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传来。
火辣辣的阳光,投射出窗户的形状落在公寓走廊上。走廊的窗户小小一个,吹进的风也非常微弱,加上又没有冷气,热得让人受不了。我实在很想早点回屋内,但父母正在说话,又没办法插嘴。
是新邻居来打招呼吗?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要是不关我们的事,实在希望能让我们到处走走。
妹妹揪着我的袖子。转过头一瞧,只见躲在我背后的她,正用胆怯的眼神不知在看什么。
我沿着视线望去,结果新搬来的那些大人背后有个女孩,正瞧着我们这头。她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是小孩进了玩具店那样。
女孩踏着小步往我们这里接近,以奇怪的腔调说:
『──唉!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得有点心惊。该说她发音的高低?还是腔调起伏?总之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记得这就叫做口音是吗?
我藏起心里的惊讶,向女孩自我介绍。
接着,『她叫做──』我用手指向妹妹打算介绍。四岁的妹妹生来内向,对我以及父母之外的人,几乎没办法好好说话。也因此,帮妹妹代言对我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至少在这之前是。
『──……××。』
我讶异地回过头。
妹妹她,竟然自己,报上姓名了……这可是她生来头一遭的事情。
女孩『嘿嘿嘿~』开心地笑着,朝妹妹望去。
『你好啊,小××!我叫做──』
──这是,磨耗不堪的记忆片段。
──消失在恶梦彼端,本应幸福的过往回忆。
◆
「好热……」
躺在松软的床铺上,我醒了过来。
棉被落在床铺底下,大概是睡觉时被我踢掉的吧──虽然对没有冷气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但天热的时候就是会觉得热。
睡出一身汗的我,皱着眉头起床。
平常叫我起床的女仆好像还没来,窗帘依旧是拉上的,但外头杀气腾腾的火辣光线,还是穿过窗帘直达屋内。
熟悉的夏日阳光。
但,独缺蝉鸣声。
「……梦……」
依然零星残留在脑海一隅──时至今日已成遥远而眩目的温暖记忆。
就连她的名字,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一切都被掏空了……在那宛如恶梦的五年里。
「……别再想了。」
事情早已经做出了断。而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我下了床,拉开窗帘。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利柏伯爵领土•戴姆格尔德郡绿意盎然的风景。
我──杰克•利柏,已经满七岁了。
「嗯……嗯、嗯、嗯、嗯……!」
我将意识集中于身体表面。透过触觉微微传来空气的流动。一捕捉到连微风都称不上的那股流动,我便脚下一蹬,试图踩上它,瞬间,那周遭──
「呜哇!?」
令全身飘浮的力量忽然中断。
我手忙脚乱地坠落,随后「噗通」一声,被柔软的沙地接住。
这一摔虽然不疼,可是弄得我全身上下都是沙子,连嘴里都是沙沙的感觉。
「恶~……呸。可恶~」
我一边骂,一边检讨失败的原因。看来问题还是在于,该怎么在体内区分个别范围的能力切换吧。
利柏邸的后院,有个我专属的阳春训练场。
那说是训练场,其实也就只是设置了沙坑、岩山、水池的一大片空地罢了。在这里进行精灵术的训练,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另外,我现在在练的是空中跳跃──讲白点,就是所谓「二段跳」的练习。
【离巢透翼】造成的飘浮有种特性,就是发动时会让对象静止。我在空中飘浮时,会下意识地利用这特性,让接触到身体的风一起静止。要是不这么做,就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因此我就想到:要是能够把这力量局限于脚底,把风打造成立足点,那我不就能在空中跳跃了吗?
【离巢透翼】的力量不能把事物变成鸟,而是变成气球。我虽然能够飘浮,但并不能飞翔。要是练习到能够在天空自由自在地奔驰,术的应用范围应该就能一口气扩大不少──然而,现状却是我只能连续成功两次。
「不过要是连这点程度都办不到,那就无法活用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是前个世界的俗语,不过看来在这个世界也一样适用。
与生俱来的一点天资,带来的只是一时的赞美。要是不系统化地学习技术,在理想的环境里精益求精,到了专业领域可是不管用的。
靠着先天资质,自以为高人一等而疏于练习,最后只活出平凡人生,那岂不是糟蹋了神让我转生的一番苦心吗?
因此,我当前的目标,是前往王都雷纳底的王立精灵术学院就读。那是聚集了全王国未来的精灵术师(专精精灵术的职业统称),追求出人头地者必经的教育机构。
我将来得从父亲那儿继承领地,但是在这个国家──莱耶丝王国的贵族社会里,要是成为精灵术师,就能更进一步提高身价。
特别是精灵术学院毕业生的头衔,以日本来说,就像是东大毕业那般显赫,凭这点就能让大家刮目相看。
实不相瞒,我的父亲也是那所学院的毕业生。他曾说:「要不是有毕业生的资格,否则像我这样的浪子大概别想继承家业吧!哈哈哈!」
……看来在我诞生前,这人真的荒唐过好一段时间。
学院并不会公开举办入学测验,要不是由校方主动延揽,就是得有精灵术师公会正式会员的推荐函,否则是踏不进校门的。我打算透过父亲的人脉,凭实力争取推荐函。
要是能在十岁前入学,要在学院里出头天也不是梦想──因此我现在才像这样,以自学的方式精进技术。
……否则一般的做法,都是先找间精灵术道场拜师,再由师父写推荐函。
「一大早就这么勤快啊,杰克。」
依然一身沙的我念念有词,想着该如何让空中跳跃更加稳固,就在这时,从宅邸那儿传来这样的声音。
「父亲。早安。」
「嗯,早安。」
我的父亲,克拉姆•利柏。
我出生至今也已经七年了。本来就面容精悍的他,最近某种身为贵族当家的威严更是油然而生……嗯,不晓得我将来会不会也像他一样。
看着满是沙子的我,父亲嘴角微扬。
「陷入苦战了吗?」
「嗯,是啊……因为没有能够指导我的人,每天都只能独自摸索。」
「哈哈哈!想不到我的孩子也懂得消遣我了。」
当初精灵术显现时,父亲说过要全力培养我的天分,也真的透过门路为我寻找优秀的教师,并一个又一个塞给我。
但,不知该不该说遗憾──我从那些教师身上,只学到唯一一件事。
也就是──我这〈安德雷斐斯〉栖木的才能,似乎远比我所想的还要更了不起。
那些教师们都一样,时而不知所措,时而嫉妒不已,到最后都只能放弃指导我。
因此到头来,我还是只能像这样自学训练。
若我真的是个天才,想必这样练练就已经足够,但……
「抱歉啊,没能帮你找到适合的好老师……」
「不会啦。说穿了,像精灵术这种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东西,想指导其他人本来就不容易。这不是父亲或那些老师的错。」
「哈哈哈!你这小子还真懂事!一点都不可爱啊!」
父亲快活地笑了。
我刚刚说的话,感觉算非常嚣张吧,结果把他逗笑了吗?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溺爱孩子的人,但另一方面,也愿意对等地把我视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只是孩子。
父亲这不因人而差别待遇的个性,让我无论作为他的孩子或站在一个人的立场,都由衷感到尊敬。
「父亲,你有事找我吗?」
「喔喔,差点都忘了。」
父亲于是收起笑。
「不好意思,你把沙子清干净后马上到会客室来,我想跟客人介绍你。」
「有客人……吗?」
「是啊。一个从前就跟我有交情的商人,得让他记得你的模样啊。」
我可是利柏家的接班人,与人套交情也是重要的职责之一。
「如果只是这点小事,应该派个佣人来通知就行了吧?」
「哎呀,就当作是偷偷赚点好感吧。以防将来我老了,被自己的孩子嫌弃。」
这大概只是玩笑话,但若他是当真的,那也未免太悲哀了……要是我以后为人父母,也会有相同的烦恼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嗯。等你来。」
我为了将满身是沙的身体清干净,而朝宅邸走去。
一回到宅邸,女仆们吱吱喳喳地簇拥了上来,把我带进浴场。
接着,我就这么被大家折腾了一番,从头顶到脚尖全都变得一干二净,感觉自己像是进了洗车场。
不知怎地,我似乎深得宅邸内的年轻女仆们的喜爱。
上辈子的我要是碰到这种莫名老成的小孩,一定只会把他当成臭屁的小鬼头,但根据女仆们的说法,这样的我似乎很『可爱』。不管哪个世界,女孩们的『可爱』标准都教人摸不透。
我换完衣服来到会客室,父亲和另一名体格魁梧的男性,就坐在沙发上。
「波斯福先生,让我向您介绍,这是我的儿子杰克……杰克,这位是波斯福商会的会长伽鲁诺•波斯福先生。向客人打个招呼吧。」
「幸会,波斯福先生。我是戴姆格尔德伯爵利柏一家的嫡子杰克•利柏,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我循规蹈矩地问候完,波斯福先生发出「喔~」的感叹,摸了摸圆厚的下巴。
「真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啊,看得出父母把他教育得相当好。」
「哪里,没这回事。这孩子平常就不太需要人照顾,甚至我们受他的照顾还比较多呢。」
「呵呵呵!那你真是有福了。我也有个跟杰克一样大的女儿,她可就是个教人招架不住的野丫头了……本来我今天也带她过来,想介绍给两位认识,只是才一个不留意,她就不晓得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家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应该不至于跑到宅邸外。」
「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女儿竟然这么神出鬼没……」
「那么,就让我去陪您的女儿吧?」
听见大人们的对话,我如此插了一句。
我倒不是讨厌听家长之间的谈话。只是与其留在这里当个花瓶,倒不如跟其他小孩打成一片,给人的印象应该会好上许多。
波斯福先生晃着丰厚的下腭,「呵呵!」地笑了两声。
「这主意好!要是能受到杰克你的薰陶,菲里妮应该会变得稳重些吧。」
「既然波斯福先生您这么说──杰克,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这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哦,父亲。只需要陪女孩一起玩,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光荣的工作?」
我语带俏皮地说完,波斯福先生愉快地呵呵笑了几声。
成功成功。根据父亲所言,贵族之间的社交,幽默是不可或缺的。
我行了个礼,才离开会客室。
我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思量。
说到小孩会感兴趣的地方,会是在哪里?
在小孩眼里,陌生的房子大概就跟迷宫没两样吧。何况还是这么大一间宅邸,可以探险的场所数都数不清。在跟客人的女儿见面之前,大概得先玩场捉迷藏吧。
总之,我先向佣人打听情报。
「啊!您指的该不会是躲在待洗衣物里的女孩?」
「要找小女孩的话,我刚刚有看到!她在前辈的后面扮鬼脸,害我明明是去挨骂的,途中却不小心笑场……」
「喔喔,您是指客人家的那位千金吗?刚刚准备伙食的时候,被她偷吃了些食材……喔,这倒是不劳您费心,反正本来就是些剩下的东西。」
……看样子,这丫头远比想像中还要更野。
我根据这些目击者证词试着搜索,不过最后还是没在宅邸里找到她。
难道她溜出去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正门。
结果,门外已经有人站在那儿。
站在那的是双人组,可以确定其中一个是年轻男子。
由小孩的视点,比自己年长的人每个看起来都特别巨大。因此那名男子在我看来,既像是十来岁,也像是二十多岁。但应该不至于超过三十岁。
至于另一位,容貌则是被深藏在兜帽底下。
在这世界里,有些人可能是因为受了伤,或可能有宗教上的理由,基于各种原因不愿露出容颜。因此要是见到这类人,出于礼貌也不该贸然询问──我想起第二个家庭教师教过我的礼仪。
门突然开启似乎把两人吓了一跳,往我这里直直盯着看。虽然根本看不到其中一个人的眼睛就是了。
这两人真古怪啊。不过卫兵既然放行了,应该不至于是可疑分子。
「请问……你们是客人吗?」
「是、是的……我们跟您的家长有约。」
「要找父亲的话,他现在正在陪其他客人……请问您是──」
但在我询问对方姓名前,身后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啊,没关系的,杰克。他们是我的客人。」
我的母亲──玛德琳•利柏。
她生下我到现在已经过七年了,放下的一头黑发却依然乌溜,甚至还保有少女的青春气质。
不过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她生我时才十七岁,那么现在就是二十四岁。她并不是看起来年轻,而是真的还很年轻。
母亲带着柔和的微笑,走向玄关处的双人组。
「欢迎光临。太太也请进来吧。」
「……好的。」
戴着兜帽的另一人首次出声。
这声音真年轻,是十多岁女孩的声音。
刚听到母亲称对方为太太,看来这世界在她这年纪结婚,是很正常的事吗?毕竟我的母亲也是。也许等长大以后,我也会讨个十来岁的女孩当老婆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有客人上门找母亲,还真是难得啊?母亲虽然是伯爵夫人,但并不是贵族出身,也很少有与贵族的社交活动。
这让我对双人组的身分更加好奇,但母亲先开口了:
「杰克,我刚刚听佣人说了,你正在找波斯福家的大小姐是吗?」
「啊、是。我在宅邸里找不到她,才想说到外头找找看。」
「那么路上小心点,可别走得太远了。」
「是。」
我在六年前──一岁那时害父亲和母亲为我操碎了心。因此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会乖乖听他们的话。
于是,我跟自称母亲访客的双人组错身而过,向两人点头致意并来到屋外。
不晓得那些人是母亲什么方面的朋友?──我虽然感到纳闷,但随后便切换思考。目前最要紧的,是先找到波斯福家的千金小姐。
总之我沿着玄关笔直前往正门,向门卫打听了一番,但得到的回应是没有看到。
看来她果然还在宅邸的地域里,没有离开吗?
说到宅邸的周边,有什么会让孩子会感兴趣的地方……好比说,我的训练场?
我决定先过去看看,才刚踏出脚步,一只野兔就在这时从我面前穿越。还真难得啊。野兔在森林里并不罕见,但照理说应该进不了四周围有栅栏的宅邸地域才对……
「你怎么了?是从哪里跑进来的?」
我逮到兔子并这么问,但野兔当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它究竟是哪里来的啊……我纳闷地望着发现野兔的方向──
「啊……」
面向森林的栅栏竟然开了个洞,只是藏在树丛后面,并看不清楚。
……这只是我的猜想。
波斯福先生的千金,该不会从那里溜出去了吧?
既然连训练场也找不到人,这下我也只好从那个洞到栅栏外一探究竟了。
在栅栏外的,是繁茂的一大片阔叶林。
六年前,被安涅莉──那个妹妹放火,又被我连根掘起的森林。
当时留下的遗痕,虽然有些依旧历历在目,但现在已经是个行人杂沓的恬静森林。这样的森林里虽然没什么野狗之类的危险动物,但事情总是会有什么万一……我非得把她找出来不可。
「喂~!呃……菲里妮小姐?」
记得波斯福先生是这样喊她的。
菲里妮。菲里妮•波斯福。
我对着四周喊了又喊,得到的就只有树叶的簌簌声。
我想她就算进了森林,应该也不至于走得太深吧……还是稍微找一下,再返回宅邸看看?
正当我这么想──
附近的树木忽然发出沙沙声,并摇晃了起来。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从枝叶之中,有一个女孩从天而降。
有个女孩,从天而降。
…………啥啊啊啊!?
我反射性地行动,脚蹬向地面!坠落的女孩逐渐接近地面,接近、更接近。我也将手臂伸出,伸长、再伸长。这下来得及吗!?再伸出一点!
──指尖。
肩膀。
碰到她了!
【离巢透翼】!
精灵序列第六十五位〈崇高别离的安德雷斐斯〉的力量,将女孩从重力的枷锁解放开来。于是女孩原地轻飘飘浮了起来,而没有重摔至地面。
「……喔?喔?喔~?」
女孩眼睛眨了又眨,一头雾水地对着自己的身体环视一轮,身子在空中翻来滚去,开心得咯咯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我则是大大叹了口气。
「……真、真是好险啊
……」
刚刚可不是闹着玩的。幸亏我刚好在场,否则她现在可能……
「啊~!」女孩喊出声来,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到我的存在。依然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她接着问──
「这是你做的吗!?好厉害喔!好好玩喔!你看你看,轻飘飘的~!」
「喂,你要是动得太激烈──」
「──啊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女孩不意外地失去平衡,以头下脚上的姿势纵向翻转──
──铿!
然后狠狠撞到了脑袋。
……哎~所以我就说嘛。还不习惯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我以前也常常撞到。
「呶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女孩捂着脑袋,发出粗哑的哀嚎,身上不带一丁点端庄要素。
总之,我怕她这样下去又会再撞一次,于是解除了精灵术,将她放回地面。
「……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
她眼角噙着泪水……不过,至少她没号啕大哭,这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女孩有一头棕色的剪齐短发,毫无疑问是跟我是同个年龄层吧,也就是六到七岁之间。像她这年纪的孩子一旦撞到脑袋,一般应该都会哭得死去活来。
她可能是对这种皮肉痛习以为常的野丫头吧,也就是说……
「……你就是菲里妮吗?」
「嗯?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果然没错。
「我是利柏家的小孩。因为你不在屋子里,所以我才过来找你。」
「咦~?来找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你一个人闯进森林里很危险吗?」
「会吗~?为什么?」
菲里妮似乎由衷地感到不解,稍稍歪了歪脑袋。
看来这女孩的字典里不存在『危险性』这三个字。原来如此……也难怪波斯福先生会拿她没辙了……
「嗯~怎样都好啦!」
菲里妮满不在乎地说完,倏地站了起来。
「唉,陪我一起玩吧!刚刚啊,我发现对面有一片大草地呢!」
「啊?不,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屋子──」
「走嘛走嘛!」
菲里妮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并把我拽向前方。
这下我只能莫可奈何被她拖着走,却对这一切感到有些怀念。
「喔,对了。」
褐色的发丝飞扬而起。
转过头的女孩,面向我的那张脸──
跟过去童年玩伴的容颜──彼此重叠。
「唉!你叫做什么名字啊?」
在听不见蝉鸣声,七岁的夏日。
我认识了菲里妮•波斯福。
「杰?」
「你漏掉克了。」
「克杰?」
「杰克啦!杰克•利柏!」
「杰克……?」
「对对对。」
「我懂了!呃嗯……你好,阿杰!」
不要只记住第一个字!
我听得摇头叹气。
「随便了啦,叫阿杰也行……」
「耶嘿嘿嘿~阿杰♪阿杰♪」
也不晓得是什么部分让菲里妮这么开心,她一边念个没停,一边小跳步前进。
我则是被这样的她像囚犯游街示众般沿路拖行。
……感觉还是该先回屋子一趟比较好啊。
因为看这女孩的性格,一副就是随时可能被卷入什么麻烦事里的样子。
「那个……菲里妮。」
「喔,叫我菲儿就好喔?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
「喔~……那,菲儿。」
这样喊还真有点难为情啊。毕竟我不曾用小名称呼过女生。
「我是觉得,我们还是先回屋子一趟比较好吧。你看,你的父亲也正在担心你呢。」
「好哇~等吃午餐的时候就回去吧!」
「呃,不是那样……」
我是说我现在就想回家啦!
但话还没说出来,我们已经穿越森林了。
「哇啊~!」菲儿发出惊叹。
而就如她刚刚说的,眼前的确有一大片草原。
抬头一望,有如屋檐遮盖在头上的枝叶到此中断,蔚蓝的无垠天空映入眼帘。我都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哇~!哇~!好大片喔~!」
被风一吹过,草原化为一片绿浪。
而菲儿彷佛不愿被风抛下,放开我的手追了过去。
「啊、喂!」
这女孩也太过动了吧──我追向菲儿。
菲儿沿途时而蹦蹦跳跳,时而转过头向我招手大喊「这里这里!」用相当快的脚程奔跑。哎~真是的,你要是那样跑步不看路──
「──啊呜哇!?」
看吧,跌倒了。
我追上去,「哎唷唷唷……」菲儿扶着额头并起身。看来她刚刚直接以颜面着地。你好歹用手撑一下吧。
「不要紧吧?」
「嗯。我刚刚跑到一半,脚被什么东西绊到──」
脚?
我低头一瞧菲儿脚边,顿时大吃一惊。
我看到了人的脚。
不是菲儿的,而是其他人的脚,从树墩的后头悄悄外露。
咦……?那是尸体吗?
这也不无可能。毕竟这里可是森林,搞不好有谁被野狗或是熊攻击而命丧荒野,这种情形也很能想像。
也或者……那只是一只脚,后面已经没有躯干了也说不定。
我提心吊胆地探头往树墩里头一瞧。
值得庆幸的是,那只脚还连在身体上。
一名身披长袍(?)的人类,就趴倒在那里。
对方看起来应该是女性,充分受到阳光照射的蓝色长发披散,绽放出蓝宝石般的光彩,到了看起来不像头发的程度。
「这人没事吧……?」
菲儿看来也吓了一跳,忧心忡忡地嘀咕。
若要问有没有事……要是没事的话就不会倒在这里了吧。目前问题在于,这人是生是死?
「请问~……」
我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死尸(?)的肩膀……摸起来是温的。这人还活着吗?不对,也有可能是刚死不久,总之得确认脉搏才晓得。
我用手指轻轻拨开盘散于地面的长发。于是见到了藏在底下的东西──而那再次让我吓了一跳。
她的耳朵──很长。
妖……妖精……!?
我的确曾听说这世上有妖精存在。据说那是比人类更接近精灵,远比人类更加长寿,宛如神明降世的种族。
但是,为什么妖精会路倒在这种安祥的森林里啊?
总之先帮她量脉搏要紧,我的手碰上白皙的颈子,下一秒──
妖精身子一颤,竟然动了起来。
讶异的我才要抽手──结果却先被妖精的手逮住了。
「放、放开我……!」
我反射性地试着甩开,但那股力量大到根本不为所动。
妖精慢慢抬起脸。
长长垂下的头发就像是两道门帘,分开的发帘底下露出的,是深邃似海的蓝色眼瞳。
那样一对眼瞳,半埋在发丝底下,笔直地瞪着我。
咦?……该不会,我惹到不该惹的东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喂,菲儿!不要抛下我一个人逃走啦!」
哪有人这么没义气的!而且她的叫声为什么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也像菲儿那样准备落跑,但──
「────嗡。」
像是从无底深渊里回荡而来的沉响。
随着那骇人声响,我被抓住的手又进一步被扯了过去。
这……这下逃不掉了──
「嗡、嗡、嗡、我、嗡、我────」
丧失理智的蓝色眼瞳绽出狰狞之光。
随后,呈现女妖精外观的东西覆到我身上,将我压制得不能动弹。
等等,喂,我动不了了──啊,对了,我还有精灵术!
我试着以【离巢透翼】将女妖精推开,但为时已晚。
在那之前,女妖精的嘴已经在我眼前张开──
「────我饿、了…………」
……啥?
我才刚愣住,紧接着,女妖精再次无力地瘫软下去。
而原本就动弹不得的我,当然成了她的垫被。
压在我整张脸上,柔软又富有弹性的那东西莫非是──
在听不见蝉鸣声,七岁的夏日。
不只菲儿,我还认识了个饿倒在路旁的巨乳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