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黄金的少年期:锋芒渐露篇 命运之日

──蝉鸣声传来。

火辣辣的阳光,投射出窗户的形状落在公寓走廊上。走廊的窗户小小一个,吹进的风也非常微弱,加上又没有冷气,热得让人受不了。我实在很想早点回屋内,但父母正在说话,又没办法插嘴。

是新邻居来打招呼吗?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要是不关我们的事,实在希望能让我们到处走走。

妹妹揪着我的袖子。转过头一瞧,只见躲在我背后的她,正用胆怯的眼神不知在看什么。

我沿着视线望去,结果新搬来的那些大人背后有个女孩,正瞧着我们这头。她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是小孩进了玩具店那样。

女孩踏着小步往我们这里接近,以奇怪的腔调说:

『──唉!你叫什么名字?』

我听得有点心惊。该说她发音的高低?还是腔调起伏?总之跟一般人不太一样。记得这就叫做口音是吗?

我藏起心里的惊讶,向女孩自我介绍。

接着,『她叫做──』我用手指向妹妹打算介绍。四岁的妹妹生来内向,对我以及父母之外的人,几乎没办法好好说话。也因此,帮妹妹代言对我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至少在这之前是。

『──……××。』

我讶异地回过头。

妹妹她,竟然自己,报上姓名了……这可是她生来头一遭的事情。

女孩『嘿嘿嘿~』开心地笑着,朝妹妹望去。

『你好啊,小××!我叫做──』

──这是,磨耗不堪的记忆片段。

──消失在恶梦彼端,本应幸福的过往回忆。

「好热……」

躺在松软的床铺上,我醒了过来。

棉被落在床铺底下,大概是睡觉时被我踢掉的吧──虽然对没有冷气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但天热的时候就是会觉得热。

睡出一身汗的我,皱着眉头起床。

平常叫我起床的女仆好像还没来,窗帘依旧是拉上的,但外头杀气腾腾的火辣光线,还是穿过窗帘直达屋内。

熟悉的夏日阳光。

但,独缺蝉鸣声。

「……梦……」

依然零星残留在脑海一隅──时至今日已成遥远而眩目的温暖记忆。

就连她的名字,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一切都被掏空了……在那宛如恶梦的五年里。

「……别再想了。」

事情早已经做出了断。而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我下了床,拉开窗帘。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利柏伯爵领土•戴姆格尔德郡绿意盎然的风景。

我──杰克•利柏,已经满七岁了。

「嗯……嗯、嗯、嗯、嗯……!」

我将意识集中于身体表面。透过触觉微微传来空气的流动。一捕捉到连微风都称不上的那股流动,我便脚下一蹬,试图踩上它,瞬间,那周遭──

「呜哇!?」

令全身飘浮的力量忽然中断。

我手忙脚乱地坠落,随后「噗通」一声,被柔软的沙地接住。

这一摔虽然不疼,可是弄得我全身上下都是沙子,连嘴里都是沙沙的感觉。

「恶~……呸。可恶~」

我一边骂,一边检讨失败的原因。看来问题还是在于,该怎么在体内区分个别范围的能力切换吧。

利柏邸的后院,有个我专属的阳春训练场。

那说是训练场,其实也就只是设置了沙坑、岩山、水池的一大片空地罢了。在这里进行精灵术的训练,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另外,我现在在练的是空中跳跃──讲白点,就是所谓「二段跳」的练习。

【离巢透翼】造成的飘浮有种特性,就是发动时会让对象静止。我在空中飘浮时,会下意识地利用这特性,让接触到身体的风一起静止。要是不这么做,就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因此我就想到:要是能够把这力量局限于脚底,把风打造成立足点,那我不就能在空中跳跃了吗?

【离巢透翼】的力量不能把事物变成鸟,而是变成气球。我虽然能够飘浮,但并不能飞翔。要是练习到能够在天空自由自在地奔驰,术的应用范围应该就能一口气扩大不少──然而,现状却是我只能连续成功两次。

「不过要是连这点程度都办不到,那就无法活用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是前个世界的俗语,不过看来在这个世界也一样适用。

与生俱来的一点天资,带来的只是一时的赞美。要是不系统化地学习技术,在理想的环境里精益求精,到了专业领域可是不管用的。

靠着先天资质,自以为高人一等而疏于练习,最后只活出平凡人生,那岂不是糟蹋了神让我转生的一番苦心吗?

因此,我当前的目标,是前往王都雷纳底的王立精灵术学院就读。那是聚集了全王国未来的精灵术师(专精精灵术的职业统称),追求出人头地者必经的教育机构。

我将来得从父亲那儿继承领地,但是在这个国家──莱耶丝王国的贵族社会里,要是成为精灵术师,就能更进一步提高身价。

特别是精灵术学院毕业生的头衔,以日本来说,就像是东大毕业那般显赫,凭这点就能让大家刮目相看。

实不相瞒,我的父亲也是那所学院的毕业生。他曾说:「要不是有毕业生的资格,否则像我这样的浪子大概别想继承家业吧!哈哈哈!」

……看来在我诞生前,这人真的荒唐过好一段时间。

学院并不会公开举办入学测验,要不是由校方主动延揽,就是得有精灵术师公会正式会员的推荐函,否则是踏不进校门的。我打算透过父亲的人脉,凭实力争取推荐函。

要是能在十岁前入学,要在学院里出头天也不是梦想──因此我现在才像这样,以自学的方式精进技术。

……否则一般的做法,都是先找间精灵术道场拜师,再由师父写推荐函。

「一大早就这么勤快啊,杰克。」

依然一身沙的我念念有词,想着该如何让空中跳跃更加稳固,就在这时,从宅邸那儿传来这样的声音。

「父亲。早安。」

「嗯,早安。」

我的父亲,克拉姆•利柏。

我出生至今也已经七年了。本来就面容精悍的他,最近某种身为贵族当家的威严更是油然而生……嗯,不晓得我将来会不会也像他一样。

看着满是沙子的我,父亲嘴角微扬。

「陷入苦战了吗?」

「嗯,是啊……因为没有能够指导我的人,每天都只能独自摸索。」

「哈哈哈!想不到我的孩子也懂得消遣我了。」

当初精灵术显现时,父亲说过要全力培养我的天分,也真的透过门路为我寻找优秀的教师,并一个又一个塞给我。

但,不知该不该说遗憾──我从那些教师身上,只学到唯一一件事。

也就是──我这〈安德雷斐斯〉栖木的才能,似乎远比我所想的还要更了不起。

那些教师们都一样,时而不知所措,时而嫉妒不已,到最后都只能放弃指导我。

因此到头来,我还是只能像这样自学训练。

若我真的是个天才,想必这样练练就已经足够,但……

「抱歉啊,没能帮你找到适合的好老师……」

「不会啦。说穿了,像精灵术这种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东西,想指导其他人本来就不容易。这不是父亲或那些老师的错。」

「哈哈哈!你这小子还真懂事!一点都不可爱啊!」

父亲快活地笑了。

我刚刚说的话,感觉算非常嚣张吧,结果把他逗笑了吗?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溺爱孩子的人,但另一方面,也愿意对等地把我视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只是孩子。

父亲这不因人而差别待遇的个性,让我无论作为他的孩子或站在一个人的立场,都由衷感到尊敬。

「父亲,你有事找我吗?」

「喔喔,差点都忘了。」

父亲于是收起笑。

「不好意思,你把沙子清干净后马上到会客室来,我想跟客人介绍你。」

「有客人……吗?」

「是啊。一个从前就跟我有交情的商人,得让他记得你的模样啊。」

我可是利柏家的接班人,与人套交情也是重要的职责之一。

「如果只是这点小事,应该派个佣人来通知就行了吧?」

「哎呀,就当作是偷偷赚点好感吧。以防将来我老了,被自己的孩子嫌弃。」

这大概只是玩笑话,但若他是当真的,那也未免太悲哀了……要是我以后为人父母,也会有相同的烦恼吗……?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嗯。等你来。」

我为了将满身是沙的身体清干净,而朝宅邸走去。

一回到宅邸,女仆们吱吱喳喳地簇拥了上来,把我带进浴场。

接着,我就这么被大家折腾了一番,从头顶到脚尖全都变得一干二净,感觉自己像是进了洗车场。

不知怎地,我似乎深得宅邸内的年轻女仆们的喜爱。

上辈子的我要是碰到这种莫名老成的小孩,一定只会把他当成臭屁的小鬼头,但根据女仆们的说法,这样的我似乎很『可爱』。不管哪个世界,女孩们的『可爱』标准都教人摸不透。

我换完衣服来到会客室,父亲和另一名体格魁梧的男性,就坐在沙发上。

「波斯福先生,让我向您介绍,这是我的儿子杰克……杰克,这位是波斯福商会的会长伽鲁诺•波斯福先生。向客人打个招呼吧。」

「幸会,波斯福先生。我是戴姆格尔德伯爵利柏一家的嫡子杰克•利柏,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我循规蹈矩地问候完,波斯福先生发出「喔~」的感叹,摸了摸圆厚的下巴。

「真是懂礼貌的好孩子啊,看得出父母把他教育得相当好。」

「哪里,没这回事。这孩子平常就不太需要人照顾,甚至我们受他的照顾还比较多呢。」

「呵呵呵!那你真是有福了。我也有个跟杰克一样大的女儿,她可就是个教人招架不住的野丫头了……本来我今天也带她过来,想介绍给两位认识,只是才一个不留意,她就不晓得溜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家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应该不至于跑到宅邸外。」

「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女儿竟然这么神出鬼没……」

「那么,就让我去陪您的女儿吧?」

听见大人们的对话,我如此插了一句。

我倒不是讨厌听家长之间的谈话。只是与其留在这里当个花瓶,倒不如跟其他小孩打成一片,给人的印象应该会好上许多。

波斯福先生晃着丰厚的下腭,「呵呵!」地笑了两声。

「这主意好!要是能受到杰克你的薰陶,菲里妮应该会变得稳重些吧。」

「既然波斯福先生您这么说──杰克,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这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哦,父亲。只需要陪女孩一起玩,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光荣的工作?」

我语带俏皮地说完,波斯福先生愉快地呵呵笑了几声。

成功成功。根据父亲所言,贵族之间的社交,幽默是不可或缺的。

我行了个礼,才离开会客室。

我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思量。

说到小孩会感兴趣的地方,会是在哪里?

在小孩眼里,陌生的房子大概就跟迷宫没两样吧。何况还是这么大一间宅邸,可以探险的场所数都数不清。在跟客人的女儿见面之前,大概得先玩场捉迷藏吧。

总之,我先向佣人打听情报。

「啊!您指的该不会是躲在待洗衣物里的女孩?」

「要找小女孩的话,我刚刚有看到!她在前辈的后面扮鬼脸,害我明明是去挨骂的,途中却不小心笑场……」

「喔喔,您是指客人家的那位千金吗?刚刚准备伙食的时候,被她偷吃了些食材……喔,这倒是不劳您费心,反正本来就是些剩下的东西。」

……看样子,这丫头远比想像中还要更野。

我根据这些目击者证词试着搜索,不过最后还是没在宅邸里找到她。

难道她溜出去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正门。

结果,门外已经有人站在那儿。

站在那的是双人组,可以确定其中一个是年轻男子。

由小孩的视点,比自己年长的人每个看起来都特别巨大。因此那名男子在我看来,既像是十来岁,也像是二十多岁。但应该不至于超过三十岁。

至于另一位,容貌则是被深藏在兜帽底下。

在这世界里,有些人可能是因为受了伤,或可能有宗教上的理由,基于各种原因不愿露出容颜。因此要是见到这类人,出于礼貌也不该贸然询问──我想起第二个家庭教师教过我的礼仪。

门突然开启似乎把两人吓了一跳,往我这里直直盯着看。虽然根本看不到其中一个人的眼睛就是了。

这两人真古怪啊。不过卫兵既然放行了,应该不至于是可疑分子。

「请问……你们是客人吗?」

「是、是的……我们跟您的家长有约。」

「要找父亲的话,他现在正在陪其他客人……请问您是──」

但在我询问对方姓名前,身后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啊,没关系的,杰克。他们是我的客人。」

我的母亲──玛德琳•利柏。

她生下我到现在已经过七年了,放下的一头黑发却依然乌溜,甚至还保有少女的青春气质。

不过仔细想想这是当然的,她生我时才十七岁,那么现在就是二十四岁。她并不是看起来年轻,而是真的还很年轻。

母亲带着柔和的微笑,走向玄关处的双人组。

「欢迎光临。太太也请进来吧。」

「……好的。」

戴着兜帽的另一人首次出声。

这声音真年轻,是十多岁女孩的声音。

刚听到母亲称对方为太太,看来这世界在她这年纪结婚,是很正常的事吗?毕竟我的母亲也是。也许等长大以后,我也会讨个十来岁的女孩当老婆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有客人上门找母亲,还真是难得啊?母亲虽然是伯爵夫人,但并不是贵族出身,也很少有与贵族的社交活动。

这让我对双人组的身分更加好奇,但母亲先开口了:

「杰克,我刚刚听佣人说了,你正在找波斯福家的大小姐是吗?」

「啊、是。我在宅邸里找不到她,才想说到外头找找看。」

「那么路上小心点,可别走得太远了。」

「是。」

我在六年前──一岁那时害父亲和母亲为我操碎了心。因此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会乖乖听他们的话。

于是,我跟自称母亲访客的双人组错身而过,向两人点头致意并来到屋外。

不晓得那些人是母亲什么方面的朋友?──我虽然感到纳闷,但随后便切换思考。目前最要紧的,是先找到波斯福家的千金小姐。

总之我沿着玄关笔直前往正门,向门卫打听了一番,但得到的回应是没有看到。

看来她果然还在宅邸的地域里,没有离开吗?

说到宅邸的周边,有什么会让孩子会感兴趣的地方……好比说,我的训练场?

我决定先过去看看,才刚踏出脚步,一只野兔就在这时从我面前穿越。还真难得啊。野兔在森林里并不罕见,但照理说应该进不了四周围有栅栏的宅邸地域才对……

「你怎么了?是从哪里跑进来的?」

我逮到兔子并这么问,但野兔当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它究竟是哪里来的啊……我纳闷地望着发现野兔的方向──

「啊……」

面向森林的栅栏竟然开了个洞,只是藏在树丛后面,并看不清楚。

……这只是我的猜想。

波斯福先生的千金,该不会从那里溜出去了吧?

既然连训练场也找不到人,这下我也只好从那个洞到栅栏外一探究竟了。

在栅栏外的,是繁茂的一大片阔叶林。

六年前,被安涅莉──那个妹妹放火,又被我连根掘起的森林。

当时留下的遗痕,虽然有些依旧历历在目,但现在已经是个行人杂沓的恬静森林。这样的森林里虽然没什么野狗之类的危险动物,但事情总是会有什么万一……我非得把她找出来不可。

「喂~!呃……菲里妮小姐?」

记得波斯福先生是这样喊她的。

菲里妮。菲里妮•波斯福。

我对着四周喊了又喊,得到的就只有树叶的簌簌声。

我想她就算进了森林,应该也不至于走得太深吧……还是稍微找一下,再返回宅邸看看?

正当我这么想──

附近的树木忽然发出沙沙声,并摇晃了起来。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从枝叶之中,有一个女孩从天而降。

有个女孩,从天而降。

…………啥啊啊啊!?

我反射性地行动,脚蹬向地面!坠落的女孩逐渐接近地面,接近、更接近。我也将手臂伸出,伸长、再伸长。这下来得及吗!?再伸出一点!

──指尖。

肩膀。

碰到她了!

【离巢透翼】!

精灵序列第六十五位〈崇高别离的安德雷斐斯〉的力量,将女孩从重力的枷锁解放开来。于是女孩原地轻飘飘浮了起来,而没有重摔至地面。

「……喔?喔?喔~?」

女孩眼睛眨了又眨,一头雾水地对着自己的身体环视一轮,身子在空中翻来滚去,开心得咯咯笑了起来。

另一方面,我则是大大叹了口气。

「……真、真是好险啊

……」

刚刚可不是闹着玩的。幸亏我刚好在场,否则她现在可能……

「啊~!」女孩喊出声来,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发现到我的存在。依然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她接着问──

「这是你做的吗!?好厉害喔!好好玩喔!你看你看,轻飘飘的~!」

「喂,你要是动得太激烈──」

「──啊哇?啊哇哇哇哇哇哇!」

女孩不意外地失去平衡,以头下脚上的姿势纵向翻转──

──铿!

然后狠狠撞到了脑袋。

……哎~所以我就说嘛。还不习惯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我以前也常常撞到。

「呶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女孩捂着脑袋,发出粗哑的哀嚎,身上不带一丁点端庄要素。

总之,我怕她这样下去又会再撞一次,于是解除了精灵术,将她放回地面。

「……你还好吧?」

「我、我没事……」

她眼角噙着泪水……不过,至少她没号啕大哭,这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女孩有一头棕色的剪齐短发,毫无疑问是跟我是同个年龄层吧,也就是六到七岁之间。像她这年纪的孩子一旦撞到脑袋,一般应该都会哭得死去活来。

她可能是对这种皮肉痛习以为常的野丫头吧,也就是说……

「……你就是菲里妮吗?」

「嗯?是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果然没错。

「我是利柏家的小孩。因为你不在屋子里,所以我才过来找你。」

「咦~?来找我?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你一个人闯进森林里很危险吗?」

「会吗~?为什么?」

菲里妮似乎由衷地感到不解,稍稍歪了歪脑袋。

看来这女孩的字典里不存在『危险性』这三个字。原来如此……也难怪波斯福先生会拿她没辙了……

「嗯~怎样都好啦!」

菲里妮满不在乎地说完,倏地站了起来。

「唉,陪我一起玩吧!刚刚啊,我发现对面有一片大草地呢!」

「啊?不,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屋子──」

「走嘛走嘛!」

菲里妮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并把我拽向前方。

这下我只能莫可奈何被她拖着走,却对这一切感到有些怀念。

「喔,对了。」

褐色的发丝飞扬而起。

转过头的女孩,面向我的那张脸──

跟过去童年玩伴的容颜──彼此重叠。

「唉!你叫做什么名字啊?」

在听不见蝉鸣声,七岁的夏日。

我认识了菲里妮•波斯福。

「杰?」

「你漏掉克了。」

「克杰?」

「杰克啦!杰克•利柏!」

「杰克……?」

「对对对。」

「我懂了!呃嗯……你好,阿杰!」

不要只记住第一个字!

我听得摇头叹气。

「随便了啦,叫阿杰也行……」

「耶嘿嘿嘿~阿杰♪阿杰♪」

也不晓得是什么部分让菲里妮这么开心,她一边念个没停,一边小跳步前进。

我则是被这样的她像囚犯游街示众般沿路拖行。

……感觉还是该先回屋子一趟比较好啊。

因为看这女孩的性格,一副就是随时可能被卷入什么麻烦事里的样子。

「那个……菲里妮。」

「喔,叫我菲儿就好喔?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

「喔~……那,菲儿。」

这样喊还真有点难为情啊。毕竟我不曾用小名称呼过女生。

「我是觉得,我们还是先回屋子一趟比较好吧。你看,你的父亲也正在担心你呢。」

「好哇~等吃午餐的时候就回去吧!」

「呃,不是那样……」

我是说我现在就想回家啦!

但话还没说出来,我们已经穿越森林了。

「哇啊~!」菲儿发出惊叹。

而就如她刚刚说的,眼前的确有一大片草原。

抬头一望,有如屋檐遮盖在头上的枝叶到此中断,蔚蓝的无垠天空映入眼帘。我都不晓得,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哇~!哇~!好大片喔~!」

被风一吹过,草原化为一片绿浪。

而菲儿彷佛不愿被风抛下,放开我的手追了过去。

「啊、喂!」

这女孩也太过动了吧──我追向菲儿。

菲儿沿途时而蹦蹦跳跳,时而转过头向我招手大喊「这里这里!」用相当快的脚程奔跑。哎~真是的,你要是那样跑步不看路──

「──啊呜哇!?」

看吧,跌倒了。

我追上去,「哎唷唷唷……」菲儿扶着额头并起身。看来她刚刚直接以颜面着地。你好歹用手撑一下吧。

「不要紧吧?」

「嗯。我刚刚跑到一半,脚被什么东西绊到──」

脚?

我低头一瞧菲儿脚边,顿时大吃一惊。

我看到了人的脚。

不是菲儿的,而是其他人的脚,从树墩的后头悄悄外露。

咦……?那是尸体吗?

这也不无可能。毕竟这里可是森林,搞不好有谁被野狗或是熊攻击而命丧荒野,这种情形也很能想像。

也或者……那只是一只脚,后面已经没有躯干了也说不定。

我提心吊胆地探头往树墩里头一瞧。

值得庆幸的是,那只脚还连在身体上。

一名身披长袍(?)的人类,就趴倒在那里。

对方看起来应该是女性,充分受到阳光照射的蓝色长发披散,绽放出蓝宝石般的光彩,到了看起来不像头发的程度。

「这人没事吧……?」

菲儿看来也吓了一跳,忧心忡忡地嘀咕。

若要问有没有事……要是没事的话就不会倒在这里了吧。目前问题在于,这人是生是死?

「请问~……」

我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死尸(?)的肩膀……摸起来是温的。这人还活着吗?不对,也有可能是刚死不久,总之得确认脉搏才晓得。

我用手指轻轻拨开盘散于地面的长发。于是见到了藏在底下的东西──而那再次让我吓了一跳。

她的耳朵──很长。

妖……妖精……!?

我的确曾听说这世上有妖精存在。据说那是比人类更接近精灵,远比人类更加长寿,宛如神明降世的种族。

但是,为什么妖精会路倒在这种安祥的森林里啊?

总之先帮她量脉搏要紧,我的手碰上白皙的颈子,下一秒──

妖精身子一颤,竟然动了起来。

讶异的我才要抽手──结果却先被妖精的手逮住了。

「放、放开我……!」

我反射性地试着甩开,但那股力量大到根本不为所动。

妖精慢慢抬起脸。

长长垂下的头发就像是两道门帘,分开的发帘底下露出的,是深邃似海的蓝色眼瞳。

那样一对眼瞳,半埋在发丝底下,笔直地瞪着我。

咦?……该不会,我惹到不该惹的东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喂,菲儿!不要抛下我一个人逃走啦!」

哪有人这么没义气的!而且她的叫声为什么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也像菲儿那样准备落跑,但──

「────嗡。」

像是从无底深渊里回荡而来的沉响。

随着那骇人声响,我被抓住的手又进一步被扯了过去。

这……这下逃不掉了──

「嗡、嗡、嗡、我、嗡、我────」

丧失理智的蓝色眼瞳绽出狰狞之光。

随后,呈现女妖精外观的东西覆到我身上,将我压制得不能动弹。

等等,喂,我动不了了──啊,对了,我还有精灵术!

我试着以【离巢透翼】将女妖精推开,但为时已晚。

在那之前,女妖精的嘴已经在我眼前张开──

「────我饿、了…………」

……啥?

我才刚愣住,紧接着,女妖精再次无力地瘫软下去。

而原本就动弹不得的我,当然成了她的垫被。

压在我整张脸上,柔软又富有弹性的那东西莫非是──

在听不见蝉鸣声,七岁的夏日。

不只菲儿,我还认识了个饿倒在路旁的巨乳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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