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的森林里,响起凄厉的尖叫。
在昏暗的丛林里,茂密的枝叶像天花板一样遮蔽了阳光。这里被邻近城镇称作迷途森林,中心处有座爬满藤蔓的古老废城,传说里头住着亡灵、恶魔或是魔术师──关于这点众说纷纭。
在这阴森的森林里,萨冈迈步而行。
他今年刚满十八岁。端整斯文的五官,黑发配上银色瞳仁,披着一条带有红布内衬的黑袍。要是能再打理得乾净整齐些,就算自称贵族,大家搞不好也会信以为真。
「拜托,迈尔斯!快点清醒过来……」
一瞧之下,原来有个女人被貌似骑士的男人压倒在地。
那是个年轻女孩,也或许是能被称作少女的年纪了。深蓝色瞳仁配上红铜般富金属光泽的红发,以及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笔直的鼻梁虽然为她带来某种贵族的气质,但野丫头的第一印象却凌驾其上。
然而那生气蓬勃的脸庞,如今因恐惧而扭曲。
看样子,两人的关系应该是贵族千金与护卫骑士吧。
萨冈思考着这些事情,慢条斯理地走向两人,在这期间少女激烈抵抗,搔抓着男人的脸。
「──!」
然而这样一伸手,被吓着的却不是男子这头。
只见男子的脸被少女的指甲一抓,当场皮开肉绽,血液和着肉片一坨坨滴落。
「咿……」
惨不忍睹的景象,让少女响起不成声的惨叫。
剥落的脸皮底下早已不成人样。男子的耳鼻已被削去,颊骨也碎得原形无存。
──原来那男的是魔术师吗?
萨冈看得出来,那是魔术的代价。
而近距离面对那张血腥的脸,不幸的少女浑身战栗。
接着,男子从腰上拔出短剑,在少女胸前轻轻一划。
「~~!」
于是,少女的衬衫轻轻敞开,露出底下的一对乳房。接下来她会遭受何种对待,应该也可想而知了。
面对羞怯恐惧得喊不出声的少女,男子笑了起来。
「哈哈,这表情还真是挺诱人的。不过抱歉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可不会照你所期待的那样非礼你。对魔术师而言,处女之身可是很有价值的。」
──这样的身体不能随便玷污。
男子的言下之意,让少女短暂地露出安心之色。
但少女并不晓得,自己接下来会遇上的,可是比被人非礼更血腥恐怖的对待。
「活剥下来的处女脸皮,可是绝佳的魔术媒介。你可得撑久一点,别三两下就死啰?」
映入少女眼眸的,是先前坠地的那些肉片<皮肤>。
「不,不要,住手~~~~~~~~~~~~~~~~~~~~!」
少女放声尖叫,却让男子益发兴致高昂地笑了笑。
「而且啊,剥你这种标致女人的脸皮,对我来说也是挺享受的。所以你放心吧,等我剥完你的脸,我也会好好疼爱你的身体的。噫嘻嘻嘻!」
差不多就在这时,萨冈来到男子身后。接下来,只见他伸手扣住对方的头,只凭单手就轻松将男子举起。
「呃,咦……?」
抵着少女脸颊的短剑渐渐离去,让男子愣哼了一声。
「你、你是谁啊!」
他似乎还没理解自己的处境,大呼小叫的模样,让萨冈一脸无奈。
「我才想问你是谁。我不知道你想搞强暴还是拷问,但是哪有人在别人家的庭院里乱来的。我本来要睡了,被你搞到这下睡意全都没了。」
妨碍睡眠──毫无正义感与恻隐之心的动机,让少女也跟男子一样愕然无措。
以废城堡为中心的周遭森林,全都是萨冈的领地,而这也同时意味着,谁也别想在这里打赢萨冈。
既然同为魔术师,男子好歹也明白这点。只见他当场扔下短剑举手投降。
「慢、慢着!大家都是魔术师,杀了我对你也没有好处。要是你肯网开一面,我愿意把研究成果全部让给你!」
这等于是在求饶,而且是不惜拿毕生财产来换的那一种。
对魔术师来说,私人的研究成果等于该魔术师的实力。毕竟只要拥有知识,就能够施展更多的魔术。
但,萨冈狐疑地瞪着男子,接着不屑地说了:
「得活剥人皮才能施展的魔术──我才不需要。」
随后,男子的脑袋就像水果一样爆开。
「……啊,糟糕。」
男子刚才可是跨在少女身上的,要是捏烂了他的脑袋,掉落的碎肉和血浆当然是少女首当其冲。
满身的鲜血,让少女昏了过去。等她之后醒了,大概也免不了背负些心灵创伤吧。
这样对待一个妙龄少女,让萨冈心中一阵罪恶感油然而生。
──先、先冷静点。我可是个魔术师,这点小事三、两下就能复原了。
只要让这些血迹消失,也许少女会把一切当成是场恶梦,并就此遗忘了。
萨冈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静下心,伸出食指挥了一圈。
「倒转圆环。」
一咏唱完,地面拓出一只巨大的圆环。那是由精密文字与图形组成的魔法阵。于是少女身上的溅血与肉片纷纷脱离,重新凝聚到魔术师的尸体上头。当然,萨冈手上的血糊也不例外。
这就是魔术。
所谓的魔术基本上都是透过描绘魔法阵施展。在这样的图形里,可以忽略物理法则并引发魔术师想要的现象,而如何在这些步骤与机制下工夫,就各凭魔术师的本事了。
除了魔法阵,还有咒语这种藉由口述意涵省略描绘魔法阵的这个步骤,但由原理面来看,两者做的都是相同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这个魔术其实只能移动物体的位置,因此凝聚于尸身的肉片虽然一时构筑出头部的形状,但马上就又散落一地。
话虽如此,起码少女的衣服连同被刀划破的部分,这下全都恢复原状了。
再次看着那张脸,萨冈不禁叹息了一声。
──真是个美女啊。
而看着看着,他发现少女的脖子原来戴着一条项炼。
「……十字架徽记──她是教会的人吗?」
所谓的教会,指的就是视魔术师为敌,自称神的使者──负责维护祂的正义的圣骑士团。
本来骑士这字眼专指效忠君王的忠诚士兵,但凭他们的力量并不足以与魔术师抗衡,而教会拥有能够与魔术分庭抗礼的事物,也就是神的奇迹。
只要是与魔术师的对决,前赴战场的都不会是君王的骑士,而是教会的圣骑士,骑士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教会的同义词。
简单说,教会是魔术师的死对头。
──这下可该怎么办。总觉得她到时候会把我误认为凶手……
萨冈虽然救了少女一命,但看在对方眼里,这或许更像是魔术师坏蛋之间的内斗,甚至害她淋了一身鲜血。
少女就算事后醒来,这误会恐怕也很难化解。但要是杀死一个前不久才拯救的少女,也总让人觉得不太自在。
「……算了,应该无所谓吧。」
烦恼了一会儿,萨冈把少女逐出领地。
只要把她扔到通往森林外的道路,迟早会有人发现。如果发现少女的又是什么见她昏倒就想对她不利的坏蛋,那她也只好自认倒楣。萨冈毕竟没义务照顾她到那种地步。
萨冈轻轻往地上一蹬脚跟,少女的身体底下又描绘出与先前不同的魔法阵。
那是连结领地里外的传送魔法阵。
然而少女还没被传送出去,却有人从魔法阵的另一头进入这里。
「──?」
萨冈不禁目瞪口呆。
──我的魔法阵竟然被人占据了?
这里可是萨冈的领地,他设了各种用来对付眼前这种入侵者、将城堡与地领地层层包围的魔法阵──也就是结界。
用来侦测入侵者的结界、用来捉拿入侵者的结界、让自己以外的魔术师力量衰退的结界,以及提升自我力量的结界。
简单说,这里是萨冈占尽优势的领域。
想在这样的地盘上占据魔法阵,一般魔术师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而面对实力非同小可的不速之客,萨冈的反应倒是一派轻松。
「别擅自占用别人的魔法阵好吗?巴尔巴洛士。」
现身而来的,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年纪看起来比萨冈大个两、三岁,也就是约二十出头。
高个子的他,有一张削瘦的脸颊,以及两枚黑眼袋,身披有兜帽的袍子,脖子上挂着几件护符饰品。
光是能够打破萨冈的结界,就证明他拥有过人的实力。
「嗨,萨冈,你看起来还是一样病恹恹啊。」
「你有资格说我病恹恹吗?巴尔巴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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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数众多的魔术师里,大概也只有巴尔巴洛士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潜进萨冈领地。
而这样的他,也是萨冈唯一的损友。
「然后就像我刚说的,不要随便占用别人的魔
法阵。」
「要是不这么做,我要怎么在你的地盘上传送啊?」
魔法阵是魔术师的力量关键。男人把萨冈的魔法阵窜改成自己的并侵入此处。这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却并不容易。
即使这里是萨冈占上风的空间,要是跟这男人正面对决,谁胜谁负一样很难说。他就是这样的魔术师。
巴尔巴洛士望着昏厥的少女以及倒地的尸首,先是眯起两眼。
「怎么?原来你们在开派对啊?」
「是有坏蛋跑来庭院捣乱,我才会给他点教训。」
「嘻嘻,你还好意思说人啊。」
魔术师这种生物全都是坏蛋,没有例外。他们只关心如何提升力量,不在乎他人的生命财产;一旦有需要,也会从他人身上强取豪夺,没有任何罪恶感。
萨冈刚刚会救少女一命,并不是因为宅心仁厚,就只是没兴趣杀她罢了。
巴尔巴洛士又瞄了少女一眼。
「喔?这女孩的魔力还挺丰沛的嘛。你打算拿她当祭品吗?」
「那种需要祭品的魔术不是我的兴趣。」
说完,他又往地面一蹬,于是少女的身体缭绕起微光,直至消失。这一次,她应该是确实被送出领地了。
「就这么放生还真糟蹋啊。你不要的话,干嘛不送我呢?」
「拜托你别在别人的领地上掳人啊,我会被人误认为凶手的。」
「嘻嘻,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我看下次就这么办吧。」
「……你敢真的做,我就轰了你的老巢喔?」
这疯癫的小子难保不会真的这样乱搞,萨冈狠狠瞪过去发出警告。
但那也只持续了几秒。随后,萨冈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了,为何一副昏昏欲睡。」
「我昨天读了整晚的魔术书。所以我要睡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呵,睡意什么的,只要脑子里动个手脚不就解决了吗?我今天可是专程拜访,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啦。」
「你就是那样,才会一副病恹恹的。」
魔术师毕生研究魔术,以超越人类为目标。而为了研究魔术,首先得让自己活得够长。
因此,魔术师的入门第一课,是学习如何驾驭自己的肉体。那指的不是控制肌力,而是细胞层面上的控制与改造──这只是最基本的。就因为这样,魔术师可说是病痛与衰老的绝缘体。
唯有做到这种地步,才够资格自称为魔术师。
但他们要是没水没食物一样得饿死,能打发掉睡意却不能将其消除,结果也就是巴尔巴洛士现在的那张脸。
因此,萨冈向来不太喜欢使用那类魔术。
萨冈那句话逗得巴尔巴洛士发笑。
「别这么说嘛。我今天带来的可是有趣的风声。」
一脸坏蛋样的他,亲昵地勾搭上对方的肩膀。
「有趣的风声?」
萨冈一边推开朋友那只烦人的胳膊边回问,对方消瘦的脸庞勾出一张笑脸。
「没错!之前〈魔王〉之一──马加锡亚驾崩的消息,你应该听说过了吧?」
一听到那名字,萨冈也不由得睁大了眼。
〈魔王〉──这指的并不是故事里的那种魔物之王,而是对穷尽魔术的王者的尊称。
一旦拥有那称号,就能获得强大的魔力,使唤位阶比自己低的魔术师。若要谈魔术师追求的力量与权力,〈魔王〉就是那一切的极致了。
〈魔王〉本来有十三个人,但其中一人最近终于以一千岁的高龄逝世。魔术师虽然连寿命都能延长,但似乎顶多只到一千岁。
既然是有关〈魔王〉的消息,萨冈可没办法不闻不问。
「喔?你似乎很迫不及待的样子?不过等等,你刚刚不是说该睡觉了吗?嗯~虽然可惜,但我看还是算了,毕竟要是把你惹毛,那可是自讨无趣了。」
「别卖关子了,还不快说来听听。」
「……你这人的脾气还是老样子的烂啊。」
巴尔巴洛士不敢恭维地叹了一声,接着说道:
「奇恩诺因德你知道吧?那里是马加锡亚的领地,最近举办了盛大的拍卖会,从一般货到我们会喜欢的东西,全部应有尽有。」
「难不成……」
吞咽声随之响起。
「答对了!没错,〈魔王〉的遗产也在其中!」
一开始,他是抱持疑问的。
但〈魔王〉马加锡亚可是高龄一千岁,遗产当然不会只有一样两样,就算有几件流入拍卖会,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巴尔巴洛士肘子顶了顶萨冈。
「所以了,你也来共襄盛举吧。到时候我会准备几个不错的女人服侍你。然后关于这一趟,要是你能稍微提供点赞助,我会很感激你的。」
说完,只见他两指圈成圆形。
简单说,他想参加拍卖会,但是手头资金不足。
萨冈叹了一声,倒也没拒绝他。
「这样的话,到时遗产得归我所有。」
「喂,哪有人这样的?消息可是我提供的耶。」
「不行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个魔术师肯借钱给我啊?」
被那哭丧的脸一纠缠,萨冈也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前往拍卖会。
不过,女人吗──途中,萨冈心想。
萨冈也是个男人,不至于对女人没兴趣。事实上,刚刚的少女也有些挑动他心弦的部分。
说是这么说,但好几个女人同时服侍自己,那样的场面与其说是香艳,萨冈更强烈地觉得麻烦。
其实他大可把她们当成道具般使唤差遣,那还不如使用一般的魔术道具,既不会开口扰人,也一样能达成目的。
他不是没有被爱的欲求,但一想到自己也得那样对待对方,「麻烦」两个字又再次浮现。
相较于肉体的魅力,他更在意的是排解欲求后伴随而来的副作用,因此直到现在,萨冈都还不曾碰过女人。
──跟那些比起来,人要是不够坚强,随时有可能会死。
一个人要是脆弱,遭受何种对待都怨不得人;想保护自己,就只能变得更强。
就因为这想法,萨冈才十八岁就成为实力派魔术师。
……虽然过了今天之后,他就不再是自诩的那个孤高魔术师了。
◇
奇恩诺因德是运河城市。
这条运河的河道如枝叶般伸展至大陆各地,以此地作为物流与交通枢纽,繁荣的都市里不只商品繁多,人种也各式各样。除了人类之外,还有长了兽牙与毛皮的兽人族,拥有双翼的翼人族,身材矮小粗犷却擅长精密雕饰的矮人族。
挂着各式徽旗的美丽帆船在河道上行驶,来自运河的风吹不散喧嚣与泥土的气味。这里应该是这个国家最热闹的都市之一,据说每天都有破百万人行经此处。
在这繁华的城市里,看得到不少戴着项圈的人类。
奴隶。
那些有的是人,有的是其他种族,牵着他们的人也不见得是人类。有矮人族杖打人类壮汉,也有人类牵着美丽的女翼人族,还有兽人族像狗一样喝着地上盘子里的牛奶。
他们其中,肯定有一些准备以『商品』的身分进入拍卖会。
奴隶与人类的差别,只在于钱与实力,以及运气的好坏。
为了别跟他们一样,萨冈从小死命追求实力,因此对他们也并无同情。
不过──萨冈低喃道:
「总觉得,今天好像有点紧张啊。」
他指的是街上的氛围。
萨冈不是第一次来奇恩诺因德,今天却看到教会的骑士到处巡逻,街上的居民也个个人心惶惶,或者说是愤慨满怀,总之就是有种异于平常的气氛。
巴尔巴洛士愉快地笑了。
「听说不知道哪个蠢才抓了一大票年轻女孩,准备做什么魔术实验。」
「献祭吗?这也太铤而走险了吧。」
只要使用活祭品,魔术师就能使用那些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发动的魔术。这以魔术的触媒来说是很常见的手法,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不过若想这样献祭,首先得购买奴隶,或是抓些身世不明的流浪儿,总之至少不能露出马脚。因此萨冈不懂怎么会有人冒着被教会逮捕的风险抓平民少女,那等于是在跟教会过不去。
巴尔巴洛士耸耸肩。
「天晓得。要是想找特定出生日期的人,也只好从一般女孩下手了吧。」
「莫非他们打算召唤魔族吗?」
那是只出现在故事里、长了角与双翼的怪物之名。关于这方面的真相虽然尚无定论,但这个世界过去的确存在过与神或恶魔相当的『某种东西』。
要想召唤那个东西,就需要巴尔巴洛士所说的复杂仪式。但萨冈认为,那些都只是痴人说梦。
见萨冈不以为然,巴尔巴洛士又是一阵愉快的笑。
「这么说来,萨冈,他们好像也怀疑你是凶手之一喔?」
「无聊透顶。那种没有献
祭就使用不了的魔术,到了紧要关头能派上什么用场?」
「嘻哈哈哈,一点都没错。再说你这人根本就没有能够勾结的狐群狗党嘛。」
被他这么一说,萨冈的肩膀颓了下来。
──是啊,我才不需要什么伙伴。
孤独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了。
两人虽然边走边聊,不过魔术师们可不是来观光的。
巴尔巴洛士带他前往的,是市街的地底下。
这里的地底有古代遗迹──应该是竞技场──如今改建为市集,卖些无法公然销售的敏感商品。
拍卖会在竞技场的主擂台部分举行,以圆形的场地为会场,客席围绕四周。竞标即将开始,场内响起了倒数声。
有照明的就只有舞台上头,客席则是连蜡烛都不点。但这并不是怠慢客人,而是为了不让来宾见到彼此的长相。
……不过嘛,这层顾虑对魔术师来说毫无意义就是了。
一找到位子坐下,巴尔巴洛士吹了声口哨。
「喂,萨冈你看,《黑刃》锡蒙力跟《妖妇》戈梅利也来了,甚至连《亡灵》瓦雷法尔也在呢。」
这里虽然没点灯,但凡是自称魔术师的人,夜视魔术什么的对于他们都只是小意思。
往巴尔巴洛士所指的方向一瞧,的确是看得到几个气势不凡的身影。
萨冈虽然跟这些人不相识,但他们都是大名鼎鼎的魔术师,大部分是人类,但也不乏其他种族。刚刚提到的《黑刃》锡蒙力就是拥有雄伟鬃毛的兽人族,《亡灵》瓦雷法尔则戴着面具与兜帽,全身罩在袍子底下,连种族都看不出来。
「黑刃」之类的前置词,其实就是对魔术师的称呼,或者也可说是称号,是力量达到某种境界的魔术师都会拥有的。
他们之中最出名的,大概要属〈魔王〉马加锡亚的《至高长老》了吧。至于巴尔巴洛士,大家也常以《炼狱》称呼他。
萨冈自己虽然也是小有名气的魔术师,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的称号。这跟他年仅十八岁不无关联,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掌管这地区的〈魔王〉马加锡亚往生。为魔术师取称号本来是〈魔王〉的工作,无奈萨冈还没获得称号,他就先去世了。
简而言之,称号是实力的证明。
这些人虽然都是外人,但既然是拥有称号的魔术师,萨冈也或多或少有些兴趣。
「他们厉害吗?」
「厉害啊。就跟你我一样,全都在下一任〈魔王〉的候补名单里。」
目前由于马加锡亚驾崩,〈魔王〉的宝座也腾出一个空位。
那个空位由谁递补,剩下的众〈魔王〉目前还在商量,但到时应该会推举一个实力足够的魔术师。
「呵,既然连那票人都远道前来,遗产的事情看来是假不了了。」
「但愿如此。」
若不是的话,不睡觉赶来参加,就等于瞎忙一场了。
两人谈论的期间,拍卖会依然进行着。
『各位嘉宾,接下来是今天最后一件,也是最受瞩目的压轴商品!』
主持人的声音,让巴尔巴洛士探出身子。
「喂,萨冈,看来那东西终于要上场了。」
「嗯。」
虽然还不能确定是否真是〈魔王〉的遗产,不过今天的重头戏即将登台亮相。
不久之后,登上舞台的,是个兜帽罩头的娇小人类,身上披风一路遮到脚底,连人种都看不出来。身高虽然没矮人族那么矮,但如果是其他种族,年纪顶多是个孩子吧。
所以那件遗产,就在罩着兜帽的人手里吗?
会场众人的目光一聚焦,主持人开始说明。
『这是本来准备缴给〈魔王〉马加锡亚大人的商品,遗憾的是在交货前,马加锡亚大人就去世了,因此多出的这件商品由我们接手处理。』
听了这句话,巴尔巴洛士脸孔一皱。
「咦,原来不是遗产啊?」
「看来大概是〈魔王〉的触媒之一吧。」
要使用魔术,除了描绘魔法阵咏唱咒语,有时也需要用上道具。好比说用来描绘魔法阵的墨水,魔术师身上佩戴的饰品,还有用来提升魔术力量的活祭品之类。
这类道具统称为触媒,而触媒的好坏,有时会让力量出现落差。
拍卖品不是魔王的遗产虽然可惜,但连〈魔王〉都选用的触媒,一样是耐人寻味。
接着,主持人掀开罩着兜帽的人身上的披风。
出现在台上的,是有着一对挺直长耳的娇弱少女。
萨冈看了第一眼就晓得。
那是栖息于人类不得进入的北方圣地<诺登>里的传说种族──精灵。
覆盖至腰的雪白发丝,上头系着深红色缎带发饰。小脸上镶着的两枚瞳仁,蔚蓝得就像是夏日晴空,双唇则是淡淡的桃红色。纤弱的肢体披着纯白色裙装,就算说是哪国的公主,大家应该也会信以为真。
但这样的她手脚扣着枷锁,脖子戴着封住魔力的项圈。
望着那位少女的眼瞳,萨冈感受到内心的震荡。感觉就像有某种东西倏地从脚尖穿过头顶。
昏晦、空洞的眼眸。
什么也没映入,不带任何思想──那是放弃一切未来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但那样的眼眸不知为何,令萨冈目不转睛。
『这是在北方圣地<诺登>捉到的传说种族精灵!而且就如大家所见,她有一头白发。这可不是染色的,是天然的白发精灵!』
一般认为,与其说是人类,精灵更接近神或是妖精。而撇去种族不谈,白发的个体也就是所谓的突变种,大多拥有强大的魔力。
而眼前的这个竟然是白发精灵。要是用她来献祭,肯定能获得媲美魔王的强大力量。
主持人接着绕到精灵少女身后,伸手捞起她的头发。
『加上她以雌性来说也是个上等好货,作为单纯的魔术祭品还是赏玩用的奴隶都深具价值,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一切悉听尊便!』
主持人高声宣布。
『那么接下来,从一万开始喊价──』
「一百万。」
一回过神,价码早已脱口而出。
──这份悸动是怎么回事?
心疼──大家是这么称呼的吗?
现在,他就是想挽救那伫立的精灵少女,想看她笑的样子,想一亲芳泽摸摸她的肌肤。
前所未有的冲动,驱策着萨冈的一举一动。
一时之间,会场鸦雀无声,一旁的巴尔巴洛士,此刻表情正抽搐着。
「哎,喂,萨冈……?」
「库里欧腾金币一百万枚。」
这个数字,相当于萨冈城堡里的总财产。
吓呆的主持人拿起手帕,边擦汗边扯嗓喊道。
『谢谢您!这位客人开了个不错的价格,一百万!那么还有其他人吗?有谁想继续加价的吗?』
魔术师为了能埋首于研究魔术,大多有储蓄的习惯。
但钱就算存得再勤,一百万可不是常常看得到的数字,在场或许有几人能掏得出来,但钱一旦砸下去,接下来的研究经费肯定没有着落。一百万就是这么大的一笔钱。
「喂,萨冈,你疯了吗?就算她是精灵,哪有人这样子砸大钱……」
「我一直想找某样东西,却不晓得那是什么。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终于找到了。」
萨冈不知该如何解释那感觉,梦呓似地念念有词。
但那灼灼目光看在旁人眼里显得无比邪恶。不过毕竟他是受了情欲的驱策,因此说起来也不意外就是了。
这下子,巴尔巴洛士惶恐瞪大了一双眼。
「我说,你是打算用在什么魔术上头……?」
看样子,巴尔巴洛士似乎误会了些什么。
萨冈先是摇摇头。
「倒不是这样。我觉得搞不好根本不需要其他的魔术。我说不太上来,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你想弄到的,是连魔术都不算的某种异次元力量吗……?」
结果那样的解释似乎还是哪里不对,让巴尔巴洛士更加胆战心惊。
再这样鸡同鸭讲,难保他不会更加慌乱,萨冈于是回以笑脸,想藉此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结果连这也害他紧张兮兮。没办法,谁教萨冈笑得如此邪恶呢。
啪磴一声,巴尔巴洛士腿软似地一屁股坐下。
──他该不会又误会了些什么吧?
结果,正当他忙着跟损友澄清而愈陷愈深,得标的木槌声就在这时响起。
「那么白发精灵就由魔术师萨冈大人得标!我们恭喜他!」
他不记得自己报过名字,但主持人一看长相就认出他来。看来这人在自己这行里也是人脉广阔,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萨冈于是从座位起身,也没理睬瘫坐着的巴尔巴洛士,使用飞行魔术飞过观众席,轻轻降落到舞台上。
一来到少女面前,她依然垂着脸,没有抬头的意思。
──怎么办?这种时候该怎么打招呼比较好?
他刚刚二话不说直接飞上台,却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当他无所适从,主持人一脸奉承地上前搭话。
「那么就请您收下她吧。能被大名鼎鼎的魔术师萨冈大人您买下,这个精灵运气真好啊。另外这件裙子跟封印魔力的项圈是附赠的。要是解开项圈有可能会被她逃走,还请您特别留意。」
「嗯。」
萨冈对主持人的话早已充耳不闻,只是随口应和罢了。
──好歹先面向我吧?不过她应该很害怕吧。不知道她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虐待。
她是这么的美,想必有过什么凄惨得不可告人的遭遇吧。就像今天早上的少女那样。
萨冈带着升起的不安,手轻轻伸往少女的下颚。
丝绸般滑顺细致的肌肤,甚至让萨冈提心吊胆,心想这样会不会误伤了她。
但他还是尽可能放轻动作,少女的脸于是微微抬起。
空洞的眼眸,凝视着萨冈。
那让他身不由几地泄出叹息。她果然是个娇滴动人的少女。
但总觉得那双视线就是没对到焦,甚至看不出有没有在看萨冈。或者说,根本就像是连意识都不存在。
──她、她没问题吧?该不会是被谁给洗脑控制了?
剥夺意识的魔术并不罕见。
看萨冈惨白着一张脸,主持人小心翼翼地问了:
「萨冈先生?请问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说,这家伙的意识应该还在吧?」
喉底响起的沉声与其说是不安,更像是心情恶劣时的口吻。连他都想问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但听他这么一说,主持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点请您放心。这精灵从被逮到时就很安分,所以保管时一直都是维持原状,再说像她这样的个体魔力太强了,一般的魔术都是起不了作用的。总之我能跟您保证,她的新鲜度绝对没有问题。」
拿来献祭的人要是经过魔术拘禁或洗脑,有时会产生杂质而降低仪式的成功率。看来主持人以为萨冈担心的是这一点。
然而,妆点得宛如贵妇的精灵少女,乍看的确是没有什么外伤。看来她虽然身分是奴隶,但既然是价值不斐的『商品』,拍卖会的人总不至于蠢到把上等货弄成瑕疵品。关于这方面,主持人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这下子,萨冈安心地吁了一声。
「好吧,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毕竟要是听不到她动听的声音,我可就伤脑筋了。」
他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是,希望能先跟她好好谈谈……不过用字遣词错得离谱。只见主持人脸色苍白向后退去,连精灵少女也彷佛缩起身子颤了一颤。
──喔,太好了,原来她一直有听见我们对话。
看到那反应而安心的萨冈根本还是不明白,自己刚说了多么引人误解的话。
以上,就是前几刻钟还嫌女人『麻烦』的男人,此生头一次的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