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经过一个月左右的住院生活,我决定出院了。
季节已经到了梅雨。走在医院前面的小学生都拿着防水包。
遗憾的是,我的记忆仍停留在白雪给我讲述的范围。
不过左肩的脱臼已经痊愈,身体非常健康。恢复了关于父母的记忆后,精神也很稳定,因此虽然需要定期检查,但出院的事顺利定了下来。
我把这些告诉来到病房的魔子。
「──所以说,下周出院。」
「是吗?太好了。这样又可以肆无忌惮地使唤你了。」
「我姑且算是大病初愈哦?」
「睡了那么久,精力很充沛吧?」
我抽动了一下面颊。
性格还是一如既往啊。
「我只要回到才川家就行了吧?」
「嗯。」
很好,到目前为止和想象中一样。
父母出事后,我就被才川家收养了,后来确实没有搬家。
那么,问题就来了。
「其实医生让我直接问你,还说应该不要紧,如果有异常情况就按护士电话。」
「……嚯。」
魔子嘟囔了一句,把折叠椅拉过来,抓起护士电话。
「那好,一切准备就绪。你想问我什么?」
「叔叔婶婶怎么样了?」
「…………」
尽管记不清楚,不过魔子的父母应该还健在。
也就是说,我应该和魔子的父母住在一起。
「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和你一起生活的名义上的父母一次都没来,这很奇怪吧?我觉得你好像也故意没有提这方面的话题。」
「…………虽然我明白,但你真的不记得了啊。」
魔子表情僵硬地说。
读不出她的感情。
愤怒?悲伤?感慨?
脸上的肌肉冻结,魔子洋溢着冰雕般的美丽凝固了。
「……叔叔,呢。」
魔子的呢喃刺激着我的大脑深处。
叔叔……怎么回事呢,有一种违和感。魔子的父亲,对我来说是远房的叔叔……明明没有错……有什么……。
我感觉大脑隐隐作痛。
只是一旦被察觉,魔子就会按下护士电话。
所以我扼杀表情,深呼吸,静静地忍受着疼痛。
「叔叔的工作是什么来着?」
想要提示。什么都行,抓住这种违和感正体的线索。
「很气派的工作。」
魔子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肯合作。回答的内容非常抽象。
只是这句话成为了引子,忽然。
『哈哈哈!因为我是议员啊。只是注重体面而已。』
仿佛从天而降,一个充满张力的中年男性的声音在耳边回放。
「……对了,是议员。」
我死死抓住好不容易掉落在眼前的记忆之绳。
「没错,叔叔是县议员……因为家境富裕才收留了我……是吧?」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难得我的记忆复苏,魔子却像事不关己一样说道。
「现在还在当议员吗?」
「……没当。他在很远的地方。」
「很远?」
「嗯,很远。」
这句话对小孩说的时候,大多数的意思是──
「他去世了?」
「不是的。」
「真的?」
「嗯,不过无法轻易看到他的脸。」
在哪里都能用手机的现代,如果不是特殊的秘境,不可能看不到脸。
是什么呢?好可怕。有不祥的预感。脑袋敲响了警钟。
「──你们的父亲……县议员才川达郎××××。」
就像即将坏掉的电视机一样,混杂着噪音的画面闪过。
不知为何,全身直冒冷汗。
不行。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内心在抗拒。
「哈……哈……」
「回?」
魔子手中的护士电话映入眼帘。
于是我恢复了理性。
(啊!如果现在闹出乱子,好不容易取得的出院许可说不定会泡汤。)
我很高兴白雪每天都来,但我不愿意给她增添负担,也害怕她会耽误学习。
我用力吸气,抑制住心跳。
(这段记忆别急着去探寻……)
这样决定后,我改变了对话的方向。
「婶婶呢?」
「……住院了。」
「生病了吗?」
「要说病也是病,不过是心病。」
「…………」
因为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不好多说。
应该和魔子很像,非常漂亮,性格很强势──我有这种感觉。
尽管很在意心理疾病的原因,不过刚刚才由于叔叔相关的记忆而心跳异常。现在就不要深究,原原本本地接受就好。
「总之,这么一来,家里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了。」
「原来如此。」
那样的话,家务该怎么办呢?既然魔子要当模特,由我来做会比较自然吗?
我默默地思考着,突然魔子「啊」了一声,抱住自己的身体。
「你听到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
「哈?」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没有记忆,所以会有一种突然和我同居的感觉。听说和漂亮的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会产生情欲,我可以理解。但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魔子的脸颊微微发红,抚摩着波浪般的头发。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呢?
「不,我完全没想过那种事。」
「……不用隐瞒,我知道的。」
「我真的一点也没想过。」
「……真的?」
「嗯,倒不如说我更担心和你住在一起,能不能好好沟通。」
「…………」
「…………」
「……真的吗?」
「嗯。」
说实话,我只能想象在家里被人唠叨、使唤的情景。
尽管魔子说她是『真正的恋人』,可本来魔子就不会表现出恋人的氛围,因此无法预想会有那种旖旎的场景。
「💢!」
魔子头上缓缓燃起愤怒的火焰,踢了一下床脚。
「哼,不管你了!」
丢下这句话,魔子就离开了。
(魔子虽然看上去很漂亮,比实际年龄成熟,但其实有很多孩子气的地方……)
这和生气地痛骂对方一顿后离开,或者喊一声「笨蛋」后逃跑的小学生处于同一水平。
和那样的魔子两个人同居,有点令人担忧。
正叹着气,作为交换医生进来了。
「刚才和魔子小姐擦身而过,她很生气,出什么事了吗?」
「嗯,发生了点争执……话说,『魔子小姐』?医生是这么称呼魔子的吗?」
我记得之前他说的是我妹妹。
「啊,其实──」
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电子书软件。
「锵锵~ ~ !听说她是模特就买了本杂志,没想到成了她的粉丝!」
「医生……」
我翻了个白眼,医生披散着蓬乱的头发,自信满满地说:
「请放心,我有深爱的妻子和女儿,但美就是美,仅此而已。」
「嘛,我并不打算抱怨。」
话虽如此,既然是用电子书购买的,那是不是代表不想让妻子和女儿知道自己购买了杂志,心里有鬼呢?
「她真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将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在一起的女生。」
「哈……」
「长着一张成熟的脸蛋却有股孩子气,光彩夺目却能窥见黑暗。看上去很坚强,但同时又有一种易碎的纤细感,哎呀,不愧是杂志上的人气第一名。」
「请问,您想说什么?」
「下次你能帮我要张签名吗?」
医生递给我一张彩色纸和一支黑色签字笔。
这位医生对我很亲切,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但总有种靠不住的感觉……。
「……我知道了。医生一直很照顾我,我去拜托一下。」
「麻烦你了!」
「那家伙喜怒无常,不行的话就放弃吧。」
「当然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积极的医生。平时的他没有霸气,虽然很温柔,但总感觉有些呆滞。
我接过彩纸和签字笔,正要放在架子上,医生小声说:
「虽然我不知道深层的部分,不过魔子小姐好像背负着很多东西。」
「医生……?」
「我想你大概是为数不多能够支撑她的人。」
「是……这样吗?」
和魔子的对话,有一半是冷战的感觉。明明和白雪可以那样平静地交谈,和魔子却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剑拔弩张。
「这和您让我去问魔子叔叔婶婶的事有关吗?」
「在那之前请告诉我,魔子小姐是如何回答的,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我把刚才从魔子那里听到的情况直截了当地告诉医生,医生「嗯」了一声,抱起胳膊。
「原来如此,从现状来看,也就这样了吧。」
他的口吻令人在意。
就好像在暗示我们才刚刚走到入口。
「现在,你和魔子小姐虽然是义兄妹,却几乎不借助大人的力量相依为命,状况很特殊。」
「……好像,是吧。」
「当然,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我也听魔子小姐说过。可是,我不了解你和魔子小姐在这之前的心境。」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现在这样就好了。我只是单纯地在想,有些我琢磨不透,你们应该好好珍惜的部分。所以我才让你去问魔子小姐有关你义父义母的事。」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医生补充道。
「你太迟钝了,魔子小姐又不坦率,因此我觉得没能传达出来,不过魔子小姐对你的担心一点也不亚于你的恋人。」
「是……这样吗?」
「魔子小姐来医院的次数比你想象的多。很多时候她只向我询问,不接近你的房间就回去了。大概是在意你的恋人吧。她在询问你病情时的气势,甚至超过了你的女朋友。」
「这个……我都不知道。」
即使听医生这么说,我也很难信服。
我知道魔子是个不坦率,倔强的人,可我想不出她为我拼命努力的画面。
「虽然你不幸患有记忆障碍,但你有一个像亲人一样体贴你的可爱恋人,还有一个不擅长表达善意的义妹,这是非常幸运的事。」
「……是的。」
「你被那些少女爱着,没关系,记忆一定会恢复的。」
「……谢谢。」
我深深地低下头。
「说实话,真让人羡慕啊。我也想过被两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包围的高中生活呢。」
「是、是啊……」
医生加快了语速,滔滔不绝地说:
「我因为父亲是医生,所以觉得自己也必须成为医生,高中每天都在用功学习。因为是男校,三年间说过话的女孩子只有商店店员,完全是黑暗时代。上大学或进入社会后,又忙于学习和研究,没有时间,像我这样的容貌是不可能受欢迎的,因此──」
「那,那个,医生……」
糟糕!这完全是在发牢骚。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出院后我也会一边深深地感谢白雪和魔子一边生活下去的。」
强行总结话题。
于是医生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我也能帮上忙,定期检查一定要来哦。」
「是的,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
医生满意地笑了。
「还有签名,真的拜托你了。」
「……我知道。」
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会主动糟蹋呢?
我并不讨厌有这种遗憾之处的医生。
*
一出医院,就闻到了大海的味道。
虽然魔子说距离不远,可以走着回去,但毕竟长期住院生活积攒下来的东西装满了旅行袋。为此我坐上了出租车。
一开始是沿着首都高湾岸线行驶,不过脱离主干道后周围一下子就变成了住宅区的氛围。朝着港未来线元町·中华街车站的方向前进,中途驶入一条小路后,出租车停了下来。
(对了,是离海很近的豪宅……)
我下了出租车,抬头看着才川家。
以黑色为基调的现代风格的两层建筑。粗略一看,大概有七八十坪。砖墙和坚固的大门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完全看不见房子的内部。门上安装了摄像头,给人一种小型要塞的感觉。
(第一次被带到这个家的时候,知道是海边,很害怕吧……)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海的县。一家人去海边旅行,在回家的路上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然后,被带到的是离海很近的家──
我只觉得这是讽刺。
不过……是的,即便如此。
看到这座豪华宅院的那一刻,阴暗的情绪一扫而空,像现在一样被压倒了。
『……好大。』
『哈哈哈!因为我是议员啊。只是注重体面而已。』
没错。当时带我来这里的魔子的父亲是这么说的。
「你在发什么呆?」
魔子用手中的遥控器打开门,飞快地走了进去。
熟练地将邮筒里的邮件整理后,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纸袋里。
但其中有一张纸滑落了。
「嗯?」
我捡起来一看,上面粗暴地写着这样的字迹。
──忘恩负义。
带有威胁意味的笔调。
这已经足够惊悚了,而『忘恩负义』又是一个强烈的词。
突如其来的恶意,让我全身一颤。
「啊!」
魔子夺过我手上的纸,捏成一团扔进了纸袋里。
「魔子,刚才的是……」
「……没什么。是嫉妒我长得漂亮。」
「这样的话,就跟忘恩负义联系不上了。」
「你这人真是斤斤计较啊。忘记就算了。快,把门关上。」
「…………」
虽然很在意,不过在一个月的住院生活中,我学到了即使追问心情不好的魔子也得不到答案的道理。
(比起这个,找回家的记忆更重要吗……)
我看了看院子。
真是不可思议。尽管已经不记得了,可是与客厅相连的中庭草坪,漂亮的金桂树,都很让人怀念。
进入家中。我在门厅停下脚步。
半圆的楼梯延伸到二楼。地板是深灰色的瓷砖,整体设计非常雅致。
只是,总觉得空间有点问题。
「魔子,玄关大厅不是装饰了很多东西吗?」
花啦,绘画啦,壶啦。婶婶好像很喜欢这种东西……。现在,原本装饰着它们的空间里空无一物,积了一层灰。
「卖了。」
「什么?」
魔子说得好像若无其事,但冷静一想,内容实在过于荒谬。
「等一下……婶婶大概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啊,不,婶婶因为心病住院了……。可是回来的时候发现什么都没有当然会受到打击……不,这也不对吗……」
我的大脑深处传来一阵疼痛。
但我更在意与记忆中的印象差距,于是用手捂住额头继续思考。
「婶婶没有回来? 有什么不对?虽然很近不过细节……说起来卖东西这件事……难道是金钱方面的问题?」
一直冷冷地凝视着我的魔子开口了。
「包括这方面的情况在内,还是确认一下家里的规矩比较好。总之,在那之前先把行李放在房间里。你还记得自己的房间吗?」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
「……大概吧。」
「啊,是吗?那这是你房间的钥匙。」
「喂!」
魔子把钥匙扔了过来,我慌忙接住。魔子就那样转过身去。
「嗯?你要去哪里?」
我记得魔子的房间就在我旁边……。
魔子回过头来,满脸通红地扬起眉梢。
「洗手间!你这个笨蛋!」
这么说来,魔子去的方向是厕所啊……。
我担忧着今后的生活,叹了口气。
*
把行李放在自己的房间,确认书架上的书和抽屉里的东西时,魔子敲了敲门。
「回,我要确认一下家里的规矩,到客厅来。」
「肚子还好吗?」
「杀了你哦!」
我只是出于担心问了一下,可惜大小姐好像不太满意。
我停下搭在书脊上的手,跟着魔子来到一楼的客厅。
二十张叠大小的豪华客厅兼餐厅。
但空间果然很多余,有存在感的只有一张八人座的餐桌。我记得起居室里好像摆放着很多植物,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有些煞风景。
「坐下吧。」
魔子打开冰箱,取出两瓶五百毫升的水。冰箱里除了大量的瓶装水外,只有一些调味料,显得十分冷清。
「嗯。」
我在椅子上坐下,魔子坐在我对面,放下塑料瓶。
「我先把手机给你,我的号码已经登记好了。」
「啊,谢谢……话说,为什么是新的?」
「肯定是因为旧的在事故中损坏了啊。」
「是吗?里面的数据呢?」
「不见了。」
本以为看看手机里的照片、音乐、历史记录等,就能发现找回记忆的线索……真遗憾。
「听好了?」
魔子用食指指着手机。
「我的电话要在三声以内接听,还有邮件要在五分钟以内回复,绝对的。」
这是何等任性的大小姐风范啊……。
身边的手机,看
起来就像是连接着我和魔子的锁链。
「啊……嘛,我尽量。话说,用食指指东西不太好哦。」
「……真讨厌。因为你的唠叨,我才切实感觉到你回来了,我也堕落了呢。」
「我也是听了你的讽刺后,想起了很多同样的对话。」
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坐在这把椅子上,因对面魔子的恶态而吐槽的自己。
虽然我还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来,不过这里毫无疑问是我生活的家。
我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魔子撑起了胳膊。
「然后,关于家里的规矩。」
「啊,有什么来着?」
「家务从今天开始做吧。」
「啊?」
「总之晚餐的菜单上要有大量绿色蔬菜。不知是不是因为你住院的缘故,我营养失衡了,皮肤容易变得粗糙。如果有读者投诉,那就是你的错了。」
「喂!」
「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最少要三样。啊,你忘了吧,我先说好,要是放小鱼和裙带菜,我就杀了你。如果小刺扎到我的喉咙,不是开玩笑的,我真的让你吞针──」
「──停!」
我急忙阻止。因为感觉要是不这样做,任性的要求就没完没了了。
魔子皱起眉头。
「什么啊,有意见吗?」
「有意见是理所当然的……说起来,在有记忆障碍之前,我是这么做的吗?」
「嗯,所有家务和我的模特经纪人,这就是你的工作。」
「再怎么说,这分工也太不平衡了吧?」
一边上学一边处理这些事是相当困难的。
「哪里?你来当模特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赚到比我更多的钱,我就代替你。」
「这种事──」
怎么可能做到。
「说到底,这个分工是你提出来的,你还记得吗?」
分工……我说的……?
一阵钝痛从我的脑海中袭来。
钝痛的节奏越来越快,记忆的盖子也随之打开。
……那个,我记得……对,是同一个地方。
那时我和魔子坐在同样的座位上面对面。
『魔子,你专心做模特吧,剩下的都由我负责,这样效率最高。』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了。比如说,如果有了恋人怎么办?』
『恋人?不可能的。都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会有恋人?』
『……是啊。』
「哈……哈……」
我一边压抑着心跳,一边慢慢回味看到的画面。
记忆中的魔子和现在的模样很接近。大概是最近一年内发生的事情。而且从台词的内容来考虑,应该是『在我和白雪成为恋人之前』。
「你似乎想起来了。」
看到我擦汗的样子,魔子小声说。
「……好像确实是我说的。」
「还记起什么了吗?」
「我自己说过,变成这样,不可能交到恋人。不过我想不起来『变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是吗?」
魔子从垂在胸前的头发上抓去灰尘,一口气吹飞。
「明明说过这种话,我还和白雪交往了。」
「是啊。」
「为什么?」
「……我慢慢明白了,你有能轻易想起的部分,也有想不起来的部分。」
「嗯。」
「如果一时想不起来,就说明时机还没到。」
「有这种事吗?」
「不清楚。不过我总觉得能理解。」
「怎么回事?」
「就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不太稳妥的发言让我背脊发凉。
「越是撕心裂肺的记忆,就越会无意识地远离。」
冷汗直流。
好可怕。没有记忆也好,想起记忆也好。
「……反过来说,我经历过撕心裂肺的事情吗?」
「你说呢?我又不是你,谁知道有没有撕心裂肺。」
「这……也是啊。」
一直以来都很讨厌的魔子的讽刺,唯有这次却帮了我一把。她将差点被恐惧包围的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为了转换心情,我决定行动起来。
「如果一定要做饭的话,我得先去超市一趟。我想在这附近走一走,去做些平常会做的事好像有助于恢复记忆。」
「……嘛,这样比较妥当吧。」
魔子向天花板伸展柔韧的手臂。
「啊~,那我就去逛逛好久没去的横滨,去美容院和购物吧。难得今天不用上学。」
「大小姐真会享受啊。」
「对我来说,美容院和购物就像工作用具的保养一样。我是用自己赚的钱去的,你有意见吗?」
「叔叔不给你零花钱吗?」
「……叔叔,吗?」
魔子意味深长地感叹着,不再说多余的话。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取出钱包,递给我。
「这是你的钱包。」
「啊,谢谢。」
「○×银行卡的密码是8008,数字全都是绕来绕去的圈圈对吧?」
「诶?因为我的名字是回吗?」
太土了吧。
「别抱怨。这张卡是我和你生活用的公用卡,生活费由那个里面出。另一张△□银行的存折是你的个人账户,我不知道密码。」
「公用?」
「没错,我每个月从模特的收入里汇十万日元,不够的话再找我商量。」
「等一下,生活费都是你赚的吗?」
「嗯。」
魔子依然轻描淡写地说,但这绝不寻常。
高中生一边上学一边赚生活费?
很奇怪。太奇怪了。
「……你说叔叔在很远的地方吧?」
「嗯。」
「但又不是在工作?」
「是啊。」
魔子说叔叔没有死。可如果不是工作的话,好像也不是去海外的偏僻地方赴任。
「叔叔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自己想起来吧。」
被干脆地拒绝了。
我轻轻瞪了她一眼,魔子做出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
已经不指望魔子说出真相的我,改变了话题。
「和我的记忆中相比,家里太空了,是因为没钱才卖的吗?」
「确实是一时急需用钱,不过理由不止这些。」
「怎么回事……」
「嗯,我现在并没有负债,但家里只有我一个收入来源,这个家的维持费也不少。所以,要想有效率地生活下去,就需要分工。明白了吗?」
我被领养的时候,叔叔是议员,家庭很富裕──应该是这样的环境。
有什么……不,一切都不对劲……。该有的人、该有的东西都少得可怜……。
应该只过了五年。然而现在的状态在当时根本无法想象。
可是──想不起来。
难道因为那是魔子所说的『撕心裂肺的记忆』吗……?
魔子站起身,打开一个抽屉。
「自行车钥匙在这里。」
「啊,嗯。」
「那我去做准备,你稍等一下。然后送我到元町·中华街站。」
「啊?」
我眯起眼睛。
「要我载你吗?」
「还有其他意思吗?」
「我今天刚刚出院哦。」
「是因为身体健康了才出院的吧?」
「……模特不适合乘自行车吧?」
「像我这样的模特,无论什么姿势都能成为一幅画。」
「不会违反道路交通法吗?」
「真是个斤斤计较的男人。我看起来像会被发现违章的人吗?」
……的确,如果是魔子的话,应该具备在警察经过的瞬间,在被发现之前先从自行车上下来的观察力和敏锐的直觉吧。然后,就算我被逮住,她也一定会装出一副与自己无关的表情,直接离去。
「我想起来了,作为你的老哥,我一直很辛苦……」
「你好像忘了,我就告诉你。你要是敢摆哥哥架子,我就用高跟鞋踢你!」
魔子高高挺起鼻梁,显露出一副刁蛮大小姐的模样,但一想到她和我的妹妹差不多,就会觉得她很可爱,有些孩子气,真是不可思议。
我用手捂住额头,点了点头。
「我会记住的。」
*
出院的第二天,我穿上了久违的制服。
由于是时隔一个月的登校,记忆障碍也尚未彻底康复,因此作为恋人的白雪前来迎接。包括魔子在内,三个人一起去上学。
「鞋柜的位置,还记得吗?」
「嗯。」
即使在电车里,白雪也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想帮上我的忙。
另一方面,魔子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只是在相隔一步的地方看着我和白雪的样子,偶尔插几句话而已。
「那么,我的班在这
边。」
进入校舍后,她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和我们在走廊告别。
我问白雪:
「那家伙心情不好吗?」
「早上大多数时候都是那样。」
「……是吗?被这么一说确实……」
我记得魔子好像有低血压,早上比较虚弱。
「还有,我想小回大概忘了,魔子会主动搭话的,也就只有我和小回了。」
「……是这样吗?」
「魔子基本上是冷酷型的,很帅气吧!」
白雪两眼放光。
我无法坦率地同意,
「比我想象的还要受关注啊。」
于是含糊其词地回答。
这也是上学过程中,一直暴露在他人的视线和窃窃私语中的缘故。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在电车上聊天的时候,下车走到学校的时候,无论男女,魔子总是备受瞩目。
「魔子一直都很受关注,而且今天还有久违的小回在。」
「我?」
「可能没有魔子那么厉害,不过在学校里,小回也是很有名的。和魔子是亲戚,住在一起,担任她的经纪人,而且,那、那个,还、还是个帅哥……」
与涨红的脸颊成反比的是,白雪的声音逐渐萎靡,最后几乎听不清了。
「……不,那个,谢谢。」
就算被说成是帅哥,说实话我也没什么自觉,我觉得这是恋人的偏袒。但她夸奖了我,应该坦率地道谢吧。
「你们真是的,在走廊里卿卿我我……」
背后有人喊话,我和白雪停下脚步回头。
「立夏!」
「哈,从早上开始就很精神呢,白雪。」
被称为立夏的少女半发愣地调整着眼镜的位置。
只是,她的眼神很温柔。
最具特征的是眼镜和垂在双肩上的麻花辫。虽然是个头和白雪差不多的娇小少女,但是与天然的白雪相比,有着委员长般的敏锐。
「啊,好久不见,湖西。你比我想象中要有精神。」
「那个……」
我记得她的脸和语气。
我是怎么称呼她的呢?
「是管藤吗?」
「哦,你还记得吗?白雪说你有记忆障碍,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觉得管藤给人的印象比较深刻。眼镜和发型也很有特色……最重要的是,你和白雪的关系很好。」
「记得的事情我会表扬你的,不过就算是男朋友我也不会把白雪让给你的哦~」
管藤紧紧地抱住白雪。
「立、立夏,很难为情的……」
「啊,果然白雪好可爱!怎么样,湖西。羡慕吧?」
「不,没什么。」
我丢下两人,走进教室。
想在上课前确认自己的座位,用从那里看到的光景来挖掘记忆。
「呵,这家伙还是那么冷淡!」
「哈哈哈……」
我一边听着背后的台词,一边凭感觉往前走。
最后一排的窗户往前数第二排──我的座位应该在这里。
回头一看,白雪点了点头。应该是在示意我选对了吧。
我放下心来,把包放在桌上。
「哦,执事大人好久没来上学了。」
坐在我左边座位上的一个头发左右翘起的男生对我打招呼。
「嗯,你是说我吗?」
「哈哈,你真的忘了啊。我都抛梗了你却不吐槽,一般来讲是不可能的吧。如果不是丹泽事先告诉我的话,我都快吓晕过去了。」
这种调侃……我有印象……。
「喂喂,刚才不是马上就想起立夏了吗?为什么能立刻想起那家伙,却忘记了我呢?」
我闭上眼睛思考。
「──不行,想不起来了。」
「喂!是我!彦田仁太郎!」
「彦田仁太郎?不认识的名字呢。」
「等一下!太过分了吧!」
「噗!」
我忍不住喷了出来。
虽然一直忍耐着,但也快到极限了。
「啊?怎么回事?」
面对混乱的仁太郎,管藤吐槽道:
「仁太,你还没发现他在捉弄你吗?湖西……在仁太说出名字之前,你就想起来了吧?」
大概是把包放在座位上了吧。两手空空的白雪也站在管藤身旁。
「真亏你能明白啊,管藤。」
「看到你闭上眼睛我就觉得很可疑。」
「直觉不错。」
「等!饶了我吧,回~ !」
仁太郎发出难为情的声音,我耸了耸肩。
「因为你突然说什么『执事』之类的挖苦话,所以我想反击一下。」
「那是由于我不知道你的记忆到底留下了多少,所以我觉得还是从你可能想不起来的知识开始碰撞比较好。」
「一般情况下,当然要从能想起的知识入手吧,你这个笨蛋仁太。」
「烦死了!」
管藤和仁太郎只要一听到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就会有种亲密感。
一般同学之间,是不会互相叫名字或绰号的。
恋人?不,不对。是什么呢?
「……白雪,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我小声说道,白雪侧目看着争吵的管藤和仁太郎,走了过来。
「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用立夏的话说就是『家在附近的孽缘』。」
白雪双手叉腰,摆出调整眼镜位置的动作。这是在模仿管藤吧。
「关系很好对吧。原本是上高中后小回和彦田同学成为了朋友,我和你们一起聊过天,立夏也加入了。然后我和立夏关系就变好了。」
一旦回忆起来,我就会想,为什么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呢?
进入高中后,开始和邻座的仁太郎说话,成为朋友。
虽然与魔子分开了,但因为和白雪在同一个班,所以经常在一起,之后管藤也加入了进来。
「我大致想起来了。不过仁太郎说的『执事』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说小回像魔子的执事。这不是坏话,怎么说呢,是大家的印象。」
「执事的印象?这可是学校哦?我不太明白……」
「魔子长得很漂亮,还是模特,成绩也很好,然而在班里总是一个人。对那样孤高又像个公主的魔子,小回也有作为经纪人的责任,基本上都在她身边。」
「啊……因为在照顾任性的公主吗……」
我觉得这是一种很蠢的说法,但现在有点能接受了。
「真羡慕你能照顾魔子大人!」
仁太郎抓住我的肩膀晃了晃。
「什么是魔子大人?」
「不,因为你看,魔子大人实际上也跟艺人差不多吧?她不是进这种升学学校的人吧?所以连叫『同学』都有点犹豫。」
「是这样吗?」
完全不能理解。都是同一所学校、同一年级的学生,根本没必要叫什么大人吧。
只是我想起来了,这种轻浮的感觉正是仁太郎。
「我也想照顾魔子大人!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让我也来帮忙吧!」
「就我个人而言,甚至想拜托你代替我来照顾她……不过好像有什么不能替换的理由……」
白雪苦笑。
「那个,魔子说过『绝对不要』。」
「啊……」
明明没有想起来,可那个身影却好似浮现在眼前。
往旁边一看,管藤叹了口气。
仿佛在说,跟笨蛋打交道太累了。
然而,为什么呢?
下一个瞬间,管藤盯着地面,咬牙切齿。
「?!」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在看她。
管藤马上回以尴尬的笑容。
我没能完全理解那个表情的意思。
*
放学的铃声在校舍里回荡。学生们因为从课堂上解放出来的喜悦而大声欢呼,有的伸长了背,有的把教科书塞进书包里,开始了各自的行动。
「小回,很久没来上学,感觉怎么样?」
白雪走近我的座位,对我说。
「总之功课好像能跟上,我松了口气。在医院好好预习复习,有成果了吧。」
「呜~,偶尔也想小回来依靠我一下,真是滴水不漏……」
「没有的事,你不是经常来病房照顾我吗?」
「那、那是……因为我是小回的恋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白雪羞红了脸。
邻座的仁太郎嘟囔着「啊,我看不下去了」,两只胳膊交叉在后脑勺。附近的男生投来嫉妒的目光,啧啧咂舌。
「记忆怎么样?有没有头疼?」
「啊,这么说来,关于学校的事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也没有头痛。」
明明回忆起家人的时候是那么疼痛,那么可怕……完全不一样。
是否愿意回想起来──或许与此有关。
白雪在胸前扭捏着
手指。
「对了,小回好久没上学了,一定很累吧,我想要是可以的话,去那边帮你做晚饭,你觉得怎么样?」
仁太郎眉间浮现出皱纹,旁边的男生们也绷起一张脸。
白雪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
我被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吓了一跳,但又觉得不好一个个理会,只能装作没看见。
「谢谢你,白雪,帮大忙了。」
「真的,那──」
「不过我有事,下次再拜托你行吗?」
担心很久没上学的我会感到疲惫,这样的关怀使我非常高兴。无论何时都想成为我的力量,这种想法本身就让我很开心。
不过──
就在我张嘴想要说明的那一刻,走廊里传来了声音。
「──回。」
是魔子。
明明到校后已经过了半天,她早上梳理过的发梢却依旧美丽如初。就好像那冰冷的表情将美丽冻结保存起来了一样。
是这个的原因吗,魔子的存在明显游离于周围──给人一种谁都不敢靠近的氛围。
「啊,魔子来了就代表?」
「今天,我们要一起去事务所。」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白雪嘿嘿地笑着,有点落寞。
「真好啊,回。」
「我做的工作好像类似于打工,仁太郎想来的话也可以。」
「真的吗?!」
仁太郎激动了。
「啊,不过说服魔子你自己来吧。我的意思是,我个人无所谓。」
「绝对做不到……能和那种氛围的魔子大人说话的,只有你和丹泽了……」
仁太郎的心情并不是不能理解。
没想到魔子在学校里孤高到了这种地步。她现在也散发着无比尖锐的气息,简直就像一只刺猬。
知道对我和白雪以外的人,魔子都采取了什么应对措施,是午休期间去找魔子的时候。魔子在教室里孤身一人,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懒洋洋地摆弄着手机。
「才川同学还是那么漂亮啊。真想和她说说话。」
「算了吧,那家伙感觉很糟糕。」
「是吗?」
「除了四班的湖西和丹泽以外,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别跟她说话是为了你自己好。」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那两个人没事呢?」
「湖西是住在一起的亲戚,丹泽好像是青梅竹马。虽然我没听过他们俩的绯闻,但据说才川喜欢玩弄男人。」
「哇,那是什么……」
「不过,超人气的模特大小姐对平民不感兴趣吧?啊~,长得漂亮就是好啊。」
在教室门口偶然听到这种悄悄话的我,感到难以释怀。或许这段无心的对话,准确地反映了学校里人们对魔子的看法。
另外,说话的两个人察觉到我在听,立刻苦笑着逃走了。
「能说服魔子大人的只有你。拜托了,回。你来说服魔子大人吧!」
话虽如此,魔子也并非只招人讨厌。虽然相当遭女生们的反感,不过像仁太郎这样被男生崇拜的情况好像也不少。
「你这个笨蛋仁太!」
「呕。」
书包打进了仁太郎的腹部。
是管藤干的。
「真是的,你是不是傻啊?企图全暴露了。这种事就算不是才川同学,也一定会讨厌的。」
「诶,不过,我只是想要一个接近的机会……拜托一下又不要钱……」
「湖西,这个笨蛋由我来说教,你先走吧。公主看你去晚了,好像很生气。」
正如管藤所说,魔子在走廊里不高兴地看着我们的互动。看样子还是早点去比较好。
「白雪,再见。」
我把教科书装进包里,挎在肩上。
「嗯。啊,晚上联系。」
「哦,我知道了。」
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朝魔子的方向走去。
*
到达事务所的期间,被魔子的牢骚占据了。
从对在走廊上瞪着我的魔子说「让你久等了」之后的「太慢了」开始,魔子的话如怒涛般源源不断。
「你居然敢让我在走廊上等你。」
「都怪你,我的腿站酸了。要是肿起来怎么办?」
「作为惩罚,回去后洗完澡你要帮我按摩。」
「你还记得怎么做吗?现在就用手机搜索一下。」
「啊,我已经没有干劲了,今天的工作,要不然翘掉算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个任性的大小姐。明明在学校是那么沉默寡言,和我独处的时候就突然变成了这样。在学校的姿态是对外的,可能是经过了严格洗练的结果吧。
到了经纪公司也一样。
「那个女前台,还是老样子装可爱,真叫人火大。」
「刚才和我一起在电梯里的那个男人,你没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吗?为什么不挡住他呢?如果下次我和那个男人遇上,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来帮我?我叫你拿水的时候是来帮我的意思吧?这种事你都忘了吗?那个摄影师,虽然有实力和名气,可总是追求我很让人困扰。不要再忘记了。」
我遇到了一位在我住院期间负责担当魔子经纪人的年轻女性,她对我说「得救了」,难怪她的话里充满了真诚。
魔子很聪明,做事也非常慎重,所以日程基本都记在脑子里。对人际关系看的很透彻,虽然任性,但对有权有势的人却彬彬有礼,实在是无懈可击。不过反过来说,对于经纪人这种能随意使唤的角色,可以说是毫不留情的。
(真是的,真亏患上记忆障碍之前的我能干得下去啊……)
就算是亲戚、同居人,又或者是魔子所说的『真正的恋人』,和一个超任性大小姐相处,会让人厌烦的吧。
(……不,或许有不得已苦衷……还是说,有什么非得担任经纪人不可的理由呢……)
现在,老实说,我对魔子没有任何恋爱感情。我只想着,要应付她的任性还是饶了我吧。
魔子有没有真的把我当成恋人也很可疑。除了第一次来病房的时候,亲吻了我以外,她的言行举止都不像一个恋人。如果爱我的话,应该对我更温柔一些才对……不过考虑到魔子的高傲,也可以想成她是在掩饰害羞,这才是麻烦的地方。
我和魔子之间应该没有恋人的氛围吧。从没有人怀疑我们有恋爱关系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在别人眼里,我们肯定就像仁太郎所说的『任性大小姐』和『会照顾人的执事』。
然而我和魔子并不是『普通的同居亲戚』。
我感觉我和魔子之间有很深的某种东西。
(如果能再多回想起一些魔子含糊其辞的叔叔婶婶的事,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我茫然地有了这样的预感。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确认了电话那头的人,斜眼看着魔子的拍摄,走出摄影棚。
「晚上好,小回,你现在有空吧?」
「其实魔子还在拍摄中……」
「诶?!已经二十一点了哦!?那我再打给你吧?」
「现在刚好没事。日程安排比较紧张,好像还需要一段时间。之后再吃个饭的话,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复,倒不如说正好。」
「还是那么忙啊。」
我一边靠充满感情的慰问治愈心灵,一边在过道的长椅上坐下。
「还是?记忆障碍前的我也是这个样子吗?」
「是啊,好像在忙着什么,经常一副紧迫的表情。」
「果然和叔叔婶婶不在有关系吗?」
如果魔子不告诉我,那就只能靠白雪了。
我这么想着,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电话深处传来了吸气的声音。
隔了一拍,白雪开口了。
「……对不起。关于这方面,医生还不允许我说。」
「这样啊。」
尽管很在意,可我非常信任医生和白雪。在这里还是克制一下吧。
「白雪经常这样晚上给我打电话吗?」
换了个话题,白雪高兴地回应道。
「嗯,经常。比起发短信,我更喜欢听别人的声音,这样能让我安心。转学后也是。」
「转学?」
白雪「啊」了一声。仿佛在说「糟了」。
白雪果然有天然的一面。
「没关系,我没有不舒服。」
「啊~ ~太好了~ ~我还在想,小回在外面,万一倒下了该怎么办。」
「对了,转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不知道该说到哪里好……初中的三年间。」
「高中时又在一起了?」
「是啊。转校的地方也不错,不过没有和小回与魔子在一起,很寂寞。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不行,完全想不起来。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和白雪相遇的时候。
「……我那时决定了,要是能再一起上学的话,绝对要向小回告白。」
白雪行云流水般说道。
但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是相当大胆的发言。
「白雪,你从小学开始就喜欢我吗……?」
「啊!」
出现了。和刚才说转学时一样的「啊」。
『我搞砸了』的感觉很重。
白雪在电话那头羞愧欲绝的影像在我的脑海里播放。
「啊,那个!这、这是事实!我并没有不承认这是事实的意思,可是要告诉小回,又有别的问题了!」
「我已经知道了,有什么问题吗?」
「呜呜呜……小回欺负人……。那种事,肯定是因为害羞啊……」
我不禁会心一笑。
我的恋人是多么可爱啊。
现在,白雪脸红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一定是一边愤恨地撅着嘴,一边纯粹地倾慕着我。
对有记忆障碍的我来说,和白雪只是刚刚认识一个月的关系。
可是我已经被她吸引了。很容易想象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白雪的自己。
因为光是这样说话就会感到幸福。也许本人与魔子相比会有自卑感,但没有比较的必要。
努力照顾我的付出精神、温柔的心、直率的好意──白雪是一个魅力不输于任何人的女孩。
「我和白雪约会过吗?」
在温暖的心情的推动下,我稍稍深入了一步。
「其实我们交往还没多久……小回也很忙,总是安排不上,所以……」
「那这周六我们去约会吧?上午有定期检查,在那之后如果可以的话……」
「走吧!」
充满活力的即答。
会不会被拒绝呢?这样的不安,瞬间就被吹散了。
「啊,对了!我有个想去的地方!约会的内容由我来决定可以吗?」
「嗯,当然。」
「唉嘿嘿,和小回约会……好开心啊……」
我渐渐明白了。唉嘿嘿,也是白雪的口头禅。
害羞和撒娇混杂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脱口而出。
白雪虽然是个撒娇鬼,但也不是对谁都会撒娇。
我和魔子,几个少数的朋友。如果是异性的话,就只对我吧。
可见在她眼中我是多么特别。可以说是作为恋人被信赖、被仰慕的证据。
我想一直守护这份信赖。
挂了电话回到摄影棚,魔子的拍摄快要告一段落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和魔子打过招呼后,迅速离开了现场。
「刚才的电话是谁?」
刚一出门,魔子就问道。
「是白雪,怎么了?」
「……工作的时候请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
这种说法有些令人在意。
我把直觉说了出来。
「莫非是吃醋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第一次觉得这是『真正的恋人』该有的言行──
「哈?你傻了吧?」
被狠狠地嘲笑了。
「就算处于待机状态,也要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这就是工作吧?」
魔子的场合,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害羞,还是真心这么说的,这是令人迷惑的部分。
「那样的话,你平时也应该好好打扫房间。」
「别人说东你说西。真是个斤斤计较的男人。那是最好的安排,你要记住。」
说着说着,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
魔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那么,工作终于结束了,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吧。」
路灯下,魔子微笑着。被她的笑容吸引,周围的男性都回头看着她。
魔子之所以有这么大的魅力,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漂亮。高贵、典雅、明明任性,却又害怕寂寞、心思细腻,有时会用悲伤的眼神凝视远方。
拥有记忆的时候,我是怎样看待魔子的这些部分的呢?
「魔子,你──」
「什么啊?」
「……晚餐吃意大利面怎么样?」
「西班牙菜比较好,我会告诉你喜欢的店,你先登记一下。」
「我知道了。」
因为被白雪吸引,所以我想恢复记忆。
但为什么呢?胸口躁动不安。
失去记忆的现在,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我突然这么想到。
*
晚上,自己的房间。
关灯的状态下,我对着笔记本电脑。
输入的是关于记忆的笔记。
我最近养成了睡前更新的习惯。
现在的内容是这样的。
【确定的记忆】
〇小学五年级
·父亲、母亲、妹妹(小三岁)因交通事故死亡
·被远房亲戚──魔子的父亲收养了
·以后我就住在了才川家
·魔子的父亲是议员,家境富裕
·魔子的母亲喜欢装饰绘画、壶和植物(不过现在都没有了)
·白雪和魔子是自小学三年级起的好友
·白雪是被父亲拜托照顾我的魔子带来的
〇小学六年级
·表演白雪公主的话剧。
→我演王子。白雪演白雪公主,魔子演魔女?
〇中学生
·白雪转学了,上高中的时候回到了这边
〇现在(高中一年级)
·与白雪和魔子上同一所高中
→魔子除了我和白雪以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有点孤立的感觉(被自己孤立?)
·我和白雪都是四班,魔子是二班
·和魔子相依为命
·叔叔处于见不到的状态,虽然还活着,但也没在工作。
·婶婶因心病住院
·魔子是模特,我是她的经纪人。
→这项工作的分担是我提出来的
→生活费等靠魔子的模特工作维持
·和白雪交往后还没怎么约会
〇备忘录
·什么是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