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我回到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走进车站前的网咖。既然手机不能用,如果想上网搜寻,就只能用别人的电脑。为了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什么事,关键还是在惠理身上。惠理到底有没有生下我……

网咖比我想像中便宜,但我现在连一块钱都不能浪费。幸好钱包里还有健保卡可以扣押,仅仅是这样,我就觉得自己跨越了一道难关。

我坐在电脑前,开始用力地敲打键盘。因为有时间限制。

总之,惠理存在于这个世界。那先找祭财爱好了。我在搜寻引擎输入「高桥祭财爱」的关键字,屏息以待。

搜寻不到「高桥祭财爱」,幸好这个闪亮亮的名字实在太罕见了,最终被我成功搜寻到「祭财爱」。但不是姓高桥,而是洼濑祭财爱。这是祭财爱现在的本名。

我敲打键盘的手指顿时停在半空中。看到祭财爱的报导时,我的双手无力地落在键盘上,逐渐握紧。

洼濑是超大型科技公司董事长的姓氏,这个人真的是祭财爱吗?我屈身向前,目不转睛地瞪着萤幕里的照片,几乎要把萤幕瞪出一个洞来。

我敢肯定那是祭财爱。服装、发型和气质完全不一样,但确实是他没错。

照片是某个宴会的场景,祭财爱西装革履地站在姓洼濑的大老板旁边,笑得一脸文质彬彬。照片拍到五个人,只有祭财爱一个孩子。看样子,祭财爱是洼濑社长的孙子。

据说是因为社长的儿子生不出小孩,所以收养了祭财爱。

如果惠理透过我在日记里看到的试镜成为女明星,就不会去夜总会上班,也不会认识祭财爱的母亲。如果这个世界的祭财爱,身边没有在我的世界对他伸出援手的惠理,大概也找不到别人收养他。

所以祭财爱会暂时被送到孤儿院,在那里遇见洼濑社长正想收养小孩的儿子。以上是我的推测,就算没猜中,但肯定也与事实相差不远。

萤幕中的祭财爱穿的不是褪色的T恤,而是剪裁得十分合身的西装,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更重要的是,他笑得好幸福。

「太好了,祭财爱。」

我脱口而出,感觉全身的体力都倾泄流出。

相较于住在我和惠理的破公寓,现在的祭财爱幸福多了。我好想高举双手为他大声欢呼,可是摸着良心说,我一点也不开心。而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火冒三丈。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把注意力切换到惠理身上。

惠理现在是名闻遐迩的女演员,搜寻起来毫不费力。惠理的艺名是月森琶子,《玻璃森林》果然是她踏上演员之路的起点。原着本来就很好看,电影顺势创下空前的卖座纪录,而惠理的演技也大受好评,一路顺风顺水地爬到了现在的地位。

我果然没有被生下来吗?《玻璃森林》是正统的悬疑片,饰演高中生的惠理在剧中被绑架,有几幕必须全力奔跑的场景。挺着大肚子不可能胜任那个角色。

尽管如此,我仍抱着一线希望,找到惠理的个人资料。五年前,惠理嫁给小她五岁、我也认得的帅哥演员驹田航大。在我的世界里,驹田航大应该还没结婚。我今年十八岁,驹田航大三十岁,生下我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不是几乎,完全就是零。

在对外公开的个人简介上,这个世界的惠理没有小孩。

我没有被生下来吗?还是作为私生子被藏在某处?然而任凭我在网路上找了又找,都找不到惠理——月森琶子——的私生子传闻。

既然如此,就只能问惠理本人了。我还以为既然是大明星,大概很难找到惠理住的地方吧,没想到一下就找到了。虽不至于详细到几号几楼,但网路上确实写出什么区的哪一条路上,连外观的照片都有,是一栋车库里停了两辆车的豪宅。

我试着用手机拍下那栋豪宅的照片。没问题,还可以拍照。看样子虽然连不上网也无法通话,但除了通讯以外的功能都还能用。

确认手机可以拍照后,我也拍下从车站走过去的路线。

从惠理和她老公驹田航大的社群网站上浏览,不难推测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幸运的是,驹田航大去外地拍电影,人不在东京。虽不清楚惠理目前的所在位置,但很可能是在东京。

问题是,就算见到惠理,她生下我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我从位于住商混合大楼里的网咖走下狭窄的楼梯,心情沉重晦暗得不得了。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

当时脑子里充满「要是我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的想法,点进名为「Another World」的网站,自暴自弃地认为自己就算死掉也无所谓。如今那个念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想起瑚都,想起她轻易地说出这句有如凶器般锐利的话:

或许我没有被生下来比较好吧。

瑚都会在这个世界做什么呢?没有我的搅局,她应该能顺利地参加中学考试,去她第一志愿的学校就读吧。

我茫然地走在宽敞的步道上,突然有个东西撞上我的腰。

回头一看,眼前是个手里拿着英雄模型、看起来才念幼稚园的小男孩。

男孩朝我点点头,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男孩的年纪很小,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没有母亲或其他人跟在身边,任由他独自在路上走?产生这个疑问的瞬间,马路对面貌似有什么东西吸引住男孩的注意力,只见小男孩摇头晃脑地往右边走出去。

「危险!」

再往前走就会被迎面而来的脚踏车撞飞了!我连忙想抓住男孩的手,可惜还差几公分——我的手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抓到。

幸好,有另一只手从反方向即时伸过来,抓住了男孩,总算免除一场脚踏车意外。

「吓死人了!小心点啊!」

骑脚踏车的年轻男子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抓住小男孩的手、救了他一命,不知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的女孩子,与刚才的小男孩双双在路边跌成一团。

这女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内心满是问号,在似乎还惊魂未定、站不起身的两人身边蹲下来。

「没事吧?」

女孩还很年轻,大概不会有事,顶多也只是轻伤。问题是小孩,他说不定撞到头了。听说幼儿的头很沉。

「吓死我了。」

女孩自言自语地说道,眼珠子慢慢转动,捕捉到我的身影。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瑚都!不会错的,她就是直到刚才还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少女,花辻瑚都本人。而且用少女形容并不准确,她已经是成熟的女性了。

长发染成低调奢华的棕色,烫成大波浪。眼皮涂着橘色的眼影,还画了黑色眼线,眼睫毛呈放射状向上卷翘,微微张开的唇瓣是水润透亮的粉红色。瑚都脸上有着很精致的妆容。

我只看过她一板一眼地穿着私立高中老气横秋的制服,头发在两侧编成双马尾的模样,女大十八变的她令我跌破眼镜。

因为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国、高中时我无意间见过瑚都几次。最近发现她经常独自一人坐在车站前综合医院旁的公园里,内心还曾为此感到窃喜。

原来女孩子只要化个妆、头发换个颜色,气质就会差这么多啊,真是惊人。瑚都算是长相比较稚气的类型,可一旦换上便服,看起来一下就大了好几岁,相当成熟,简直无法想像我们是同龄人。

一考完试,决定好人生方向的学生们全都不约而同开始地染发、穿耳洞。尤其女生还会化妆,有些人甚至因此形象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不久前,我在路上巧遇高中时代的女性友人,原本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如今都顶着全妆,再加上烫鬈又染色的发型,还戴了耳环,猛一看几乎认不出谁是谁。

「我决定打扮到自己满意为止,在大学重新出道。」

稍微聊了一下,对方眉飞色舞地笑着说。

瑚都也考上自己满意的大学,沉浸在无拘无束的气氛里吗?

瑚都,我是添槙城大郎,你还记得我吗?

这句话手舞足蹈般地浮现在脑海里,我却说不出口。

瑚都不可能认识我,我大概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眼下瑚都确实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关心倒在地上的小男孩,一个劲地不知在对他说些什么。

我的注意力被瑚都夺走的同时,时间仍一分一秒地往前走。

「请问……」

瑚都对我说。

「抱歉,我在发呆。小朋友要不要紧?你呢?没受伤吧?」

「嗯,我没事。这孩子好像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家长好像也不在这附近,可能是迷路了。我认为应该送他去警察局比较好。」

我的视线移到男孩身上,他正把玩着手中的模型,脸上挂着不安的表情。

「小朋友,你要去哪里?」

「小智家。」

「小智家在哪里?你妈妈呢?」

「妈妈的动作太慢,所以我先走了。」

「……」

瑚都替不禁无言以对的我问他:

「你家在哪边?」

「不

知道。」

瑚都不知所措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办?」

「总之先站起来吧。」

我用双手扶着男孩的腰,像拎扯线傀儡似地把他拎起来,放在地上。

「好可爱啊。」

男孩一脸状况外地被我拎起来,有如玩具般的动作令瑚都忍不住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原本妆容精致、充满女人味的表情瞬间变回娃娃脸。我的胸口一紧。好怀念她这种表情啊,她以前经常露出这种表情。即使这个世界的瑚都不认识我,但我此时此刻就站在这么近的距离与她说话。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男孩捧着模型的双手愈来愈用力。

「那个十字路口是不是有派出所?」

瑚都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春天时会开满樱花的这条路上,如今只剩枯树伸出细瘦的枝枒。

这里也有大河流过。再往前走是一座老字号的木材厂,以前大概都靠这条河运送木材吧。西斜的阳光在水面上映照出一条光之小径。

「我记得有。」

我和瑚都走在男孩两边,沿着宽敞的步道往前走,跨过架设在河上的桥。

男孩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模型,走得很慢,我和瑚都笨拙地配合他的步伐。我很少跟这么小的小朋友相处,不太清楚该怎么应对才好。男孩的表情相当不安,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令人于心不忍。

这时,有个看似家庭主妇的女人从前方走来,一脸狐疑地停下脚步。我心想着对方有什么事吗,并打算催促男孩从女人身边快步通过。

「……小诚?」

大概是听到自己的名字,男孩蓦地转向那个人。

「阿姨!」

「您认识这个孩子吗?他刚才差点被脚踏车撞到跌倒了,应该是没有受伤。可是他不晓得回家的方向,家长也不在身边,所以我们正想送他去警局。」

得救了。我赶紧简短地说明来龙去脉。

「哇!那真是太危险了。小诚,你又自己跑出来啦?」

女人对男孩露出「你这孩子!」的训诫表情。

「才不是我自己跑出来,是妈妈的动作太慢了!所以我想先去小智家。」

「说得好像你自己有办法去似的。这孩子十分好动,经常走丢。他是我邻居的小孩,和我家老么上同一所幼稚园。」

「原来如此,这真是太好了,终于知道他是哪里的小孩。」

「我先打电话给中川太太,可以请你们再帮我照顾一下小诚吗?」

貌似家庭主妇的女人从购物袋里拿出手机。

「好的。」

女人拨通了手机,与她口中的中川太太,大概是小诚的母亲通话。过了一会儿,女人挂断后面向我们说:

「他妈妈马上就会来接他。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再陪小诚一会儿吗?」

「好的……」

「这孩子以前也走丢过。真是太好了,幸好被你们发现。我们家的兔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年纪的男孩子根本跟野生动物没两样!啊,我和中川太太约在木材厂后门这边。」

我们刚好经过木材厂的后门前。

「好的。」

女人单方面地自说自话,瑚都迫于无奈地回答。

「真不好意思啊,我家就住在附近,本来应该是我带他回去,可是我现在得赶去补习班接女儿下课。她已经打电话来说她下课了,所以太晚去接她的话,她可能会很害怕。」

女人的老么和小诚就读同一所幼稚园,可见她要去接的是姐姐。女人频频低头道歉,渐行渐远。如果送去警察局,可能要做笔录,所以若说少了点麻烦,确实少了点麻烦也说不定。

我们只等了五分钟,有个比刚才女人稍微年轻一点、看起来也是家庭主妇的人,从马路上小跑步地奔了过来。这个人大概就是中川太太。

中川太太跑到我们面前,气喘如牛地对小诚说:

「小诚!真是的!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不等妈妈就自己跑出去吗!」

「可是……妈妈太慢了嘛。」

小诚嘴里发着牢骚,但脸上明显换成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中川太太对我们说: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听说他差点被脚踏车撞到,还跌倒了?要是旁边没有人,这孩子肯定会饱受惊吓。谢谢你们救了他。」

中川太太郑重其事地向我们鞠躬致谢。

「别这么说,只是刚好遇到而已。」

瑚都谦称,但她确实阻止了脚踏车撞上男孩的意外。要不是瑚都,男孩可能真的会被脚踏车撞到,酿成悲剧。

「那个,方便的话,可以请教两位的姓名和地址吗?」

「敝姓花辻,住在汐波一丁目。」

「敝姓添槙,住在枝滨二丁目。」

「可以麻烦你们写下来吗?」

中川太太递出记事本。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想也知道她打算上门道谢,所以才想知道正确的地址。可是做到那个地步,别说是我,可能就连瑚都都觉得受不了……也很麻烦。

「别放在心上,我们真的只是刚好路过。」

我代为表达。

「年轻人大概觉得很麻烦,但这样我反而更过意不去。如果不好好登门道谢,外子会怪我礼数不够周到。外子的教育方针是从小就要以身作则,让孩子知道犯错时要道歉、受到帮助时要道谢。可以请你们帮帮忙吗?拜托了。」

中川太太将记事本夹在腋下,手里抓着两支原子笔,朝我和瑚都弯腰鞠躬。

她说得如此恳切,我们也不好再推辞拒绝。瑚都率先接过原子笔,有如回答街头问卷似地,站着直接写下自己的姓名和地址。她的名字果然是「花辻瑚都」。

瑚都用左手握着原子笔。对了,我想起来了,瑚都是左撇子。

这时,我注意到瑚都左手纤细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我一时大受打击,险些拿不住手里的原子笔。

戒指的造型简单而粗犷,显然是年轻人时兴戴的对戒,或许和我的是同一个品牌也说不定。我凝视着瑚都圆润的字迹,反覆深呼吸。

冷静点,城太郎。如今站在你旁边的这女生,虽然有着瑚都的脸孔,却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瑚都。在我的世界里、和我在神社聊过天的那个瑚都,与这个女生并非同一人。所以就算她有男朋友,也轮不到你难过。

想到这里,我又想到假如这个世界的瑚都已经有了男朋友,在我世界的瑚都应该也有男朋友了吧。毕竟这个世界除了没有我之外,与原来的世界其实没有太大差别。

羽毛球社的成员还是同一批人,优也的性格也没差太多,而且因为没和我扯上关系,好像有些部分变得更好了。可惜相处的时间太短,所以不是很确定。

瑚都有男朋友了……没想到我会这么失望,连我自己都感意外。最后我总算写下姓名地址,把记事本还给中川太太。

「花辻和添槙……花辻同学?」

中川太太轮流打量瑚都和她写在记事本上的姓名,似乎想到什么。

「你该不会是小花烘焙坊的女儿吧?那对双胞胎姐妹?」

中川太太问瑚都。

「是的。」

「果然没错!真是太巧了!我好喜欢你们家的面包,经常去光顾呢。」

「真的吗?谢谢您的喜爱。」

瑚都礼数周到地低头致意。

「花辻同学和小诚的姐姐应该是同一所小学的毕业生。小诚的姐姐一年级时,由六年级的花辻同学负责照顾。因为是很罕见的姓,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们家姐姐还说花辻姐姐对她很好,她最喜欢花辻姐姐了。是你吗?还是你的双胞胎姐妹?」

「应该是我的姐姐绪都吧?因为我负责照顾的是男生。」

紧接着是只有在地人才能参与的话题。原来汐波小学有这样的制度啊。

「不过最近小花烘焙坊都没开,真遗憾,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

「啊,不好意思,这是府上的私事吧。欧巴桑就是这样,让你见笑了。」

「不会,别这么说。我今年春天就是大学生了,以后也会利用春假帮忙。」

「你的意思是说,会再开门做生意吗?」

「会的,已经准备好要重新开始营业了。虽然有点状况,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我爷爷也会来帮忙。」

「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呢。你们家的面包真的很好吃。」

「是吗?嗯,谢谢您。不过那原本是我爷爷的店,所以……那个……可能味道不会跟我妈做的面包一样。」

不知何故,瑚都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瑚都家是开面包店的啊。我也在超市的烘焙部门打工,所以对面包有一定的知识,多少也知道面包的做法,说不定能成为两人之间话题……我居然动起歪脑筋来。

稍后,中川太太和小诚与我们挥手道别,想来是要去小智家。

「你家

开面包店啊?我送你回去。」

太阳已经下山了,暮色笼罩大地。六年前我也送瑚都回家过,不过当时在离她家还很远的地方就分开了,而且周围一片漆黑,我根本不晓得她们家是开店的。

「谢谢……你。」

直到刚才都跟小诚还有中川太太在一起,突然间只剩下我们「孤男寡女」,令我心跳不禁加速。

「已经准备好要重新营业真是太好了。」

「是没错……但应该很不容易,感觉不会那么顺利。」

瑚都望向墨色的天空,双手掩住嘴巴,轻轻地吐出一声叹息。

「怎么说?」

「因为我爸妈暂时还回不来,我必须好好地协助爷爷才行……这段休息的期间,工读生全都辞职不干了,必须从头开始找人。」

居然将家里的事告诉我这种初次见到的陌生人,或许瑚都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虽然只有小六时正式讲过一次话,但我也隐约察觉瑚都家有点不太寻常,所以她才会觉得双胞胎少了自己也无所谓吧——我突然没头没脑地想起这件事。

「那个……我从高一就在超市的烘焙部门打工。啊,我最近刚从高中毕业,也在烘焙坊烤过面包,对面包有一点粗浅的知识。既然你们家的工读生不做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真的吗?」

我的话都还没说完,瑚都就大动作地转身面对我。

「真的……呃,那个……因为我也放春假,正在寻找打工的机会。」

「真的可以吗?」

「可以……」

哪有什么可不可以的。我比以前更穷困了,还无家可归,唯有在瑚都家打工,我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来面试?什么时候方便?虽然我爷爷还要花点时间,把自己的烘焙坊交给别的面包师傅就是了。」

「可以的话,希望愈快愈好。」

「我也是。那明天如何?」

「没问题。」

「那就明天下午一点。至于地点嘛……就是这里。谢谢你送我回来,可是你明天有办法自己过来吗?你对这一带熟吗?」

瑚都从皮包里拿出钱包,再从里面掏出名片。是烘焙坊的名片。精美的名片上印有轻柔水蓝色的毛笔字店名,非常有质感。

因为姓「花辻」,所以就叫小花烘焙坊,相当好理解。这名片想必是瑚都或绪都设计的,风格与充满昭和气息的老式店名不太搭轧。

「完全没问题。」

「太好了,那就约下午一点啰?我叫花辻瑚都。」

「我是……添槙城太郎。」

我仔细观察瑚都的表情,但……毫无意义。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大概从未出现过添槙城太郎这号人物。对瑚都而言,我只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却仿佛在瑚都眼里看到一丝失望的情绪。瑚都的视线随即落向地面,看不见她的眼神。只见她将嘴唇紧紧地抿成一线,似乎在忍耐什么。

咦,怎么回事?瑚都刚才的表情是我自作多情吗?还是我眼花了?大概只是单纯的巧合吧。

转瞬的沉默之后,瑚都以沉稳的声音回答了「请多多指教」。

她果然不认识我。她不可能认识我。

「就是这里。很小的店吧?」

瑚都家到了。我有些意外地站在放下水蓝色铁门的烘焙坊前。虽然只能看见招牌,但店铺的装潢氛围比想像中来得简约许多。我抬头仰望招牌,眼前仿佛浮现出欧洲早晨的风景。相较于柏油路,店门口更适合那种铺石板路。

毕竟「小花烘焙坊」这个店名,我还以为是更复古一点的店。

「好漂亮的店啊。和我家在隔着车站的反方向,难怪我不知道。」

「这是在我爸妈那一代改建的,当时我妈刚嫁过来没多久。我妈是日本和英国的混血儿,在英国长大,所以做的是英式面包,不同于爷爷做的是日本本土的面包。所以他们两人处得不好,爷爷也搬出去了。」

「原来如此。」

「因为某些原因,我妈现在回英国了,我爸陪她一起回去。」

「嗯哼。」

「我们家有很多本难念的经喔。添槙同学,你可别嫌弃啊。」

「不会的。」

绝对不会。

「爷爷还没来,所以还不能开店,但我会先拉起铁门。玻璃自动门没有打开电源,所以不会有反应,可以请你到时从玄关按一下对讲机吗?我家的玄关就在烘焙坊旁边。」

「没问题。」

「那就明天见了。」

瑚都朝我行个礼,就要转进烘焙坊旁边的小巷子里。

「啊,花辻同学。」

「什么事?」

瑚都转过身来,轻柔飘逸的长发在冬天的晚风中飘扬。

「那个,我们讲话也许可以不要这么拘谨?我们应该同年才对。」

「噢好的……好,没问题。」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瑚都就行了。我有个双胞胎姐姐也姓花辻,名叫绪都。就像我刚才讲的那样,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我就叫你瑚都同学了。」

我的胆子还没有大到只叫她的名字。

瑚都笑着挥挥手,消失在阴暗的巷子里。我抱着无法言喻的心情,看着尚未习惯、仍感不熟悉的便服背影。这个人不是多年来悬在我心头上的女孩。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她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而且她也不认识我。

这个人大概是我记忆中瑚都的分身吧。虽然长得很像,但她不是我喜欢的瑚都。我的心似乎比我的理智更清楚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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