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解咒

一、野生的班克西

一觉醒来,陌生的天花板让我大吃一惊。

对了,昨天在旅馆住了一晚。

今天是本不会到来的第六天早上。

旁边被褥上熟睡的十郎丸小姐还在发出安静的呼吸声。

有这么漂亮睡脸的人可不多见。

但是看着她的睡脸,我感到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干劲。

我只是个第三者,这一点我很清楚。这个故事的主演是十郎丸小姐,和她的初恋。

但是,我沸腾着的冲动是什么呢。是血清素、多巴胺还是肾上腺素吗,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涌出来,我感觉到了脑内物质的流动。

不过为了不被别人察觉,必须保持冷静。配角就是这个感觉。

早餐端上来的时候,十郎丸小姐也起床了。

主菜是烤鲑鱼,冷豆腐、色拉、咸菜之类数不胜数的小钵。

「好厉害啊……」

「是么」

我一个人一边重复着好好吃啊的感想,一边吃完了。

十郎丸小姐的衣服顺利干了。不,应该说是我的衣服。

付完钱,离开了旅馆。

首先要去最近的车站,但我不觉得十郎丸小姐的车能让我们平安到达。

告诉十郎丸小姐这件事后,她打电话到租车行,只告诉了他车的停放位置就挂断了。

「叫出租车吧」

租的车似乎就那么交给租车行了,真是帮了大忙。

虽然不知道会让赔什么程度的修理费。

在旅馆前面等了一会儿,出租车来了。

以迎车的形式坐出租车还是第一次,总觉得自己像大人物一样。当然,接车费还是要花的。

到了车站,

「从这里开始,带路就交给你了,我只负责跟在你后面」

她说出了我早以习惯的话。

我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是否要换乘,走在她的前面。

在电车里,我呆呆地看着广告。

「你这人怎么说呢,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

十郎丸小姐唐突地说出这样的话。

「是吗?」

太意外了,吓了一跳。

「在你看来,你一定觉得奇怪的人是我吧」

「是的」

坦率地肯定。

「你的想法就已经很奇怪了。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从世间看来,你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啊」

「不会吧……」

我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一言以蔽之,你是个怪人」

又被追击了一句。

「我哪里怪了!?我普通得遍地都是,用鱼比喻的话我就是像沙丁鱼一样的女大学生哦!?」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要用鱼来比喻。沙丁鱼在鱼中算是普通的吗,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了,沙丁鱼不是海里最多的鱼吗……」

「海里的东西我才不懂。你要说普通得像番茄汁的话我还能明白。我觉得,你已经到了应该意识到自己是个怪人,并从此开始生活的岁数了」

「这也是为了活下去的建议吗?」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个性很有趣。说不定哪天它会成为你的武器。 所以我觉得只要把它发扬光大就好」

「这种才能发展到最后,不就是搞笑艺人嘛?」

「不,你又没什么搞笑天分」

「这样的话,就算发扬不也没意义嘛」

「不,肤浅的,没有个性的人,是不会被人记住的,是会被人遗忘的。进入社会后,有个性会对你有利,交际中也是一样,和兴趣不断的人一起会很长久」

「原来如此,我的未来就算不学习也会过得很安稳呢」

「你是笨蛋么。学习是必须的。挫折和困难也是正常的」

虽然最后以痛骂结束,但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如此平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经过两个小时的移动,终于在名古屋站的站台下了车,从这里换乘地铁。

「我们的行动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快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我本来就是想闭门不出,才选择当作曲家的。你也是,非要说是哪一边的话,你应该也是室内派吧」

十郎丸小姐愁眉苦脸,迟迟不肯迈出那一步。简直像个耍赖的孩子。时而成熟女性,时而孩子气。到底有多少张面孔呢。

「我是室内派,但喜欢旅行哦」

「你不是说最讨厌旅行吗」

「能看到陌生的风景,光是这样就很刺激吧?」

「这种东西,在电视上看不就行了」

「还能品味到当地特有的空气哦」

「那不也可以从电视里出来」

「还没有到那种未来」

「马上就要到了」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我想回去」

她转过身去。真像个孩子。

「请不要回去!都已经到这里了!」

我抓住十郎丸小姐的手臂。

「真的要去吗?」

「不然我就不会带你到这里了。看,就是这儿」

她愤愤地说了一句可恶,终于跟在我身后迈开了脚步。

「是这里吧」

铁皮建成的车库前面挂着一个写了CAR TECH的招牌。

比想象的还要小,所以没注意到。

「车库关着不就意味着休息了吗?」

「不知道……可能是下午才开张吧……」

虽然招牌上写着电话号码,但就算打过去,也会让人误以为是奇怪的推销员吧。

正当我考虑该怎么办时,

「隔壁好像就是家」

十郎丸小姐抢先一步走到前面,如此说道。

二、姬宫

「你看门牌」

车库旁边有一栋房子,玄关挂着的门牌,上面写着「姬宫」二字。

「我要按了哦……?」

我伸手去按玄关的门铃。

十郎丸小姐「嗯」了一声,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地回答道。

反而是我这边比较紧张。

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下定决心,狠狠地按了一下。按得太用力,还以为会戳伤手指。

叮咚,门铃响了。

对讲机里传来「请问您是哪位」的女性的声音。

回头一看,十郎丸小姐点了点下巴示意让我来说。

为了不让人怀疑,我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

「我是姬宫同学小学时的同班同学。我知道他在这里工作,所以想和他聊聊。请问姬宫同学在吗」

「那个孩子的话,已经死了……要是这么回答就好了」

「请你闭嘴」

也许是这句话传到了对讲机那头,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干嘛说这种多余的话啊……虽然这么想,但如果不让他和等身大的十郎丸小姐见面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只能无可奈何地等下去。

虽说如此,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正当我伸出手指想再按一次门铃的时候,玄关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出现了一个穿着T恤衫,浑身都是假日感的邋遢大叔。

「啊,是姬宫同学的父亲吗?」

「找我儿子有什么事吗?」

「我已经跟姬宫同学的妈妈说明过了,我是姬宫同学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听说他在这里工作,好久没见了,所以想来跟他说一说话」

「可我家孩子还没上小学呢」

「什么」

密密麻麻的汗水瞬间冷却。身体就那样僵住了,动弹不得。

我为什么会误会呢。

这个人就是姬宫先生。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是个没出息的大叔呢。

太失礼了。

对姬宫先生也是,对十郎丸小姐也是。

但如果可以找个借口的话,那就是我实在难以想象,他竟然和十郎丸小姐同龄。倒不如说,有种像父女一样的感觉。

我得说点什么。对方也一脸惊讶地等着我回话。

但是,该说什么呢?

我像冰块一样僵在原地。

「我们是未来人哦」

十郎丸小姐这样说道。

「也就是说,你和我儿子未来是同班同学?」

「嗯」

「你想和我儿子说什么?」

虽然他并没有当真,但还是接了话茬。

「让他学弹钢琴吧。等到他想学的时候就太晚了,已经不会有绝对音感了。他会因此自卑地活下去」

「这么说你是谁?」

「我是作曲家十郎丸」

我立刻打开手机的音乐排行榜,让姬宫先生看歌曲信息。

「是PassWord新曲的作曲,现在是日本播放第一的作曲家!」

「我知道那首歌……诶,真的吗?」

他像漫画里的人物一样瞪大了眼睛,来回看着手机和十郎丸小姐。

「是的」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姬宫先生挺直了弓起的脊背。

「没想到是这么厉

害的人……我会和妻子商量的」

「我想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已经没别的事了。走吧,时椿」

「什么?」

十郎丸小姐抓住我的手,强行把我从姬宫先生的眼前拉走。

这么简单的,就要结束这次重逢吗?

走到看不见玄关了的地方,她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这样就够了吗?」

完全没有按照我期待的那样进行,只能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问道。

「诅咒解除了」

虽然没有刮风,但她的脸看起来很凉爽,好像汗水一下子全消了。我不知道这句话包含了什么意思。明明怀着很多期待,希望能再次见面,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呢。

「是什么样的诅咒?」

所以我只能继续发问。

「这样我就不会梦见那家伙了,因为我的记忆被更新了」

她仿佛在说对今生已经没有留恋了一样,我又陷入了不安的深渊。

我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想让他们讲述更久远的往事,一起度过的幼年时期的故事。这会成为一个小小的契机,然后交换联系方式,从那以后,渐渐变得无需我的帮助,开始自力更生,走向自己的人生。明明我希望是这样的结果。

十郎丸小姐似乎没有这种复杂的心情,就像在和过去诀别一样,在回车站的路上迈着宽阔的步伐向前突进。

我伸出手想要留住她,但她走得太快,只能抓住虚空。

因为我不知道十郎丸小姐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哪怕是我这个年纪,如果每晚都梦到初恋情人,那就如同诅咒一般,就像不断被水淹死的噩梦一样恐怖。

我又该如何阻止,想从这种难以忍受的诅咒中解脱出来的人呢。

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只能拼命追赶,一句废话也不说。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难道我们就是为了这种事远走到这里来的吗。

心里好像破了个洞。抓住那一端,勉强保持着自己。仅此而已。

如果她能表现得再依依不舍一点,我就能帮他们牵线搭桥,让他们成为朋友。如果她能表现得再后悔一点,我也会尽全力想办法挽回局面。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而放任她随波逐流的我,打心底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这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这是一直抱着毫无主张的自己生活下去的,自己的软弱。而今天就像绊倒油漆桶洒出来一样,完全显露出来了。

既然来了名古屋,于是决定吃了名古屋的饭再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解除了诅咒,她的心情变好了,气氛和谐得令人毛骨悚然。

但我,必须解除她更大的诅咒。

那就是,名为人生的诅咒。

三、著名的伟人们

在名古屋站内,我们走进了一家卖鸡翅的专门店。

为什么是鸡翅呢,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可以下酒。

因为不知道怎么吃鸡翅,无论怎么吃总会有肉剩下。也不知道吃到什么程度才算吃完,所以一个鸡翅都要吃好久。鸡翅比想象中的小,好像不管怎么吃肚子都鼓不起来。也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打击,导致饱腹中枢出现了紊乱。

我只是一个劲儿默默地吃着。

十郎丸小姐喊了好几次再来一盘,而一盘有十根。

然后,不希望出现的瞬间突然出现了。

新盛的盘子上来后,她伸出手张开手掌,对着店员示意。

这是不用再来一盘的意思。

没有时间了。

吃完这十根鸡翅之后,就只能回去了。

时限几乎要归零。

如果用鸡翅数的话,还剩十个鸡翅的时间。

十郎丸小姐和我不一样,她吃得很熟练,所以时间更短了。

残酷的是,她以惊人的速度拿起其中一个吃了起来。

还剩下九个鸡翅。

我在脑中恳求她再慢点吃。

真希望骨头卡在她的喉咙里,永远都取不下来。

我不想让十郎丸小姐离开。

但是,这仅仅是我的任性而已。

我自己也不明白,这是由何而生的感情。

看着十郎丸小姐飞快吃着鸡翅的样子,我不停地冒汗,只剩下焦虑。

「怎么了?你不吃吗?」

如果我吃了,就等于帮你减少剩下的时间了!我在心中大喊。

怎么办……。我像抱着头的标本一样思考着。

这样一来,就只能找本该阻止十郎丸小姐的人商量了。

我给六天前在悬崖上中途挂断的爷爷打了电话。把那天以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他吧。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嗯」

我站起身,走出店门,在车站的角落给爷爷打电话。

电话的呼叫音持续着。如果他正在吃饭,或者正在洗澡的话,可能会接不到电话。

唯独这个千万不要。因为我这边已经刻不容缓了。

呼叫音停止,接通了。

「喂,是爷爷吗?」

「嗯,是小椿啊,怎么了」

好久没听到爷爷的声音了。总觉得有些安心。

不过仔细想想,时椿家的人不都是小椿吗。这是什么外号啊。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其实六天前,我把在悬崖监视时想要自杀的人拉了回来,虽然现在住在我这,但她说明天就不想活了,我已经没办法阻止了……」

「那可真是太糟了。她有说为什么想死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只是觉得,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很痛苦……」

「除此之外,还说什么了」

我试着回想起,从十郎丸小姐相遇时,对我所说过的话。

「她说她很无知,她想知道等待她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这种热情让她变得积极」

「这不是苏格拉底吗」

「苏格拉底?那个哲学家?」

「是啊,那个人很懂哲学吗」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她说不懂,她说学习什么的最讨厌了」

「又是苏格拉底啊。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她总是对别人不会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抱有很多疑问。总之很怀疑,总是怀疑什么是事实」

「这是笛卡尔吧。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说到底我们人类就以死为前提活着的,所以作为人类的我也要死」

「演绎法,这也是笛卡尔吧」

「她还说,人们并不是直接认知对象,对对象的认识,是由某种先天的东西形成的」

「哥白尼式的转折,这是康德吧」

「她还说,说到底,我们人类只能知道人类所能感知到的世界」

「完全就是康德啊」

「她还说,是时候该让前往下一个世界的存在,告诉我们世界其实是这种形态的。虽然也有很多人对此持否定态度,但积累了这样的意见,我们不就接近这个世界的真正形态了吗」

「辩证法,这是黑格尔吧」

「她还说,这种烦恼会一直持续到我死为止,也可以说是一种到死为止的病」

「到死为止的病,完全是克尔凯郭尔啊」

「她还说,人类是诞生下来就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

「存在主义,是克尔凯郭尔吧,或者是萨特吧」

「她还说,这简直就是自由之刑」

「那是萨特吧,彻头彻尾的萨特」

「她还说,人的本性就是恶的」

「这是荀子吧。跳过孟子的性善说,直接到了荀子的性恶说吧」

「她还说,当你意识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扔进这个世界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吗?被擅自开启了通往死亡的倒计时」

「这是海德格尔吧」

「她还说,神一定已经死了」

「这是尼采吧。这是尼采最有代表性的句子吧」

「她还说,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哈! 地意识到,以惰性生活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一直说着世界要完了的世界,也会沦落成野蛮人的世界」

「这是尼采所说的野蛮人吧,连措辞的选择都奇迹般地相近啊」

「总之,她是这样的人……」

「一个人能把一堆著名哲学家费尽脑汁想出来的东西,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说出来……真是难以置信,真是个奇迹。这个人真了不起啊」

「是啊!她是作曲家,能做出排名第一的曲子,我也觉得她很厉害!」

「不,那个人的想法很厉害,足以掩盖这件事啊」

「诶,掩盖,为什么?她作为作曲家很厉害哦?才没有掩盖吧!」

「不不不,掩盖了,她在另一个方面太厉害了」

「不不不,她是排名第一哦!?是创作了现在日本最畅销曲子的人哦!?」

「不不不,掩盖了掩盖了,因为在另一个方面上厉害得过分了」

「不不不……」

变成不不不大会了。

等等等等。

「先

冷静一下」

「是啊」

我也变成了关西腔。

「那么,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说了这么多,也挺有意思的」

「她说,她要在死后,要把外侧世界的存在和故事告诉我。人是什么,为了什么而活,灵魂的构造,世界以怎样的形式存在,把这些问题的答案告诉我」

「这难道不是哲学家至今还没有找到答案的真理吗」

「我不想知道这些东西,告诉了我也很可怕,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十郎丸小姐死掉!!」

几乎用喊的声音说了出来。

「小椿,你喜欢那个人吧」

听到这句话,心中传来 什么? 的念头。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平淡无奇的水泥墙。

是啊。在爷爷说之前我都没注意到。

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打消十郎丸小姐自杀的念头,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心情。

一想到十郎丸小姐,我的心情就会难过起来的同时,胸口也会变得暖和起来。

我把手轻轻放在眼前的墙壁上,冰冷的温度差让人吃惊。

啊,原来,我喜欢十郎丸小姐啊。

我这么拼命的理由,就是这个啊。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既然这样,那就把你的心意告诉她吧」

这样啊。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我紧握扶着墙壁的手,聚集着力量。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已经做好了觉悟。

「是啊,你说得对。谢谢你,爷爷」

我挂断了电话急急忙忙地往店里跑。

像是卸下了压在胸口的重量。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轻盈。

仿佛背上长出了翅膀。脚步也很轻,甚至能感觉到升力。简直就像飞马一样。

我以神话般的速度回到桌上,十郎丸小姐正在吃最后一个鸡翅。

我的呼吸却一丝不乱。大家都不知道我的身体里发生了什么现象。

「我吃得差不多了,你呢?」

如此神话的我看起来却和平时一样。

「我也吃饱了」

我心中砰砰直跳,激动地顾不上吃饭。

四、诉说相思

「那个」

到家之后,我去倒茶。

虽然只是茶包,但蒸得太久,结果太浓了。自己竟然如此紧张。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好像在黑暗中疾驰着。今天的湿度很低,可能是发生了火灾。但比起担心他们,我现在的处境也并不宽裕。他们那里在拼命地救人,而我这边也完全相同。

十郎丸小姐像往常一样把头埋进枕头里,然后开始摆弄手机。

「我,也许永远无法理解,十郎丸小姐感受到的活着的痛苦与艰辛吧」

「应该是吧」

她一边看着手机的画面,一边附和道。

「但是,我喜欢在十郎丸小姐的身边,听你说,感受你对各种事情抱有的想法,所以……」

我支支吾吾地说。但如果不爽快地说出来的话,也许永远无法让她理解。

我的手指在蠢蠢欲动,好像在说「快说啊」,如此催促着自己。

「要不我们一起住吧?」

说出来了。

我从头到脚,噗地一下起满了鸡皮疙瘩。紧张、恐惧、焦躁和渴望混浊在一起,就像把脑袋放在断头台上。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但是,十郎丸小姐毫无反应地刷着手机屏幕。

「现在的房间不让养宠物,我们俩房租对半分,搬到能养猫的房间,在那里开始两个人的生活吧」

正当我说得如此具体的时候,

「开什么玩笑?」

她从床上抬起头,终于面朝了我。

「不,我是认真的……」

「所以说,我不想继续把你牵扯进来了」

她再次把头埋进枕头里。

「我也喜欢猫,没觉得是牵扯进来。我会好好上大学的,十郎丸小姐待在家里工作就行了吧,还能天天和猫一起玩」

「那样猫就太可怜了,我是猎猫族」

「并不是所有的猫都讨厌人的。只要能找到愿意让十郎丸小姐抱的猫就行了吧。这种猫是一定存在的。和猫一起的话,时间什么的一转眼儿就会过去的哦。有空闲时间的话,拍下我们的猫传到网上也很开心」

我喋喋不休地说道。

「那可不行。想想那些在视频里被强行加上台词的猫的心情吧,绝对在说着你想像不到的话」

「视频怎么样都无所谓,我想跟你还有猫一起生活。请想象一下这样的生活,那不是能想像到的最幸福的生活吗?」

十郎丸小姐把握着手机的手放在床上,仰望天花板。

「那样你就太可怜了」

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说道。

「所以说,不会麻烦到我的」

「和我这种不正常的人一起生活,你是不会幸福的,这是必须要避免的事态」

「会幸福的……」

虽然我的声音变小了,但一定要把我的想法好好传达给她。

「因为,我最喜欢十郎丸小姐了!」

十郎丸小姐猛地坐起来,用 啥? 的表情看着我。

别这样,太羞耻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继续下去。

「所以,我们一起生活吧」

什么嘛,简直就像求婚一样。

但是,十郎丸小姐悄悄转过身去。为什么不看着我呢。

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就像从狼群失散的狼一样。

「话说在前头,你所知道的我,只是这六天的我罢了」

为了说这种沉重的话题,十郎丸小姐用手抓住自己的手臂,似乎想表达什么。

「就算是这六天,我也一直在抑制着自己,我可是连和人在一起都不正常的人啊」

所以她到底想说什么呢。但是她的指甲几乎要抓伤手臂的皮肤。

开始是慢慢地,不久后开始激动地抓着自己的皮肤。

那样做的话,会破皮流血的……。

「快住手……!!」

我叫喊道,但她无视了我。

她想表示的只有一个。她是异常的。

「这之后再让我一边抑制自己,一边生活是不可能的。我会像积满岩浆的火山,爆发似的喷涌出来吧。那样你就必须得在家照顾我,大学也没法去了。最后会把我丢到精神病院吧」

她的声音就像被暴风雪吹得直发抖。但我必须要去面对她,我如此激励着自己。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大学什么的不上也没关系,我会找一份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工作!」

「那还叫什么不会麻烦到你啊,你会失去你的青春的」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的青春是为十郎丸小姐而存在的!如果十郎丸小姐的曲子下次还能排名第一的话,就一起分享这个喜悦吧!我想成为这样的朋友!」

十郎丸小姐终于停下抓着自己的手,转过身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坚毅。

「我讨厌这样的人。我说过了吧,那些声称哪怕世界与你为敌,我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人,都会立刻倒向敌人」

虽然她对我说过很多刻薄的话,但这句话最让我受打击。好想哭。

我垂下了肩,低下了头。眼镜一下子掉了下来,视野也模糊了。

「但是……为什么呢」

我抬起头,十郎丸小姐有些烦恼地歪着头。

「我觉得只有你不会背叛我」

听到这句意想不到的话,我猛地挺直了身子。

「是的,我不会背叛你!」

我扶了扶眼镜,调整好视野,立刻认真地回答道。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你一样的人呢。首先要做什么,先找房子?还是先找要收养的猫?」

「诶……真的可以吗!?」

「这不是你说的吗,吃惊什么啊」

怎么会……没想到,她第一次听进我说的话。

「太好了……」

我想哭。但和刚才是完全相反的心情,是喜悦。

「工作的话在哪里都没问题吗……?」

「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有网就没问题」

「那,就先找房子吧……」

我的腔调一半变成了哭腔。

「不过,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呢」

「不,这里只有床吧……双人间,离车站比较远的房子,十万日元左右应该能找到」

我马上用手机查了起来。

「自从我出现之后,你的人生就开始忙碌了呢」

「倒不如说,是在漫无目的的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我喜欢做饭,要是能开一家做小吃的咖啡厅就好了」

「啊,你会做墨西哥饭呢」

「我还能做更精致的料理哦?然后,把店里的一张桌子,作为十郎丸小姐专用的办公桌」

「那样做到一半的新曲会泄露出去吧」

「这是个问题啊……」

「嗯,不过戴耳

机的话应该没问题……不过,那种整天玩DTM的家伙坐着的咖啡厅好像不会流行吧」

「是吗?有厉害作曲家在的店,应该会像文豪钟爱的名店一样流行吧」

「那是死了的文豪吧。我都要活了,别突然杀我啊」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笑了笑。大概是无意中变成了黑色幽默吧。

「店里的背景音乐就用爵士乐吧」

我幻想着这样的场景。

「我先告诉你,作曲家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一边听着自己喜欢的音乐一边工作」

「咦,为什么呢?」

「如果放着别的音乐,注意力就会被带到那里去吧。你能一边考英语听力,一边考英语笔试吗」

「原来如此……和那个是一样的感觉吗。不过,十郎丸小姐用耳机堵住耳朵的话应该也没问题吧」

「封闭式耳机长时间戴的话耳朵会痛,所以我不太喜欢呢」

十郎丸小姐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向洗面台。

时间还很早,看来不是去吃安眠药。

「倒茶的话让我来吧」

「这点小事就让我做吧。不然你就太辛苦了,就像房租一样,今后要做的事也得平分呢」

原来如此。也许是这样。

「你看,凉了吧」

她伸出手,把放在狭窄地板上的凉了的马克杯,用装了新茶的马克杯换掉。

我有点不安。

「你不会下了安眠药,想趁我睡着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走掉吧?」

我试着直接用语言表达出来。

「我才不会做这种电影一样的事情。而且,这种能让人立刻睡着的强力安眠药也不可能当处方药卖吧。我也只是为了心理安慰才吃的。不吃了直接钻进被窝的话,会想着没吃会睡不着,结果就真的睡不着了。哪怕把安眠药换成普通的维生素片,也会有吃了的安心感而睡着」

「这就是希普里博效应吧」

「好像不对。我知道你想说的是类似的一个词(译注:指安慰剂效应),但这个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什么怪词啊。真不知道你是笨蛋还是天才啊」

于是我安心地喝了下去。

一想到从今以后,我,十郎丸小姐,猫一起度过的日子即将到来,就会感到幸福。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一定是十郎丸小姐所说的脑内物质溢出造成的吧。

就这样,我嘻嘻哈哈地找新房子的时候,突然手使不上劲,手机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身体使不上劲,强烈的睡意袭来。

「这是2015年被视为烈性药而停止贩售的强力安眠药。现在作为非法药物只能在黑市上购买。这是我为了不时之需特意保留的,当然是合法的时候。第一次喝可能过于强力,你就这么睡一觉吧」

原本应该是直的的柱子看起来仿佛扭曲了一般。我的视野为什么扭曲了?

正当我这么想着,我的思考像断片一样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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