛虎的老鼠，几乎忍不住要瑟瑟发抖。神音大系的位置移动魔术，本来需要知道代表跳跃目的地的神音才能发动。这名骑士之前肯定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却能一瞬间从街道上转移到这里，说明他已经突破了这一限制。随后，圣灵骑士报上名来，验证了仁的恐惧。
<忘了自报家门了。我是圣灵骑士0003号，《黑骑士》犹格。我也没想到，我们这种东西居然能堂堂正正出现在有这么多魔法消除者的地方。>
仁心想最起码也得抢占先手，从外套下拔出手枪朝圣灵骑士开火。
「别管我你先跑！看来我也判断错了形势。」
圣灵骑士的No.0001到No.0015，被称为《初始十五骑士》，是当初打下了神圣骑士团的根基、名留魔法史的大英雄。冷静下来判断的话，与这等水准的敌人战斗，如今的他和梅洁尔一起行动也只会拖后腿。
「老师……要是被这家伙打中的话……」
「我没法挡住他的攻击，但如果我和你一起行动，他肯定会首先盯上负责机动的你。我在这
里争取时间，你去呼叫支援。」
他正面临久违的状况——不得不把自己的实力当作零来考虑。但他还是自然而然下定了决心。
他走上前去，将梅洁尔挡在身后。枪口对准《黑骑士》扣下扳机，发动魔法消除。
仁的大脑产生了错觉，觉得《黑骑士》的身影似乎成了一块从夜景中切割出来的空白。这说明他的魔法消除没能贯穿对方的防御魔术，因此子弹自然无法伤到对方分毫。更糟糕的是，既然已经有人的魔法消除完全停止了，仁的消除也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弱。
夜晚的城市中响起枪声，明明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骚动，警察却还是没有来。
《黑骑士》犹格甚至都没有摆出防御架势。
每一发射击，都如同是在动摇他自己的信心。过去，仁将魔法消除和子弹组合起来，让众多魔法使畏之如虎，称他为《沉默》，对他另眼相看。他训练多年，积累无数经验，觉得自己也算是有所小成，能够拯救一些人。可如今新世界来临，他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无力得根本无法想象要如何改变世界的模样。
连实力的冰山一角都未显现出来的圣灵骑士，让他感受到了与圣骑士将军安洁洛塔对峙的那次之后最严重的焦虑。手心湿漉漉的满是汗水，后背出了太多冷汗，衬衫都贴在了皮肤上。
目前身在日本的最高位骑士安洁洛塔过去就是他无能为力的绝望级敌手，但比起眼前的黑骑士，她至少还有机动能力不够出色这个弱点。
他听到他想要保护的少女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老师，我不会承认这种结局的。」
「就算你能放出可以击破他防御的魔法，但你觉得那样又会把多少无辜的人卷进来？我可不想让你变成杀人魔。」
而且《黑骑士》要回避梅洁尔直来直去的攻击估计一点都不难。
他还发动着魔法消除，因此没有回头看可能正在准备魔法的梅洁尔。他知道小魔女一定在生气，又补充了一句安抚她的情绪。
「我的魔法消除不是还相当于其他人的十倍吗。既然没有跌到和其他人一样的强度，说不定我的消除还有可能恢复。」
<这倒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不过这种程度的消除对我是没有用的。>
在仁的眼中变为白影的《圣灵骑士》利落地横扫手中的长枪。
屋顶上的陈旧混凝土地面碎作粉末，同时，一道看不见的波纹掠过地面朝他逼来。虽然速度不快，但显然威力不同寻常。
「就是你教给仓本慈雄这个魔法的吗。」
仁还记得，就在一切的开端巴比伦再演，那个神音乐器的上一任主人也释放过同样的攻击。
「老师！」
梅洁尔大声哀叫。仁咬紧槽牙，是白白送死、还是到最后还依靠只是个孩子的梅洁尔，他把两者放在天平两端比较，最终还是得出了答案。
「梅洁尔，上面！！」
他中断魔法消除，向后一跳。
仁的身体带上了强烈的向上加速度，梅洁尔用磁力将他弹了起来。
一眨眼过后，他便从夜空中俯视下方的街道。他刚才所在的屋顶上扬起了灰色的尘土。如同发生了地震，整个街区的建筑物都在微微晃动。由于刚才的魔法造成的荷载，大楼已经塌陷了一块。
他没有时间品味浮游感，有高速魔弹从他脚下盯准他身后的宝物飞来。
命中前的一瞬间，他粗暴地抱住梅洁尔小小的身躯替她挡住攻击，紧接着后背便传来爆炸般的冲击。
清醒过来时，他正躺在地面上。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魔弹命中后昏迷了短短的几秒。
「你没事吧，梅洁尔。」
他一爬起来，就浑身发疼。四周满是碎石断瓦，道路皲裂，已经没有丝毫都市中的生活气息。
他头晕脑胀，但还是首先在漫天飞舞的粉尘中寻找小魔女的踪影。
他听到稚嫩的咳嗽声，松了一口气。
夜空中白光闪烁。
他抬头望去，距离地面五十米左右的空中，有闪动的光源不断向周围投射强烈的光线。这颗光球似乎是由魔法构成，在激烈的魔炎缠绕中渐渐淡去。
他刚才所在的大楼露出了一个惨烈的缺口。幸好这是一幢办公楼，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应该没有人还在里面。仁确认了至少在肉眼可视的范围内没有尸体，他只能在心里祈祷但愿真的一个牺牲者都没有。
靠在大楼外墙上的小魔女浑身都是尘土，但还是难以遮掩她脸上无畏的微笑。
「动静这么大，这回总该有人报警了吧。再过多久，这个世界的警察就能过来帮我们呢？」
似乎是梅洁尔发射了刚才那颗魔法照明弹。
《黑骑士》落在了地面上。如果一定要和这个或许是仁见过的最强的骑士决一胜负，他希望至少能拿到放在汽车后座上的《剑》。而且琉琉也绕到了他的背后。现在他被逼到了受人碾压的一方，如同面临一场对他勇气的考验。
「就算警察来了也不知会如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我是真没想到，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魔法消除就弱到了这种地步。」
《黑骑士》扛起一挥便打塌一截大楼的长枪状神音乐器。仁和梅洁尔夹在琉琉和圣灵骑士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没办法，毕竟魔法消除也是『这个世界的魔法』中的一种。迄今为止有许多『这类魔法』串线在一起，只是法则本身单纯有效的魔法消除在表面上展现出来了而已。现在再演干涉把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固定在了再演大系的频段上，平常并没有有意识使用《魔法》的魔法消除者，自然就会失去能力。>
仁不知道这个《圣灵骑士》为什么这么喜欢在战斗中说多余的话。不过，这个骑士说的东西和沟吕木的理论很相近，甚至还比他更进一步。神圣骑士团黎明时期的骑士是如此认识混沌因子的，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
「频段对不上的串线状态？用再演魔法将世界法则固定……」
<我是实体化之后才学到的这些词，应该没用错吧？>
「《黑骑士》大人！」
琉琉出声指责《黑骑士》不积极战斗。
<我死前的专业领域就是这个，让我痛痛快快地讲嘛。>
「都到这种时候了，您怎么还把受封圣灵骑士说成是什么『死』！」
少女骑士只想赶快前后夹击把仁和梅洁尔击毙在这里，然而《黑骑士》没有行动，她也无法动手。
<不管是《圣灵骑士》还是《神之门》，这些东西就是在我的时代开发出来的，你让我把它们当神圣的东西看待我也办不到呀。>
这名《圣灵骑士》颠覆了仁心中圣骑士是铁板一块的印象，而且，他说的话大概就是关键的信息。
「频段对不上……？」
仁还无法从中得出能够逆转现状的具体策略，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从理论上理解了这个世界目前古老规则已经死去的现实。
《黑骑士》挺起手中的长枪。
<差不多该认真点了，要不然大概会惹『那帮人』不高兴。>
圣灵骑士从昏暗的视野中瞬间消失。
现在的魔法消除无法封锁加速魔术和位置移动魔术。他也没有时间对梅洁尔发出警告。
然而，已经做好觉悟迎来迅速死亡的仁，身边只是刮过了一阵夜风。
他听到兵器激烈碰撞的沉重声响。倒卷而起的风涡中心，就在仁的背后。当他回头朝琉琉所在之处望去，便看到了出乎预料的情景。
被神圣骑士团除籍的骑士艾蕾诺尔·纳刚，正举着出鞘的长剑朝琉琉当头劈下。
《黑骑士》从一旁伸出长枪，挡住了艾蕾诺尔的斩击。
「为什么？姐姐？」
「抱歉，我是想把《黑骑士》阁下引过来。」
持剑歌姬的蓝瞳充满确信，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
艾蕾诺尔挑起长剑，《黑骑士》的长枪也一同向上卷起。歌姬对着正要调整重心的超常骑士，高举亮起蓝光的左手。
那道蓝色圣灵光是魔术乐器，她以精妙的手指动作弹奏神音，将《黑骑士》连同他周围的空气一起弹开。
「我一直确信神圣骑士团要在和平表面下的阴影中战斗，但看来你们并不这么想。」
琉琉并没有察觉到艾蕾诺尔话语背后隐藏的凶狠。
「琉琉，带我去见安洁洛塔·尤蒂娜。」
「您应该没有理由去见安洁洛塔大人。」
正因为曾经是对方的部下，面对这个因对神圣骑士团的正义提出质疑而受到绝罚的歌姬，琉琉的态度极为复杂。她的语气和表情在困惑、愤怒和亲切之间反复摇摆。
「作为一名骑士，作为一个人，我要去制裁安洁洛塔·尤蒂娜的罪行，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艾蕾诺尔的声音斩钉截铁。
琉琉嘴角溢出愤怒，眼神饱含不甘，开口好像要反驳歌姬，却似乎犹豫不决，再次咬紧了牙，将视线投向《黑骑士》。
《黑骑士》自然是毫发无伤，但却没有再采取任
何行动。
「您已经被开除教籍，要是去见其他人，只会以异端身份被审判处决而已。」
艾蕾诺尔没有丝毫动摇。
「如果在变革的风暴中还不高声宣讲，我的话又要何时才能传到神圣骑士团的诸位心中？」
「姐姐，您是被那个仓本绊操控了。」
「琉琉，如果你既不听我的话，又不跟我战斗，那就闭上嘴把你的乐器交出来。」
为了方便移动，神音大系魔导师会事先准备好发出目的地神音的乐器。艾蕾诺尔是在让她交出回到据点的魔法道具。
仁趁机向梅洁尔投去『快跑』的眼神。在这段时间里，敌人的注意力不在仁他们的身上——至少肯定忽视了还是个孩子的梅洁尔。
但她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小魔女的眼中含着觉悟。仁终于察觉到，梅洁尔本来在打败《九位》之后一时间失去了战斗理由，所以，希望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的少女，想要把帮助失去战斗能力的仁当作新的『理由』。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
「那个仓本绊操控姐姐，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她只是把您当作传声筒而已。」
「怀疑，难道是用来逃避现实的吗。哪怕全世界都已经是某人棋盘上的棋子，你的心依然还属于你自己。」
随后，因艾蕾诺尔而一时静止的局势再度流转。
「琉琉，我才想问你，你为何要杀他们？你接到的圣务，难道一点都不让你觉得有愧吗？」
命运得到的缓冲期结束了。仁全力朝梅洁尔冲去。
「我们跑！」
小魔女已经错过了三次逃生的机会。第一次是仁判断失误，第二次是她经验不足，第三次则是因为打败《九位》之后他们没能理清彼此的生存方式、从而产生了小小的意见不一。
他抓住还没有对危机有严肃认识的少女的手，拔腿狂奔。
「跳啊！随便往哪儿，人越多越好！！」
梅洁尔终于意识到仁一而再再而三选择逃跑意味着什么，使出彻底放弃战斗的高速飞行让他们离开琉琉和《黑骑士》的身边。
他们两手紧紧交握，梅洁尔在脚下生成魔法阵，仁连同少女的身体一起被磁力弹上了夜空。
「艾蕾诺尔！我知道自己没这个脸，可还是求你了、帮忙挡一下！」
他的叫声也一瞬间便被甩到了身后。
飞翔在空中的梅洁尔身周激烈喷出魔炎。
他们转眼间便上升到了相当于雨云所在的高度，在这里已经无法分辨夜晚城市中的一幢幢建筑物，地面化作由路灯、楼灯、车灯构成的一片光海。
「真美啊，老师。」
在来自地面的繁星照耀下，少女紧绷的面孔终于放松下来。
但仁还是无法抹去心中的恐惧。战斗经验告诉他，他应该留在琉琉的所在之处才对。魔法消除施加在魔法攻击的发射地点，比施加在命中地点要有效得多。
神音魔导师最经常使用的魔弹，是一种被称作概念魔弹的魔法跟踪弹。以其为基础衍生出了一种难以回避的魔术，以魔法制导强能光线，在巴比伦事件中击坠了以《大气泳者》为首的许多飞行魔导师。
「跑的越远越好。现在还不能用魔法转移吗？」
「好像还是不行。……不过，这样也好嘛。」
他们在高空中飞翔，比风更加自由。脚下就是铺展至地平线的东京夜景。
然而他一低下头便瞬间窒息。
少女单薄上衣的腹部位置，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那是魔弹的制导信标。
他没有通知梅洁尔就发动了魔法消除，随后确认有没有成功。双目直视的魔法消除连这种东西都没法破坏的事实让他大惊失色。
于是他再一次发动消除，试图靠直接触摸破坏制导信标。
就在此时，他的侧腹处划过一道冲击。
因为他想要消除魔法正牢牢盯着信标，导致他清楚看到了梅洁尔腹部烧出一个大洞的全过程。
这就是检测到异类魔法大系便以光速贯穿、号称《导引光剑》的神音魔术。
只有在魔法消除几乎失去作用的情况下才能实现、从一公里以外发出的魔法狙击。
他们在重力牵引下开始坠落。
仁除了抱住失去意识的少女以外无能为力。
他并不会使用魔法。
所以，只能就这样坠落而死。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最后未免太过平淡。他全身发软，使不上力。
他停止了魔法消除，因为这是梅洁尔获救的唯一希望。不管是少女自救也好，绊出手介入也好，还是其他的某个人帮忙，都需要魔法。
武原仁无法引发奇迹，这就是现实。
随着加速，夜景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他自由落体，撕开大气，划过暗夜。比来自任何方向的风都更加强烈的气流激烈拍打脸庞。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简直就像是在空中飞翔。
他在孤独的夜色中嘶声怒吼。
眼前的美景，触动了他还不想死的生存本能。他强行抬起本已失去力气的身体，将姿势调整为正面迎接气流。伴随着空气阻力让身体微微悬浮的感觉，他坠落的速度稍有降低。
他如同跳伞一样在空中滑动。虽然略有减速，但他们两人还是在继续坠落。能够争取来的生存时间最多也只有一秒、或是两秒——
哪怕只是将恐怖延长了几个瞬间，他也无所谓。怀抱着小魔女的仁不允许自己不尽己所能。
在他们与地球之间，出现了如同花蕾绽放一般的圆形魔法阵。那是圆环大系的世界认知投影。
魔法引发的磁力让他们的身体急剧减速，冲击几乎折断了他的脖子，他只得死死抱紧少女的身体。她腹部的伤口洒出大量温热的液体，不用看伤口状态也知道伤到了动脉。
小魔女的血浸透了仁的衣服，把他的胸前都涂成了黏糊糊一片。并且，她的生命依然正在外溢并渐渐凋零。
他心急如焚，死死盯着与他一同走来的少女。
她温热的吐息中也透着血腥味。
「谢谢你、老师——」
小魔女的气息失去了足以震动声带的力量，但她颤抖的嘴唇还是深情地描出话语。
「谢谢你让我到最后、还能做我自己。」
他们如同飘零的树叶，伴随着魔炎的橙光，缓缓从天而降。
「梅洁尔……梅洁尔、」
仁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断呼唤她的名字。他抖得合不拢牙关，但还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的身旁。
两人刚以魔导师公馆的专任官和刻印魔导师身份相识的时候，他们就为了保护这个城市的光明和普通生活东奔西跑。
圆环大系的魔法阵依然在他们与地面之间不断调节下落速度。
他已经能从空中清楚看见街道上的行人。仁相信梅洁尔还在用魔法维持生命，为了保护少女不受行人的魔法消除影响，他调整姿势用身体挡住下方人群的视线。
当他们降落到高层楼房屋顶的高度时，舔舐着他们身体的魔炎密度骤然提高。
圆环大系的魔法阵数次破损又数次恢复原状，那就是仍在持续使用魔法的梅洁尔生命的标志。
就在此时，一道猛烈的磁力横着将他们打飞。
仁想都没想就护住了小魔女的身体。他们坠落到了紧邻的高楼屋顶上。他一边肩膀着地，发出一声不祥的声响。他承受着坚硬混凝土的摩擦，尽可能减少梅洁尔受到的冲击。他的脸刮过地面，好几次撞到了额头。
他们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刹住势头。周围是完全陌生的大楼屋顶，视野内只有通往顶层的出入口和一座蓄水塔，没有任何人能伸出援手。
「梅洁尔？」
这里没有光源，只有来自大街上的微弱光线，他看不清怀中少女的样子。
但凭借触感他也能明白，她已经累得一动不动了。
出血越来越严重，止血魔法根本没有起效。
「啊……、啊……」
仁像个傻子一样，只是从喉头挤出不成话语的声音。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流泪。
不过，最后横向弹飞他们的磁力很不自然，必然是再演大系介入造成的。让梅洁尔的生命维持魔术中止的，肯定也是再演魔术。已经达到体力极限的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再用一次魔法了。
有某个正在监视他们痛苦挣扎的人，操纵梅洁尔使用了魔法。
仁忘记了眨眼，瞪着眼睛弹起身来。他必须要救她，一个孩子受伤了，一个应当得到拯救的生命正要流失。有人将他们藏到了寂寥冬夜的大楼屋顶，让他们找不到任何救援。看似是这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抛弃了她，但背后必然有人正在操控这一切。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叫救护车。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脚下的街道方向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在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本以为是救星的警笛便远去了。远处有一座高高扬
起灰色烟尘的大楼。
他打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他不知道这里的地址，只能照着对方的指示描述大楼的特征，从而确定位置。但对方告诉他，由于附近有一幢大楼发生了大规模火灾，救护车会稍微晚一点才能到。
他挂断电话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枪打坏了屋顶入口处的门锁。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将少女引向死亡。
连他最后的祈祷和求生的努力，都要被再演大系的干涉夺走。
梅洁尔会死在这里。
「是你干的吗，舞花。」
他踉跄着抱起梅洁尔仿佛变轻了的身体。
裙子中伸出的腿鲜血淋漓，他能听见红黑液体渗透衣服重重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宛如火焰渐渐熄灭，他的感情似乎渐渐归于平静。
他的腹底涌上一股想要毁掉一切的冲动，紧接着就如同全力狂奔过后一般，激情退潮，只留下微微颤抖的刻骨哀伤。
他打开屋顶的房门，沿着紧急楼梯向下。因为根本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他没有浪费时间期待电梯能够运转。
他默默祈祷着哪怕能快一秒也好，迅速跑下只有紧急照明的昏暗阶梯。鞋子落地的声音尖锐地回响在楼梯间内，几乎让他头痛。
非常奇妙，他没有回想起和小魔女之间的快乐回忆，只是怒不可遏。但是这股愤怒并没有寻求发泄出口，只是静静地化入血液在他体内循环。
小魔女一贯怀着高傲的自信，认为自己能够完成刻印魔导师的百人讨伐。仁也一直相信如果愿意付出牺牲、尽最大的努力，就有充分的希望。
但现在，她遇到如此绝境，全都是因为『未来的再演魔导师』想杀她。他们害怕她会使用的绝对破坏魔术《螺旋化身》，想把她逐出历史的舞台。
梅洁尔被迫参与这场对手作弊的无望竞争。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冷漠无情、只存在机会的旧秩序已死，如今只要再演秩序希望谁死，那人就必然没有活路。
仁怀抱着少女，顺着阴暗的阶梯，一路下降直通深渊。
终于抵达了一层。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分钟，只知道过去的时间足够让他心中某种浑浊的东西凝固成形。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带上了血腥味。
他无视撞上其他人的可能性大步穿过走廊，反正他已经不觉得还会有什么明天了。
停止运作的自动门挡住了他的路。他用手枪打出一个洞一脚踹破玻璃，警报响起，但连一个保安都没出现。就在他将枪口对准大门处更厚的玻璃门时，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闯入了他的视野。
「《沉默》！阿琉夏家的女孩伤得很重吧。」
是他刚才拜托挡住敌人的艾蕾诺尔·纳刚。她应该是看到了《导引光剑》和坠落的梅洁尔身上冒出的魔炎。她坚守仁义，担心梅洁尔便赶了过来。
仁积蓄过度的感情要在短时间内降到能和别人理性沟通的温度，使得他脑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艾蕾诺尔一挥发出白光的剑，将大门处的厚实玻璃斩断。
「还活着吗？」
「最主要的伤口是腹部的贯通伤，关键是动脉破了，需要马上止血。」
他只能挤出事务性的话语。
「仓本绊！如果你正在观测这里，就拜托帮忙支援！！我要用魔法移动位置，请你解除『她们』的转移封印！」
艾蕾诺尔取出神音乐器将之奏响。
于是，再演棋手操纵下的命运，发动了最后的陷阱。
风景瞬间变换。
他们出现在了一片巨大的空间，像是某处设施的内部。宽至少七十米，长也起码有八十米，双坡屋顶的最高处大约足有二十米高，主体框架和屋顶的钢材都暴露在外。屋顶上安装的高功率投光灯照亮了他们的所在之处。地面是清水混凝土。有点像礼堂，但更像是一座巨大的仓库。
先不论这里是什么建筑，首先可以明确的是肯定与神圣骑士团有关。
因为有上千名骑士整齐列队，如同阅兵式一般迎接他们的到来。
骑士队列如同摆好的棋子，在仁的正面留出了一道宽约五米的空间，有两位人物就在这道空隙的另一头。
其中一位是高挑的黑发美女，在一众全副武装的骑士中穿着唯一的轻装。那就是统率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的圣骑士将军，《至高之人》安洁洛塔·尤蒂娜。
另外，在她身旁如女王一般站立着的，是一个装扮简单、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那就是他成为再演魔导师的妹妹，武原舞花。
等到仁和艾蕾诺尔都精疲力竭，梅洁尔还负了会在战斗中拖后腿的濒死重伤，然后才用魔法将他们引诱过来。这是仁迄今为止最想破口大骂的绝境。
「准备的还真充分啊。」
使用了位置移动魔术的艾蕾诺尔，为了抑制情绪将声音压得非常低沉。『未来的再演魔导师』篡夺了她对魔法的控制，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所谓陷阱，自然要按照没可能逃脱的标准布置。」
位于建筑物另一头的安洁洛塔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发自触手可及的距离。
仁将梅洁尔的身体放在地上。被血浸透的裙子和淌过红线的长筒袜，让他意识到小魔女也是由血与肉构成的。
梅洁尔遇到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如果为了自己的欲望牺牲弱者就是『恶』，那创造了新世界的安洁洛塔在他看来就是邪恶。
「自夸就省省吧。是你们把梅洁尔害成这样？」
仁看都不看已经拔剑的圣骑士阵列，径直朝等在他正面的安洁洛塔和舞花走去。
圣骑士将军自然而然踏前一步，挡在了舞花身前。
「梅洁尔·阿琉夏从《憎恶女王》伊利斯手中继承了弑神的魔法。不论她是否愿意，这都会吸引对《应许之地》的存在感到不满的人聚集到她的身边。」
安洁洛塔·尤蒂娜不说疑问句。不论是什么没有答案的困难问题，她都会如同全知一般做出断言。
「因为『可能』会这样，所以你就要先杀了她？」
「为了保护秩序而事先排除具有重大危险的人物，是一种合理的措施。你要明白，所谓魔法使的生存方式，就是要接受秩序，在秩序的基础上构建人性。」
《至高之人》的脸上依然浮着深怀慈悲的微笑。她为了世界和神意，可以拿出无限的残酷。
「背负了沉重枷锁的『未来再演魔导师』直接给出了启示，要将《螺旋化身》从历史中除去。拯救世人的法则如此追求，未来的再演魔导师便做出判断，我们应当尊重这一决定。」
她冠冕堂皇地断定。
「什么拯救世人的神，这纯粹是欲加之罪！」
他紧咬的牙缝间漏出喘息。
按理性考虑，他没有理由将梅洁尔留在身后，去靠近安洁洛塔她们。但他空无一物的手掌紧握成拳，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逼近。
即使其他人都不知道，武原仁也知道。小魔女不断不求回报献上好意的对象武原仁知道。
「少给我胡说八道。」
梅洁尔极少想要使用《螺旋化身》。她自尊心过剩情深意切随心所欲，但也会好好倾听别人的话。她尚显稚嫩的手将来一定能够抓住美好的未来。
「少在这里胡扯！你又懂什么！」
这只是无力之人的咆哮。
他感到有人对自己投来含着杀气的视线。本能让他感到了危险，全身汗毛倒竖。
一发魔弹飞来，从侧向猛烈击中仁的侧腹。仿佛将身体挖去一块的冲击使他肌肉痉挛，但他还是踉踉跄跄地设法稳住重心。他向骑士阵列看去，不知是这一群沉默不语的骑士中的哪位射出了这发魔弹。
在意识模糊的剧痛中，仁哈哈大笑，奋力张开双臂，抬头向打下强光的天花板望去。
「是谁？是谁看我不顺眼想让我闭嘴？报上名来。是谁动的手？是谁不敢开口保持沉默？这就是你们想要创造的得到救赎的世界！」
这就是自认应当保护秩序的再演魔导师和神圣骑士团造成的冤罪。
「什么神会拯救世人，都是鬼话连篇。」
眼泪几乎满溢而出。
艾蕾诺尔留在梅洁尔的身边，弯着腰没有动弹——是再演干涉封住了她的行动。仁想要回头看小魔女时，脖子也一阵痉挛无法转动。再演魔术会对与施术者本人关系密切的人物难以起效——足已突破这种耐受性的强大魔法，正不断倾注于他的身上。
「就算有神，人做的事难道就变对了吗！看看你们这副怂样。不管干了什么丑事，只要闭上嘴不说神就会帮你们擦屁股是吗？这只是用所谓神的正确掩盖人犯下的错罢了！」
他想要干呕，弯腰吐出一口唾沫，落在地上的几乎是一团血块。
他抬起头，发现安洁洛塔距离他比预想的更近。
「迷茫的人便祈祷吧。对自身的正确没有确信的人，不准向他射击。」
圣骑士将军离开舞花，主动向他走来。
仁领悟到自己会死在安洁洛塔手中。
比千名圣骑士的杀意更加具体鲜明的死亡预感束缚住了他的脚步，但他还是无法松开握紧的拳头。
如果魔法消除还有效就好了。如果真如《黑骑士》犹格所说是没有对上正确的频段，那他好想再重新找对频率，取回堪称魔法天敌的力量。
他发动魔法消除。
安洁洛塔根本不在乎他的抵抗，依然面露闪耀夺目的微笑。
「你为何要认为『这个世界的悲剧无法停止』是一种既定的前提呢。」
「世界不会改变。你以为过去已经重蹈过多少次覆辙了？」
对方的脚步向他逼近，要与他针锋相对。《至高之人》出于信仰的欢喜坚定不移。
「你所知的残酷世界已经不复存在。《神》降临后的两周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饿死。」
他不相信。
安洁洛塔以透明无瑕的视线注视着他，有如从巅峰俯视芸芸众生。
「三年之内，这个世界的所有战争都会结束。再演秩序毕竟无法直接操纵人心，要彻底消除隔阂还需要时间。但是，憎恨的源头——贫困，可以通过配给资源和安排劳动迅速根绝。」
「少说梦话了。能实现才怪。」
他感到胃部一阵翻腾。
对方就如同在质问他，再演法则下的世界和他所知的现实世界，到底哪个更好。
「这不是梦话。应急所需的资源会由魔法世界提供。魔法使本身就可以制造出无限的资源，不会有枯竭的那一天。」
对方如同在告诉他，这就是幸福的所在之处。他本应挺身保护的珍宝即将死去，此时若看到饵食就兴高采烈，那便和家养动物无异了。
「哪有那么简单，问题哪是这样就能解决的！」
「如果你的意思是，地球太过拥挤所以必然会引发争端，那么这一点，也可以在『未来』将生活圈扩张至宇宙，从而得到解决。」
仁一瞬间跟不上对方说的话了。
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当作现实讲述的安洁洛塔，是一位无可非议的伟人。
「只要有魔法使协助，在宇宙中生活也很简单。只要和魔法共存，就能在任何人面前打开康庄大道，通往你所知的科学无法达成的未来。」
安洁洛塔是正确的。理论上讲，如《九位》这般的高位圆环魔导师，利用其无限的寿命、生命维持能力和推进力，甚至可以凭肉身冲出太阳系。
「拯救世人的自然法则已经降临的如今，这个世界将会自然而然实现这一切。目前一些人在感情上觉得存在道德问题，这些将来也都能取得妥协，因为再演世界会逐渐寻找出能够包容这些问题的崭新社会道德。如今的自然法则就是拯救世人，因此人们对自然和世界的探索，必然会得出顺应法则的真相。」
这就是神圣骑士团在一万年的战斗中提炼得出的战斗理由、明确的救赎愿景。然而即使如此，正确无法阻止他的愤怒。
「我不知道这些说起来好听的事能不能实现，我只知道再演魔术现在正在束缚人类。你说我要如何相信你们？」
「拘泥于矮小之物、忽视更大的悲剧，人不该追求这种自由。曾是专任官的你应该非常清楚，在拥有不受限自由的魔法使眼中，这个世界的居民根本不属于人类的范畴。」
《至高之人》的身后，存在着圣骑士团的历史。骑士们通过安洁洛塔，看到了一切都与《神》相连的富足世界。这一幻视让他们知晓自身的渺小、对伟大愿景报以崇敬。
「受到救赎之人的数量，就是绝对的正义。拯救世人之神现身，会让几十万亿、几百万亿人不必白白死去。在如此多的人命面前，没有谁可以无动于衷。」
即使如此，仁还是没有停步。他要继续向前，直到拳头能够触及的距离，直到子弹能造成致命伤的距离。
神圣骑士团的祈愿历史尽头，存在着名为《至高之人》的非凡灵性。
「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人类不论多么聪明，都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仁在周围的骑士们身上深深感受到了对打倒邪恶实现正义的期待。
没有办法能够拯救一切，能让一切都得到幸福的世界永远不会到来，所以他们才贯彻信念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然而，如果再演世界能让一切谋得生路摆脱贫苦，他根本无法想象以他的区区信念要如何才能实现更胜于安吉洛塔的愿景。
但仁还是无法屈服。
「那又怎样。人类不管做没做出正确的选择，都会犯下过错。」
「所以人类才需要能把悲剧抑制到最小限度的《神》。」
仁和安洁洛塔同时停步，双方的间隔已经缩小到了两米，再踏前一步就是互殴。
少女苍白的脸色仍烙在他的眼帘内侧久久不散，赤黑的愤怒在他心底升腾盘旋。
「就算是这样，只要梅洁尔没法活，我就要让它见鬼去。」
安洁洛塔黑发微动，静静拔剑。处刑的见证人、一千名圣骑士哄然喝彩。
仁没有拔出武器。他腋下挂着手枪，腰间插着匕首，但不管哪件兵器都不适用于这场战斗。
「心怀喜悦，展露笑容吧。没有一名骑士对你射击，你诱出了千名骑士的软弱。以这份失败为食量，得到救赎的世界将更加坚定强韧。」
他如此行动，既没有胜算，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他只是想痛打这个装模作样的安洁洛塔。既然如此，装模作样又有谁不会呢。他从外衣胸前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悠然点燃一支烟。
「笑？不用你说，我也会笑的。」
他刚刚嘲讽地挑起嘴角，一道冲击就在他脸上爆开。魔弹直接冲破了他变弱的魔法消除，就好像它根本不存在。
他眼前一黑，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已经做好了一击就被如字面意思打碎的觉悟，但他还活着，只是被打飞了出去。
他想起了要让东京从废墟中重建的恐怖分子国城田，脑海中也浮现出了偏离常轨主动求死的葛兰和东乡的身影。
他们每个人，在迎来最后一刻之前，是否都受到了这股冲动的灼烤？仁已经没有未来，他大可就此躺倒在地，但他还是强忍四肢疼痛爬起身来。
他重新发动了一次魔法消除。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他茫茫然地期待，或许下一次，他的魔法消除就能准确对上那个《圣灵骑士》透露的所谓『频段』。
感觉像是被车撞了。他承受不住第二发魔弹的冲击，一下子摔倒，半个身子磕在地面上。
就好像每尝试一次，魔法消除反倒会更弱一分。
但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梅洁尔也会死，他决不承认这种结局。
可是他看不见东西了。绝望之上又叠加了一层绝望，几乎要瓦解他的意志。
他留意到撕破空气的声音，完全凭借直觉在地上一滚。有势大力沉的利器割开了他的脸颊。他判断下一招的走势，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又滚动身体躲过了一次安洁洛塔的斩击。
无法捕捉到丝毫痕迹的魔弹将还没爬起来的仁一下子掀飞。他知道接下来会是这一招，但即使全力抵挡，他如今的消除还是防不住安洁洛塔的魔法。
他在浓郁的黑暗中渴求氧气拼命喘息，想起他以前也曾被这种无力感折磨过。上初中时，为了避免魔法消除烧掉舞花的身体，每天的生活都如同窒息，那时的他也根本看不到未来。
和今天相反，导致仁选择战斗的那些日子里，他耗尽全力只想停止魔法消除。
「你不选择服从，又不放弃没有胜算的战斗，这样只会延长自己的痛苦。」
仁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活着。他本以为安洁洛塔随时都杀得了他，但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在被带到这里之前，他们的行动也并非完全受到支配，只是在关键的节点受到了致命的操控。说不定是绊在用再演魔术帮他妨碍对方。
他感到彻骨的凉意。仿佛他的生命明明在此处、可决定他命运的选择却是在遥远的地方做出。
「你们就这么需要《神》吗……我在没有奇迹的世界活下来，战斗到今天……就算没有什么神，我也从来没承认过这个世界是《地狱》。」
每当他感到被魔法削去血肉的疼痛，就重新尝试一次魔法消除。他接连被魔弹命中，好几根肋骨和左臂都已折断。
每次呼吸，都要被血腥味呛住。
父母失踪后与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总是与失望紧密相伴。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为了保护重要的东西不被自己烧光，学会了如何停止魔法消除。
世事无常，如今，想要从他手中夺走重要东西的，却是舞花和魔法。
视野中重新有了光。
淤肿的眼皮间狭小的视野里，在他十米之外的安洁洛塔看上去好似变小了。再不想点办法，对方就会用大型魔术将他彻底击溃。
他长长吐出一度停止的气息。
一次又一次重复，仿佛一遍遍回想呼吸的方法。
你们就这么讨厌这个世界吗。
震怒使他浑身抽动、双目圆睁，牙
关咬得太紧，太阳穴都绷得发麻。
已经沦落为异世界的这个世界，为了转动巨大的齿轮可以将梅洁尔献为活祭也不觉得有丝毫惭愧。明明就连魔导师公馆这样的组织，当初都要仁去当冒牌老师跟在少女身边，好让她过上孩子该有的生活。
小魔女寻求人与人的联系而伸出手来，世界却毫不留情将她一把甩开。
他无法爱上再演法则的世界。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觉得感情从理性的束缚中得到了解放。
啊——一切的一切，都全部烧成灰吧。
「对我来说，现在，这个世界就是《地狱》——」
他再次发动魔法消除。一股仿佛某种东西牢固嵌合在了正确位置的奇妙充实感涌现而出。魔法，没有触及仁的所在之处。
《至高之人》安洁洛塔后退了一步。
「射我啊，你在做什么？」
仁的怒火已经饱和，采取的仍是激进行动。
但唯有一个决定性的变化，击倒他的魔法没有飞来。
明明身处室内，周围却刮起了强风，这是《圣灵骑士》出现的前兆。仁面向风源所在的位置，凝聚视线。他能感觉到这样就足够了。
风止，屋内恢复了和之前一样的静寂。
圣骑士将军脸上的微笑旋即消失。
周围实在是太过平稳，于是仁解除了魔法消除。
瞬间，风景幡然变色。
他身陷强光的漩涡，几十枚鸟形魔弹如暴风过境击中了仁的身体，然而它们反倒像是被坦克装甲弹开的子弹一般破碎飞散。此时，残骸发出的不是魔炎的橙光，而是波长更短的黄光。
周围绝不是一片静寂，反倒正是概念魔弹轰炸的最高峰。
他本能地再次发动魔法消除，屋内立时回归风平浪静。
魔法消除可以追溯时间产生作用，刚才这种现象在他停止消除的状态下还是破坏了魔弹。但他至今为止从未见过消除能上溯以秒为单位的时间破坏战斗中的大火力魔法。
也就是说，现在仁甚至在被击中后才发动魔法消除也能破坏掉大部分魔法攻击。
「这就是对上频段的状态……」
现在他应该也在承受着集中火力，无数不久前被琉琉攻击时让他不得不拼命逃跑的那种魔弹，如今连一丝微风也掀不起来。
骑士阵列重回寂静。
仁朝背后回过头。如果是魔法封住了梅洁尔身旁的艾蕾诺尔的行动，那么他肯定能将之破坏。
保持着不自然僵硬姿势的歌姬跪倒在地，随后，她在喘息间挤出话语：
「阿琉夏家的女孩就交给我！」
艾蕾诺尔自己肯定也对神圣骑士团有话想说，但她还是优先拯救梅洁尔的性命。
魔法使和魔法消除的力量此消彼长，因此，在魔法消除更强的如今，仁也可以与安洁洛塔对等一战。
他拔出插在腰后的匕首，此时，之前一直都只是充当人墙的骑士一齐行动。他们意识到了仁的魔法消除有多么危险，要保护自己的领袖。
虽然魔法消除效果激增，但仁毕竟只不过是个人类，没有力量斩杀一千人。
所以他停止了魔法消除。
如果他们直到现在都没有被神圣骑士团和舞花杀死的原因，真的是仓本绊在幕后干涉的话——
仁重新获得的魔法消除应该已经将此处布置的魔法破坏得千疮百孔，对于绊而言会是绝佳的机会。理论上，魔法消除在施术者身边比在目标地点更加有效，现在仁就在武原舞花附近，身在远处的绊可以利用他打开局面。
结果绊真的在他脚下送来了一个细长的箱子。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箱盖自己打开了。
数以百计的骑士脚步有如浪潮，安洁洛塔以怜悯的视线望向即将被人海吞没的仁。
「我还在想会是什么支援，充其量也不过如此。」
但仁十分熟悉这只箱子。
「不，这支援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他之前放在汽车后座，一直没有机会取回来的手提箱。其中装有一柄剑。
仁一脚踩在提箱盖上，将其中的物体弹到空中。他受到强化的消除能力追溯时间，在比他实际发动消除更早的时间点就已经解除了封印《剑》刃的成形魔术。
他踏前一步，凌空抓住在魔炎之中重现真正姿态的神人遗物。顺着势头，无比沉重的黑刃斩向了冲入兵刃距离的骑士。
一记横扫，便连同防弹防刃的护身甲、将三名骑士的躯干一起斩断。鲜血泉涌，散落如雨。
仁为了不被包围，自己主动冲进了集结为纵队向他逼近的骑士阵列。神人遗物《剑》拥有削铁如泥的锋锐，目标如何防御都没有区别。再加上他自身的技巧，不管黑刃挥向何处，轨迹上的一切都会一刀两断。
「啊啊啊啊啊！」
他奋力大叫，鼓舞自己快要产生恐惧的心胆。
大力划出弧线的高速刃锋，在空中留下阴影般的残像。骑士手中的剑和人肉也没有本质区别。在几乎不用警戒魔法的仁看来，圣骑士刻意留出魔法射击空间的阵型纯粹就是难以收缩包围的失败品。圣骑士的基本战术是神音魔术的集团作战，个人的剑技远不及师从剑鬼东乡永光的仁。
《剑》上沾了太多脂肪，仁一度停止魔法消除使成形魔法起效，再发动消除，重新出现的黑刃就取回了如同刚刚研磨过的锐利。
每有人朝他攻来，他就切断对手的四肢或脑袋，若是强敌就稳妥起见朝躯干下手。
他还是没能成为英雄。不论世界如何变色，仁还是没有改变。旧世界随着死亡蜕变为异世界，人们都一点点变成异世界人，只把他留在了原地。
从相对角度来看，就如同是他从『世界』中脱轨。
「安洁洛塔！出来，你要拿部下当盾牌跑到什么时候？」
仁心想只要找到她就要给她来一枪，用骨折的左手摸了摸外套左侧，发现枪在刚才被魔弹击倒的时候弄丢了。
若没有魔法强化就无法造成大规模破坏，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打败在场的所有人。
骑士们拼上自身的信仰和生命朝他正面扑来。
「包围！他体力总会用尽！」
「他左胳膊有伤，从左侧进攻！」
耳中只有想要杀了他的指挥和怒吼，以及脚步和装备的响声。他完全看不到人墙的另一侧。他迟早会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法集中注意，然后落入敌人手中，被从四面八方刺穿。这次没有梅洁尔帮忙把他带到空中。
仁只能继续拼死抵抗，擦着骑士的剑锋躲闪，切开他们的血肉前进。
他也明白，只要不发生奇迹，他就无法抵达安洁洛塔的所在之处。最后会赢的终究还是骑士们的数量和奋不顾身。
但愤怒还是不断驱使他向前。
他的眼帘之下，依然印着重伤倒下的少女失去血色的脸庞。
「就算是这样，她的命也不轻贱！就算没有世界的未来那么伟大，但在我眼里也一点都不轻贱！」
自腹底沸腾而出的愤怒，仿佛给疲惫不堪的肌肉带来了无限的活力。他觉得自己还能战斗。
他还是头一次在战斗中如此沉浸于浑身上下的热量，或许是错觉，似乎有某种不明的力量在推动他的后背。
堪堪割开他皮肤的钢铁，和无数想要拽倒他的手，都不含丝毫畏惧。他清楚这是危险的征兆。不论反复迷茫多少次、最后总是会集中于打倒敌人这一个焦点的《沉默》武原仁，即将崩溃。
就在此时，一道枪声穿透了设施内的空气。
一根支撑建筑物屋顶的钢构件脱落，坠至骑士阵列的密集之处。人墙哗然散开，混凝土地面被震碎，扬起一片烟尘。
仁立即停止魔法消除。
枪声再度响起，仿佛在仁胸腔中唤起了激烈涡流。
又有五根屋顶的钢构件接连掉落，发出巨大的轰响。上溯时间而来的魔法消除撕碎魔法掀起铺天盖地的《魔炎》，黄光烧灼每一寸空气。钢材如雪崩般撞击地面，防御魔术已被烧光的骑士中有许多人被十多米高度掉落下来的钢材砸中，其余骑士本能地与不幸者的尸体和呻吟的重伤者拉开距离。
随后，骑士们连忙寻找引发惨剧的元凶。
灰白尘土散去，设施角落里，保护着梅洁尔、正与一部分骑士交战的艾蕾诺尔附近，出现了一位在场所有人都认识的魔法使。
时间在一瞬间冻结，正因为她是事态的核心人物，很多人都认为她不会亲身赴险。
仍身穿高中校服的仓本绊，投身跃入了明显没有生路的陷阱中心。
「去把小梅治好。你会治疗魔法吧？」
在提出质问的绊身前，之前射中梅洁尔的琉琉·梅露露被无形的力量按着跪倒在地。琉琉的喉咙中绞出不甘的嘶吼：
「……魔女！」
这个少女骑士在再演魔术的操控下将绊带到了这里。既然已经做出觉悟闯入此地，绊就不会手下留情。
「对不起。但是，我已经决定了，如果真的有必要，不管多过分的事我都会
做。」
终于挺身面对受诅命运的她，已经获得了能够做出这般断言的强韧。
「是你让她受的伤，就负起责任治好她。我也可以用魔法控制你来做，但这样的话可没人知道会对周围造成什么牵连。」
琉琉有针对绊的再演耐受性，然而只要曾是《神人》的绊愿意使出全力，阻力也不过相当于风暴前的一张窗户纸。
《黑骑士》犹格也一同转移了过来，这名黑甲圣灵骑士替琉琉上前一步。
<我来吧。我的魔法比那个小姑娘强。>
接受圣务的当事人琉琉顶撞道：
「您不是骑士团的始祖之一吗！启示下令要抹杀她，您却去救她。您难道打算背弃神意吗？」
骑士团初创期的英雄、应受崇敬的《骑士》无视了琉琉的制止，在梅洁尔身旁蹲下。
随后，他用食指敲击仰面躺卧在地的少女的肋骨，如同将骨骼视作乐器，演奏出了带有节奏的声响。
<主要的伤口都堵住了，应该不会死。至于流失的血，现今的骑士装备里应该有配备造血魔法吧？>
这是将神音送入对方体内引发奇迹的魔法治疗手段，浸透神音。
<好了，那边的《真恶鬼》小兄弟，这下子如果你往这边用魔法消除，这个治愈魔法可就要没了。>
现在的仁只凭视线就能将《圣灵骑士》烧得烟消云散，但这样也意味着会失去梅洁尔的生命。《黑骑士》是在用治疗梅洁尔换取一片安全地带。
仁接受了这笔交易。
「行。只要梅洁尔还活着，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绊抱着还不习惯的狙击枪朝仁身边跑来，本来陷入一片混乱的骑士队，如同为她空出道路一样自然而然后退——不，是被迫后退。
琉琉似乎是摆脱了再演魔术的控制，拔出剑来便冲出去要刺穿绊的后背，但只跑了三步就再次被魔法捕获，跪倒在地。
<别去了，小姑娘你要是被牵连到，只会死得像虫子一样。>
骑士团历史上的伟人《黑骑士》的声音，仿佛渗入了混乱嘈杂的设施中每个人的耳朵。
<其他骑士也一样，不想死的就来我身边，我宽恕你们。三个超高位魔导师加上一个货真价实的《真恶鬼》，这种战场你们这些半吊子去帮忙也连个障碍物都算不上。>
没有人还打算阻止绊，甚至也没有人还向仁发起进攻。如果对手只有一个《恶鬼》，靠数量压制还算是有效手段。然而有再演魔导师参战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骑士们都清楚她在《幻影城》的所作所为，被操纵着白白死于同僚之手都算是幸运的了。
「我还是来了。」
在生死的漩涡中心，绊显得似乎有些为难。
「没问题吗？来到这里，可就只有战斗一个选项了。」
如今绊扫清郁结的表情透出一股英气，刺得仁眯起了眼睛。
「确实，但我感觉找到了战斗的理由。你看，我们虽然好像没有缘分——」
随后，这个头脑有些笨的少女断言道：
「——但是，牵绊、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过于做作的台词让一伙人都尴尬得无言以对。拿自己名字当哏的绊看到拼上一辈子勇气的段子无人捧场，羞得浑身都红透了。
「……谢谢。」
仁觉得一定得说点什么才行，一开口就觉得鼻腔深处涌出了热流，搞得他也觉得难为情了。他感觉自己又取回了某种心里承认已经失去的东西。
「感觉……就像魔法一样。」
绊在仁面前展现出真的是久违的笑容。
「武原先生以前、曾经对我说过吧，喜欢上某个人、努力获得回报，这种微小的奇迹积累起来，也可以算是一种『魔法』。我只要相信魔法就是这种东西，就能好好当一个魔法使。」
「小绊会成为这样的魔法使的。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答案，真的。」
这是从利己角度出发但也十分温柔的答案，很有绊的作风。
一众骑士已经不再是挡在舞花和安洁洛塔身前的障壁。
自从《神》降临之后，局势便迅速进展成为绊和舞花两位再演魔导师的冲突。决定时代走向的最初决战将在此展开。
安洁洛塔并没有天真到会顾虑下属的性命，她只是吝惜手牌，错过了使用人命的关键时机。
舞花也出现在了前线。
因为她必须来到能看清战况的地方。对再演魔导师的有效防御手段，除了魔法消除，就只有借助同样的再演魔术的力量。
舞花立起右手食指绕起了圈。仁非常熟悉，这就是妹妹在烦躁时的习惯动作。
「绊，你一直都知道我们在这里布下了陷阱吧，可你还是等到了这个时机才出现。」
「我一直在犹豫。不过，可能我这么久以来在等的，就是能够真心意识到如果眼看着武原先生死掉我就再也无法获得幸福的那个时候。」
这是只有能够独自改变战局的强者才有权拥有的傲慢，现在的绊确实有这个资格。
她温柔的眼神中含着坚强的觉悟，宣布道：
「我虽然原谅不了武原先生，但我还是必须要有他才能喜欢上魔法。我已经决定要更加厚颜无耻地活下去了。」
她确实变『强』了。她出现的时机也的确是完美得近乎无耻。
她抬手按住丰软的前胸，仿佛在倾听曾经亲手触碰过的鼓动之声，从而确认自己的生存。
下定决心的她散发出的氛围，让仁的后背汗毛倒竖。
她没有握枪的左手与胸口之间诞生了一团光芒。
安洁洛塔就在此时迅速一挥手。
「鼓起勇气战斗吧。不遵从使命的再演魔导师，是救赎的敌人。」
一直在待命的骑士们同时发起冲锋。对方的目的是以绊无法全部操纵的人数实行饱和攻击。
绊胸口的光芒急速构成了一块石板状的魔法构造体。
「不对哦，要『用』他们的是我。」
安洁洛塔也一瞬间变了脸色。
「《戒律石板》——」
仁认为提剑冲锋的大量骑士足以造成威胁，所以他冲向了安洁洛塔，如果他将圣骑士将军逼入近身战，就能吸引其余骑士前来支援。
然而安洁洛塔像是脚面在地上滑行一般后退，躲开他劈下的《剑》。仁发动魔法消除破坏移动魔术，《至高之人》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向后跳跃拉开距离。
「不用担心。」
但绊信心十足地这么说，于是他停止魔法消除，回头朝绊望去。她正面浮现出一道幻影，足有人体躯干大小、状似一本翻开的《书》。
「神音观测者、《广域支配》——接下来的三分钟里，我能用再演魔术掌控半径百米以内的所有神音魔导师。」
不知道有这种魔法存在的仁，被过于夸张的技法震得说不出话。绊把刚才用再演魔术构成的《石板》，强行插进了那本代表世界的《书》里面、化作了整整一页。
如同被神之手捕获，如海浪般涌来的骑士全部停下了脚步。再演大系魔法使将这个世界整体观测为由人类这种文字写就的《书》，绊强行在这本《书》中插入了伪造的一页，跳过了用施术者的动作引出魔法的程序，同时成批量使用了大量魔法。
舞花面前也浮现出了同样的《书》本幻影。
「我来把《石板》打碎吧。看这样子必须得帮一把了。」
安洁洛塔则做出了严酷的判断。
「现在仓本绊应该为了控制《石板》动用了全部能力，请你集中精力完全封锁住她的其他行动。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在清楚自己可能会被操纵的前提下志愿参加任务。」
安洁洛塔本人所说的话，就相当于哪怕所有骑士都受到支配朝她群起而攻之，只要她把所有人都杀了就算安全。只要舞花能保护好这个足以名留魔法史的天才不受绊的魔法控制，就总有解决办法。
骑士们的肉体受到支配拔出剑来再度冲锋，只不过这次目标是他们应该保护的圣骑士将军和舞花。
《至高之人》安洁洛塔闭上了和梅洁尔同样色彩的眼睛。随后，以满溢慈爱以至于超脱人性的微笑面向自己的下属。
「心怀喜悦，展露笑容吧。你们的血肉构筑的道路尽头，便是救赎的所在之处。」
鲜血喷溅。安洁洛塔放出的魔弹击碎了冲在最前的骑士，魔弹的威力残留在空中仍未消解，紧随其后的骑士身体也跟着四分五裂。
安洁洛塔能依靠机械装备同时听取五道神音，以五条线程同时发动魔法用出更高等的神音魔术。这种命中后威力仍会持续的魔弹是只有她才能实现的魔法之一。
「神意与我等同在！」
「安洁洛塔大人，请给这个世界带来荣光！」
骑士们坚信自己将成为未来的基石，冲入《至高之人》的魔法以身殉道。安洁洛塔仍带着微笑，不停击毙被绊操控的同伴。
绝对的支配力与坚定不移的意志激烈冲突。
「武原先生！」
为了维持魔法无法
移动的绊哀声大叫。仁从绊的身前冲了出去再度追击安洁洛塔。他发动魔法消除，不顾一切冲着目标全力狂奔。
《至高之人》超然不群的美貌恢复了少许带有人性的灰暗。哪怕是对安洁洛塔而言，现今仁的魔法消除也是严重的威胁。
如果她用手中那把失去魔法的剑抵挡仁挥舞的神人遗物，只会被连钢带肉一起砍成两截。所以安洁洛塔几乎是有些夸张地不停与仁拉开距离。仁很遗憾弄丢了手枪，如果现在开枪安洁洛塔绝对无法抵挡，《至高之人》也得死在他的枪下。
「你也是冲昏了头脑啊。离没有防备的仓本绊这么远真的好吗。」
仁无视对方话语的挑拨，继续缩短距离。安洁洛塔在脚下使用魔法的一瞬间，早已预判到的仁集中视线击碎了移动魔术，而她的脚已经浮在空中，距离落地为止的短短一刹那，就是她慢下的决定性的一拍。
仁毫不犹豫对安洁洛塔柔美的身躯斜向劈下一斩。她的军服和内衣裂开，皮肤上刻下了一道伤痕。
「……碰到你了。」
《至高之人》如同神意的凡胎化身，就算受伤也未在脸上显露出分毫痛苦。
「啊啊啊啊啊！魔女去死吧！！」
但一直盯着安洁洛塔的仁没有看见身后。他切断消除转头一看，被操纵的骑士队伍中冲出了一名少女。义愤填膺的琉琉·梅露露对绊的再演干涉具有的耐受性，还是让她从广域支配中获得了自由。
艾蕾诺尔冲了出来试图挡住曾是自己部下的少女骑士。
仁看到这幅光景，立即大叫道：
「要防的不止她一个！全力放个大的出来，把这附近的人全都扫开！」
神圣骑士团还藏着一张王牌。《公馆》魔法学者沟吕木委托仁抹杀的圣灵骑士——《极星追寻者》，完全免疫绊的再演魔术。
安洁洛塔肯定事先安排好了绊出现在这里时的应对策略。她最有效的招数就是利用绊的魔法对《极星追寻者》无效这一点出其不意。能不能诱出这一招纯属赌博，但既然安洁洛塔不惜牺牲这么多骑士的性命也要封住绊的活动，说明必然是在这个时机，否则她的部下就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仁向后跳开一步，注视着安洁洛塔，单独闭上右眼发动了魔法消除。
紧接着，艾蕾诺尔施放了大魔术。猛烈爆炸的威力使发动着消除的仁后背也感受到了强风。
积在地面上的尘土席卷而起，白烟淹没了视野，刺得他忍不住想要闭眼。
仁停止魔法消除。
头顶上落下了少许黄光的碎片。艾蕾诺尔引发的爆炸气流碰到了『某个物体』，而仁感知到了这一点气流紊乱。仁依靠上溯自『未来』数秒后的魔法消除余波，让『那个物体』散出了少许《魔炎》。
「原来在那里。」
仁抬头望向魔炎的源头——上方的屋顶。
在投光灯造成的强烈背光中，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完全倒立徐徐降下。那是一位身穿古式甲胄的女性，体表沾了尘土，身周缠绕着魔炎。《极星追寻者》在这之前一直都用魔法让自己保持透明。
《她》的歌声唤出奇迹之力，有某种不可视之物从绊的头顶上方倾注而下。
伴随着震撼耳膜的轰响，碎裂的白色混凝土地面爆出一片烟尘。但在烟尘的另一侧，绊还好好地活着。迅速赶到的艾蕾诺尔以《光环》守住了绊的身周。
「《沉默》！」
仁用力张开闭着的右眼，将视线集中于飘在空中的《极星追寻者》，发动魔法消除。
「圣灵还存在，《沉默》！」
艾蕾诺尔高声示警。但发动了摧毁奇迹之力的仁，已经看不见《极星追寻者》的身影了。
「你在我面前，还要东张西望？」
一道猛烈的冲击打中了仁的后脑勺。他回过头，却并没有看到安洁洛塔。他扫开烟尘，寻找圣骑士将军的踪影。
又一发魔弹贯穿了仁强化过的魔法消除，为了破坏他的感官盯准了头部。安洁洛塔这样的天才迅速找到了应对他魔法消除的方法。
他绝对不可能同时对付《极星追寻者》和安洁洛塔。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向艾蕾诺尔求助。
「小绊就拜托你了！安洁洛塔由我来对付。」
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安洁洛塔，原因肯定是刚才《极星追寻者》使用过的那种透明化魔术。魔法消除无法破坏完全隐蔽的『无法感觉到的魔法』。
「小绊、安洁洛塔在哪？就算操纵不了她也应该可以找到位置吧！」
「啊、好！那个人的《文字》，现在增加到两个了，有一个是《化身》！」
神音大系存在用魔法制造自身复制品的高等魔法《波影化身》。安洁洛塔生成了《波影化身》当作可消耗的魔法炮台。
「等一下……本体在武原先生的左手边附近——」
让绊来帮助自己，虽然不太道德，但确实让人心底非常踏实。
仁做过许多蠢事，伤害过许多人。但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与他战斗过的孤独英雄们没有的东西。
「找到你了！」
依靠绊指出的大方向和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做出判断，仁挥出了《剑》。
他全力的高速劈砍静止在了空中。那一刻，由于被仁确切认知到了存在，隐蔽魔术被破坏，安洁洛塔的身影突然出现。然而她却用手中的剑牢牢接住了之前一直只能躲闪的《剑》。
「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剑》能劈金断石的真正原因，不止是锋利和重而已。」
「难道是剑的材料强度？你当场就能把它提到不靠魔法挡住《剑》的地步吗，也太能胡来了。」
就在此时，仁在与他剑锋相抵的对手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协调感。
绊透着恐惧的话语让他不妙的预感变为了确信。
「武原先生、安洁洛塔小姐的《文字》……从《书》里消失了。」
但是，据说从《书》中消失了的安洁洛塔，确实存在于仁的眼前。
在他还没找出这种偏差的真相时，便有冲击突破了魔法消除击中他的鼻尖。
这次的魔弹并不是安洁洛塔之前使用的魔弹，但他以前也体验过这种感觉。这是艾蕾诺尔过去也使用过的无形魔弹，在命中时才会化作实体，导致消除难以起效。
安洁洛塔并不是神音歌手，却突然开始使用以歌声为媒介的神音魔术。而《极星追寻者》和艾蕾诺尔一样也是神音歌手，并且，安洁洛塔的《文字》从代表世界的《书》中消失了。
这是仁也只在文献中读到过的秘术中的秘术。圣骑士的分身《波影化身》与《圣灵骑士》从魔法角度上讲是同一类物体，因此可以通过特定的程序彼此融合。这种名叫《半圣灵化》的强化魔术，会强化融合后的《波影化身》，同时也会把强化带给施术者本人。
「安洁洛塔把《极星追寻者》吸收了！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吸收圣灵骑士借用能力的魔法大概只传给圣骑士将军。」
看不见的魔弹再次让仁痛得脑袋发麻，他被打得背过脸去，同时安洁洛塔用入耳式耳机听取神音释放出来的复合魔弹又追击命中了他的腹部。
他垂下头停住脚步。安洁洛塔从他正面后退一步，调整好了呼吸。
《至高之人》无疑正打算在极近距离发动大魔术。
就在仁不愿给对方这个机会拼死向前踏出一步时，眼前充满了刺眼的光芒。光与热照射仁的全身，即使魔法消除能减弱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的威力，凭借积累单纯的热量还是能够将目标点燃。在高温之下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他，头顶上又有爆炎以骇人之势轰下。
「想得美！」
在直接承受了分别来自神音歌唱和复合魔术的两种大魔术后，仁还是嘶吼着强行抬起身体。安洁洛塔已经创造了充分的准备时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必杀一击。他将《剑》刺在地板上，视线牢牢锁定安洁洛塔，勉强将骨折了的左臂举到身前，用右手扶住。
安洁洛塔的全力一击来临。他折断的左臂承受了几乎要翻折一百八十度的负荷，强烈的冲击波推得他鞋子没法踩住地面向后滑退。他死咬牙关忍耐左臂的剧痛，狠下心把折断的手臂进一步捅向魔法的源头，将这种痛感也当作击碎魔法的工具。
地狱般的几秒钟结束，力量的洪流停歇。他长呼一口气。十二月的寒风从侧旁呼啸而来，拍打他劫后余生的残躯。
在魔法消散、陷入昏暗的世界里，安洁洛塔的脸上仍然满溢温柔。仁感觉自己已经不知道所谓的慈悲到底指的是什么东西了。
「都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这么一点实质伤害吗？照这个样子，一般的高位魔导师恐怕都没法造成任何有效打击。」
背后爆发出只可能是屋顶塌陷的巨响。强烈的震动穿透皮肤直抵肌肉，地面晃得他站都站不稳。设施的照明灯连同屋顶一起报销，现场的光源只剩下了星空。
仁害怕魔法消除影响到其他人不敢回头，但可以推测攻击范围内的人显然也不可能有多轻松。
「一定要小心！
现在安洁洛塔吸收了《极星追寻者》的性质，小绊的魔法对她已经彻底没有效果了！」
他觉得自己绝对是发出了值得留意的警告，然而身后却没有传来战斗的紧张感。
安洁洛塔的慈爱表情依然毫不动摇，仿佛体现了神音世界上万年来的业果。
「你不回头，是害怕魔法消除波及到仓本绊她们吗。」
《至高之人》双脚微微浮起，如风一般滑过地面绕到了绊所在的方向。
刚才还能够消除的移动魔术，在叠加了一层神音歌唱后就无法完全烧尽了。仁不得不随着安洁洛塔的移动转过身，随后他眼中的光景给他带来的震撼超越了惊愕，甚至让他产生了不可理喻的兴奋。
整座设施，除了几处惨烈的残骸以外，连建筑物的基本形状都没留下。这座原本大概是飞机机库的设施之外，正常考虑应该是驻日美军基地。然而，按理来说应该十分平整的基地地面，现在一眼望去就如同是一帮小孩子疯玩过的沙坑，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和堆积的土坡。
只有仁的魔法消除覆盖到的范围成为了安全地带免于蹂躏。机库内的其他地方，地面凹陷，墙壁和屋面千疮百孔。至于最后的冲击波，光是余波就在地面上撕开一道最短两百米、直通夜幕尽头的裂口。从正面承受超高位魔导师的攻击，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尽管如此，也不代表战斗已经结束。
既然这里位于美军基地之中，马上就会有后备的骑士或是驻日美军赶来。
仁一停止魔法消除，安洁洛塔的身上便散出黄色的魔炎。仁用魔法消除承受了刚才的全部三发大型魔术，《半圣灵化》的安洁洛塔如何暂且不论，与之融合的圣灵骑士《极星追寻者》肯定受到了魔法消除影响。
安洁洛塔已经迫近到了能对绊发起攻击的距离，艾蕾诺尔反射性地挡在绊面前想要保护她，结果当即被弹开，坚固的《光环》一瞬间便遭到击破。仁紧随其后补上歌姬的位置，面对安洁洛塔。
他希望至少能完成沟吕木委托的破坏《极星追寻者》的任务。现在，安吉洛塔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肯定也是在苦战。因此，现在一定要抓住机会给她造成决定性的损失。
他为了让艾蕾诺尔和绊都能听见刻意提高声音。
「刚才的大魔术后，你的《半圣灵化》基本解除了吧？」
听到这句话，身经百战的圣骑士艾蕾诺尔眼中恢复了活力。绊似乎是找机会确认过，对他摇了摇头。看来安洁洛塔的《文字》依然不存在于《书》中，代表她仍保持着和《极星追寻者》的融合。
仁挤出全部体力朝安洁洛塔逼近。只凭右臂单手挥舞极重的《剑》，他撑不了多少时间。他的握力也越来越不可靠。
但他已经锁定了目标。安洁洛塔在使用《半圣灵化》之前，曾接连瞬间生成《波影化身》当作一次性炮台使用，但得到强化的现在她却没有这么做，显然是有不能让《波影化身》被轻易破坏的理由。
与圣灵骑士融合的，终归是安洁洛塔的《波影化身》，而不是她本人。融合的核心应该在《化身》身上，只要能破坏《化身》，大概就能连带着一起消灭《极星追寻者》。
因此仁继续不断释放魔法消除。过去与仁战斗的《雷神》克雷彭斯为了不让强化过的超级反射神经受到魔法消除破坏，刻意将肉体动作限制在自然法则允许的范围内。但安洁洛塔没办法隐藏自己的魔法强化。
「你也已经撑不住了吧。神圣骑士团虽然擅长集团战，但魔法使的实力差距不是总能靠数量填补的。关键时刻圣骑士将军的担子还是太重，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跟得上你了。」
仁不再挥舞沉重的《剑》，而是专心于拉近距离试图将对方拖入缠斗。安洁洛塔终究是魔法使，若排除魔法，是仁实力占优。
之前由于安洁洛塔能够突破魔法消除的压倒性魔法威力，仁在近身搏斗中也难有胜算。但对方的这种绝对优势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艾蕾诺尔在仓本绊身旁拄剑等待。她判断安洁洛塔会寻找时机使用《波影化身》逆转局势，和安洁洛塔本人拥有相同能力的复制品正处于不可视魔术的隐蔽之下，必然会在特定时机现身刺杀绊。
在神经快要崩断的极限紧张氛围中，《至高之人》依然没有表露出任何消极的态度。
「所以《圣灵骑士》才要分担圣骑士将军的负担。正因为同样经历过神意的考验，过去的英灵才会向后世之人借出力量。」
仁不知道，安洁洛塔口中宣扬不屈之魂时，内心里是否存在常人的苦楚和忍耐。
他听到绊发出大叫。
同一个瞬间，安洁洛塔下定决心与《恶鬼》近身接触，挽动剑尖朝仁的腹部削来。
艾蕾诺尔像脚下装了弹簧，立即敏捷地采取了行动。但她毕竟是看到动静才能做出反应，无论如何第一步都会慢上一拍。
而仁强忍恐惧，将后背朝向了安洁洛塔倾注必杀意志的一击。他感觉到刃锋已经擦到了外套，奋力压制快要发狂的本能，大步朝绊的方向冲去。
稍加整理的话，其实是非常简单的策略。
现在能保护绊的，有绊自己、仁、和艾蕾诺尔三人。
攻击方是安洁洛塔和《波影化身》，相当于两人。但是，安洁洛塔只要是与仁之外的对手交战就必然能够取胜。
而最终的成败取决于绊的生死，在这种条件下，安洁洛塔想要获胜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束缚住仁的行动。
因此仁为了不被束缚在原地，转过身去逃避了与安吉洛塔的战斗。而艾蕾诺尔迅速赶到帮他挡下了紧跟在身后的追击，她虽然敌不过安洁洛塔，但总能抵挡几秒。
随后获得自由的仁向绊刚才喊出的位置伸出骨折的左手，那里存在着透明的《波影化身》。
「配合的很好啊。可根据我接到的报告，你们好像并没有合作战斗过。」
安洁洛塔在第一击被艾蕾诺尔挡下的时间点，就领悟到了这一瞬间的攻防所代表的成败。
「我也不好多讲，只能说，武原仁和仓本绊是同类。」
在这几个月里染上了人间烟火气的艾蕾诺尔，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叹息。
仁与绊靠着现场的氛围心领神会，决定由绊做诱饵、由仁击破安洁洛塔的王牌。至于艾蕾诺尔成功配合上了他们的行动，则属于是意外之喜。
「两个用尽一切手段想要活下去的人，偏偏又特别重视自己人，而且有自知之明。那么两个人联手面临考验时会如何做也就显而易见了。」
艾蕾诺尔如同听惯了罪人忏悔的圣职者一般面色柔和。但她说的话其实相当于『我早就看穿这两个人要算计敌人活下去』。
仁想要确认战果，朝绊使了个眼色。能看得见状况的绊明明只需要点点头，结果她却红着脸似乎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他只好姑且当作方向准确，把腰扭到极限将左手向前刺出。几乎让他失神的剧痛带来的魔法消除，轻易贯穿了安洁洛塔的《化身》。
「…………啊啊、真的是疼。」
感觉越是强烈，魔法消除的强度就越高。构成《化身》的压缩空气由于魔法被完全破坏，化作了四散的强风。
这次，战斗终于跨越了一个阶段。局势已不再混乱，安洁洛塔陷入了完全的劣势。
一千骑士，现在只剩下了《黑骑士》犹格保护在身后的大约四百人。
安洁洛塔瞥了一眼这位不配合的圣灵骑士。而《黑骑士》对安洁洛塔散发出的冰冷氛围完全视而不见。
<和这种对手战斗，这些人派不上用场的。叫别的帮手吧。>
据仁所知，神圣骑士团是一个指挥官极少撤回决定的组织。但《黑骑士》却明显在指责安洁洛塔的失败。
<就算有大义名分，用不合理的战斗方式导致失去这么多骑士，难道就合乎神意吗？>
但是，两名高位圣骑士却在仁面前展现了他不知道的平衡感。
「那就换个进攻方式吧。」
安洁洛塔令仁震惊地轻易采纳了提案。
她用食指敲了敲耳内的小型耳机，似乎是切换了无线电频率，看样子像是在听基地内的其他部队汇报损害情况。
随后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手擦去额前的汗，发布了简洁的新命令。
「配备火器装备的队伍，全部集中瞄准《真恶鬼》开火。现在魔法对《真恶鬼》无效。」
她请求了支援。当然仁可躲不了子弹。
设施残骸中还活着的骑士们也开始行动。安洁洛塔的简单命令，会经由留在安全地点的司令部人员转变为具体的作战方案。
这里若是美军基地，外面肯定也有骑士。而且更关键的是，虽然美军应该是想要借用再演魔术的力量谋求方便才让圣骑士租用基地，但既然刚才的大魔术摧毁了基地设施，美军士兵也不会视而不见，应该已经出动了。
仁零零星星听见了骑士们的说话声。
「没有《魔导师克星》也罢，神音爆炸的风险可以容忍。」
「与现场士兵配合，
一定要将《真恶鬼》射杀在这里。」
战场的酷寒让仁不由得感到畏缩。
「真是饶了我吧……」
看这架势，狙杀了大量魔法使的仁，估计也要死在枪下了。
后排的骑士开始释放鸟形魔弹，这是要逼迫仁两害相权。如果他继续发动消除，那么假如绊和艾蕾诺尔的防御魔术也被他破坏，他们就只能一起被持枪的援兵射死。如果他不发动，那就等于被封印住了魔法消除。
在魔弹齐射命中之前，仁放弃了用消除来解决问题。
「小绊，能用魔法逃走吗？我想带上梅洁尔撤退。」
绊摇了摇头。用魔法逃脱的手段仍被封锁，除非他们能解决掉舞花。圣骑士方面只需要保护好舞花，然后不断从后方支援火力，就能将他们逼入绝路。
但仓本绊眼中含着坚定的决心。
「但是，这陷阱要坑的是谁还不一定呢。我应该有办法，交给我吧。」
随后，绊再次唤出再演大系的幻影《书》。紧接着，她把手伸进张开的那一页，抽出了一道石板形状的光。又是之前让《至高之人》安洁洛塔为之瞠目的高等魔法《戒律石板》。
她的手指间迸出火焰，看上去像是在往《石板》上书写复杂的文字。随后，她又将《石板》塞回了书中。
将施术者书写的一页强行插入世界这本《书》中的《十诫石板》绝技，却一眼望去好像没有引发任何变化。
「小绊，你做了什么？」
魔弹已经飞到了他们的周围。为了应对绊的魔法保持严阵以待的安洁洛塔也很可能马上加入攻击。
「没事、要来了、来了！」
绊紧盯着《书》，用力握紧了拳头。
最终，一位被魔法转移召唤而来的人物，出现在了仁一伙人和骑士队伍之间。
自从《降临》以来就没有见过面，仁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她有着蜂蜜色的长发，一副纯真少女的容貌，但真面目其实是在五百年间战斗不断的超高位魔导师。魔法使集团《联盟》的议长艾丽瑟·邦施坦因出现在了此处。
艾丽瑟似乎正在用餐，手里捏着一块手握寿司，离送入口中只有一厘之遥。
她眼珠转动，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惨状，叹出一口气来。
「我正在吃饭呢，怎么就把我叫到这么吵闹的地方来了。」
当然，刚刚接到新作战命令的骑士们肯定没法及时应对这种不可预测的突发事件。魔弹也打在了艾丽瑟身上。
艾丽瑟是混沌大系这一魔法世界的最高位魔导师，小小的魔弹就算撞大运也没法对超高位魔导师造成实际打击。
只是，她手里的寿司碎了。她抓起溅到脸上的米粒，用指甲刮下粘到头发上不好摘取的残渣。
「你们所有人，都要代替我的晚饭，让我舒舒服服吃完这一餐。」
艾丽瑟的影子中出现了无数如昆虫一般带有触角的《魔力》。她是吃人的夜之女王。
她在魔导师公馆今年秋天召集知名魔法使举办的会议上，坚决主张要歼灭再演大系，也是再演大系的敌人。
不断现身的自主运转《魔力》朝圣骑士们扑去。神圣骑士团不止与《协会》是宿敌，与《联盟》也是颇有历史渊源的敌对关系。现在，《联盟》的议长艾丽瑟，被传送到了圣骑士的重要据点，并且受到封锁无法离开，那么首先要挨打的当然就是神圣骑士团一方。
之后就是地狱般的光景。
有的身上长有几十条节肢长足、有的如蛇一般扭动、有的带有复眼——拥有动物或昆虫各类特征的《魔力》，如气泡一般从阴影中冒出，无穷无尽地化作实体。
仁没有发动魔法消除救这些骑士的性命。
艾丽瑟最恨的两名再演魔导师，利用魔法的封锁，不让这些异形进入自己附近三米之内。被吃掉的全是受到牵连的圣骑士。
但是，还是有一个人，向着把弱者一点点做成绞肉的无情《魔力》之海踏出了一步。
那是伤痕累累的艾蕾诺尔。
「安洁洛塔·尤蒂娜，解除魔法转移封锁，让骑士们撤退吧。要是不管《导师》艾丽瑟，自主运转魔力甚至会开始吃外面的人。现在的魔法消除强度太低，整座基地的人都会死的。」
一人一剑来到此处的她，向圣骑士将军毫不退缩地说道。
仁感到自己因战斗兴奋和理性对策而麻痹已久的感情急速恢复，因为他发现梅洁尔现在正躺在圣骑士阵地的附近，顿时无法抑制浑身的颤抖。
安洁洛塔凭借她坚固无比的《光环》护佑，使自主运转魔力无法靠近。虽然身在惨剧之中，她如同世界中轴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仓本绊为了自己的生存可以做出任何事来，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她的邪恶。」
「这就是生命的本质。」
两名宗教家持剑相对，这同样也是支撑神圣骑士团的两大原理之间的冲突。
「面对这等惨状，你还要说神意宿于生命吗。」
正是因为保护生命需要正义，所以神圣骑士团奉行正义让《神》降临。
「正视生命的这些所作所为才是神意。正义，是对生命的养育教导引出的结果。」
为了生存单纯地选择了悲惨正确答案的绊，在自身无可挽回的罪行前静静伫立。
艾蕾诺尔的质问，正如她活着走过的道程一般沉重。
「身为神圣骑士团引导者之一的您，会将今日的战斗称作正义吗？对那个阿琉夏家的幼小女孩做的事又算是什么？今后，神圣骑士团是否还要如那般犯下无穷无尽的杀孽？」
「她的死必不可少。」
「那么，篡夺也是必不可少吗？这个世界的人们可曾期盼过再演之《神》的世界？以世界毁灭来威胁，真的合乎神意吗？引发核战争诱导一无所知的世人，难道不就等同于神圣骑士团篡夺了这个世界的《神》吗！」
艾蕾诺尔以剑拄地艰难站立，喝斥的声音蕴含着哀痛。
「神圣骑士团篡夺了这个世界的《神》，我要对其发起批判。请把《神》交付给这个世界来选择！请把这个世界的《神》还给这个世界！」
本来交错在战场上的怒吼和号令声，不知不觉间都安静了下来。为了让所有人听见艾蕾诺尔和安洁洛塔的对话，老狯魔人艾丽瑟刻意中断了攻击。
尽管被身受绝罚的艾蕾诺尔反过来斥责，安洁洛塔也没有做出带有情绪的反驳。
骑士们向他们的将军投去殷切期盼的视线。
冰冷的夜晚空气将安洁洛塔吐出的气息化作白烟。她必须给予牺牲了朋友和弟兄的部下们如此做的意义。必须要让他们认同，置身于历史的洪流之中，其生命与奉献将成为伟大之物的基石。
「我等在这个世界战斗了一万年。这个《应许之地》，就是我等的第二故乡。我等深爱《应许之地》，热切盼望出现《神》拯救这个世界的人们。正因为如此，再演之《神》才会现身。」
安洁洛塔·尤蒂娜是奉献出性命的骑士们心中的支柱。因为神圣骑士团就是由无数同胞的牺牲积累而成，祈愿交承的链条浸满了鲜血，是一般骑士不可独自承受之重。
「混沌因子即是这个世界的居民渴求的『救赎形式』，因此法则模糊，不属于索引型和魔力型中任意一种。然而，唯有再演大系与其他几种不同，拥有完整的索引型魔术法则性质，诸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安洁洛塔本人，即是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魔法史结成的业果。
「因为再演大系，就是我等扎根于这个世界的神音魔导师渴求的『救赎形式』。这并非是篡夺，我们作为这个世界的居民向《神》祈祷，与世人一同喜悦，一同欢笑，这其中并无可耻之处。」
她的嘴边依然洋溢着无尽的慈爱。
圣骑士的战斗历史，比地球人类史中最古老的文明历史还要长。在这个世界扎根居住如此之久的异世界人，真的不算是『地球人』吗？仁不清楚答案。
其实不管是谁都不清楚答案。
骑士阵地鸦雀无声，因为安洁洛塔的视点太过高远。仁心想，这些骑士恐怕都没有想过自己是『地球人』。因为他们是魔法使，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拯救不受奇迹宠爱的人们。
在这如同自我质问一般的空白时间中，一个状似布袋的东西朝仁抛了过来。他慌忙用身体当垫子，接下这个从十多米高空飞来的物体。
它柔软但又沉重，为了抵消如同车祸般的冲击，他怀抱着它一起向后摔倒。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
那是梅洁尔受伤濒死的身体。
他确认了一遍，冲击没有让伤口裂开。虽然细不可闻，但梅洁尔确实正在呼吸。
将梅洁尔抛给他的，是顶在骑士阵列先头、正在保护后辈不受自主运转魔力所伤的圣灵骑士，《黑骑士》犹格。
<叫得真响亮，继承下一代的年轻骑士啊。『这个』就交给你们了，权当奖励吧。>
随后，《黑骑士》又抓住一个身边人的脖子根。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