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众开始入场之前还有时间。
刚才还在的灰之魔女已经消失了,彷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一定是被安妮洛特救走了吧。
即使我没有灰之魔女去了哪里的记忆,我的魔导杖仍留有使用过的痕迹,换言之想必就是这么回事。
「…………」
我在台上俯视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两周。
自从我以歌姬的身分举办首场演唱会以来,已经过了两周的时间。现在我一如往常,举办史上第一场演唱会。
一次又一次地举办史上第一场演唱会,我每次阖上双眼都能回想演唱会中的情境。
宽敞的音乐厅坐无虚席。
幕一掀起,观众便会对我投以充满期待与梦想的眼光。温暖的眼神肯定了我的一切。
我会感谢在场的人们,并宣言自己将拚命带著感情献唱。只是说出理所当然的言词,观众们就会细细反刍、点头、掉泪。
我一开口唱歌,会场就会垄罩在寂静之中。
唯有我的歌声震荡周遭的一切。
歌唱完之后,观众就会像是打好暗号一般一齐起立,让整座剧场欢声雷动。欢呼会远远超过我的歌声。
人们会鼓励我,说我的歌声至高无上。
所有人都爱著我。
所有人都注视著我。
不论是今天、明天、后天。
我永远都身在这一天之中。
○
「就是这样,伊蕾娜。我们去拿走萨玛菈的娃娃吧!」
已经说完了,差不多够了吧?她乾乾净净地消除四面八方展开的镜子,朝我伸手。
动作彷佛护送公主的绅士……看起来倒也不是不像。
这只手是什么意思?不机灵的我侧了侧脑袋。
这个构图与其说是公主跟绅士,比较像是期待握手的饲主,与看不懂指令的笨狗。
终于,安妮洛特一脸遗憾,「唉……」地叹了口气。
「不是不是,伊蕾娜。我说你啊……应该懂这只手的意思吧?」
「嗯。」我点头。「像这样吗?」
呼啪!
我用手打了一下她的手,发出响亮的声音。舒服的感觉让人浑身发麻。
「好痛!」
突然遭到暴力相向,苍天魔女安妮洛特把手抽了回去,不满地蹙眉。
看来这不是她期待的进展方式,表情就像是被养的狗咬了一口。
「好过分喔,伊蕾娜……我之前不是跟你约好我只要这样伸出手,你就要做什么了吗?」
「是这样吗?」
就算你说之前说过,我也完全不记得以前见到你时的记忆。
我们是怎么约好的?
「我们不是约好,像这样伸出手的时候,你就要把婚戒戴在我手上吗?」
「不是我们绝对没有约好。」
「不对!没有那回事!我们绝对约好了!」
「我没有印象。」
「毕竟伊蕾娜见到我时的记忆完全消失了……不记得也没办法。可是呢,自从遇见伊蕾娜之后,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喔。」
「是这样吗?」
对我来说,刚才她潇洒登场,用公主抱接住我才是初次见面。就算跟我说发生了很多事情,令人遗憾的是现在的我也没有印象。
她像是翻阅相册一般,面带怀念的表情一一说出我不知道的回忆。
「比如说──对了,三天前见面的时候,我们约会了一整天喔。」
「喔喔。」真的吗~?
「还有,两天前你有对我说『事件解决后,住在这个国家好像也不错~』喔。」
「嗯嗯嗯。」真的吗~?
「然后昨天见面的时候呢,伊蕾娜你说『安妮洛特是我目前见过的人之中最漂亮的一个。太美了。将来想跟你结婚。』对我展开热情的追求喔。」
「嘿~」这个绝对是骗人的。
我大叹一口气。
「要瞎掰的话可以掰得像一点吗?」
「我才没有瞎掰!你绝对跟人家约好了!」
「难道你受到每次说话智商都会下降的诅咒吗?」
「真奇怪,你是我目前见过的伊蕾娜中说话最辛辣的一个……怎么会这样……」
「难道不是因为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你之中言行最支离破碎的一个吗?」
话虽如此。
被从这个世界消除的两周。
以及这个城市同一天周而复始的两周。
对于自身存在不被任何人认知,不仅如此,还在所有人都重复同一天的国家中独自挣扎的她来说,我这种人的确弥足珍贵。
会稍微有点兴奋过头也在所难免。
我要是没有来,她恐怕会分不出奇怪的究竟是国家,还是她自己。
不过,这句话对我也适用。
要不是有她,我恐怕也会抱头苦恼,不晓得国家跟自己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被排除在梦回之城卡尔赛尔外的同伴,彼此成为朋友可说是合情合理。
话说回头,我们若不解决这个城市的问题,这个国家肯定会永远被囚禁在梦一般的这一天里,循环不断。
「好了,玩笑就开到这边。」
她耸了耸肩。「刚才说了很长一串,这个城市这两周来都重复过著同一天。而原因就是她手中的娃娃。只要拿到那个,应该就能让城市恢复原状。」
「…………」
「可是我没有证据。」
「那你有胜算吗?」
我问她有没有策略。
安妮洛特彷佛正在等我这句话一般,面露想到了什么妙计的得意表情──
「伊蕾娜,这里有两个魔女吧?」
「是。」
「我想说只要有两个魔女,应该就能有办法解决才对。你觉得呢?」
「原来如此。」
完完全全就是没有策略呢。
清清爽爽的没有策略。
她果然突然变成笨蛋了。怎么了?你累了吗?
我还以为她会提出我没想到的妙计,然后我们两个一起去对付萨玛菈小姐。看来并非如此。
应该说,多了我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也没有增加多少。
「该怎么说,有没有能像这样,轰隆一声直接打赢的方法?」
「智商又降低了……」
总觉得每次对话后,她的脑袋就越来越差劲,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总之,玩笑先开到这边。」
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说──我只有点头这么想,因为她露出颇为正经的表情。
「放心吧,伊蕾娜。我有准备策略。只要成功,明天就会到来。」
「喔喔,什么样的策略?」
「呵呵呵,我的策略是呢──」
嘟嘟哝哝。
她跟我说了她准备的策略。
方法只有一个,可是单纯至极。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恐怕没有。」
…………
她对陷入沉默的我说:
「所以伊蕾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需要你的力量──她说。
我没有给予明确的回答。
「……我们两个一起战斗不会很困难吗?战斗中我和安妮洛特要是走散了,会发生最糟糕的状况喔。」
从安妮洛特身上的性质来看,那一瞬间我的记忆无疑会被重置。
换言之,我会不理解为什么要和萨玛菈战斗,更不可能彼此配合。
这不是保证我们会变成彼此的绊脚石吗?
「……总觉得突然想回家了呢。」
我顿时干劲尽失。
从刚才开始智商就不停降低的安妮洛特看见我失去动力鼓起脸颊。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
「不可以啦,伊蕾娜。」她露出灿烂的眼神说:「我不会再让你逃跑了,呵呵呵。」
「…………」
智商降低后还露出有点束缚的倾向呢。事到如今她还要追加多少个性才满足?
「……顺便告诉你喔,伊蕾娜。刚才我伸手就是为了这样。」
「?什么意思?」
「我没跟伊蕾娜说过,不过就算不看见我,还有一个避免丧失和我有关记忆的方法。」
喔喔?
「该怎么做才好?」
「这样。」
她举起握住的手,用食指戳了一下。我听不太懂解她的意思说。
我侧了侧头。
「伊蕾娜,如你所知,我只要离开视野之中,和我有关的记忆就会消失;可是在接触我的期间,就算看不见我也没关系。」
她实际示范了一次。
她握著我的手,离开我的视野──绕到我背后。
「…………」
我的视野中没有安妮洛特。
但是我知道她就在我背后。
和她有关的记忆依然留在脑中。
「你看,对吧?」
呵呵呵,安妮洛特伴随开心的笑声从视野角落出现
。「只要利用这个机制,最起码能避免在战斗中失去和我有关的记忆。」
「……原来如此。」
不过,难道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安妮洛特牵手吗……
「……你不喜欢?」
她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不会不会。
「不算是不喜欢……」我慎重地选择字汇重新面对她。「我是不喜欢被束缚的那种人。」
「嗯,那就没问题了。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不太束缚的人。」
「你难道忘了刚才的举动吗?」
难不成,安妮洛特连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吗?
我狠狠眯起眼,她就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总而言之,为了作战必须牵手才行。可能会有点热,对不起喔,伊蕾娜。」
我点头回应。
「我是没有关系……」毕竟似乎只有这个方法。可是,「你要是敢做奇怪的事情,我就狠狠打你的手。」
「嗯,没关系。别看我这样,我其实还挺绅士的。」
安妮洛特边说,边跟情侣一样把手指缠了上来。
「…………」
呼啪!
●
我每次以歌姬萨玛菈的身分上台都会想像。
或许我从小就注定要唱歌。
我才八岁的时候在餐厅钢琴的伴奏下演唱,受到许多观众称赞,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职业歌手。
那是我第一次在人前献唱。
从那一天起,我就对让别人听见我的歌声著迷。
每次在外工作的爸爸回家,我都央求他带我去那间餐馆。爸爸伤脑筋地笑著,仍偶尔会带我去。
从第二次开始,我凭自己的意识走到钢琴前演唱。
十岁的时候,妈妈请我去外婆经营的店帮忙。我想练习唱歌,但是看见妈妈每次为了跟别人见面而化妆,我都觉得自己不该待在家里,所以乖乖听话。
心情不舒坦的时候最适合唱歌了。
「萨玛菈的歌声真的很好听呢。」
我像是要排忧解闷一般,在骨董店前唱歌。路过的人偶尔会听见我的声音回头停下脚步,并在我唱完时鼓掌、要求握手,并给我一点钱。
在店里看著我的外婆也总是称赞我是天才。
外婆的骨董店里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唱完之后,我会一面帮忙,一面浏览店里的商品。现在已经结束使命的物品们带著一股不可思议的氛围,静静等待再次替别人派上用场。
「这是什么?」我指著花俏的洋装。那好像是古时候的便服。
「那是什么?」我指著木棒。外婆告诉我那是魔法师的魔杖。
我可以挥挥看吗?我问,外婆就轻轻点头说:「可以喔。」
嘿呀一声,我挥了一下;但没有事情发生。古时候的人好像会像这样挥挥魔杖,只有能使用魔法的人才能成为魔法师。现在的时代只要用魔导杖,人人都能使用魔法,让过去听起来不方便到难以想像。
我吃惊地说,外婆就说「对呀……」缅怀过去似地露出略显悲伤的表情。
我每次看到好奇的东西都会问外婆,外婆也每次都露出温柔微笑告诉我。
每当听见外婆的解释,我都尝到知道城里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的兴奋感。
「这个是?」
外婆唯一不告诉我是什么的东西,是藏在店深处的小娃娃。
那被收在玻璃柜中,四面八方贴满写有奇怪文字的纸。
明显散发出异样的气息。
所以我才提问。然而──
「不可以碰那个!」
外婆大声喝斥。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生气。
在那之后,我每逢假日就会造访外婆的店。我在店前面唱歌、在店里帮忙,度过每一天。只要唱歌,外婆和路过的行人都会面露笑容,我过得还算充实。
我只要唱歌就能让别人开心。
这个事实给予我活下去的意义。
「大姊姊唱歌好好听喔!」
其中一个小女孩是我的常客,年纪大概八岁左右。
我摸摸她的头,小女孩就说她的梦想是跟我一样,成为让别人幸福的人。
我很光荣。当时的我才十岁左右,却有小孩因为我而获得目标。能透过唱歌给予路过的人幸福让我欣喜若狂。
我认为继续唱歌,给予别人希望是我的义务。
我祈祷今后美好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好景不长。
「萨玛菈,你要长成正经的大人。」
我十二岁的时候,爸爸这么说摸摸我的头,整理好行李就离开家里了。我问爸爸去了哪里,妈妈就说「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工作。」宛如空壳事不关己地回答。
我知道。
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和不认识的男人在外头碰面,还约对方回家好几次,以及陌生男子和妈妈的关系。
陌生男子很不负责任,和妈妈的关系一曝光,就彷佛打从一开始与妈妈无关似地,再也不来家里了。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在那之后,我就不常去外婆家了。因为失去了爸爸,妈妈变得失魂落魄,虚弱到必须由我来支持她。
○
「走在街上的时候有必要牵手吗?」
水果、料理、贵金属、面包跟花朵,各式各样的店栉次鳞比。
我混进人群中,白了走在身旁的安妮洛特一眼问。
跟萨玛菈战斗的时候再牵手不就好了吗?我说。
听见我的话,安妮洛特就找藉口似地说:「不是……可是如果在街上走失,不就得从头解释一次,很麻烦呀?这里人又那么多。」
那副模样彷佛找藉口跟刚交往的女朋友牵手的男生。
「……嗯。」
话虽如此,的确,又得重新听她说那一长串我也很伤脑筋。
虽说会失去记忆,身体依然记得和安妮洛特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
一天听好几次那么长的话,身体当然会累。
举例来说,就跟一天战斗好几次会消耗魔力一样。
「……!伊蕾娜,这边……!」
就在此时。
安妮洛特突然用力拉著我的手,来到大街角落陈列各种料理的摊贩后方。
「……?咦,安妮洛特……?怎么了……?」
突如其来发生这种事情害我吃了一惊。她自称绅士,没想到这么粗鲁。我悄悄准备巴她一掌。
可是另一方面,她不看我一眼,从摊贩后面瞪著大街的方向。
……怎么了?
我侧著头顺著她的视线看去。
「……肚子有点饿了呢。」
眼前出现身穿学生制服的蜜莉娜丽娜。
是上学回家吗?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危机感,以及身穿魔法少女服装时的紧张感。
「……呼,好险喔,伊蕾娜。」安妮洛特看著蜜莉娜丽娜抹去汗水。
「说得也是。」
「话说回来,我忘了说。这个时间蜜莉娜丽娜在附近徘徊。幸好在最后一刻发现了。」
现在遇见蜜莉娜丽娜,无疑会在街上强制展开战斗。
「总之先在这里躲一下吧。」
姑且不论她绅不绅士,躲在阴影处可说是恰当的判断。
「呃,那个……你们是谁……?」
话虽如此,对老板来说似乎并不恰当。
卷饼摊的老板厌烦地皱起眉头,嘀咕:「这两个是谁……?」
安妮洛特说:
「嘘──!」
小声一点啦!她用眼神示意。
「不是,嘘什么啊……」
你们是怎样……?老板说。对过去守护这个国家的她来说,语气真是太不敬了。
话虽如此,她的丰功伟业如今属于萨玛菈,老板会皱眉也情有可原。
「安妮洛特,交给我吧。」
我大概比安妮洛特还要习惯应付这种紧急状况。
我搭著安妮洛特的肩膀让她退后一步,凑到老板身边。
「…………」接著我默默把一枚金币塞进他手里。这么一来他就应该会放我们一马才对。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嘘──!」
「不是,嘘什么啊。你们到底是谁?」
不久之后,等到看不见蜜莉娜丽娜,我们才离开卷饼摊。
「每次发生这种事情,我都会体会到这个国家的人真的忘了我。」
安妮洛特嚼著为了向老板赔不是而买下来的卷饼如此说道。
不留在任何人记忆中与不存在同义。
「……这样吗?」
我啃著卷饼回头。老板忘了我们给他添的麻烦,对往来的行人微笑。
「不留在别人记忆中果然很难受呢。」
尽管努力保持开朗,还是没办法排解寂寞与悲伤。
她轻轻笑了,唯有继续用力握住我的手。
●
爸爸离开家里后。
妈妈边打零工赚钱度日,边让我继续就学。她再也没有露出笑容。
只要唱歌是不是就能让她再次微笑?
我并
没有天真到在跟失去光明一般阴沉的妈妈面前尝试。
我思考能怎么支持妈妈。
令人遗憾的是,我只会唱歌。这时,我想起在外婆的店前面唱歌赚钱的日子。
假使,如果不是在路上,而是在餐厅里唱歌,是不是就能赚更多钱?
于是我去餐厅询问。
「……咦?你说……想在我们的店里配合音乐唱歌吗?」
直说就是我去毛遂自荐。不论什么音乐我都能配合演唱,请给我酬劳。
说巧不巧,那间餐厅就是以前爸爸牵著我的手上台献唱的餐厅;可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餐厅里的人几乎都不记得我。
结果,在那之后我就算没有得到爽快的答应,依然获得餐厅里的人许可,以临时歌手的身分出道,赚取绵薄的酬劳。
当时我才十四岁。即便是缺乏常识的请托,餐厅也愿意接受。有可能是因为我太年轻了,也有可能是我的歌声获得认可。对于当时拚了命的我来说,一切都无所谓。因为那是我让妈妈轻松一点的唯一办法。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唱歌赚钱,稍微分担了一点生活费。妈妈说我不用做那种事情,却没有严厉禁止。因为我的收入或多或少帮助了家计。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希望她担心。
「我的梦想是成为歌手,在大舞台上唱歌。」
因此我找藉口似地说,现在只是跟练习一样。而这并非谎言。
我是真的想要成名,也认为继续唱歌为众人带来欢笑是我的义务。
我每天在学校跟工作间往来。
因为我有工作,所以没有时间跟同学玩耍。同学每次抱怨老师跟课业的时候,都让我松一口气。他们让我觉得自己比较努力,比较辛苦。
我的朋友越来越少。
纵使如此,我还是认为有工作就没有关系。
年复一年,我不停唱歌、唱歌、用功,拮据度日。
不知不觉间,对我来说曾是闪亮梦想的歌唱,成了枯燥乏味的工作。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继续唱歌。
十八岁的时候,外婆去世了。我和妈妈都忙到没时间拜访她,害她孤独一人在家过世。
「萨玛菈,我会继承外婆的店,不用担心。你就随心所欲地生活吧。」
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
外婆的葬礼后,妈妈这么说,对我微笑。
妈妈似乎也对让我辛苦感到愧疚。十八岁时,我刚好毕业出社会。
「谢谢。」我对妈妈诉说表面上的感谢,前往驻唱的餐厅。
走在街上,我忽然对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是什么感到怀疑。
我忽然想到妈妈用辛苦来形容我在餐厅驻唱的日子。
在妈妈眼中看来原来是那样吗?我的生活看起来那么痛苦吗?
我明明在从事喜欢的工作生活──
「萨玛菈,你现在几岁了?十八吗?差不多该找其他工作了吧?」
餐厅老板某天这么对我说。他是在暗示我「你差不多该走了吧?」「是不是该放弃唱歌了?」「反正你也当不了有名的歌手。」
在这个国家活动的女歌手,大多十八岁左右就会以某种形式登上舞台。
不像我在这种小餐厅的角落,而是在开花会堂那样的大舞台,面对大批群众演唱。
老实说。
我早就发现了。
我只有唱歌的天分。
然后,具有和我相同天赋的人,这个世界比比皆是。
学生时代不念书、不交朋友、每天唱歌。我在小小的世界中醉心于自己的辛劳,除了唱歌之外,早就无路可走了。
在环视周遭,如宝石般闪闪发亮之人多不胜数的世界中,唯有我拚命打磨自己早已失去光辉的宝石。
──萨玛菈,你要长成正经的大人。
爸爸的话沉重地压在我背上。
我有成为爸爸期望的正经大人吗?我每天抱著疑问,在我唯一剩下的道路上继续唱歌。
十九岁的时候,我因为「我们找了更年轻开朗的女孩」这个理由而被赶出餐厅。
即使如此,我仍然没有放弃唱歌。
我接连在好几家餐厅驻唱,有时候被骂「难听死了。」有时被嘲笑「脸好臭。」依然迎接了没有人祝福的二十岁生日。
我一直唱歌,一直唱歌。
我跟候鸟一样一家餐厅换过一家餐厅,直到二十一岁。我最后来到卖酒的店,对醉汉陪笑,做著曾几何时会有许多人因为我的歌微笑的梦。
我继续唱歌。
然而结果,不久之后我也被最后一间店辞退了。因为醉汉没有人听我的歌。
我二十二岁了。
──大姊姊唱歌好好听喔!
我十岁时看见的光景忽然闪过眼前。在路边唱歌,给予小孩子目标,充满幸福的日子。相信继续唱歌给予人希望是我的义务,充满纯粹光芒的日子。
我好想回到那段时光。
所以我在路上唱歌。
我一开口马上就发现,我在外婆的店前面唱歌时会有人驻足,是因为年仅十岁的女孩唱得很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在我面前驻足了。
碰巧就在这个时候。
「──梦回之城卡尔赛尔的各位!大家好!我是安妮洛特!大家有任何烦恼,都可以跟我商量喔!我一定会华丽地解决的!」
城市上空传来响亮的声音。抬起头,好几张传单飘了下来。捡起来一看,那是自称城市守护者,可疑女孩的自我介绍。
看样子,她是专门帮助别人的万事屋。报酬给点心意就好,主要活动内容是替城市的居民带来笑容。
高举这种愚蠢理想的,是一名淡绿色头发的女性──苍天魔女安妮洛特。
过去说要以我为目标的女孩。
○
跟刚才一样,我们大摇大摆地从开花会堂的后门进入。
我们走过工作人员通道,前往萨玛菈所在的第二音乐厅。今天几个小时后,她将在第二音乐厅举行演唱会。
也许是挑战了萨玛菈好几次,安妮洛特大致掌握了萨玛菈一整天的行动。
「基本上她都在第二音乐厅跟休息室往来。」
顺带一提,现在她恐怕跟刚才一样,在第二音乐厅的舞台上发呆。
……话说回来,我和蜜莉娜丽娜抓到安妮洛特的时候,她也马上就回开花会堂了说。
「她好像是个工作狂呢。」
「省下我们找她的时间真是太好了。」
安妮洛特傻眼地点头。
可是真奇怪。
「……她跟安妮洛特你还有我一样,是知道同一天不断重复的人吧?」
从稍早见面时的语调听来,她应该理解自己每天都重复举办首场演唱会,却依旧站上舞台。
感觉真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会腻吗?」
日复一日,她跟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一样,遵循相同的行为模式,重复举行首场演唱会。
换做是我,三天左右就受够了。
「啊哈哈,你看起来像是会不知道想做什么呢。」安妮洛特看著我的表情笑了。「不知道,其实她搞不好也不想重复过同一天。」
「……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我看到她有那种感觉。总觉得,她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过著同一天。」
「然后我就被卷进她心不甘情不愿重复的每一天吗?真是有够麻烦。」
「不过,她可能不是有意波及这个国家的人喔。」
「……你还真替她说话呢。」
怎么会这样?我牵著她的手盯著她看,眼神宛如敏感察觉到另一半不正常异性关系的情人。
视情况呼啪!地打她的手也在所难免。
「因为我在这个国家,是不论什么人都愿意帮助的好人呀~」她却敷衍过去。
「…………」
我继续盯著她看。
真的只有这样吗?
「不是……我没有确切证据,但总有那种感觉……」安妮洛特尴尬地别开眼。
「又是直觉吗?」
她的表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但是我并没有深究。绝对不是因为我趁机假装成不多管闲事的好女人。
我们顺利抵达第二音乐厅。
「嘿呀!」
不给我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她就打开沉重的门。稍嫌冰冷的空气吹过我们身边。
在此同时。
她看著我说:
「看到她──就给我这种感觉。」
她说。
听了之后,我望向音乐厅前方,在舞台上俯视空无一人观众席的她。
「…………」
在这个国家重复第一场演唱会的萨玛菈独自一人呆站在舞台上,流下一行泪水。
●
「遇到麻烦的时候请呼救!我会马上赶到你身边!」
苍天魔女在梦回之城卡尔赛尔上空疾驰。看著她每天在天上到处飞翔,四处帮助别人,我继续在街头唱歌。
听说,她出
身于这个国家,花了好几年到国外的魔法学校留学,终于衣锦还乡。
我想她一定也和我一样只有一种天分,因此只能身为魔法师生活。一这么想,我就自然而然地对她涌现一股亲近感;但在此同时,我也后悔自己让她走上这条路。
她一定是因为崇拜我,才会选择依靠魔法的人生。
「……真耀眼。」
我在路上仰望她喃喃自语。在闪耀的太阳下骑扫帚奔驰的少女,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那是我很久以前拋弃的感情。再过五年、十年,或许是更久之后,她一定也会发现。
自己的才华根本一文不值。
「──没关系,萨玛菈。你不用在意。」
某天,妈妈抱著我说。
我不工作,每天在家跟街头往返。妈妈温柔地对就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唯有混吃等死的我说:「学生时代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现在换我努力了。」
所以你可以休息一下喔。
妈妈跟对小孩子说话一样,摸著我的头说。
在开心的同时,黑暗的感情也在我心中盘旋。因为妈妈的话唯有否定了我朝实现梦想努力的每一天。我不是被妈妈逼著唱歌的,我是自己想唱才唱;然而我越是这么说服自己,出于义务感歌唱的日子就越是在脑中浮现。我真的是朝梦想努力吗?我真的喜欢唱歌吗?我是不是因为漫不经心地唱歌,所以才没有人愿意看见我?
我在妈妈怀里闭上双眼。
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我一面在路上唱歌,一面守望安妮洛特,替她加油。因为她跟我一样。
我为了替在耀眼的地方继续闪耀的她打气而唱。
──反正她迟早会遇到挫折。
并对在心底如此唾弃的自己视而不见。
「喂,你听说了吗?安妮洛特好像又解决事件了。」「前天逮捕的窃盗团她好像也有贡献,真了不起啊。」
人们从在街上唱歌的我面前路过。
「她一定会成为大人物,绝不会错。」「欸、欸,你看这个!我要到安妮洛特的签名了!」「那个人真的不得了!我一呼救她马上就跑来帮我了!」
安妮洛特一天比一天受到城镇居民认同。
她明明应该是落伍的魔法师。起初对她嗤之以鼻的人,也都一百八十度改变态度赞扬她。
一天、一周、一个月。
随著时间过去,人们仰望她的眼神也跟著改变。每当他们看见她,就再也不注视只有在街上唱歌的我。
「……好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她和我不同。我发现她跟我这种悲惨的人不一样,具有让自己闪闪发亮的事物,并理解那个的价值。
她回国不久之后,我就不去街上唱歌了,每天只有在城里闲晃,虚度了一段不知为何而活的日子。
在空虚的日常生活中,她的耀眼令人嫉妒。我不知道凭什么她办得到,而我不能。她每次犯下小失误都让我松一口气。看见城镇内的大家对她的失败感到愤怒,我就内心平静。看到报纸上把她写成坏人,我就心情雀跃。我发自内心厌恶这样的自己。
给我失败,给我失败。我心中的恶魔一再对她咒骂。
我由衷痛恨这样丑陋的自己。
我不想承认她在我想抵达的目标大显身手。因为承认她,就等于否定现在的自己,所以我也无法替她加油打气。明明不想怨恨她,我却在心底讨厌她。
在那之后我又浪费了几年的岁月。我换过几次工作,也曾跟之前一样央求餐厅让我驻唱。
但是,我每次都发现没有人注意我。
直到不知不觉间,我二十五岁了。
这个年纪想实现梦想已经来不及了。
不久之后我不再离开家里。妈妈绝对没有责备不成材又自甘堕落的我,反而以温柔紧紧勒住我的脖子。我知道就是因为一直在一起,妈妈才不知道该怎么想,该对我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来店里帮忙?」
妈妈用沉稳的语气说,彷佛在对待外婆店里的商品。乍听之下体贴的话,背后隐藏了截然不同的意图。她的意思是「你差不多该看清现实了」吧。
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妈妈的建议。
在那之后,我和她一起在外婆的店工作。我并没有跟以前一样在店门口唱歌,唯有每天看著结束使命,人人不屑一顾的物品,将他们送到下一个主人手中。
希望总有一天能站上梦想的舞台。
我每次对这个愿望迟疑,梦想就离我越来越遥远。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放弃,是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生存之道。
「不好意思~」
某一天,妈妈碰巧不在的时候,一个客人造访骨董店。
她是名淡绿色头发的女性。
身穿黑长袍,头戴三角帽,胸口别著星辰造型的胸针。
是苍天魔女安妮洛特。
「……!」
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胸口紧紧揪在一起,喘不过气。我们不是感情不好,只是以前曾经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你好,在找什么吗?」
我一脸若无其事地接待她,她就对故作平静的我说:「……啊啊,没有。我只是刚好经过。」
然后,她说自己来自这附近,以及这间店是自己的原点。
「……这样吗?」
我那时已经不来外婆的店了,所以不知道。但是在去留学之前的几年间,外婆好像教过她魔法。
对她来说的原点,似乎是代表学习魔法的地方。这让我的心隐隐作痛。事到如今,我还天真地希望自己是她崇拜的人。
我告诉她外婆很久以前就去世了。
她点了点头。
「啊,是。我知道。」
她原来知道。
「……这样吗?」
可是她工作中偶尔经过附近的时候,还是会来店里看看。她说回到怀念的地方,可以提醒自己初衷。
稍微聊了一下,她就离开了。她一句话也没有提到我的事情。
彷佛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好?你小时候,我在这间店前面唱歌,还摸过你的头喔。你还记得吗?
说这种话吸引她的注意,是不是就能跟她交朋友了?
我看著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著这种事情。
几天后。
我为了整理外婆的遗物和店内的商品,而受托整理仓库。妈妈说自己自从接手这间店,就完全没有整理过仓库。正式开始帮忙店里的生意后,她就把麻烦事推给我做。
「……好脏。」
仓库里满是尘埃,辽阔的房间里充满正如其名,不再被人需要的物品。放眼望去全部都是垃圾,房间里充满霉味,似乎被弃置了很长一段时间。
「……快点做完吧。」
我不想久留。
被赶到不被任何人看见的角落,静静死去的杂物。我觉得它们就像是我的同类。
『你好像很丧气呢。』
正在整理仓库的时候。
不知从哪传来女孩子的声音。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老旧的杂物、杂物、杂物、杂物还有一只娃娃。
……娃娃?
『你好。』
在仓库的架子上。小小的娃娃坐在一堆书本上摇晃双脚,小小的双眼注视著我。
我认得那只娃娃。
『你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很烦恼呢。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呀?』
那是很久以前放在外婆店里的娃娃──和收在玻璃柜里的一模一样。
接著娃娃自称「许愿娃娃」。
○
「……哎呀,你们又来了。」
萨玛菈在台上看著我们,露出嘲笑的眼神。她握著魔导杖说:「一次又一次地跑回来,真是辛苦了。」
她应该忘了我刚才和安妮洛特来过的记忆──但不愧经过两周的对决,她依然大致理解刚才发生过什么事情。
「好不容易救走伊蕾娜,你怎么又带她回来了?她明明派不上什么用场。」
……我猜她应该只记得刚才自己爽快地把我打飞吧。她哼笑一声,看起来极度瞧不起我们。
「那个人个性很糟糕呢。」
「跟我战斗的时候总是这种感觉。」
安妮洛特牵著我的手,用空出来的手握著魔杖。接著我们慢慢拉近与萨玛菈小姐的距离,寻找机会攻击。
两人手牵著手战斗,行动难免受到限制。没办法骑扫帚,魔法也有可能会彼此干扰。
希望能速战速决。
「……萨玛菈,我说过很多次了──可以把你手上的娃娃给我吗?那太危险了,不是你应该拿的东西。」
「是这样吗?我第一次听说。」
「那是因为你的记忆消失了。」
「那你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回答吧?」
「也是,你对这个状况厌烦我求之不得。」
「我不打算把娃娃给你,也不打算离开这幸福的日子。不好意思,可以请
你离开吗?」
「原来如此,看来你不觉得厌烦呢。」
这是和萨玛菈对决的时候她一直听到的话。一旁的安妮洛特无奈地大叹一口气。
「那么这次就只能战到你厌烦为止了──吧!」
说完安妮洛特举起魔杖。
随后她发射魔法。魔杖前端射出好几颗火球,如蛇一般窜过观众席,朝萨玛菈飞去。
下一刻火球四面八方朝她蜂拥而至。
然而──
「那是什么?没用。」
萨玛菈嗤之以鼻,身边不知从哪降下浊流般的水,熄灭安妮洛特的火焰。
没有凝聚魔力的动作,也没挥魔导杖。由此可见,她手中的魔导杖是特制款。
拉长战斗时间果然不利,我们要的是速战速决。
首先得排除那根麻烦的魔导杖才行。
(插图012)
「呀!」
于是我也发动攻击。在来到这里之前悄悄凝聚在魔杖前端,不停压缩的魔力自魔杖发射。
「──!」即使面无表情,萨玛菈仍眨眼间浮现错愕的眼神。
魔力如同子弹般飞射,贯穿她魔导杖前端的宝石,将其完全粉碎。这么一来她就应该用不了魔法才对。
「喝呀!」
紧接著我让第二音乐厅垄罩在浓雾之中。
跟平时安妮洛特做的一样,隐藏身影躲起来后,我牵起她的手。
然后说:
「我们走吧,安妮洛特。」
萨玛菈看不见我们的瞬间,应该会失去我们的记忆。
意思是我们只要躲起来她就会失忆,反应不及。换句话说,我们每次躲进浓雾里都能重置战局。
想让持有方便道具的她措手不及,就只能像这样重复速战速决。
──至少破坏魔导杖后的现在,想准备新的魔导杖应该要花一点时间才对。这是发动攻击的大好时机。
「我们上。」
我拉著安妮洛特冲进雾中。
逼近萨玛菈的位置。
「没用的。」
孰料仅仅一挥。
仅仅一挥魔导杖,我准备的雾气就消失殆尽。
魔导杖刚才应该被破坏了才对──
「──突然身在雾里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被你们突袭了呢。」在雾气消散的舞台上,她轻声一笑拿起娃娃。「可是没用,我有这个。哪怕你们破坏魔导杖,还是用浓雾包围我,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有娃娃就能解决。只要有这个我就什么也不需要。从今以后,直到永远──」
你在胡说什么?
「你明明害这个城市失去了未来。」
少说梦话了。我挥舞魔杖说。
「我说,萨玛菈,拜托。」
清醒一点──安妮洛特恳求似地说,挥下魔杖。
娃娃也会实现她的愿望吗?
「我不要。」
最起码,朝我们再次施展魔法的萨玛菈看起来没有听我们说话的余力。
她露出比黑暗还要深沉的眼神紧握魔导杖,朝我们的魔法发射魔力。
随后我产生烟雾,安妮洛特从雾里发动突袭。每次萨玛菈都说「没用」清空雾气击落魔法。
我们就这样正面对决,一再重复速战速决。
为了从身在如她所愿的世界中仍一脸无趣的她手中夺走娃娃。
●
『我是许愿娃娃。正如其名,是诚挚面对人们愿望,美妙又伟大的娃娃。』
娃娃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玩笑似的话,依然摇晃著双脚看著我。
「你是……以前店里的娃娃……?」
我还记得。外婆唯一不许我碰的奇怪娃娃。
『没错。你不惊讶吗?娃娃在说话喔。』
「……我很惊讶啊。」
『是吗?看来你没什么感情呢。』
娃娃讽刺的话感觉不到任何类似情感的感觉。追根究柢,它不是人,所以说当然倒也理所当然。
『我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好久没见到人了。』
娃娃自称「许愿娃娃」,说自己是在幕后支持这个国家发展的功臣。
接著娃娃说:
『我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它的语气十分平淡。『好久没见到人了,我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吧。』它又说。
「……太可疑了。」
它在说什么?
突然出现,突然跟我说话,说要实现我的愿望──不可能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不用代价就实现愿望太奇怪了。」
『那么这样如何?我只有在你取消愿望的时候,才会收下你最珍贵的东西作为代价。』娃娃说:『在那之前要许多少愿望都可以。』
「最有价值的东西……?」
『歌声之类的吧。』
「……!」
娃娃说。
要许多少愿望都可以,但是只能反悔一次。不能取消其中一项愿望,失去的时候将会失去一切。
『好了,你要怎么办?』
「…………」
这么可疑的事情,谁会──
『这是报复安妮洛特的好机会喔。』娃娃对我低语。
「……!你怎么知道安妮洛特──」
『想看穿人最珍贵的东西,必须能够读心才行呀。』
「…………」
娃娃的眼神彷佛看穿了我。
『你辛苦了很久呢。努力不被人承认,也不被人看见,反而人人都瞧不起你。你明明有那么美妙的才华。』
「…………」
『你看不惯安妮洛特过著一帆风顺的人生,因为她的眼神越是闪亮,自己就显得越是凄惨。』
「别说了。」
『小时候城镇里的人明明都替你加油,长大以后却判断你没有天分,把你赶到没有人看见的角落,偶尔感受到的都是同情的眼光。你无法原谅那种人,怨恨他们。迟早想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告诉他们活该。』
「……别说了。」
『你至今为止太不幸了,所以承受不了幸福呢。真可怜。我就先实现你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吧。』
「……咦?」
我抬起头的瞬间。
仓库起火燃烧,包围我和娃娃。
「……你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困惑到发不出声音。我不可能渴望这种事情──
『你不是想,这种店消失算了吗?』
「……不对,我没有──」
『可是你的脑海里是这么说的喔?』娃娃对我低语:『自己明明有才华却不被任何人认可,你无法原谅这样的世界。你无法原谅碰巧一生顺遂,悠哉度日的安妮洛特。你无法原谅拋下自己受到众人喜爱的她,可是你又讨厌这么想的自己。』
娃娃笑了。
『活在这种世界很令人窒息吧?很讨厌吧?来,跟我许愿吧。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慢慢地,慢慢地。
火势逐渐包围仓库。火舌在地板上摇曳,沿著古物不停向上延伸。
终于,这里的一切陷入一片火海。
『来吧,快一点。』
再不决定你会死喔?娃娃笑说。
我没有退路了。不知不觉间,我只剩下一个选项。
就如同过往的人生。
于是我──
「──你还好吗!」
深吸一口热气,正要回答的时候。
仓库的门被一脚踢开,一名魔女自门后现身。
是安妮洛特。
「火势好强……!太危险了!过来这边!」
她在入口朝我伸手。
『唉,她来救你了。这样好吗?你会错过这次机会喔。』
娃娃在架子上笑道。
「──快!」
安妮洛特朝我伸手。
『怎么办?』
娃娃问。
我看著在入口朝我伸手的安妮洛特。她看起来非常拚命,一定是看见仓库的火急忙飞来的吧。
因为她是保护城市所有居民的正义守护者。
「……啊啊,这样啊。」
这时我终于发现。
在她眼中,我是必须伸出援手拯救的弱者。我们之间有著不论多么努力也无法弥补的鸿沟。
于是我许下愿望。
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是碰巧过得顺利而已。碰巧遇见莫名其妙的娃娃,跟它许愿又有什么关系?
「──拜托你,娃娃。」
于是我许下愿望。
希望世界如我所愿。
希望世界没有碍眼的事物。
○
「记忆不停跳跃……」
这已经是我第八次张开雾气,安妮洛特发动攻击了。虽说如此,萨玛菈依然一脸意兴阑珊地阻挡我们的攻势。
「究竟要重复几次你们才满意?没用的,全都没用。你们不论多么努力,也绝对打不赢我。」
看样子实现任何愿望的娃娃力量依然健在。
我试过破坏魔导杖好几次,但是不久之后就连破坏的事实都不存在似地恢复原状,并以庞大的魔力袭击我们。
「……伤脑筋。」
啊哈哈,安妮洛特轻声笑著,仍眉头紧皱。我们已经全力施展了好几次魔法,却迟迟无法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只要回收娃娃就好──但萨玛菈根本不给我们靠近的机会。
「明明没用……明明没用,却又一再挑战我……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萨玛菈叹息道,眼神充满无奈。那是个不抱任何希望,犹如放弃一切的眼神。
安妮洛特对兴味索然的她说:
「又还不知道是不是没用。」语气就她爽朗的个性而言稍嫌强势。「不继续做下去,又不知道是不是白费功夫?因为结果总是到最后才来。」
所以现在,就算这样面对你也不是枉然。
她直白地说。
「……哼。」
相较之下,萨玛菈哼笑一声。「反正你这种人,我只要别开眼马上就会忘记。那你要怎么办?再说一次一样的话吗?」
「哈哈哈哈!你太小看我啰。」
安妮洛特边说边举起魔杖。
她将魔杖中的魔力朝自己的脚发射,带有魔力的脚轻轻踢了一下地板,我们就瞬间从舞台角落弹到中央。
「我可是每次都跟你说一样的话啊──」
我们来到她背后。
「──!没用!」
今天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萨玛菈一脸痛苦,重复说了好几次。
没用,没用,做那种事情也是白费工夫。
这次她一定也这么想。
「你差不多该听我说话了──!」安妮洛特在极近距离施展魔法。
「……!就说了,就算做那种事情也──!」
没用。
她一挥魔导杖,就抵销了使出浑身之力的魔法。即便安妮洛特再次握紧魔杖,太靠近反而适得其反。萨玛菈魔导杖的魔法袭向安妮洛特的魔杖。
将其粉碎。
「……!就算没有魔杖!」
她当机立断,丢下报废的魔杖,放开牵著我的手,一脚踢飞萨玛菈的魔导杖。
──匡当,魔导杖应声落在远方,安妮洛特几乎同时抱住萨玛菈。
「放、放开我!」
这或许是今天第一次听见萨玛菈慌乱的声音。
「我不放!」
接著安妮洛特对我使了一个眼色。
她看起来像是在说连她一起攻击。
我没有犹豫。就听从保护这座城市的守护者吧。我视线锁定萨玛菈和安妮洛特,将魔力注入魔杖。
「对不起。」
我会尽量手下留情,我说。
话说回来,我想到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眨眼间被她打飞,在前一刻让魔力加倍才灌进她的肚子里。
「嘿呀!」
我发出这一声。
几乎与此同时,萨玛菈的的手碰到我和安妮洛特。
失去魔导杖的她,碰到我们能做什么?这个问题眨眼间闪过脑中,但仔细想想,她握有实现愿望的方便娃娃。
「……飞吧。」
她只要许愿,当然就会实现。不用魔法,也不需要魔导杖。
说到结果如何。
我们三个人感情融洽地一起飞了出去。我和安妮洛特叠在一起倒在舞台的阴影处。
萨玛菈则是飞到观众席最后方。
萨玛菈的攻击重如泰山。与其说是魔法,比较像是铅块撞上肚子,令人没有力气马上起身。
「痛死了……!」
安妮洛特叠在我身上挣扎。幸好她没事,但她很重,希望她能快点闪开。
和精疲力尽的我们相反,飞到观众席的萨玛菈马上起身。
「……没用的。」
她慢慢说道,一步一步走向舞台,踩著踉跄的步伐低著头说:
「不论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对不起,都怪我……」
接著她哭著说:
「只要我还活著,你们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
●
娃娃实现了我的梦想。
从那天起,我眼前出现一片美丽的世界。走在街上,人们都会向我要求握手,并开心地告诉我他们崇拜我。
看样子,我变成跟安妮洛特立场相同的人了。
唯一的不同是我有一个徒弟,现在由她负责守护城市。
而今天,我即将在开花会堂举办史上第一场演唱会──这就是现况。
「这真的是……现实吗……?」
我问娃娃。
手中的小娃娃唯有平淡地回答:
『如你所见,这是现实。这里是你最渴望的世界。城里所有人都信任你,所有人都认同你的努力,所有人都想听你的歌声,所有人都感谢你。』
然后──
娃娃说:
『苍天魔女安妮洛特并不存在。』
这就是你理想中的国家,它说。
没有安妮洛特。她不存在。
那真的是我的希望吗?窥视我脑中的娃娃,在那之后又实现了我的所有愿望。
它给我一套漂亮的礼服。
给我力量不会枯竭的魔导杖。
帮我在整座城市张贴演唱会的海报。
我认得设定成我弟子,叫做蜜莉娜丽娜的少女。我记得她总是跟著安妮洛特跑。
不过,那也是在我改变国家之前。
「萨玛菈大人果然好厉害。我也想跟萨玛菈大人一样。」
我为了首场演唱会前往开花会堂,蜜莉娜丽娜就对我说。在她心中,我们似乎非常亲密。
「那个,我会努力逮捕胧之魔女。那个时候你就会承认我独当一面了吧?」
胧之魔女。
不留在他人记忆中,不可思议的魔女,也是这个国家自古以来的俗谚。蜜莉娜丽娜就是在追捕她。
胧之魔女好像真的存在。无所谓。崇拜我的女孩什么的也无关紧要。
「也对,我会替你加油。」
我不会对她太温柔,也不会太严厉。因为我不在乎她。
然后我的人生首场演唱会在开花会堂召开。
辽阔的音乐厅中座无虚席。
幕一掀起,观众便对我投以充满期待与梦想的眼光。温暖的眼神肯定了我的一切。
我感谢在场的人们,并宣言自己将拚命带著感情献唱。只是说出理所当然的言词,观众们就细细反刍、点头、掉泪。
我一开口唱歌,会场就垄罩在寂静之中。
唯有我的歌声震荡周遭的一切。
我很紧张。第一次在大批观众前演唱,害我发不出声音。独自一人在垄罩周围的黑暗中孤独歌唱令人胆战心惊。
我在台上唱出的歌声和平常相去甚远,惨不忍睹。我在台上只有丑态毕露。
歌唱完之后,观众就像是打好暗号一般一齐起立,让整座剧场欢声雷动。欢呼远远超过我的歌声。
人们鼓励我,说我的歌声至高无上。
所有人都爱著我。
所有人都注视著我。
人人赞赏其实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女人。每次沐浴在喝采之中,我都知道他们没有听见我的歌。
因为要是有好好听,歌声根本不堪入耳。
那时我终于发现,想继续站在舞台上,必须拥有不容动摇的实力。
而安妮洛特具备了那种能力,我却没有。
我实现了在开花会堂演唱的梦想才终于发现──我根本没有才华。
从那一天开始,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
隔天、后天都召开史上首场演唱会。我相当困惑,无法理解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于是向娃娃提问。
『?你自己不是知道吗?』
娃娃说:『只要过了举办首场演唱会的那一天,就不再是你所渴望受人喜爱的一天。这点事情你应该明白吧?』
人们会期待我的首场演唱会,是因为没有人听过我唱歌。只要听过我的歌声,就会发现我的魅力不足以包下开花会堂。
所以才会仅止于首场演唱会。
在那之后,我一天又一天地重复,在同一天继续歌唱。即便如此,我仍旧没办法迈向明天。
每次站上舞台,我都深刻地体认到自己实力不足。每次沐浴在掌声与喝采之中,胸口都隐隐作痛。即便如此,我还是重复过著每一天。
过了几天,我发现日常产生变化。我的记忆偶尔会消失,这在每一天开始重复之前不曾发生过。
蜜莉娜丽娜每天晚上都会跟我报告成果,但是每天的成果都不一样。有时候她在东区遭遇胧之魔女,有时候在西区,有时候是在开花会堂。
我马上发现,安妮洛特还活著。
「怎么会这样?」
我马上问娃娃,它应该说过安妮洛特不存在了。
『我只不过是实现了你的愿望而已。你真正的心愿,似乎是想跟她立场对调。』
换言之。
「……你想说我原本跟胧之魔女一样,是不留在任何人记忆中的存在吗?」
『你说呢?』
娃娃笑了。
在那之后我又重复度过
同一天好几次。纵使如此,不论重复几次,我还是无法在演唱会上完美演出。
越是重复,我离心中的理想就越遥远。
「…………」
过了一周的时间,我终于觉悟。
哪怕在大舞台上,我的歌声也无法感动人心。于是我对娃娃许愿。
给我能完美演唱的歌声。
孰料──
『做不到。』
娃娃又笑了。『如果给你歌声,就会违反城市所有人都认同你的努力的愿望。』
娃娃斩钉截铁地说,许愿得到的歌声不是努力的成果,所以办不到。
那意味著不论怎么挣扎,我都无法从今天前往未来。
这时我终于发现自己中计了。这个娃娃假装亲切接近别人,结果打算夺走我最珍贵的事物。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它是想要我放弃成为歌手的梦想。
「夺走我的歌声,撤回我所有的愿望吧。」
我对娃娃说要放弃梦想。一再重复举办首场演唱会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觉悟了。我早有不祥的预感。结果,随心所欲的世界终究只是幻想。
然而──
『那也做不到。』
娃娃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
「……为什么?」
见我困惑不已,娃娃笑了。
『你自己应该明白吧?因为──』
你的歌声根本毫无价值啊。
娃娃说。
『你除了自己的命以外,已经没有可以给我的东西了。』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
结果这次也是。不论什么时候,我发现时都为时已晚,陷入无可奈何的状况。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唯有每天混吃等死。
和以前最明显的不同,是我已经毫无退路了。
除了一死之外别无选择。
「……怎么办、怎么办……」
即使流泪,也没有人愿意帮助我。谁会相信我居然被娃娃怂恿,创造出这种世界?
我就这样抱著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痛苦,度过每一天。我无法向任何人求救,无能为力,只能等待觉悟一死的那一天。
然后魔女伊蕾娜和安妮洛特两人来了。
她们肯定心想只要打败我,就可以除去问题的元凶了吧?大错特错。
状况不可能好转。
「不论做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对不起,都怪我……」
我自暴自弃地从观众席喊。
「只要我还活著,你们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了──」
就算知道道歉也不会获得原谅,我还是只能对两人道歉。
对不起把你们卷进来。
对不起我这种无聊的人爱慕虚荣,请你们原谅我──始终压抑在内心的心情源源不绝地涌现。
我边哭边说。
早知道就更早发现了。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
早知道就该更早放弃了。我无法让任何人幸福。
「原来如此,我非~常明白了。」
安妮洛特在舞台上起身。
然后看著我微笑。
「那就轮到我出马了呢。」
她手中握著我的娃娃。
○
「什么时候──」
萨玛菈错愕地瞪大眼,翻找自己的胸怀。应该在那里的娃娃却不见了。
安妮洛特恐怕是在刚才抱住萨玛菈的时候偷偷抢来的。身为保护城市和平的守护者,她手脚还真不乾净呢。
「……还给我,你想做什么?你不该拿著那个东西──」
萨玛菈慢慢靠近舞台说。
但是安妮洛特缓缓摇头笑了笑。
「我拒绝。」
她用双手玩弄娃娃,看著它说。终于,手中的娃娃平淡地问她:『你有什么愿望?』
「我如果许愿实现萨玛菈的愿望,会发生什么事?」
『我会收下你最珍贵的事物。』
「我最珍贵的事物是什么?」
『你的魔力。』娃娃笑了。『给我你的魔力。这么一来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如果你从今以后的人生都再也无法以魔女的身分活动,放弃过去所有学习魔法的日子,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娃娃笑著回答。
你有觉悟吗?它问。
「──原来如此。」
听见娃娃挑衅似的问题,安妮洛特唯有露出严肃的表情点头。
保护城市的守护者安妮洛特。
她现在在想什么──我和萨玛菈都瞭若指掌。
「……别做傻事!」
萨玛菈跑向舞台,企图抢走安妮洛特手中的娃娃。「你不用牺牲魔法!这是我造成的麻烦。应该由我,由我来负起责任死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为了保护这个城市原本的守护者的未来,萨玛菈拚了命地吶喊;不过她却无法抵达安妮洛特身边。
一爬上舞台,她的身体就被魔法束缚。即使想要伸手,缠绕手脚的线依然将她留在原地。
「……!魔法?怎么会──」
萨玛菈困惑地说。
安妮洛特的魔杖刚才应该已经坏掉了,不可能施展魔法。所以该怎么说,使用魔法的当然不是她。那么是谁?没错,就是我。
「……对不起。」
这次我认真地道歉。我当然有自觉这么做违反萨玛菈的意愿,但是没有办法。
因为这是安妮洛特期望的事情。
「怀抱烦恼生活很痛苦吧?隐瞒事情很痛苦吧?」
安妮洛特笑著说:
「可是不要紧,我会全部帮你解决。」
所以不要担心。
她说,看了我一眼。
在来到这里之前。
安妮洛特跟我说了她准备的策略。方法单纯至极。
「老奶奶跟我说过──那个娃娃实现愿望的时候不会要求任何东西。唯有想要取消愿望的时候,才会向许愿人要求最珍贵的事物作为代价。」
换句话说,就是能无穷无尽地实现愿望,直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娃娃才会要求代价。
所以,她继续说:
「代价由我来支付。」
「…………」
这么一来就能恢复原状。她说。
根本不必问这句话的意义。
安妮洛特将支付的代价无须多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恐怕没有。」
对我点头的她看起来有些愉快。「呵呵呵,今天一定是我当魔女的最后一天了。」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
她对沉默的我说:
「所以伊蕾娜,你愿意帮助我吗?」
我需要你的力量──她说。
「住手……!拜托,不要!你不用为了我牺牲天分!这是我闯的祸,必须由我,由我来负责──」
「解决人们发生的问题就是守护者的工作喔,萨玛菈。」
「可是──」
「没关系。」
会走到这个地步,她一定几经烦恼。
即使如此,她依然露出足以掩盖纠葛的笑容回答:
「我不是因为身为魔法师才帮助别人的。就算没有魔法,我也会照我的意思活下去。」
魔法师不是我唯一的生存之道。
她说:
「所以你看著吧。」
好好看著从今以后的我吧──
说完她抱紧娃娃。
然后耀眼的白色光辉包围我们。
○
我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醒来的时候,我们仍然在开花会堂之中,三人感情融洽地睡在舞台上。
我一起身,安妮洛特就随之醒来。
「安妮洛特──」
这次我并没有失去记忆。我知道她就是安妮洛特。
过去失落的记忆全数回到我的脑中。
我记得和她度过的每一天。
「成功了,伊蕾娜。」
我们成功了──她短短呼出一口气,轻声笑道。
「为什么……」
萨玛菈最后醒来。
她并没有像我们一样起身,而是缓缓坐起身体,当场瘫倒在地,肩膀颤抖哭了出来。
「你明明没有必要为了我做到那种程度──」
她跟小孩子一样掉下斗大的泪水,为守护国家的魔女不再存在而悲叹。
「啊哈哈哈,我不在意啦。」
付出代价的本人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般,跟平常一样。安妮洛特甚至看起来一点都无所谓。
她可能很早就在心里整理好心情了。
「我就算没有魔法也没有关系。」
她在嚎啕大哭的萨玛菈面前蹲下,轻抚她的头发,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就算没有魔法,我还是我。」
她笑著说。
「安妮洛特……」
萨玛菈抬起头来。
「啊,你终于肯好好看我了。」安妮洛特说,露出今天最灿烂的笑容。「因为你之前都不肯看我,害我很寂寞喔,萨玛菈。」
她
一定很高兴。
对安妮洛特来说,萨玛菈是赋予她梦想的人。能够帮助这个人,对她来说肯定光荣之至。
「其实我一直很想直接跟萨玛菈聊聊。」
自从回国以来,就一直想聊,忍耐了好几年。
安妮洛特忽然眼神发亮这么说。她也跟小孩子一样双眼闪耀。
就算长大成人,她仍一直很珍惜小时候的回忆。
萨玛菈也好。
安妮洛特也罢。
「……想慢慢聊这里有点太大了呢。」
开花会堂第二音乐厅因为激战而面目全非。这么麻烦的事情原本想让安妮洛特随便修好,不过话说回来,她已经不能用魔法了呢。
看样子只能由我来修了。
可是我就个性上不喜欢做白工。
于是──
「这里就由我来修好吧。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两位待会能请我吃顿饭。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我如此提议。
其实我知道一家好吃的餐厅喔,我说。
○
用魔法迅速修复因为激烈战斗而伤痕累累的开花会堂第二音乐厅后,我邀请萨玛菈与安妮洛特两人造访高级餐厅。
那是家同时散发美术馆氛围,优美又有趣的餐厅。
我们造访的时间刚好没有客人,几乎算是包场。
话说回来,令人在意的是城镇居民的模样。重复度过同一天的他们──从娃娃创造的世界解放的人们究竟怎么了?
就结果来说,人人都记得不断循环重复的那两周。
他们也记得每天醉心于突然现身的歌姬萨玛菈,天天造访演唱会的日子。虽然记得,他们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深爱她,为何每天都听演唱会,她又为何突然消失不见。
对城镇居民的说明不可或缺。
「我也得解释不少事情,之后就交给我吧。」
坐在我对面的安妮洛特说:「因为现在的我不再是苍天魔女,也不是胧之魔女了。」
居民们应该也比较愿意听我说才对。她说。
萨玛菈在隔壁愧疚地低头。
「对不起……」
她在这里又说了一次在开花会堂说过好几次的话。
身旁的安妮洛特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害我无法理解她们身处的状况究竟严不严重。
「不用在意喔,萨玛菈。不论如何,今后的事情迟早都得公诸于世。而且,也得告诉大家娃娃的事情才行。」
喀地一声,安妮洛特把装了娃娃的小玻璃柜放在桌上。上面四面八方贴满写有莫名其妙文字的纸,里头的娃娃双眼紧闭动也不动。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娃娃?」
「该怎么办才好呢?」
啊哈哈,安妮洛特笑了。
……没有计画吗?
「我认识专门负责处理这种物品的人。我给你她的联络方式,就丢给她处理吧。」
「咦,可以吗?」
「可以。最起码比放在这个国家还要安全。」
话虽如此,那也是交通船鲜少造访的遥远岛国,她未必能马上收到。
不只这样,她可能还会说「咦,不要~」拒绝。
总而言之,我写了一句「这好像被诅咒了麻烦你处理。」把熟人的联络方式交给安妮洛特。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话说回来。
「咻欸……」
有一名少女好奇地盯著娃娃看。她的袖子莫名地长,黑色浏海用发夹夹了起来。
或许是喜欢超自然的血液在骚动,她略显兴奋地看著娃娃。
「那就是被搭话就能实现愿望的娃娃吗?原来如此,造型继承了很久以前在这个国家流行的娃娃呢。话说回来,这个娃娃会怎么样跟人搭话?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看一次──」
「不好意思,派蒂,可以请你安静一点吗?」
我看到她在路上闲晃,于是就顺便带她一起来了。看样子她看到难得一见的娃娃,心情颇为高亢。
「跟安妮洛特小姐一起吃饭……?真假?跟做梦一样……」
这边的反应或许比较普通。
蜜莉娜丽娜。
我上次和她约好一起在这间餐厅吃午餐,于是也带她一起过来。
对于崇拜安妮洛特的她来说,这想必是无上的光荣。
「……我也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不停道歉的萨玛菈接著和蜜莉娜丽娜与派蒂低头致歉。
「?我不记得自己有被添麻烦啊……」可是对毫无关联的派蒂来说,是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也得到了亲近安妮洛特小姐的机会,没差。」蜜莉娜丽娜也觉得无所谓。
「……我猜,大多数人都不在意吧。」
又不是钱被骗走,追根究柢已经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如果感到抱歉,只要从今以后慢慢弥补就好。」
并不是一切全都结束,已经无法挽回。
想要重来几次都可以。
「欸,话说改变一下话题。」
姑且搁置娃娃,以及萨玛菈让同一天重复了两周的事情。
安妮洛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站起身来。
「你们想不想听歌?」
说完她看了萨玛菈一眼。
●
在某间餐厅中。安妮洛特牵著我的手在座位之间穿梭。
「很丢脸耶。」
我虽然这么说稍微做出抵抗,她却没有放开我的手。
不久之后,我们来到餐厅角落。
那边是一座小舞台。
她停在那里回过头来。
「我知道这么说很任性,但是我跟你说,」接著她笑著说:
「我还想听你唱歌。」
那首我小时候,你在路上唱给我听的歌。
给予我梦想的歌。
希望你能唱给我听。
安妮洛特看著我说。
我都不知道。
你从以前就一直记得我。
我都不知道。
你眼中一直都有我。
「……谢谢你。」
接著我开口歌唱。
餐厅内所有人都在注视我。
每个人都侧耳聆听我的歌声,时不时点头微笑。
我只唱了一首。
唱完的时候,餐厅内掌声如雷。座位上的客人都起立鼓掌,对我面露笑容。
那毫无疑问。
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