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方与伊兹涅搭乘龙,剩余的人则搭船前往琉玻利。
说不定有十字处刑人或什么陷阱在等候着,我们小心谨慎地在码头会合。一脸严肃的维丝在最后加入我们,她并非穿着平常那套优雅礼服,而是穿着大概是外出用的朴素长袍。难道是一直收纳在衣柜里吗?有种防虫剂的刺鼻味。这么说来,我或许是第一次在王都外面看到维丝。
洁丝用眼神谴责嗅个不停的我,于是我匆忙地离开维丝身边。
「事情我大致都听修拉维斯说了。抱持着一战的觉悟出发吧。」
可以感受到她的声音比平常更加冷静,扼杀着感情。
夜也已经变深,云朵出现了裂缝。从缝隙间露出来的星空还是老样子,彷佛撒了盐巴似的密度高且耀眼。
维丝以毫不迷惘的脚步走在前头,我和洁丝与修拉维斯并肩跟在她身后。鸦雀无声的市中心──是座有着维护得十分整洁的繁华石板路大街,井然有序的城市。
解放军成员将手贴在武器上,以便随时都能开战。不显眼的黑猪与山猪──兼人总算脱掉了荷叶边洋装──融入黑暗当中,到处嗅着周围。瑟蕾丝与奴莉丝手牵着手,在战士们的护卫下前进着。
维丝转头看向洁丝这边。
「状况十分危险,你们不用过来也没关系喔。」
「不,我也要陪着修拉维斯先生。」
「……是吗?请你千万多加小心。」
在这番平淡的对话中,我想起昨晚的事情。
那晚只是昨晚吗?二之月九日实在是过于漫长的一天。
不过,恐怕那些事也会在这晚、在这座城市划下句点吧。
我们前往的地方是慰灵塔。在深世界造访琉玻利时,因为雾很浓而看不见周遭,但其实在郊外的坟场深处盖着石造巨塔。根据修拉维斯所言,这似乎是从王朝创始以前就存在的建筑。换言之,即使拜提丝选上这里当作隐藏最初的项圈的地点也不奇怪。以目标来说,这里同样是无可挑剔的地标。
不过要说是慰灵塔,实在有些肃穆森严。堆积着灰色石头的粗糙四角柱,屋顶上的墙壁彷佛锯子似的凹凸不平,墙壁上甚至设置着像是箭眼的洞。在高塔最上层的底下一层,有个像是被挖开、能从四面看透的大型空间,大型火焰在那里明亮地燃烧着。
火焰宛如血液般呈现红黑色。
离开城市后,一片阴暗的草原在眼前展开。是座很大的坟场。放眼望去,只见墓碑并列着,四处绽放着红色罂粟花,让原本应该不会有的甜美芳香飘散在风中。
诺特蹙起眉头,忠告同伴:
「这阵风……别吸入太多喔。这跟毒品一样,会让人脑袋变不正常。」
我在深世界曾因为这种含有麻醉药成分的雾而差点死掉,同样的现象也出现在这边了。
我们穿过坟墓,抵达慰灵塔。我立刻察觉到,在塔墙的各处施加着模仿头盖骨形状的浮雕。天达尔那条锁链前方的头盖骨雕刻,跟这座慰灵塔透过锁链的道路连接在一起。
塔的入口是开放的。狭窄的螺旋阶梯沿着四角形的塔墙内侧延伸而上,不断往上、往上──直到红黑色火焰燃烧的场所。
维丝暂且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边。
「由我来带头。假如我遭到攻击,修拉维斯你尽管反击,不用在意我。」
那是不由分说的语调。国王之母不等修拉维斯回答,开始爬上阶梯。
一方面也因为空间狭窄,我们一行人分成了爬塔组与留在下面的监视组。要爬上塔的是修拉维斯、维丝、诺特,以及善于搜索敌人的约书。洁丝也坚持要一起去,所以她跟我也与他们同行。剩余的成员则聚集在一起,在塔下方警戒周围。
塔的高度目测大约三十公尺吧。我们排成一排,沿着阴暗、狭窄又陡峭的石阶前进。四处有着像楼梯平台的地方。不过只有看到箭眼,或是设置着疑似用来摆放武器的石头底座,并未看到什么感觉隐藏着项圈的醒目构造。
我们在紧绷的气氛中屏息前进,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这样抵达了火焰所在处。
只有四个角落的柱子被留下来,四面墙壁都被拆除的空间。在离地表三十公尺的高度上,冰冷的晚风从右边吹向左边。低到根本无法防止人摔落的围栏,围绕住铺设着平坦石材的四角形地板。
地板中央有火焰在燃烧,火焰是从未见过的颜色。彷佛要吞噬天花板般熊熊燃烧的红色轮廓;焰心则正好相反,将光芒吸收进去,让人联想到在坟场绽放的红色罂粟花。
「前面没路了吗?」
诺特将手贴在双剑上,如此说道。
我们一边谨慎地散开,一边探索这个楼层。
四处都不见人的气息,也找不到最初的项圈。
我们再次围着红黑色火焰聚集起来。
「剩下的只有上面了呢。」
洁丝这么说,抬头仰望天花板。从外头观察的样子来看,这座塔似乎有屋顶,底下至少还有一层楼,却没有阶梯可以从焚烧着火焰的这个空间通往上方。理应覆盖着四面的墙壁并不存在,唯有四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着上层。
诺特单脚踩在感觉靠不住的围栏上,从墙面外头窥探上方。
「从墙壁凹凸不平的模样来看,至少还有屋顶。约书,你能探索吗?」
「我试试看。各位,请你们尽可能保持不动。」
约书一边向我们使了个眼色,同时将耳朵贴在其中一根柱子上。看来他似乎在靠声音探索着楼上。我暂时像个摆饰品一样动也不动,以免发出声响。
「好像没有生物呢。」
「这样啊。」
诺特听了约书的报告后,将原本踩在围栏上的一只脚踏稳,跳到了塔外。
「诺特先生……!」
在附近看到这一幕的洁丝不禁这么出声喊道。但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诺特在空中挥舞双剑,朝底下射出巨大的新月形火焰。那股反作用力让他的身体飞舞到上方,看不见他的身影。
哒──传来着地的声响。
「屋顶上什么也没有……不,有通往底下的门啊。」
有声音乘着晚风从上面传来。
「等等!」
修拉维斯将身体探出围栏,大声呐喊。
「说不定有陷阱。我们也到上面。」
「到上面?也就是说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问题被无视了。修拉维斯与维丝用魔法让我们所有人飘浮起来,送到屋顶上。身体来到围栏外面的瞬间,可以看见垂直陡立的墙壁与在遥远下方的地面,让我有一种猪胃吓到紧缩起来的感觉。我果然还是不习惯让人施魔法飞起来。
屋顶上确实什么也没有。虽然放置着一些像是石台或炮弹的东西,却都被雨水淋到风化,实在不能称之为线索。
其中一角有着似乎是通往底下的上掀门,是一扇沉重的金属门扉。
我本来想去闻闻看气味,但诺特与修拉维斯跟维丝先一步站到那扇门周围,开始调查。尽管如此,我依旧试着闻闻看周围的地板。
嗯……?
只有一个气味并非在这里的成员们散发的气味,恐怕是一个人吧。那股气味在门扉周遭变得浓密起来。既然如此……
「有什么事吗?」
我抬起头一看,只见维丝的臀部正好就在那里。
「没有,对不起,是有股气味……」
洁丝从一旁用眼神对我说着「真是一只见异思迁的猪先生呢」。
诺特俯视着我。
「是什么气味?」
「是现场这些人以外的某人的气味。气味相当强烈,应该是最近才沾上的吧。」
修拉维斯瞠大了眼。
「怎么可能!假如这里就是隐藏地点……」
尽管他在这边闭口不语,但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有一个不晓得是谁的人进出了这扇门。倘若最初的项圈就藏在这里,项圈仍平安留在这里的可能性近乎于零吧。
修拉维斯瞪着上掀门看,沉重的金属门气势猛烈地往上掀起。
响起了「嘎铛」的冲撞声,门扉一百八十度地打开了。通往底下的阶梯被高密度的星空冰冷地照亮着。前方一片黑暗,从上面无法看见那边有什么。
不……这股气味是……
刚才闻到的人类气味,从楼下更加浓密地飘散过来。这并非残留的气味。
(小心一点,底下还有人在。)
我透过洁丝这么传达,于是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约书蹑手蹑脚地靠近过来,一边靠在我身上,一边将耳朵朝向入口里面。
──不,听不见任何呼吸声和心跳声。没有任何人在喔。
以听觉探索不存在,但以嗅觉探索的话确实存在的人类。
倘若这种状态是可能的话──
「是尸体。」
修拉维斯一口气照亮里面,以备战态势飞奔下阶梯。
在那里被准备好的是不负众望的空间与尸体。
天花板、地板跟墙壁都被石头覆盖住,充满闷塞感的空间。一
个裸体男人呈大字形躺在那中央。白皙的胸口上有个大大的十字伤口,从中流出了血液。
而且那个男人是五长老──谍报员首长,梅密尼斯。
修拉维斯一脸茫然地跪倒在梅密尼斯旁边,是打算摇醒他吗?修拉维斯的手碰触裸体男人的肩膀,却在碰触到的瞬间收回了手。恐怕是因为很冰冷吧。
我确认了沾在阶梯上的气味是这个梅密尼斯的气味,然后看到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金戒指,左手握着沾有血的刀子。
另一方面,诺特与约书则是注视着别的方向──是墙壁。原本应该吊着什么的生锈锁链,在途中断掉并垂落而下。只见墙壁上刻着一列文字。
那一列文字实在过于简洁地显示出我们的败北。
──最初的项圈已经遗失了。
石墙上的文字是以魔法刻下来的。似乎是刻字时冒出的粉尘上,只有留下梅密尼斯的足迹。我闻了闻刀子,上面并未沾到梅密尼斯以外的气味。
状况明确地指示着这是谍报员首长梅密尼斯的罪行。
而且维丝分析残留在遗体上的魔法痕迹后,据说查明了两件事情。
首先,梅密尼斯使用魔法犯下了大量杀人案。
然后,他似乎也是用同样的魔法自尽。
从塔上走下来的我们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洁丝十分懊悔似的向我说道:
「梅密尼斯先生是会消除记忆和负责暗杀的谍报员,也不会被血环限制魔力。如果是目前这种受到深世界侵蚀的状况,他的魔力有十足可能获得强化。即使他能够夺走许多人的性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想起在船上被按住头那件事。
「船在烟幕中遭到袭击时,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那说不定是因为我被梅密尼斯消除了什么记忆。我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吗?」
倘若那时能立刻做出对策──我不由得这么心想。当时梅密尼斯还活着,如此一来,也有可能问出最初的项圈所在处。
「我好不甘心……我太慢看透真相了……」
我只能静悄悄地陪伴在流下泪水的洁丝身旁。
──生锈的锁链 一直通往到 遥远的地方
──离开牢房后 到坟场为止 锁链的道路 没有尽头
从布拉亨的地牢开始的锁链的道路,在被坟场围绕的这座慰灵塔划下句点。这里就是隐藏着最初的项圈的地点。然后最初的项圈已经遗失了。
其他人也同样感到懊悔吧。兼人坐立难安似的四处走动,诺特看似不甘心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修拉维斯一脸动摇似的低喃着:
「梅密尼斯曾是最忠心的部下……在父亲大人被暗中活跃的术师附身时,他悄悄地指挥王都居民众,帮忙把王都的被害控制在最小限度……明明如此,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对于儿子的泄气话,维丝平淡地推测:
「这是他献上生命的抗议吧。梅密尼斯是个保守的男人,应该无法原谅你打算解放耶稣玛的方针吧。」
诺特殴打地面,愤怒地说道:
「也就是说,这都是你们王朝的人搞的鬼吗?为什么你们连部下都管不好?让他杀了那么多人在先,你们不会说根本没注意到吧?」
解放军不仅失去了最初的项圈这个唯一的希望,还有一名原本进行潜入搜查的同志遭到杀害,应该发怒的对象也已经死亡。诺特会这么愤慨也是理所当然的。
修拉维斯感到困惑似的摇了摇头。
「梅密尼斯虽然擅长消除记忆,却并非一个有能力杀掉这么多人的魔法使。他脱魔法的次数仅止于三次……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是深世界的影响吧。」
维丝的分析跟洁丝几乎相同。
「现实世界与愿望世界互相融合,魔法正变得不稳定。我听说有时也能从立斯塔取出较平常十倍以上的魔力。只要有杀人的欲望,即使能实行大量杀人的魔法也不奇怪。」
陷入沉重的沉默。
出声打破这种沉默的是黑猪萨农。
「这是假设喔。假如我们拿到了最初的项圈……然后使用那个项圈解放了耶稣玛少女们的话,有可能发生同样的状况吗?」
「同样的状况?」
对于这么反问的维丝,黑猪平淡地接着说道:
「就是跟那个尸体的男人一样,产生危险魔法使的可能性。倘若这个世界的混乱没有平息下来……被卸下项圈的少女们──也就是获得解放的魔法使,应该很容易变成非常危险的存在吧?」
修拉维斯从旁说道:
「没错。那样的风险一直都存在。因为耶稣玛们心地善良,应该不会立刻发生那种情况就是了……但一点点的愤怒和恐惧演变成大惨案的可能性一直都存在。如果是目前这个世界的状况,就更不用说了。」
听到这番话,瑟蕾丝一脸尴尬似的缩起肩膀。
伊兹涅看似不快地瞪着黑猪。
「喂,萨农,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因为这样,不解放耶稣玛也没关系吗?」
「不不,不是那样喔。我在意的是杀人的动机。」
萨农走到围成一圈的众人中央,滔滔不绝地陈述起来:
「如果犯人纯粹只是想把最初的项圈藏起来,根本不用杀害那么多人吧?但在我看来,那个男人简直像是要展现他有能够大量杀人的本领。这让我浮现一个想法──这种情况对王朝来说实在太有利了。」
「这话什么意思?」
修拉维斯的语调变得更加严厉了。
「不,我并非打算责怪你个人,请放心。只是作为一个客观的事实来说,大量杀人案会带来有利于王朝的结局喔。」
黑猪一边四处走动一边述说,散发出的压迫感简直就像精明干练的刑警。
「原本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魔法使,趁这个世界发生异常时,在私底下使用了足以大量杀人的魔法──要是明白了这件事,我们当然也会归纳出『那么使用最初的项圈来解放耶稣玛,应该也会很危险吧』这样的结论呢。以解放军的立场来说,会变得很难主张在没有对策的状况下要求解放耶稣玛。」
黑猪忽然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修拉维斯。
「该不会是王朝命令那个男人这么做的吧?」
「别说傻话了!」
修拉维斯口沫横飞地大喊。
「你想说是我命令梅密尼斯犯下杀人案,叫他献上性命的吗?」
「哎呀哎呀,请你别这么生气啦。这只是在确认罢了。」
可以感受到空气紧绷起来。我插入两人中间。
「萨农先生也别做这种无谓的猜疑吧。请你仔细想想看,一旦知道是部下搞出来的事情,王朝方的立场也会像这样变得很糟糕。照常理来想,一直查不出犯人身分应该比较好才对。」
我将鼻尖朝向在慰灵塔上燃烧的火焰。
「王朝想让解放军留下解放耶稣玛很危险的印象──假设如此,让梅密尼斯死在隐藏着最初的项圈的地方实在太奇怪了。这样很矛盾。」
尽管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理论,不过或许仍有说服力?萨农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呢。确实很奇怪。想得自然一点,应该是那个叫做梅密尼斯的男人行为失控,脱离国王的管理,大量杀害北部势力的余党,把最初的项圈藏在某处后,如同字面般地把隐藏地点带到坟墓里了──这么推论比较妥当吧。」
修拉维斯走了过来,单膝跪地与黑猪对上视线。他顺势向解放军的干部们深深地低头道歉。
「真的很抱歉……是我领导无方。我会好好调查梅密尼斯的遗体,摸索出他隐藏最初的项圈的地方。现在立刻解放耶稣玛确实很危险,但我──我们王朝不认为把她们永久当成奴隶是正确的。我发誓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不断寻找最初的项圈。」
国王抬起头来。虽然他的双眼并没有流泪,但已经充血变红。
「还有,对于在天达尔的山里,波及到大家的同志,也就是那位名叫艾邦的男人一事──我打从心底感到遗憾,在此向各位赔罪。部下的失控是国王的责任,还请你们原谅。」
解放军无法立刻做出反应。现场陷入一片静寂。
最先开口的是伊兹涅。
「我知道这不能怪你。既然杀人犯都已经死了,也没得报仇。如果你愿意继续陪我们一起寻找解放耶稣玛的方法,我个人就没什么怨言了。」
听到这番话,诺特缓缓站了起来。
「在这边争执也不是办法。犯人已经死亡,杀人案结束了。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之后只要思考怎么卸下耶稣玛的项圈就好。」
黑猪从鼻子发出哼齁的声响。
「请等一下。那可不行喔。」
原本以为话题已经结束的众人,一起将视线转向了黑猪。
「争执就此结束吧。不过,如果这样便谁也不怨谁,艾邦先生实在死得太冤枉了。纵使国王没有恶意,却因为监督不周,导致我们有一名同志死亡是不争的事实。这边应该要求一些赔偿才对喔。」
修拉维斯宛如被攻其不备,有一瞬间僵住,但他立刻像是要振奋精神似的点了点头。
「没错……那是当然的。我必须负起责任。」
萨农轻轻摇晃着卷成圆圈的尾巴,抬头仰望修拉维斯。
「就赔偿我们一千个立斯塔如何呢?我听说因为深世界侵蚀的影响,目前停止在市面上流通,应该剩下很多才对。请把那些立斯塔让给我们。」
「萨农!」
伊兹涅一脸惊讶地斥责他。
魔力之源立斯塔是由王朝独占生产流通,非常珍贵的高级品。倘若是一般国民,据说大概要工作一个月才总算买得起一个。暗中活跃的术师侵占王朝时,停止出货立斯塔,现在也因为有失控的风险,严格限制流通,价格应该又变得更昂贵了吧。
居然开口就要一千个,实在是太过贪心了。我看向萨农。
「萨农先生,有必要的话,王朝应该会免费提供立斯塔。用不着一下子要求这么多个吧?」
「不,萝莉波先生,这样才能做个了结。只要收到一千个立斯塔,今后我们就谁也不怨谁。我们会把艾邦之死当作一件不幸的意外,接受这个事实。就现状来说,王都剩余很多立斯塔。无论对我们或是对国王而言,我认为这反倒是个让大家都好过的解决方法呢。」
萨农的双眼漆黑地发亮。维丝以不曾见过的冰冷视线看向他。
立场居于弱势的修拉维斯只能任他摆布。
「我了解了。如果是一千个,应该能立刻准备好吧。从一般颜色到特殊颜色,我会让部下备齐种类送去给你们。只不过,我想你们应该知道──」
「嗯,当然了。我们不会拿去卖的。毕竟我们并不缺钱嘛。」
萨农这番话,似乎让修拉维斯看来松了口气。
「太好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说一声,麻烦你们不要转让给一般国民。我们并非想让大家困扰才停止流通的。立斯塔的威力确实在增强。我们想避免立斯塔落入邪恶势力的手中。」
「我答应你。那么,请在明天早上将立斯塔送到我们这边来。」
「我明白了。我会立刻让人准备。」
这时,我还没有察觉到萨农要求立斯塔这件事真正的含意。
「十字处刑人事件」在真正的意义上还没有结束──
匆忙的一天暂且划上句点,迎向了不会被任何事物催促的片刻时光。
修拉维斯与维丝为了调查梅密尼斯的遗体,决定再次爬上慰灵塔,包括兼人与萨农在内的解放军成员也与他们同行。
只不过,诺特似乎提不太起劲,他跟我和洁丝一起留在地上。
「要是我那时没有杀掉马奎斯──」
诺特一边漫无目的地朝坟场那边走去,同时向我们这么吐露心声。
「就算不靠什么最初的项圈,也能够解放耶稣玛吗?」
尽管没有深世界那么严重,但夜晚的空气也含有麻醉药成分。诺特看起来反倒像是故意去呼吸那样的空气。
洁丝跑到诺特身旁,用力地摇了摇头。
「如果诺特先生当时没有挥剑,修拉维斯先生他们早就被暗中活跃的术师先生杀害了。当时没有方法能救出马奎斯大人,除了那么做别无选择。」
「没错。我们没有杀掉马奎斯的胆量。要是诺特不在,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诺特没有转头看向我们,只是不断沿着墓碑之间前进。
「倘若我们没有企图用破灭之矛杀掉马奎斯,荷堤斯也不至于丧命。那样的话,就能像瑟蕾丝那时,由荷堤斯来卸下耶稣玛的项圈了吧。」
在诺特的步伐中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无力感。我效法洁丝鼓励诺特。
「倘若当时没有反击,你们一定已经被马奎斯处死了。正因为有荷堤斯赌上性命去诉说,那个暴君才会改过自新喔。」
但我的声音似乎没有传入诺特耳里。
「我一直喊着要解放耶稣玛,但至今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洁丝一脸担心似的注视着诺特。
「那个!我……我是托诺特先生的福,才能够卸下项圈的喔。」
诺特总算转头看向了这边。他的双眼看起来甚至有一点混浊。
那是失去最初的项圈,迷失了目的的英雄之眼。
「说得也是啊。」
诺特轻轻地伸出手,想触摸洁丝的脖子……但他没有那么做。
「你现在幸福吗?」
尽管这问题很突然,但洁丝用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当然了。」
诺特毫无感情地继续说道:
「……瑟蕾丝也是,她说她很幸福。这让我很开心。但另一方面,一想到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居然这么狭小,也让我觉得非常懊恼。」
诺特张开双手,他的手却什么也构不到。
「就在现在这个瞬间,仍有许多耶稣玛们被当成奴隶一般对待,有一千人以上。明明她们其实比一般男人更有力量,却不晓得自己能够使用魔法,一边害怕生命和身体可能会遭到侵犯,一边生活着。」
「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要卸下所有人的项圈。」
诺特有些不屑地嘲笑洁丝这样的干劲。
「总觉得我早就错过那个『总有一天』了。」
我可以理解诺特想说的话。荷堤斯之死、马奎斯之死。讽刺的是,我们在战斗中亲手葬送了解放耶稣玛的方法,然后今晚也没能拿到最初的项圈这个最后的希望。是遭到破坏,或是被藏起来了?我们不晓得最初的项圈的行踪。如果那个叫梅密尼斯的男人做事一丝不苟,我们一定再也没有机会拿到最初的项圈。
「不过诺特,你可别松懈啊。搜索最初的项圈的行动还没有结束喔。」
「我不擅长寻宝,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吧。」
不知不觉间,我们离开了慰灵塔,来到被草地覆盖的小山丘上。耀眼的星空从云朵缝隙间露出。是北方的天空吗?我发现有红色星星聚成一块闪耀着。
这座山丘上并没有罂粟花绽放。新鲜的空气从天空往下吹来。诺特坐在山丘上,将双脚往前伸直。
洁丝稍微保持距离,静静地坐到他旁边。我则是插入两人中间,坐了下来。
「喔,师父,你们在约会吗?」
正当我因为睡意差点打起瞌睡时,从后方传来不能听过就算了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
还有一只猪在喔???
我转头一看,只见总是黏在诺特身边的巴特正朝这边飞奔过来。他让接近红色的柔顺褐发随风摇曳,用彷佛小狗般的轻快动作跑了过来。
「从塔上可以看到跟洁丝待在一起的师父,瑟蕾丝变得泪眼汪汪喔。」
「咦咦咦!那个,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还有一只猪在耶……
「是这些家伙擅自跟过来罢了,不是我邀他们一起来的。」
诺特把我也算了进去。不愧是型男,果然不一样。
「什么啊?可是师父,为什么你会跑来这里?」
「没有为什么,只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巴特坐到诺特的另一边后,看着夜空伸了个懒腰。
「哎呀,这座山丘真令人怀念呢。以前在琉玻利时,我常跟耶稣玛大姊姊一起来这里喔。从这里看到的祈愿星很漂亮。」
巴特的小手笔直地指着正面的天空。红色星团──这似乎是祈愿星增殖而成的星团,我们等于是在观赏北方的天空。深世界借由超越临界开始侵蚀现实世界,就连原本只有一颗的祈愿星,都被改造成廉价的星团了。
巴特看着诺特的侧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挪动屁股靠近诺特身边后,被诺特喝斥一声「太近啦」。
「我说啊,师父。那个耶稣玛大姊姊在满十六岁而离开琉玻利时,曾经告诉我一件事。」
巴特咳了一声清喉咙后,静静地开口说道:
「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时,就去寻找可以成为路标的星星──她这么说。」
诺特默默地聆听着,蓝色眼眸注视着北方的天空。
「我被北部势力那些家伙绑架,被迫在斗技场工作,开始不晓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时候,遇见了师父。即使浑身是泥又沾满了血,仍然不断奋战的师父,看起来就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喔。」
「看起来闪闪发亮?我吗?」
诺特看向一旁的少年。那语调与其说是怀疑,更接近惊讶。
「对,看起来真的在发光喔。我心想,大姊姊说的星星一定就是这个人吧,因此决定要一直跟随师父。」
「所以你才会这样纠缠不休……我明明一直叫你别跟过来。」
看到很开心似的点着头的少年,我忽然可以理解了。
巴特是个年纪还不到十五岁、非常普通的少年。他并非解放军的干部,并非擅长武艺,也不能使用治愈魔法。明明如此,他为何会一直待在诺特身边呢?我一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是跟诺特一起逃离斗技场的话,应该不构成他跟到这边来的理由。一旦待在身为解放军首
领的诺特身边,想必会面临许多试炼,也会碰到危险吧。
巴特一直以超越这些困难的热度追逐着诺特。他相信耶稣玛少女所说的「可以成为路标的星星」一定就是诺特。
「我觉得能跟师父一起来到这里,真的是太好了。我并不后悔。师父也要找到你的星星喔。」
徒弟这么说,一派轻松地拍了拍师父的肩膀。
诺特茫然地看着天空。直到在深世界道别之前,诺特的「星星」一直是他以前的心上人伊丝。碰触到那个星星、断绝留恋后回到这边来的诺特,究竟该以什么为路标才好呢?
看到依旧阴沉忧郁的诺特,巴特吸了吸鼻涕,开朗地继续说道:
「哎呀,真令人怀念呢。她是个知识渊博的大姊姊喔。她很喜欢聊传闻。每次来这里祈祷时,她都会告诉我很多事情。」
诺特像是忽然察觉到似的看向巴特。
「你家有富裕到买得起耶稣玛吗……?」
「不,不是喔。我家很穷。是管理这座坟场的大人物买了大姊姊。我家是在那个大人物的底下工作。」
究竟是回想起什么呢?巴特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看向我们。
「那个大姊姊啊,是个胸部大到让人吓一跳的大姊姊喔。像是要挖洞的时候,视线不管怎么样都会飘到那边去……不知道她过得还好吗?」
诺特的表情僵住了,应该不是因为想像了大到让人吓一跳的胸部,浮现出下流的念头。我跟他一样。洁丝应该也一样吧。
守墓人。星星。祈祷。爆乳。
一切都漂亮地连成一线。该不会……是那么回事……
洁丝战战兢兢地询问巴特:
「莫非……那位大姊姊的名字是布蕾丝小姐吗?」
巴特一脸惊讶地回看着这边。
「咦,为什么洁丝你会知道她的名字啊……?」
猪心加速起来。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虽然我这么心想,但说不定这并非偶然。
我们在赴都的旅程途中救出的少女,布蕾丝。她成为我们的盾牌,在针之森丧命了。诺特跟我们分开后,回收布蕾丝的遗体,进行火葬后带回了瑟蕾丝所在的村庄。
我在第二次转移时,跟瑟蕾丝和萨农一起找到她的骨灰坛。骨灰坛上挂着银制项圈。我一碰项圈,黑斑就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项圈恢复了原有的光辉。
布蕾丝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祈祷我和洁丝的幸福。即使她本人的肉体已经死亡,她的项圈依旧确实记得我们的事情。
为了我们献上生命的少女之祈祷,究竟一直持续到何时呢?说不定在诺特被囚禁于斗技场时,她的祈祷也仍旧持续着。搞不好现在也……
教巴特去找出闪耀之星的人是布蕾丝。
在巴特眼中,诺特看起来在发光──假如这并非夸饰,而是布蕾丝造成的影响。
如果是布蕾丝的话语跟祈祷让两人相遇,那便并非偶然。
诺特笨拙地咽下口水后,突然用力地抱紧了巴特。
「你……这样啊,所以才会来我这里……」
「咦?你怎么啦,师父,怎么突然像这样……」
我看着一脸困惑地眨着眼睛的巴特,感觉到一种像是命运的存在。
我原本并不相信命运之类的。然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学到了一件事。人的祈祷没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不过,世界改变之际,其中存在着人的祈祷。各种祈祷推动了人,让世界慢慢地转向祈祷的前方。
我认为那个应该可以称之为命运吧。
「巴特,我们认识布蕾丝。其实就是多亏了布蕾丝给我们的建议,我跟洁丝才能进入王都。」
「咦,是这样吗?大姊姊过得还好吗?」
看到少年天真无邪地这么询问,要告诉他真相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巴特似乎从我们的沉默中,敏锐地察觉到了答案。
「这样啊……要是以前能更认真地听她说的话,不要只顾着看胸部就好了……」
跟人交谈的时候,要好好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而不是盯着胸部喔。
是想要打破这种忧郁沉重的气氛吗?洁丝用异常明朗的声音向巴特搭话。
「布蕾丝小姐在这里聊过怎样的话题呢?」
巴特像是要回想起来似的仰望天空。
「我想想……像是女人一定会注意到盯着胸部看的视线,或是没人看过赫库力朋腐烂的尸体……该怎么说呢,尽管有趣,但感觉都没什么用。」
「……会注意到吗?」
我这么询问,于是洁丝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会注意到喔。」
是喔……这不是很有用吗?
洁丝稍微将身体向前倾,朝坐在诺特另一边的巴特露出笑容。
「请让我听更多事情,因为我们没能说到太多话。」
被洁丝这么催促,巴特像是在思考似的抚摸着下腭。
「我想想,除了这些之外……对了,像是我大哥跟隔壁村不知道叫什么的女生在草丛里做这个那个之类的,或是某某人的主人其实不是病死而是被毒死,还有说这里是历史悠久的坟场根本是骗人的。哎,大多是这种街坊邻居间的传闻啦。」
有个情报让人有些在意。
「……嗯?这里不是历史悠久的坟场吗?」
我的质问让巴特耸了耸肩。
「对。哎,不过那是大姊姊曾经这么说,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啦。这个地方原本是跟对立的隔壁村庄的分界线,以前似乎是丢垃圾的地方喔。」
洁丝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她追加问题:
「也就是说,这里原本并非坟场吗……?」
「你们想想,不知道是王历几年时,曾经在贝列尔河的这带发生过会消瘦致死的奇怪流行病对吧。据说那时候一下子死了很多人,埋尸体的地方不够用,才把原本用来丢垃圾的地方改建成坟场。」
「说到王朝时代在贝列尔河发生过的流行病……应该是九十年前的瘦死病吧。」
洁丝这番话让诺特疑惑地歪头。
「但那座慰灵塔的年代应该更古早吧?」
「是那样没错啦,师父,但那个本来不是慰灵塔,而是瞭望台,是用来监视隔壁村庄的。上面有箭眼什么的对吧?慰灵塔才不需要那种设计吧。」
的确,以慰灵塔来说,那实在过于粗犷,而且有太多多余的构造了。
「可是啊,大家都不想把尸体埋在垃圾场对吧,才把那个当成是慰灵塔,这里本来是垃圾场的事情,王朝似乎也当作没这回事喔。虽然这些都是大姊姊的说法啦。」
先不提传闻的真假,我有件事想先确认清楚。
「嗳,洁丝,你刚才说那场流行病是九十年前发生的对吧。」
「对……」
「拜提丝是哪一年过世的?」
「记得她应该是在四十三岁时过世……据说她是在二十五岁生子时创立了王朝……所以是王历一九年,一一一年前的事情呢。」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
「对,很奇怪。」
诺特似乎还无法理解我们的疑问。他转头看向这边。
「哪里奇怪了?」
「因为琉玻利的这个地方是坟场,我们才会认为这里跟『离开牢房后,到坟场为止』的歌词一致对吧。」
「是没错啦……」
「可是,把最初的项圈隐藏起来、身为关键人物的拜提丝大人依然在世之际,这里还不是坟场。贝列尔河的瘦死病是在拜提丝大人死后经过约二十年才发生的流行病。」
「那会变怎样?」
诺特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明确。
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告诉诺特我们要先回去,然后邀洁丝一起出来。我们混入黑夜中,两人单独前往贝列尔河的码头。
「那个,猪先生,其他人呢……」
洁丝从后方呼唤急着赶路的我。
「我想跟洁丝两人单独行动。就只有侦探与助手一起先偷跑。」
「偷跑……」
「让我们久违地来场解谜约会吧。结束之后就立刻回王都。」
我们抵达码头。有艘王朝军的小型艇漂浮在阴暗的河川上。
我转过头一看,只见洁丝将手贴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您想约会是吗?」
「没错。像以前那样,再次沿着这条河往上。让人跃跃欲试对吧。」
洁丝点头同意我这番话。
「……那当然。」
我跟洁丝借用了王朝军的船,开始划向黑暗之中。
异样的星空反射在平稳的水面上发亮,多到显得幼稚的星星甚至有些耀眼。夜晚的大河上看不到其他船只。船利用洁丝的魔力,轻快地沿着河川逆流而上。
「您刚才说要解谜……是要去寻找什么呢?」
洁丝的这个问题,让我回想起以前比比丝说过的话。
──现在世界变得非常奇怪对吧?假如这时又发生更糟糕的事情……我不禁有这样的预感。
我一边祈祷最糟糕的预测不会猜中,同时谨慎地挑选用词。
「要找毒蛇。」
洁丝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是察觉到我不想说出详情吧。
解谜之旅少不了旅人的秘密。
吹过河川的晚风十分冰冷。在彷佛沙发般的座位上,我依偎在洁丝身旁避寒取暖。从早晨持续到深夜的激烈寻宝之旅,让大脑和身体都疲惫不堪。
「要前往哪里呢?在抵达目的地之前,猪先生可以先休息一下喔。」
洁丝一边抚摸我的头,一边贴心地这么说道。但这么说的她看来也很困。
「总之先到哈路比尔。不过因为要掌舵,你必须一直醒着才行吧。我也会醒着陪你的。」
「请不用顾虑我。」
洁丝从长袍怀里拿出小瓶子给我看,里面装着蓝色液体。她打开盖子后,紧闭双眼将液体一饮而尽。
是魔剂,魔法使服用后会消费魔力,带来戏剧性的醒脑作用。听说自从前前任国王伊维斯死后,忙于处理王朝杂务的维丝就经常饮用魔剂。
「我是魔法使,所以可以靠魔剂保持清醒。但猪先生不能喝这个对吧?」
的确。修拉维斯曾说过并非魔法使的人饮用魔剂的话,牙齿会溶化、喉咙会灼伤,还有胃会破一个洞。
「这样啊……那在抵达哈路比尔前,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小睡一下好了。」
洁丝露出微笑,拍了拍坐着的自己的大腿。
「我的大腿给您当枕头。」
「可以吗?」
「嗯。这样一定也能消除疲劳喔。」
我也有这种感觉。
「真的可以吗?」
「我不是都说可以了吗?」
洁丝有些强硬地把我的头拉近身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视野横躺下来,思考被打断了。大腿的肌肉与脂肪柔软得恰到好处。而且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比那种感触更强烈地治愈了我的疲劳。
「魔法使的大腿枕似乎有消除疲劳的效果喔。请您好好睡上一觉哟。」
那种像H漫一样的设定是怎么回事啊……
「H漫……?」
「别放在心上。是岛屿的名字。」
如此说道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么说来,洁丝,魔剂这东西不是对身体不太好吗?」
洁丝一边抚摸我的猪耳朵,一边呵呵呵地笑着。
「就跟酒类一样,少量饮用没问题喔。是非常方便的饮料。」
「总觉得你以前好像说过身体会痒痒的耶……」
暂时陷入沉默。
「嗯……其实我开始……觉得有点痒了。」
洁丝的左右两条大腿在我的头底下彷佛摩擦似的动了起来。
「呃,这样你还让我躺你的大腿,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大概?」
这是什么H Game吗???
「H Game?」
「别在意,这跟刚才的岛名就类似兄弟关系。不过,继续保持这种姿势真的好吗?你的脚不会麻吗?持续维持这种姿势的话,也没办法处理你那种痒痒的感觉喔。」
洁丝涨红了脸,用双手把我的头按在大腿上。
「不用处理!您要是不快点入睡,我就要用魔法让您昏过去喽!」
我就这样几乎是强制地被迫入睡了。
──请到这边……
在黑暗当中,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像是蒙上一层雾的女人声音彷佛回音般回荡着。
伴随着以前的记忆,我清楚地回想起来了。
这是布蕾丝的声音。
她在告诉我什么事吗?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可以看见光。
──请到这边来……请快点回来……动作不快点的话……
在布蕾丝的声音催促下,我加快脚步前往光芒那边。
真希望她告诉我出口在哪。我说不定会吵醒毒蛇。
喉咙突然被勒紧了,是冰冷的金属项圈。尽管我用手抓住项圈抵抗,但可以感觉到有人从后面用锁链在拉扯。
「不可以。」
可以清楚听见的这句话是洁丝的声音。洁丝握住锁链挽留着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洁丝……好难受。」
「只要您不过去那边就行了。」
我停下脚步,于是锁链放松下来,喉咙没那么痛苦了。
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光芒逐渐远离。
──请快点回到这边……
布蕾丝的声音也逐渐远离。为什么……
「请您不要走。」
洁丝的声音让我依依不舍。我该前往哪边才好呢──
「猪先生!」
我睁开眼睛。阴暗的天空、船只的晃动与洁丝大腿的感触,都一口气回来了。
「已经早上了吗?」
「还没有早上……但猪先生发出很痛苦的呻吟……您现在感觉如何呢?」
我眨了眨眼。好像熟睡了一个晚上一样,脑袋非常清楚。看来洁丝的大腿枕似乎真的有消除疲劳的效果。
「不,完全没问题。反倒有精神到不行。」
洁丝一脸担心地探头看向我。
「您作了恶梦吗?」
「这个嘛……是个奇怪的梦。」
洁丝的眼睛试探似的看着我。
「您说奇怪,是怎样的梦呢?」
即使是会读心的洁丝,似乎也无法看透我作梦的内容。
「是色色的梦,所以我说不出口。」
洁丝感到动摇似的发出「咦」一声,接着说道:
「可是猪先生,您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喔……?」
我发出声音了吗……
在我寻找借口的期间,洁丝的眉毛感到可疑似的挑动起来。
「您该不会……是梦见跟我在做色色的事情吧?」
「不是那样的。」
「那么,就是跟其他人在做色色事情的梦呢。」
洁丝的脸颊气呼呼地鼓起。我决定在事情变得复杂前先据实以告。
「其实是……我在梦里听到了布蕾丝的声音。我一直反覆作着相同的梦。昨晚也是这样,还有在船上差点昏过去时也是……」
「您是梦见了用布蕾丝小姐的大胸部在做色色的事情呢……」
这是误会。
「别急着下结论。我说作了色色的梦是谎言。是我情急之下胡扯的。抱歉。」
我这么安抚洁丝后,大略说明了梦境的内容。我告诉她自己听见了布蕾丝的声音,布蕾丝好像在催促我,以及我虽然想前往那边,却没办法前进的事情。
「布蕾丝小姐做了那样的事吗……她是否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不知道。」
尽管我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个可能性,却觉得现在不是确认那个可能性的时候。为了确认,必须询问兼人和萨农是否也听见了同样的声音。
然而现在跟解放军成员接触会很不妙……
正当我这么思考之际,洁丝「啊」了一声,指着前方。
「猪先生,我们到喽!」
我向洁丝的大腿道别,爬了起来。在繁星从缝隙间露出来的灰暗阴天底下,壮观的石桥正逐渐靠近我们。河中岛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座。我有件想确认的事情。
「洁丝,前往右边的桥吧。」
「我知道了。」
洁丝这么说,将放在大型水晶球上面的手稍微往右移动。这个就是魔力的注入口,同时也是船舵。船只缓缓地将前进方向转往右边。
石桥逐渐靠近。雕刻在上面的古风装饰文字映入眼帘。
──哈路比尔。
原来如此。果然没错。
「猪先生……您注意到什么了吗?」
「对。是我们在这座都市漏看的线索。」
「咦咦咦!是这样吗?那个线索是能从这里看见的吗?」
她没有问我线索是什么东西,应该是想靠自己寻找看看吧。因为她是名侦探洁丝。
「没错。你看到石桥,有没有发现什么?」
「石桥……有两座。」
「对,你说得没错。隔着河中岛,在左右两边分别有南桥与北桥。」
「那就是线索吗?」
「正确来说,线索是两座桥的不同处。」
「不同处是吗……虽然看来是一模一样的形状……啊!」
洁丝指着从沿着河川往西逆流而上的我们来看的右边──也就是北边的石桥。
「这边雕刻着都市的名字『哈路比尔』,但南边的桥没有刻字!」
「正确答案。然后,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呃……都市的名字……只有一边…………不,我还不明白。」
「我们下船确认看看吧。」
我刻意不说出答案,等待船停下来。洁丝细心地掌舵,让船停泊在河中岛那边的码头,是之前锁链的线索延伸到的地点。
洁丝迫不及待似的下了船。我也跟着下船。
「要思考一件事情──我们一直沿着锁链的道路前
进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错误?」
洁丝一边沿着石板路前进,同时将手贴在下腭思考起来。
「猪先生认为过程中曾经出错呢。」
「对,没错。我们就是在这里弄错的。」
非常自然地被藏在码头角落的生锈锁链。
「拜提丝拿着的锁链在这里掉入河中。前方只有锚而已,所以我们推测锁链的去向应该是河川的上游或下游其中一边。」
「咦,如果说那就是错误……咦咦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意思是锁链的去向跟河川的方向无关吗?」
洁丝陷入混乱。应该不用多久时间就能解决了吧。我给她提示。
「不,跟河川相关这点是正确的。问题在于方向。」
「我们有上游或下游这两个选项,结果在下游那边找到了线索……」
「先暂且忘了这之后的线索吧。我们沿着火刑古城的锁链来到了这个码头。那么,我们该前进的方向是上游还是下游呢?」
洁丝认真地思考着。彷佛可以从她细致的金发底下听见大脑在运转的声响。
「……锁链的终点与其说是河川,不如说是码头。」
「是啊。」
「船只会前往上游或下游的其中一边。假如这个码头以前曾经只用来前往上游或前往下游……就能推测出应该前进的方向才对!」
「我也这么想。然后,有几个线索明确地指示出那个方向。」
洁丝念念有词地思考起来。
然后她似乎终于推论出了答案,表情浮现惊愕的色彩。
「答案是上游方向。」
她指的不是有电击尸体的天达尔那边,而是我们之前选的西方。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卸货的方向。船只会从左舷卸下货物。如果将左舷靠在这个码头,船只前往的会是上游方向。」
这点我也在抵达哈路比尔时确认过了。河川是从西往东流。南边的石桥底下有往下游的船停靠在河中岛这边,对岸则是有往上游的船靠岸。尽管一般是右侧通行,但为了在左舷卸货,只有这里是相反的。
「你说得没错。还有现在虽然增建了木造码头,但推测在拜提丝时代也有的古老码头只有河中岛那边才有呢。」
只要看向对岸,就能看见后来增建的木造码头。我们站着的地方是古老的石造码头。
「以前船只保持右侧通行造访哈路比尔,往上游的船是利用位于前进方向右侧的河中岛北边码头,往下游的船则是利用位于前进方向右侧的河中岛南边码头。所以应该只有往上游的船会来到北边这座石桥才对。」
「……原来如此。如此一来,货物就会全部集中在河中岛。或许这样比较方便收取关税之类的吧。」
洁丝似乎可以理解。
「然后,证实我们刚才这番推论的证据,就是刻在桥上的都市名字。」
我的这番发言,让洁丝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
「那个……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北边这边的石桥刻着都市的名字……」
「我们过去确认看看吧。」
我跟洁丝一起爬上河中岛,沿着直到刚才仍在仰望的北边石桥走到了中间。
从下游方俯视石桥侧面的话,可以看到「哈路比尔」的文字。
「这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文字呢。那么另一边是什么情况呢?」
我们横跨石桥,这次确认了上游方。
「没有文字呢……」
「对吧。接着来确认南边石桥吧。」
我们走下桥,横跨河中岛过南边的桥。我们首先确认下游方,然而就跟刚才看到的一样,那里并未刻着文字。我们横跨石桥,确认上游方。
「啊,找到了!跟北边石桥的下游方一样呢!」
那里可以看见古风的「哈路比尔」的装饰文字。
「其实跟约书一起前往上游方之际,我就是在看这个。我还记得自己觉得只有其中一边刻着都市名字这点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你之前没有确认过从上游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才会不明白为什么吧。」
「是的!现在看到这个,我总算能够理解意思了!」
洁丝雀跃地架起双手,彷佛机关枪似的说道:
「这个文字在北边石桥只有下游方才有,在南边石桥只有上游方才有。刻在石桥侧面的文字,是为了给船只看的!」
洁丝看来很开心地指着石桥的左右两边,同时进行说明:
「如果要刻字,照理说会刻在从船上往前进方向看时,能看见都市名字的地方。从这件事可以得知钻过北边石桥的船是往上游前进;相反地,钻过南边石桥的船则是往下游前进!」
「你说得没错。这座石桥底下以前是单行道,锁链之谜跟河川流向并没有关系。如果想指示线索在下游方,拜提丝应该会把锁链延伸到往下游的船会通过的南边石桥。之所以把锁链延伸到河中岛的北边,只可能是要我们往上游前进的意思。」
我们立刻回到船上,开始航行至上游方,也就是西边。
下一个线索应该不是小型的雕刻,而是某种大型建造物吧。因为锁链的终点并非河川,而是前往上游的码头。只要搭船前往上游,肯定就能知道些什么。
「可是,假如真正的锁链的道路是通往这边……」
洁丝将手放在船舵上,就那样以双眼看着前方,一脸不可思议似的思考着。
「在天达尔和琉玻利看到的线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可以锁定出两种可能性。」
「咦咦咦,是这样吗?请您告诉我!」
洁丝一脸惊讶地转头看向这边,让我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第一个可能性,那是拜提丝准备的东西。第二个可能性,那是拜提丝以外的某人准备的东西。」
洁丝愣愣地张大了嘴。
「这么说是没错……」
「抱歉,这是理所当然的呢,却是很重要的事。琉玻利的那座慰灵塔,并非锁链的道路指示的目的地。前面在天达尔找到的线索也是假的。假如是拜提丝准备了那条死胡同,理由是什么?假如是拜提丝以外的某人准备了那条死胡同,理由又是什么?还有那个某人究竟是谁呢……有必要思考这些。」
「如果最初的项圈并没有被藏在那座慰灵塔里……梅密尼斯先生会在琉玻利亡故这件事,也有点不可思议呢。」
「是啊,有一堆不知道的事情。」
我看向前方。河川慢慢地往右边──也就是往北边弯曲,我们正好通过了回忆中的地点。这一带是我们在以祈愿星为目标的旅途中也曾经过的地方。是前往妖精沼泽的那天晚上,因为白兰地而喝醉的洁丝差点被自恋男搭讪的地方……
「走吧。所有答案都在真正的锁链的道路前方。」
我的脑内浮现了几个直觉的推论。不过无论哪种可能性,老实说都是我不太想去思考的,更遑论说出口了。
真相一定是怪物的模样。
「我们走吧。两人一起去查明仅有一个的真相吧!」
听到洁丝这么说,我点了点头。
「是啊,说得对。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然后,我们发现了第三个线索。
我们从哈路比尔以高速沿着贝列尔河逆流而上三小时。位于从贝列尔河往北延伸的运河分歧点上的城市,架着大型石桥。那座桥的形状很眼熟,跟哈路比尔的双胞胎石桥其中一座几乎是相同形状。
我们走下船,前去调查石桥。夜晚即将结束,天空开始变得明亮起来。
「这里是个叫做普蓝斯贝特的城市──是运河的入口城市,那条运河通往最北边的穆斯基尔。」
洁丝一边协助我下船,同时这么告诉我。
我们稍微前进,从侧面观察石桥。
「大部分都被地锦给覆盖住了呢……」
石桥下游方的侧面被翠绿的地锦叶子密密麻麻地覆盖。没看到以枯萎状态残留下来的藤蔓,看起来不像是从古早之前就覆盖在上面的,似乎是最近才长得这么茂盛。
「线索说不定就在这底下。你能除掉这些地锦吗?」
「包在我身上。」
洁丝这么鼓起干劲后,环顾周遭。现在是早到太阳还没出来的时段,没看到任何人影。
「火力稍微调高一点也没问题吧……炎术•烧夷。」
大约五发冒出黄色火焰的燃料弹,从洁丝手里发射而出。烧夷弹破裂后,广泛地覆盖住缠绕在桥上的地锦。火焰缓缓地燃烧……然后慢慢地变弱消失了。
「咦……」
洁丝不禁动摇并发出咦的一声。因为在火焰消失的地方,残留着尽管沾上煤灰,却跟被火焰笼罩前没两样的地锦。
「真奇怪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恐怕是……这些地锦被魔法守护着,以避免受到伤害。」
「是深世界的影响吗?」
我一边想起在哈路比尔被植物覆盖的喷水池一边这么说,于是洁丝一脸疑惑地陷入沉思。
「要让
可燃物变得不可燃,需要一定程度的魔力与技术。如果有人的愿望是无论如何都想保护这些地锦,或许另当别论就是了……」
「有那样的人存在吗……这个完全没办法处理吗?」
洁丝有些自豪似的露出微笑。
「使用魔法火焰看看吧。如果是同等程度的抗性魔法,我想应该能消除。」
洁丝将十指交叉并转动手腕后,把手摆成类似龟派气功的形状对着地锦。
「炎术•劫火(Flamma Apokeere)。」
白炽的可怕火焰彷佛火焰喷射器从洁丝手中喷射出来,是在白色中四处掺杂着红色的异样火焰。火焰看似拥有意志的蛇般一边扭动,一边开始包覆住地锦。
「相当棘手呢。」
洁丝加了把劲,火焰的量猛然增加了。地锦总算开始烧了起来。
「不可以乱碰喔。这种火焰会把猪先生连肝脏的髓都燃烧殆尽。」
肝脏没有髓质耶……
「原来你能使用这么可怕的魔法啊。」
我的惊讶让洁丝一脸自豪地挺起含蓄的胸膛。
「对呀。所以说猪先生,您可不能惹我生气喔。」
洁丝被白色火焰照耀的侧脸上,刻下形成对比的黑暗阴影。
「我是开玩笑的……」
就在我们这么闲聊时,洁丝的火焰将地锦燃烧殆尽了。原本覆盖住石桥的叶子全部变成细小的灰烬,逐渐能看见本来的表面。
首先,位于石桥侧面正中央的是锚的浮雕,跟我们在哈路比尔从河川里捞起来的锚形状完全相同。
「这……不会错的。」
从锚的上端往右边方向刻着粗壮锁链的浮雕。
我们有些兴奋地沿着浮雕前进。锁链的末端延伸到桥的旁边,在浮雕的终点钉着真正的生锈锁链。
锁链藏在石板路的沟里,连接到城市中。
「我们走吧。」
在洁丝说完前,我们两人便迈出步伐了。
虽然普蓝斯贝特并非很繁荣的城市,但有好几栋彷佛工厂般巨大的平房林立。看来是个作为运河的入口,以及工业地区一直静静地发展之处。
我们沿着河边的道路追寻锁链,抵达郊外的巨大废墟。
那是一栋奇妙的建筑物。五栋细长的平房配置成放射状,就像是张开的手心。无论哪栋平房都是红砖建造,而且没有窗户。周围布满巨大的围墙。
锁链的终点停在围墙前。我们仰赖洁丝的魔法,让身体飞起来越过围墙,闯进了领地内。
红砖建筑已经整个泛黑脏掉。不过或许是多亏了有计画的左右对称构造?整体来说仍保持着井然有序的氛围。
我们率先进入以手来说相当于手心的地方,也就是五栋平房聚集的中心部分。
生锈的青铜门扉轻易地敞开,引诱我们进入奇妙的空间。洁丝点亮魔法光芒。
那里是个圆形的大厅。背对入口的话,可以看见有五个通往黑暗的开口部按照等间距并排着。那些开口部大概分别连接着相当于手指的平房吧。
「这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洁丝轻轻地将右手伸向前方,于是又多出现五颗光球,各自以相同速度飞向五个黑暗。白色光芒照亮出五条长长的走廊,无论哪条走廊都在两边的墙壁上以等间距并排着金色牢房。
「金牢房……记得这是用来关住魔法使的吧。」
「对。去确认看看吧!」
洁丝首先选了最右边的走廊,我也跟着过去。金牢房里面十分简朴,没有窗户的空间里只有金色项圈,与将项圈系在墙壁上的金色锁链而已。项圈跟耶稣玛的项圈不同,似乎可以透过铰链来开关。无论哪间单人牢房都设置着这种项圈。
「项圈与锁链……最初的项圈是否就在这里呢?」
「还不晓得呢。再多看些地方吧。」
我们沿着走廊从头走到尾,却只有同样的单人牢房不断延伸下去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项圈。无论哪间单人房都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只有偶尔会看到干掉的动物尸体和疑似人骨的小型骨头掉落在房间里。
「这里是容纳这么多魔法使,对他们做什么的场所吧。项圈的用途是什么?」
我这番话让洁丝思考起来。
「这点让人很在意呢……倘若是一般监狱,不会有这样的项圈……假设是用来拘束身体的东西,但要是能破坏牢房的魔法使,应该也能破坏项圈吧……至于给无法破坏牢房的魔法使又多戴上一个项圈,总觉得没什么效率。」
「也就是说,这个项圈并非用来拘束人的吗?」
「说不定是那样。假如有其他用途……」
洁丝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进入一间敞开的牢房。她战战兢兢地拿起项圈后,猛然一惊地放开了手。
项圈发出喀铛喀铛的吵闹声响,滚落在地板上。
「怎么了,你还好吗?」
「嗯……这个项圈,该怎么说呢──」
洁丝像是想起讨厌的事情,微微蹙起了眉头。
「该怎么说……?」
「那个……跟耶稣玛的项圈有相同的感觉。」
原来如此,洁丝会表现出厌恶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谓的相同感觉,是指那种魔力和自我中心主义被压抑下来的感觉……对吗?」
「正确来说,是一种魔力被吸走的感觉。因为耶稣玛的项圈是随时在吸取耶稣玛的魔力,阻碍她们发动魔法、抑制自我中心主义,以及传送位置资讯的东西。」
「原来如此……那么这个项圈是跟耶稣玛用同样的机关,封印住魔力的东西吗?」
出乎意料的是,洁丝摇了摇头。
「自从会使用魔法之后,我变得能在某种程度上感觉到魔力的流动了。尽管这个项圈会吸取魔力,却不会将吸取的魔力储存起来,而是把魔力原封不动地传送到锁链那边。」
洁丝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埋在墙壁里的锁链。看来锁链似乎不只是被钉在墙壁里,还延伸到墙壁的另一头。
「这条金色锁链的前方会有什么呢?」
我思考起来。每间单人牢房都有准备一个的项圈,并排着那些单人牢房的漫长走廊,还有那些走廊延伸成放射状的建筑物。
「如果单纯一点来想,这些锁链应该会渐渐会合起来,然后聚集成一条吧?」
我的想法让洁丝有些惊讶似的瞠大了双眼。
「咦,您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是看建筑物的形状。有许多项圈并排着的走廊,然后那些走廊会在一个地方聚集起来的构造。如果比喻成一棵树,单人牢房的项圈就是叶子,这些走廊是树枝,建筑物整体则是树木──是朝着树干逐渐聚集起来的构造。考虑到这里有把从项圈吸取的魔力在某处整合成一体的机关,应该是很合理的形状吧?」
「原来如此……那么,魔力的目的地是……」
洁丝的视线看向前方。
「对。一定就是刚才那栋中央的建筑物。那里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我们回到中央部的大厅,探索着周围。此时,洁丝注意到一件事。
「地板的磁砖……只有正中央这块四角形的石材非常大呢。」
洁丝一边说,一边将双手往上摆动,于是地板嘎吱作响。
她注意到的四角形石材变成了上掀门。门被她的魔法举起来,在嘎吱作响的同时,像是张大嘴似的打开了。
里面有通往地下的通道。
隧道状的阶梯建造得十分宽敞,我跟洁丝甚至能绰绰有余地并肩行走。我试着闻了闻地板和洁丝的脚,但除了美少女的肌肤香气外,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气味。
阶梯前方是大概壁球场规格的潮湿地下室。
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有霉味的砖块覆盖着,天花板上开了一个大大的洞。附带椅背的气派木制椅子隔着一段间距被排列着,无论哪张椅子都连接着从天花板的洞口垂落下来的金色锁链。
从天花板的洞口垂落下来的锁链,只有一条外观与众不同──是生锈的锁链。生锈的锁链连接到房间最深处──拜提丝像的右手上。
「就是这里呢。不会错的。」
虽然并非有谁在,但洁丝轻声细语地如此低喃。就连那小小的声音,也在地下室里面回荡了好几次。
「这椅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我跟洁丝一起观察椅子。不管哪张椅子的椅背都在上部附带像是把打蛋盆翻倒过来的金属半圆球,此外,前方的椅脚还设有金属脚镣。从天花板延伸下来的金锁链被连接到将半圆球与脚镣串起来的复杂金属零件上。
「别碰。」
我警告想伸手碰触金属部分的洁丝。
「我看过类似的东西……这是用电击将人处死的道具。」
「处死……」
「就是像雷击一样,将电流从头部的金属传送到脚上的脚镣。」
简直就像在配合我说话的时机,银白色闪电窜过潮湿的木头表面。发出了啪哩的放电声响,回荡在墙
壁和天花板上。
紧接着一旁的椅子也啪哩啪哩地放电了。洁丝感到害怕地往后退。
「开在天花板上的那个洞口前方有什么呢?」
听到我这么说,洁丝将魔法光送到天花板。洞穴里面被照亮了。
只见那里有一条像是用来拴住大型船只的粗壮锁链,这条锁链的表面也涂抹了金。
「说不定……吸取魔力的项圈就是连接到那条大型锁链上,然后在这个房间里从锁链中取出魔力,变换成雷电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刚才那些附带锁链的项圈收集起来的魔力,会透过大型锁链更进一步地被搬运到某处啊。」
「恐怕就像是您说的那样吧。大型锁链前方有很多工厂。说不定以前是利用那些魔力在工厂生产某些东西。」
我可以理解了。简单来说,这栋像五根手指的建筑物就类似会从魔法使身上榨取魔力的发电厂,然后从那边引进一部分魔力,在这间地下室用来将人处死。
「逃走的棕熊爬上树,被天空劈打死掉了──跟锁链之歌的歌词也一致。首先可以确定第三个地点就是这里,不会错吧。」
「……我好像开始可以理解猪先生在天达尔曾说过的话了。」
洁丝看来大受震撼似的盯着用来将人处死的椅子。
「拜提丝大人挑选的地点,该怎么说呢,无论哪个地点都十分残酷,但又具备机能性……」
「很性感对吧?」
「是的。真的……非常性感。」
你明白就好。
「大圣堂的地牢、古城的拷问房间,还有这个处刑场,无论哪个遗产都很适合用来表现以前的生命有多廉价和人类有多残酷。只要去思考拜提丝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地点,不觉得好像可以明白她为什么要特地让我们去解这种谜题吗?」
听到我这番说明,洁丝深深地点头表示理解。
「对……我们会来解这个谜题,是因为想要找到最初的项圈。但拜提丝大人她……应该是不希望我们使用最初的项圈吧。」
「我也这么认为。要使用最初的项圈,便表示会将许多魔法使解放到世上。一个搞不好,魔法使可能会开始斗争并互相残杀,说不定会倒退回甚至建造出这种性感设施的暗黑时代。这大概是拜提丝在警告我们『即使拿到最初的项圈,也不要使用』吧。」
「那么,倘若最后是坟场在等着我们……」
「那个地方应该也相当性感吧。」
「说得也是呢……」
洁丝这么说道后,像是忽然想到似的看向我。
「可是,假如这场解谜是为了警告我们不要使用最初的项圈,拜提丝大人就没有理由制造出天达尔与琉玻利这两条岔路呢……因为假的岔路根本不具任何吓阻作用。」
她指出了重点。
「是啊。那么,要讨论的就是究竟是谁,为了什么制造出那些岔路。」
「……究竟是谁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洁丝看来十分在意。我在她面前一边说,一边进行思考。
「如果岔路并非拜提丝刻意安排的,那恐怕就是为了误导我们。犯人是不想让我们找到最初的项圈的家伙,跟用地锦把桥的图案隐藏起来的是同一个人吧。」
「那些地锦受到魔法保护,所以那位人物是魔法使……而且地锦看来相当新,因此一定是还在世的人物……」
「对。那家伙完全解开锁链之歌的谜题后,用地锦把连接到第三个线索的那座桥隐藏起来,故意让我们前往错误的方向。」
我看向洁丝。
「知道这么多资讯的话,也开始能明白那家伙是怎样的人了。」
「咦?」
「你还没发现吗?我们为什么会以为那边的岔路才是正确的?」
「呃……因为有拿着锁链的拜提丝大人像,而且……啊。」
洁丝敲了一下手。
「因为犯人准备了很多遗体。」
「没错。我们是为了追查胸口刻有血之十字的尸体而前往天达尔的,注意力都放在比拟锁链之歌内容的连续杀人案上,没有怀疑过那个杀害现场的合理性。」
尽管不甘心,但犯人欺骗我们的手法十分俐落且漂亮。
「那起奇妙的连续杀人案,是为了误导我们去追查尸体,前往错误的地点。」
「也就是说,准备了假的线索,以及将这座都市的桥藏起来的人都是……」
我点了点头。
「就是准备了尸体放在我们面前的魔法使──十字处刑人。」
问题在于,那人是否真的是梅密尼斯。
我们很轻易地查明了最后的隐藏地点在哪座城市。
我们利用洁丝的魔法,让从拜提丝像的右手延伸出去的锁链发光并循线追查,发现锁链来到五根手指的建筑物屋顶。我们更进一步地沿着那条锁链追查下去,只见锁链连接到从右边算起第二栋的平房屋顶上,然后沿着屋顶笔直地延伸到建筑物的外围。
我们爬上屋顶,然后注意到了。建筑物整体的形状就像把四爪的锚压扁一样。
锁链延伸出去的平房走廊正好是往南北延伸的长条形,锁链面对的方向则是北方。朝阳升起到东边的天空,运河的水面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着。运河延伸的方向跟摆放着锁链的平房座向恰好都是北方,是现在看不见的祈愿星所在的方向。
彷佛指示着这点,生锈的锁链前端附带一个小小的铁板,大致是个菱形,各边都稍微往内弯曲。与洁丝的耳环是相同形状──据说这在梅斯特利亚是象征星星的符号。
根据洁丝所言,位于北方的城市中,正好有那么一个值得注目的地点。
就是梅斯特利亚最北边的城镇,穆斯基尔。残留着祈愿星传说的地点。
因为运河不允许小型船只航行,我们搭乘早上的船前往穆斯基尔。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我们在日落前抵达穆斯基尔的港口。
面向北边大海的海湾城镇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砖造仓库跟白墙住宅几乎都倒塌、烧焦,而且熔化了。是在火灾后的废墟里寻找老鼠吗?苍鹰在我们头顶上不停地盘旋。
之前暗中活跃的术师为了捕捉逃亡的修拉维斯王子,把这个城镇化为了火海。修拉维斯是追着洁丝才来到这里的,所以这起不幸的事故也跟我们有关。看到面目全非的街景,让人内心非常沉重。
只不过,有几片白色船帆在港口随风摇曳着。也有用木材和布料修补后继续使用的建筑物,生活的光芒流泻在暮色中。这里曾是吹着北风的平静港都,偶尔能感觉到人的气息这点让我十分高兴。
我们隐约已经知道了目的地。因为我们能够猜想到在穆斯基尔的古老建筑物中,跟星星相关,而且感觉是拜提丝会选上的场所是哪里。
白色街景中的坡道被傍晚的光芒染成了淡紫色,我跟洁丝两人一起沿着那坡道往上爬。周遭的房屋都消失后,我们来到了白垩质的陡峭悬崖上──是穆斯断崖。跟这个断崖有些距离的岩地上孤伶伶地盖着一间小圣堂,那间小圣堂被涂成跟悬崖一样令人大吃一惊的纯白。
少女圣堂。这是拜提丝为了赞扬民间故事中叫做阿妮菈与玛尔塔的少女,所建造的圣堂。
即使经历了那场战火,圣堂也依然用跟我们以前造访时没两样的模样伫立在那里。
进入里面后,远方的海浪声低沉地回荡在安静的空间中。色彩鲜明的壁画围绕着礼拜用的长椅。壁画描绘的是阿妮菈与玛尔塔关于祈愿星的悲剧。
「没有任何人在呢。」
洁丝一边眺望着壁画,一边走向正面的祭坛。那里摆放着拜提丝像。将左手贴在胸前,笔直地高举右手的女性雕像。
「这里的拜提丝像果然没有拿着锁链啊。」
我们在祭坛前停下脚步。拜提丝像的纯白右手彷佛想要碰触天空似的伸长手指,并没有像之前那些雕像一样握着生锈的锁链。跟记忆中一样。
「或许是壁画里有什么线索呢。」
「说得也是,可能是坟场或锁链吗……来寻找看看吧。」
粉彩壁画将两名少女的悲剧按照顺序排列着。
感情融洽的幼年时期。玛尔塔得了会绽放鲜血之花的疾病而倒下。阿妮菈向星星祈祷,希望玛尔塔能康复。
尽管如此,玛尔塔的病情仍然不断加重,阿妮菈去探望病危的玛尔塔。阿妮菈在夜晚中捡到了一颗闪耀的星星──那是一颗魔法之星。但魔法没能赶上,玛尔塔病死了。
阿妮菈买了红色的布将星星隐藏起来。看到阿妮菈带来的星星,魔法使惊愕不已──因为星星蕴含着能够获得永恒生命的魔法。阿妮菈却把那样的星星包在红布里抛向空中,最后跳崖自杀。
让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果然还是离祭坛最近的最后一幅壁画吧。
两名少女在悬崖上的草地并肩坐着。并非笑脸也非哭脸,而是露出彷佛在观赏美丽绘画的表情,眺望着夜空的星星。是在北方天空闪耀着红色光芒的星星──祈愿星。
星星在这里也是描绘成跟洁丝的耳环相同的形
状。星星是用来许愿的,所以这个符号一定也是祈愿的象征吧。从最初与洁丝相遇时起,就一直看着的东西──想不到居然会像这样现在才总算察觉到它的意义,实在令人感触良深。
洁丝注意到我的视线,也在那幅壁画前停下脚步。
「她们两位最后又能待在一起了呢。」
「既然星星是红色的,就表示以时间序列来说,这是阿妮菈将星星抛向空中后的场景。两人应该在死后的世界再次相逢了吧。」
「嗯……」
阿妮菈与玛尔塔尽管处于彼此都会映入眼帘的距离,却保持着要互相依偎稍嫌远的间距并肩坐着。两人放在草地上支撑着身体的手好像会互相碰触似的,却没有碰触到。
……嗯?
这时,我发现了让人怀疑起自己眼睛的东西。
从猪的视角能看见的不是只有饲主的内裤,也能看见倘若是人类,必须匍匐在地才会注意到的位于墙壁低处的东西。
「您发现什么了吗?」
洁丝一边按住裙子防御,同时在我身旁蹲了下来。
「这里……两人的手中间。」
在以绿色描绘的杂草中,含蓄地摆放着铁锈色。仔细一看,阿妮菈与玛尔塔两人的小指也有同样的颜色。褪成红褐色的那颜色具备规律的模式,看起来不像是污渍。
看来似乎是细长的锁链。生锈的锁链连接着两人的小指。
「这是……!」
洁丝将手贴在地板上,调整成跟我一样的视线高度。褐色眼眸入迷地观察着两人的手中间。
「不会错的,猪先生,这是锁链!」
洁丝兴奋得闪耀发亮的脸面向了这边。重力让她的胸口产生了缝隙──
「那个,您之后可以尽情地看我的胸部,所以现在请您集中精神在壁画上面。」
我可以尽情地看吗……
「抱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锁链将两人连结起来……」
「是表示两人的关系怎样都切不断吗?」
我曾听说过日文的「孽缘」一词原本是「锁缘」(注:「孽缘(くされえん)」跟「锁缘(くさりえん)」在日文中发音近似)──意思是宛如锁链般连结在一起,切不断的缘分。
阿妮菈之所以舍弃奇迹之星,在玛尔塔去世后跟着走了,是为了这条锁链吗?
洁丝试着用手指摸索壁画的锁链部分,却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迹象。
「感觉好像是什么线索……您怎么看呢?」
我看着眼前的壁画,思考起来。
「假如拜提丝认为阿妮菈与玛尔塔之间存在着锁链──那么拜提丝让人在其他壁画中也画出锁链,好像也不奇怪啊。」
我站起身,立刻到处确认图画。
但我的推测落空了,其他壁画上没看到类似锁链的东西。
「说不定她只有让人在死后世界的壁画上画出锁链呢。」
洁丝一边这么推测,一边沿着小圣堂绕了一圈环顾周围。
洁丝的视线停留在祭坛那边。
「怎么了?」
「不,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洁丝走到祭坛前,用魔法光芒照亮内部。
「虽然因为拜提丝大人的雕像而变得不太引人注目,但里面也放着阿妮菈小姐与玛尔塔小姐的雕像。」
在白色光芒照耀之下,蒙上灰尘的木制雕像映入眼帘。左右两边各有一座将身体靠在内部墙上的少女雕像──两人一起抬头仰望着描绘在天花板附近的星星,是阿妮菈与玛尔塔,半身与墙壁融为一体。然后两人中间的墙壁描绘着勾勒出U字形的细长锁链,锁链两端分别连接在两名少女的小指上。
「果然这里也有锁链!」
洁丝轻轻地碰触壁画,摸索着将两人连接起来的锁链。
我一开始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墙壁中央出现一条纵向直线,然后直线扩展开来,转变成黑暗。
裂成两半的墙壁,朝着内部一声不响地打开了。
「是隐形门吗?」
冰冷的空气吹向我们的脸。看来似乎有条往下的通道。
从黑暗中飘来的风,蕴含着一种比温度更加不祥的冰冷感。
隧道前方是个宛如洞窟般的地下空间。光源只有飘浮在我们周围的魔法光芒,但空间宽广到就凭这样的光芒无法照亮整体。以地下空间来说,天花板也相当高,被好几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着。墙壁和柱子是将白色圆石整齐地堆积起来建造而成的。尽管是相当原始的建造法,但整体来说是个循规蹈矩的构造,作为建筑物给人一种美丽的印象。
从四面八方传来人在耳语的声音。无法构成话语的那些声音,彷佛拍打着悬崖的波浪声,但那确实像是人类的声音。
「地下居然有这样的场所……」
洁丝发出的声音让我产生一种安心感,同时我感受到某处飘来的视线,于是转过头去。
没有任何人在。是我的错觉吗?不,我总觉得猪的广阔视野确实捕捉到了某种类似视线的东西。
察觉到那种视线的真面目后,我震惊不已。
「洁丝,你快看……这些墙壁和柱子的材料。」
我走近一根感觉刚好的柱子。从那里回望着我们的是人类的头盖骨。
不只是头盖骨。各种大小的骨头堆积起来装饰着柱子。看起来像是白色圆石的东西,其实全都是人骨。我环顾周围,只见无论哪面墙和哪根柱子,都是同样的装饰。将所有骨头合计起来的话,应该会是好几千人、好几万人份吧。
耳语声似乎是从那些骨头的缝隙间传来的。
洁丝出乎意料地冷静观察着人骨堆积起来的柱子。
「是地下坟场呢……我曾在书上看过,暗黑时代以前,在人口还很多的时代,因为重视效率,经常会采用这种埋葬方式。听说也常会像这样排列得很美观。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实物。」
「离开牢房后,到坟场为止……也就是说,我们终于来到坟场了。」
「如果说描绘在壁画上的小指锁链,是会出现在死后世界的东西──」
「这里说不定就等于是那个死后的世界啊。」
倘若我们这次真的没有弄错,这里就是最初的项圈的真正隐藏地点。
在前往内部之际,我们开始明白在这里的并非单纯的人骨。脑袋被完美劈成两半的头盖骨、肥大到吓人且弯曲的大腿骨、歪曲且插满刺的脊椎骨,还有彷佛鼠妇般以蜷缩成圆形的姿势,全身融化后又黏合起来的骨头。
这些都是被魔法杀害的人们的骨头。这些骨头在考虑到统一感后被整齐地堆积起来,作为一项建材,变成美丽装饰的一部分。
栩栩如生、怪异、合理且美丽。
「很性感啊。」
「很性感……呢。」
我们寡言地前进,来到最里面的尽头。
然后我们终于发现那个了。
被摆放在墙边,用人骨制成的大型椅子。被装饰得简直就像宝座一样的椅背上,正好就在脖子会碰到的地方,固定着一个项圈。是银制项圈。彷佛张开嘴巴似的朝左右两边裂开,看起来也像是在等待脖子的到来。
宝座背后有一块石板,上面刻着警句。
寄宿着吾的血统之人啊
汝可有献出生命的觉悟
最初的项圈阖上时
所有项圈将会裂开
阖上的项圈永远不会开启
裂开的项圈永远不会复原
汝身将于此地腐朽被遗忘
吾国将于此刻动荡并灭亡
「这是……所谓的献出生命是指……」
在洁丝慎选用词的期间,我说出后续的话语。
「寄宿着拜提丝血统的人戴上这个项圈牺牲的话,就能解放耶稣玛──看起来像是这个意思呢。」
「怎么会?不可能,为什么……」
洁丝似乎仍无法找到要说的话。
「拜提丝应该很不希望有人使用最初的项圈吧。她甚至像是要让人见识暗黑时代有多么凄惨,还让我们参加那种解谜大赛。」
「可是,寄宿着拜提丝大人的血统之人……」
我不忍直视感到动摇的洁丝,面向下方。
身上流着拜提丝血统的人,只有身为国王的修拉维斯,以及旁系的洁丝而已。
换言之,要解放耶稣玛,修拉维斯或洁丝非死不可。
「不不,那样当然不行。那根本不构成选项。」
我们两人只能呆站在充斥着人骨的空间里。
虽然好不容易找到了最初的项圈,但使用那个项圈要付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
这过于残酷的结局,让我们说不出话。
在一阵沉默之后,先开口的是洁丝。
「已经无计可施了。我们回王都告诉大家这件事吧。」
「不……关于这点,也让我再考虑一下。」
「咦?」
洁丝以深感意外的视线看向这边。
我有件感到担忧的事情一直刻意不提。
「洁丝,我有件事想思考一下…
…」
「好的,是什么事呢?」
「就是关于我们一直在追查的十字处刑人的真面目。」
「呃……不是梅密尼斯先生吗?」
这点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想稍微整理一下条件。十字处刑人模仿锁链之歌的内容,杀害北部势力的余党,然后在尸体胸口刻下血之十字这种暗黑时代以前使用的魔法对吧。从这件事可以得知,他是个知道锁链之歌与最初的项圈的魔法使,也十分熟悉历史。」
「梅密尼斯先生知道锁链之歌。他的血环也被卸下,所以理应能自由使用魔法。关于暗黑时代的事情也是,倘若是身为特权阶级的王都居民众,应该能够调查到吧?」
洁丝说的话是正确的。但那只不过是必要条件。
「是啊。不过,我们两人一起查明的真相也要加进去。十字处刑人选择的第三、第四个城市是假的地点。十字处刑人用魔法地锦把正确的线索隐藏起来,利用连续杀人误导我们前往假的方向。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我们找到最初的项圈。」
「当然了。我想在这边稍微思考一下。他为什么要特地这么做?」
洁丝疑惑地歪头。
「我们发现梅密尼斯的遗体时,这么心想了──梅密尼斯为了避免修拉维斯使用最初的项圈,把项圈藏在某处,然后借由自尽把隐藏地点带进了坟墓。换言之,我们一直认为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是梅密尼斯给修拉维斯的讯息。」
「是那样没错呢。」
「可是,看到写在这边的文章后,那种可能性变得相当可疑。」
我看向高挂在椅子上的警句。
「最初的项圈并非能轻易使用的物品。因为必须牺牲王家的人,就算找到,也不可能直接发展成『那就立刻来解放耶稣玛吧』的局面。况且解放军等其他人也无法擅自使用。」
最初的项圈就在我眼前漠然地发亮着。
「他有必要为了向君主隐瞒那种东西的所在处,不惜那样大量杀人和掩盖事实,甚至奉上性命吗?他只要向修拉维斯进言请珍惜生命,修拉维斯应该也会赞同,事情就解决了吧。」
「确实……那么,杀人和掩盖事实是为了什么……」
「没有必要为了说服只要沟通就能互相理解的对象,拟定这种大计画。十字处刑人这一连串的计画,是为了欺骗即使沟通也无法互相理解的对象。换言之,那讯息并非是给修拉维斯的。」
「如此一来,对象就是……解放军的成员吗?」
「应该是那样。解放军他们是把王朝摆其次,一直大声主张要优先解放耶稣玛的团体。对方应该想避免被解放军发现这个最初的项圈在哪里吧。」
「那么,梅密尼斯先生是为了欺骗解放军的成员,才做出这种事……?」
「就是这个部分。感觉有点不对劲对吧。」
我回想起登基典礼时,梅密尼斯的发言。
──最大的敌人已经不在了。以战力来说,王朝军就足够了吧。跟提出不合理要求的庶民团体维持对等同盟的意义……我实在难以理解……
「以梅密尼斯的角度来看,解放军根本无足轻重。假设他早就知道这个地方,会产生特地动手脚隐藏起来的念头吗?应该会认为只要无视解放军的要求就行了吧?就算杀人案是梅密尼斯给解放军的讯息,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他有什么动机要那么做。」
就现阶段来说,假设梅密尼斯是十字处刑人,概要应该会是这样吗──
①梅密尼斯独自发现了项圈,然后想要将项圈藏起来。
②他用地锦把真正的线索隐藏起来,进行了比拟杀人,把我们诱导到假的目的地。
③他在河川袭击前往上游的我们,防止了我们找到真正的线索。
④他自尽免于被追究责任。
……可是,这是正确的吗?
他为什么有必要特地这么做呢?
面对修拉维斯,他只要说服修拉维斯用不着牺牲王族的性命来使用项圈就好了。追根究柢,他本来就不重视解放军的要求。明明如此,他会搞出这么大规模的杀人案,甚至不惜自尽吗?
十字处刑人做的事情,跟梅密尼斯的犯罪侧写并不一致。
洁丝暂时陷入思考,然后谨慎地开口说道:
「那么……十字处刑人先生并非梅密尼斯先生,而是不会轻视解放军的人物……」
「只不过,在琉玻利死亡的无疑是梅密尼斯,袭击我们的人大概也是梅密尼斯吧。既然如此,可以推测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那个梅密尼斯,甚至能够让他死亡的人物,就是真正的十字处刑人。」
尽管可能性已经呼之欲出,但感觉一旦说出口就会变成现实,我的猪舌实在动不起来。
一直立志成为名侦探的洁丝,这次似乎也在犹豫是否要指出可能是嫌犯的人物。
不过,我没有必要开口了。
从后方传来某人朝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我跟洁丝同时转过头去。
「你们找到真相了吗?」
一名男人从被人骨覆盖的黑暗中现身。咦──洁丝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个世上也有不要解开比较好的谜题。」
披着伊维斯的长袍、体格结实的人影。
翡翠色眼眸从非常卷曲的金发底下注视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