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圣骑士的内情错综复杂令人敬而远之

「幸会,圣骑士长拉菲尔·休兰德阁下。敝人是榭丝缇·利奎斯特。」

此处是教会的奇恩诺因德分会大教堂。

在萨冈等人忙着探索魔王殿时,榭丝缇正鞠躬并自我介绍。

榭丝缇的圣骑士权限遭到冻结,不只圣剑,亦不允许她穿戴洗礼铠甲。遇见萨冈之后,她此刻已经换上教会礼服,看起来只是个平凡女孩。而她身后,三名部下骑士也一如既往地列队而立。

眼前这个圣骑士虽然半老,却带有慑人的强大压迫感。

一开始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他从脸颊延伸到眉间的深邃抓痕;掺了点斑白的金发剃得短短的;一双碧蓝瞳仁放射出彷佛能射死人的凌厉目光;令洗礼铠甲显得窄小的魁梧身躯;厚阔的颚骨也好,深邃的鼻梁也罢,凶恶的面容要是让胆子比较小的人看见,难保不会当场被吓晕。

扛在他背后的,是一把大剑。

大剑──圣剑。

十二把圣剑外观一致。那把圣剑明明跟曾授与榭丝缇的那把一模一样,如今看起来却小得像单手剑。

魔术师歼灭数为史上最高──四九九人,堪称教会的实力象征。名为拉菲尔的他,就是这样一位圣骑士长。

在后头待命的三骑士除了硬邦邦地仰望着他,什么事也没办法做。

但他们眼前除了拉菲尔,身边看不到其他骑士。

──一个圣骑士长竟然不带随从,单枪匹马来这里……?

身为教会最大的战力,绝对不可怠忽圣骑士长的安危。虽然每当教会讨伐魔术师,打头阵的都会是榭丝缇这些圣骑士长,但也一定会有部下随侍在侧,以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

而现在,远道而来的拉菲尔,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的实力应该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但榭丝缇仍觉得这样独自行动未免太过轻率。

拉菲尔把榭丝缇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接着浮现笑容,看起来就像石头上迸开的裂痕。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圣剑少女〉吗?听说你违抗教会命令而被停职,不过看起来倒是挺容光焕发嘛。」

违抗教会命令──包庇萨冈一事,看来还没外传。这应该是葛莱威尔枢机卿考量之下的结果。

「没这回事,您过奖了。」

榭丝缇夷然以对,让拉菲尔哼了一声。

「你从过去至今,杀过多少个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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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劈头就问这种事吗──榭丝缇这下不禁抿起双唇。

「……敝人认为,这不是值得向人炫耀的数字。」

「喔……?」

拉菲尔散发慑人魄力,眯起双眼。

(榭、榭丝缇阁下,请您千万谨言慎行啊!)

(否则不才到时就算豁出性命,也没把握能保护得了榭丝缇阁下。)

(哎,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一同发过誓,要为榭丝缇阁下奉献生命吗!)

三骑士窃窃私语,但随后被拉菲尔一瞪,就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了。

──看来我惹毛他了啊。

他可是杀过最多魔术师的圣骑士,对一个叛教者恐怕也不会手软。其实榭丝缇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就算现在被处斩也不奇怪。

而如今一回想,她今天明明得迎接这男人,却还上街游荡,也许就只是想在临终前跟谁说说话。

──没想到却遇见萨冈跟涅菲,真是何其幸运的事。

……虽然对方不记得她的事令她深受打击,甚至流下眼泪。

但没想到的是,拉菲尔面对榭丝缇那叛逆的态度,反倒畅快豪迈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久没人敢像这样对我说话了,若是女人,你搞不好还是头一个。真是有意思,够痛快。这下你就算下地狱也光荣了。」

气氛霎时紧绷。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吗……!

榭丝缇腰上虽佩着礼剑,但没有圣剑依然等于手无寸铁。对拉菲尔来说,对付这样的她就跟踩死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呜、呜哇啊啊啊!榭丝缇阁下,您快逃吧!」

三骑士一拥上前,但面对眼前彪形的大汉,可想而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就在这时。

「拉菲尔阁下,您这是对我们的骑士做什么!」

出声喝斥彪形大汉的,是年迈的枢机卿。

从大圣堂的后方──枢机卿的办公室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哼,葛莱威尔。我跟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没什么好谈的。」

「就算你对我无话可说,我还是有保护这些骑士的义务。请你明白,这里可不容你恣意妄为。」

这番可靠的话,让榭丝缇几乎流泪。

拉菲尔回瞪着枢机卿,眼中毫无敬意可言。

「倒是我要问你,听说你没收了她的圣剑是吗?」

「那不叫没收,只是暂为保管罢了。」

「不是一样意思吗?所以那把剑现在在哪里?」

这话让葛莱威尔冷峻地回望着他。

「……要是知道在哪,你打算做什么?」

「很简单。剑就是要使用才能发挥其价值。收在鞘里、奉在架上,这样的圣剑有何意义?」

葛莱威尔像在探询话中真意,平心静气地回问:

「你的意思是,要我还给榭丝缇吗?」

「这还用问吗?圣剑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主人。只要持有者还活着,其他人就不可能使用得了。」

拉菲尔说到此处先是停顿,目光飘往榭丝缇。

「在榭丝缇<这家伙>死之前都是如此。」

触目惊心的笑容就像表示「自己愿意担任刽子手」,让葛莱威尔听闻,也不禁向后一退。

「你怎说得出这么骇人的话!」

葛莱威尔在胸前划着十字,横眉怒目,拉菲尔见状,依然故我地说:

「事实就是如此,何必如此畏惧?再说圣剑持有人想拿圣剑做什么,根本没有你插手的余地。你只要想着接下来如何善后就行了。」

这句话就像说──只要得到圣剑认可,即使展开何等屠杀都没问题。

──这就是煞星圣骑士长……

榭丝缇激励差点退缩的自己,挺身站到拉菲尔的面前。

「您这么说就太过分了,拉菲尔阁下。我们要是只凭一己之私动武,岂不是跟暴徒没两样吗?」

恐惧令她的双手颤抖。但她握紧拳头回瞪拉菲尔。

「喔?想不到一次不够,你还有胆量回嘴第二次。」

拉菲尔状似痛快地说完,视线转回枢机卿身上。

「葛莱威尔,怎么样啊?再这样下去,你理应守护的骑士,恐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唔呜……」

这男人也许真的会对榭丝缇痛下杀手,枢机卿只能发出微弱呻吟。

──但是,为什么他要让我重拾圣剑呢?

若只是要处斩叛徒,他大可当场动手。反正他早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还是他想看全力抵抗的对手被折磨的样子?

圣剑会选上这么残忍的男人吗──她不愿这么想,但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好吧。榭丝缇,跟我过来。」

枢机卿投降似地,要榭丝缇跟着自己前往大圣堂的深处。

门内铺着红地毯,有好几间枢机卿与圣骑士办公用的房间。往更深处走去,有一扇左右立着天使胸像的门,一旁另有两名圣骑士负责看守。

前来的只有枢机卿跟榭丝缇。拉菲尔跟三骑士并没有跟来。

确定在场者只有彼此后,葛莱威尔枢机卿低声道:

「现在把圣剑还给你是对是错,其实我也分不清了。也许,这只是给了那男人一个除掉你的藉口。」

「……我明白。」

虽不知拉菲尔的真意为何,但目前榭丝缇除了举剑一战,恐怕已别无选择。

也许葛莱威尔当初没收她的圣剑除了以儆效尤,更是为了保护榭丝缇。

来到天使之门前,看门的圣骑士拦下两人。

「葛莱威尔上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要把圣剑还给榭丝缇,你们俩让开吧。」

看门的两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就退至一旁。他毕竟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没有谁能拦阻他。

枢机卿一进门,看门的两人再次挡到榭丝缇面前。

「请你在这里等待。」

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不敬了,但榭丝缇还是安分地待在原地。

过了不久,葛莱威尔提着一把剑回来。

「我相信,你一定能凭自己的力量克服万难。」

语毕,圣剑再次回到了榭丝缇的手上。

夜晚,奇恩诺因德的酒馆。

「噫嘻嘻嘻嘻嘻嘻!听说你收了养子?你是认真的吗?」

发出低俗笑声的,是损友巴尔巴洛士。

从魔王殿里找到新的书籍后,萨冈就因为损友召唤,一个人折回城镇。

──涅菲跟法儿应该吃完晚餐了吧……

由于相约的地点是酒馆,他告诉

涅菲不用准备自己的晚餐。牺牲三人一起用餐的时光来到这里,真的值得吗?他如此自问,接着就听见这样的蠢笑。

于是萨冈也带着戾气回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呼呼呼呵呵。萨冈啊,你问这话之前还是先照照镜子吧。像你这种一脸坏样的家伙要是牵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小鬼到处跑,谁都会以为你绑架了小孩好吗?」

虽然不知道风声传得多远,不过萨冈牵着法儿到处跑的事,似乎已经广为人知。

──不过这样一来,敢对法儿动歪脑筋的人应该也会少一些吧……

凡听过萨冈的大名,没有人会想跟他过不去──顶多只有教会的圣骑士,但他们也没傻到毫无规划地跟他硬碰硬。

要让大家晓得法儿在自己的保护伞下,这样的宣传应该已绰绰有余。

而看来巴尔巴洛士就是为了确认此事真假,才会把萨冈找来。

「……我可以回去了吧?」

「哎哎哎,别这么冷淡嘛。我可是应你的要求请你喝好酒了喔,那闲聊一下也不过分吧?」

看来他在萨冈抵达前已经先醉了,病恹恹的脸庞因酒气而发红,他看起来心情大好,搭着萨冈的肩膀。

不过他说得没错,酒这东西的确是挺好的。

萨冈头一次喝这种倒在冰块上的蒸馏酒<白兰地>,而落喉时的辛辣里夹杂的香甜滋味,美味得让人不禁叹息。

──不知道涅菲会不会喝酒呢?

他不想跟这烦人的家伙一起喝酒,而是想跟那楚楚可怜的少女共酌,心想等一下不如顺便带瓶酒回家。

想着想着,他回过神,把嘻皮笑脸又勾肩搭背的巴尔巴洛士推回去。

「……别热情过头了。你如果要带酒给我,就带到我的城里。我照顾徒弟可是很忙的。」

「呵,是啊,你当然宁愿待在家里跟那个奴隶精灵打情骂俏了。」

「我、我才没跟她打情骂俏!」

「哼嗯?」

巴尔巴洛士挖着鼻孔,回了萨冈一记白眼。

──我还是先把这小子扁一顿好了。

巴尔巴洛士没理睬萨冈的冷眼,又往他肩膀拍了几下。

「所以,他们说的那个小鬼是谁?你不是对献祭没兴趣吗?所以是养来当宠奴?可别跟我说她是你收的新徒弟啊。」

「……其实,她是你也听过的人就是了。」

「什么?原来她是魔术师吗?但她不是女的吗?」

这下巴尔巴洛士双手环胸,陷入思索。

「提到这附近的女魔术师,难不成是《妖妇》戈梅利吗?可是我记得她对男人恨之入骨,而且也不是那样的小女孩,那么还剩下的……」

看着念念有词的巴尔巴洛士,萨冈在心底松了口气。

──既然连他都没察觉,那么法儿身为龙族的真面目应该还没穿帮。

她龙族的身分迟早有一天会被大家发现,要是看到她施展魔术……应该说是龙化的模样,也会有人发现她其实就是瓦雷法尔吧。

这些虽然都无可避免,但现在公开还太早了。

敌人依然存在。

萨冈〈魔王〉的名号已经传开,也已经没人想登门挑战。一如当初的计画,如今魔术师与圣骑士都已经理解,挑战萨冈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话虽如此,这样还不够全面。

一定还有些人虎视眈眈地等着新任〈魔王〉失败,好趁虚而入。有些魔术师就是具备那样的实力。

要让那些人都放弃动歪脑筋,还需要一些时日。

因为即使拿性命衡量,〈魔王〉的头衔与遗产依然魅力十足。

──看样子,我可能还需要为自己镀层金。

镀金──立下足以吓阻所有魔术师,让他们再也不敢挑战萨冈的事迹。现在的萨冈,有涅菲跟法儿这两个必须守护的人。

萨冈如此想着,依然念念有词的巴尔巴洛士突然惊呼一声:

「啊!对了,瓦雷法尔!」

一阵紧张,让萨冈绷起身子。

──这小子该不会发现法儿的真面目了吧?

接下来,他故作平静且纳闷地问:

「你在说什么?」

「没有啦,之前瓦雷法尔不是去你那找过麻烦吗?就是那个戴面具穿盔甲的巨汉。」

「……喔喔,这么说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

看惯了现在的法儿,害他一时忘了她跟以前那个瓦雷法尔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件事怎么了吗?」

萨冈装傻问道,巴尔巴洛士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连这种事情都不记得啦?听说那家伙后来下落不明,所以后来他怎样了?你把他做掉了吗?」

「你说呢?我平常都怎么处理侵入者,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他含糊地回答,只见巴尔巴洛士仰望天花板。

「哎~真糟蹋。其实一直有个传闻说那家伙是龙族。就算能弄到他的尸体,也能当成上等触媒的。」

就因为有像他这样的人,法儿才非得隐藏她的真实身分不可。

萨冈兴致缺缺地点头。

「喔,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回事。」

「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件事还把他丢了?我确认一下,他死了吗?」

「要是运气够好,搞不好还活着吧?」

萨冈尽可能装得一派轻松,只听巴尔巴洛士咂舌一声,也没再问下去了。

接着巴尔巴洛士仰头饮尽麦酒,又开始说话:

「所以这方面依然是老样子吗?好吧,算了,先不管瓦雷法尔,重点是你带的那个小鬼。她到底是谁?」

──这小子该不会是明知故问吧……?

虽然被接连刺探,但萨冈忍着差点就要浮现的臭脸,耸耸肩说:

「……留给你猜吧。或者当她是我的养女也行。」

「叽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养、养女……噗咿嘻嘻嘻哈哈!」

──……这小子真的是没救了。

见眼前的损友笑得东倒西歪、眼角渗泪,萨冈正打算狠狠赏他一拳。

但紧接着,巴尔巴洛士忽然转为严肃。

「好吧,我看玩笑就开到这里。」

「……总算肯进入正题了?」

这男人也不是吃饱没事干,不会单纯为了聊天把萨冈找出来。

「听说教会来了个麻烦人物。我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

「麻烦人物?」

「是圣剑持有者,而且不是之前那个小丫头,而是更糟的家伙。」

看来除了榭丝缇,似乎又来了个新的圣骑士长。

「竟然派来新的圣剑,看来教会也开始展开大动作了吗?他们以为我是新手〈魔王〉,自己就会有胜算吗?」

魔术师和教会的对立已持续千年。在如此漫长的历史里,〈魔王〉和圣剑当然也发生过好几次冲突。

但圣剑虽然曾击退〈魔王〉,却没有打倒〈魔王〉的纪录。

圣剑虽能成为吓阻力,不过杀不死〈魔王〉,这可说是魔术师与教会的共同理解。那么教会想趁这次机会翻转这样的印象,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但巴尔巴洛士面露尴尬。

「但这次胜算可难说了。那个前来报到的圣骑士长听说是个狠角色,说是什么史上歼灭最多魔术师的圣骑士长。」

「……听起来真是骇人听闻啊。」

「可不是吗?听说他至今杀死的魔术师共四九九人。不晓得是看魔术师哪里不顺眼,平均每三天就杀一个人。我猜他这次前来,就是要拿你当作值得庆祝的第五百人!」

非同小可的数目,让萨冈蹙起眉头。

若数字是教会公布的,可能多少有些夸大不实,但巴尔巴洛士不是那种会乱掰数字的人。

萨冈垂下头,哼了一声。

「这真是怪了。就算他是圣剑持有者,但真有可能只身一人杀死近五百个魔术师吗?」

魔术师只是个概括的说法。但只具备基础实力的新手魔术师和魔王候补,力量可是有天壤之别。

假设魔王候补拥有一万种「回路」,那么初出茅庐的新手魔术师「回路」了不起只有一百种。他就算杀了一百个新手,一样不是魔王候补的对手。既然他杀过五百人,那他应该也和魔王候补交手过一两次吧。

此外,那些魔王候补里,也不乏巴尔巴洛士这种拥有超过两万种「回路」的魔术师。

其实若单论魔术师的实力,眼前这无可救药的男人可在萨冈之上。日前曾与萨冈一战的榭丝缇虽然还没拿出过真本领,但要是她跟眼前这个魔王候补交手,应该也无法全身而退。

──难道除了圣剑,他还藏了什么招数吗?

正当萨冈纳闷着,巴尔巴洛士放下酒杯并笑了。

「关于这件事,听说他曾经屠龙并吃了龙。」

「……?」

这让萨冈差点忍不住起身。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教会本来不容许猎龙,所以这不是官方消息,不过看来他

杀过龙的事情应该是真的。既然拥有龙之力,那么杀五百个魔术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该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萨冈暗自骂着。

──魔术师讨厌圣骑士,这样哪里错了?

法儿跟圣骑士水火不容,而且打从遇见她那天开始,她就对追求力量这件事异常执着,不像是魔术师或龙族应有的模样。

这里正有个屠过龙的圣骑士。

虽然还不确定是事实,但期待两件事之间并无关连的幸运,就未免太天真了。

思及此,萨冈斜睨巴尔巴洛士。

「你今天给消息给得挺大方的嘛。」

「嗯,想说进贡点东西,当成为上次那件事道歉。我现在觉得与其和你过不去,站在你这边还比较有好处。」

「……你还真有脸说啊。」

萨冈露出一副受不了他的表情,他又帮萨冈斟了杯蒸馏酒<白兰地>。

「我可是个人才喔?有我这个帮手,对你来说应该也有好无坏。」

「若你是值得赞许的人,我或许会更相信你一些吧……所以,你有什么要求?」

萨冈边喝蒸馏酒<白兰地>边问,巴尔巴洛士嘻嘻笑了两声。

「《至高长老》的遗产,要不要交给我管理啊?他再怎么说也是活了千年的魔术师,遗产数量一定非同小可,你一个人绝对管理不来,对吧?」

被踩到痛脚,让萨冈这次再也藏不住脸上的阴霾。

但他的回应毫无迷惘。

「不要。」

「为啥啊!」

「……你一定会把不想被我看见的东西偷藏起来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想到巴尔巴洛士竟然瞪大两眼,像是不懂萨冈怎么会问这蠢问题。

──为什么这小子明明如此博学,却又蠢到这种地步啊……?

这下连萨冈都不禁为他感到忧心。

「唉……遗产的魔术书到时会分一些给你。这样你也该满足了吧?」

「好吧,这还差不多。果然人出门在外就是该有个大方的朋友。」

巴尔巴洛士说完,举杯往萨冈的杯子一撞,硬是跟他乾了杯。

就在这时,店里的热络忽然沉淀了。

原来酒馆的门被打开,走进一名客人。背对着门的巴尔巴洛士对此浑然无觉,依然口沫横飞地说个不停。

「不过关于该给我哪些书,到时可得由我自己挑啊?那可是《至高长老》的遗产,到时你要是分我没用的魔术书,那我岂不是亏大了吗!」

「……话说,巴尔巴洛士。」

「啥?」

萨冈视线穿过举起的玻璃酒杯,看着另一头的访客问道。

「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屠龙圣骑士,长得什么样子?」

「呃嗯,我想想。听说他是个有些年纪,却一点都不像中年人的彪形大汉,脸上有一大条疤痕,似乎是被那条他杀死的龙抓伤的。」

「喔……?」

看着进门的客人,萨冈先是随口应和,接着又喝了口蒸馏酒<白兰地>,才一脸麻烦地回问:

「你说的那条疤痕,是不是从左脸往眉心一路划过去?」

「嗯,差不多就像你讲的那样。你很清楚嘛?」

「说来也巧,我正好看过类似模样的男人。」

「喂喂喂,那你命可真大。他可是个活着只为屠杀魔术师的家伙。一旦对上眼,接下来他一定会拿剑往你身上招呼。」

萨冈望着笑得开怀的巴尔巴洛士身后。

「你说的这些事,可能接下来才要发生吧。」

「咦……?」

巴尔巴洛士此刻终于察觉萨冈的视线,回头一望,顿时脸色发白。

因为伫立在那儿的,是个扛着圣剑,有张疤面的彪形大汉。

「拉菲尔·休兰德……!」

巴尔巴洛士猛地起身,把椅子都踢倒了。

但疤面圣骑士对他不屑一顾,居高临下地睥睨萨冈。

──这么快就来取我的项上人头吗?

圣剑之力虽然棘手,但要是认为如此就能单枪匹马讨伐〈魔王〉,未免不自量力。若他愚蠢至此,不可能有办法活到现在。

萨冈蹙起眉,想不通圣骑士的意图,巴尔巴洛士以颤抖的声音扯嗓喊道:

「你、你这家伙!为什么会来这里!」

疤面圣骑士这才终于将视线转向巴尔巴洛士。

接着,他有如岩石表面般粗犷的容貌浮现笑靥。凶恶的模样,让不巧站在巴尔巴洛士身后的女店员都发出尖叫昏倒了。

明明没正眼对上,就拥有这样的慑人眼力。

面对那像是带有物理压迫感的笑容,让巴尔巴洛士豁出去似地咆哮一声:

「唔、唔喔喔喔喔喔!吃我这一招!」

巴尔巴洛士双手亮起魔力之光,疤面圣骑士见状,手也搭到背后的圣剑之上。

「──先住手,巴尔巴洛士。」

萨冈平心静气地将酒杯放回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制止了他。

原本从巴尔巴洛士手里溢出的魔力瞬间烟消雾散。但并不是他主动收手,而是被萨冈「吞噬」的结果。

接着,萨冈的指头往半空中轻轻挥动,被巴尔巴洛士弄倒的椅子也回归原位。

「先坐下吧。这样没办法好好喝酒。」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悠哉!你打算乖乖被他砍吗?」

像是要用愤怒强压内心恐惧的咆哮,让萨冈无奈地摇摇头。

「……但他看起来根本无意和我们交手。」

「啊?你没看到他手都搭到剑上了吗!」

「不是你先招惹他的吗?」

因为巴尔巴洛士准备施展魔术,疤面圣骑士只好握剑。这些萨冈都看得一清二楚。

──再说,他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与敌意啊。

不管涅菲还是法儿,都不太懂得表达情感。不对,法儿与其说不擅情感表达,其实只是语汇不足吧。

这样的她们,光看表情常让萨冈看不出个所以然,得透过观察才能体会她们在想什么、希望自己怎么做,这也让萨冈不知不觉培养出对情感见微知着的敏锐知觉。

疤面圣骑士露出地裂般的微笑。

「看来这次的〈魔王〉似乎处变不惊。」

「〈魔王〉才不会为了点芝麻小事大惊小怪。」

但其实萨冈也难掩困惑,不懂为何气势如此逼人的他,竟然完全没有敌意。

萨冈瞥了眼自己刚用魔术扶起的椅子。大概是因为已经无心喝酒,即使圣骑士的手已经从剑上离开,巴尔巴洛士依然不肯坐回原位。

「看来这张椅子没人坐了。你要坐吗?」

「喔……你这男人挺有意思的。」

疤面凶恶地扭曲了起来,圣骑士随即面对萨冈坐了下来。巴尔巴洛士为了躲他,跟他腾出一段距离。

──应该由你陪他说话吧。我跟这石头般的男人可没什么话好说。

虽然顺水推舟地要他坐下,不过萨冈也没什么目的或打算。

不如说,他只是觉得既然放弃跟涅菲共处的宝贵时间了,那么好歹不要糟蹋,继续享受美酒,仅此而已。

结果巴尔巴洛士离得远远的,看起来一副不愿跟事情沾上边的样子,甚至……

「该死,为什么我这魔术师得做这种事不可啊。」

「魔、魔术师先生,请问我家女儿还有救吗?」

「你问我我问谁!我对治愈魔术可不拿手。我只做我能做的。」

「喔喔……真不愧是萨冈大人的跟班。」

「我才不是跟班!」

巴尔巴洛士一边骂着男人──大概是酒馆老板──一边不知为何照顾起昏倒的店员。不过既然只是一时吓昏,照理说应该不必动用什么魔术就是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加入那边……

萨冈虽然心中只有涅菲一人,但若要他从这个石头男跟老板女儿当中选一边,答案显而易见。

话虽如此,继续跟巴尔巴洛士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

萨冈的视线终于迎向圣骑士。

「屠龙者,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拉菲尔。」

疤面──拉菲尔如此回答,倒了杯蒸馏酒<白兰地>。酒瓶在他巨大的手里,看起来就像是个小瓶子。

「听说我们的人受了你的照顾,所以我才来看看你的模样。」

他指的应该是榭丝缇吧。萨冈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跟你比起来,这张脸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吧?」

「呵哈哈哈,怎么会呢?你的脸确实跟传闻一样邪恶。」

萨冈晓得自己天生一张恶人脸,但被他这么一说,仍不禁有些沮丧。

为了掩饰低落,萨冈举杯饮酒。

「听说你的兴趣是杀魔术师,今天不动手吗?现在在你面前的,可是有两名魔术师啊。」

照顾完店员的巴尔巴洛士本打算一走了之,萨冈的一句话却又把他卷入其中。

手已经扶上门的损友,只好臭着一张脸回到桌旁。

拉菲尔喝了口蒸馏酒<白兰地>,接着豪迈地笑了。

「无聊透顶。我向来都是奉陪的那一方,只是周遭人们瞎起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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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萨冈感到纳闷。

──听起来跟巴尔巴洛士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是个杀了近五百名魔术师的杀人狂。

萨冈还以为他会见猎心喜地对自己拔剑出招,却没想到两人竟然能这么正常地对话。

也许他只是在估量萨冈的实力?

萨冈百思不解,又喝了一口酒,这次换拉菲尔开口:

「听说你和榭丝缇交手过。当时为何没杀了她?」

这句话出自圣骑士之口实在有些突兀,让萨冈皱起了眉。

「为什么说得好像她毫无胜算?」

这个名圣骑士长也许和榭丝缇水火不容,但其自尊心应该不会容忍圣剑持有者打输魔术师这种事。再说当时的萨冈根本还不是〈魔王〉之身。

拉菲尔哼了声说道:

「那么我这么问吧。她有强到能跟你相抗衡的地步吗?」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不过,至少她是我至今交过手的人类里最棘手的一个。」

榭丝缇虽然被巴尔巴洛士逮到过,但萨冈其实从来没见过她认真挥剑的模样。

萨冈跟两人都曾经较量过。要是他们正面冲突,巴尔巴洛士是否赢得了榭丝缇,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听了萨冈的回应,拉菲尔双眸如刀锋般犀利地眯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她对『教会』而言的确会构成威胁。」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想表达什么?」

那话听起来就彷佛在说──榭丝缇是教会的敌人。

拉菲尔岩石般的容颜扭曲成笑脸的形状。

「她是反对讨伐〈魔王〉的异议份子,这已经构成教会处死她的充分理由,之前她也一度被剥夺圣剑……这事说来实在愚蠢。圣剑持有者只要一天不死,下一位圣骑士就无法继承圣剑。」

萨冈闻言不禁睁大了眼。

──那家伙未免傻过头了吧!

明明只要装装样子就好,她却傻傻地选择跟众人作对,甚至袒护萨冈。

萨冈抱着脑袋,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虽然也觉得那家伙应该活不久,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

「是啊,一点都没错。其实我已经事先警告过她了,不过看来她并没有听进去。」

拉菲尔言下之意带有某种怜悯,让萨冈听得一时瞠目。

──难不成他打算除掉榭丝缇?

既然他有猎杀魔术师这样的嗜好,会想手刃袒护魔术师的叛徒,也是很合道理的事。

至此,萨冈终于明白为何这男人不带杀气了。

──他只是来确认我跟榭丝缇的关系。

或者换个说法,来寻找除掉榭丝缇的正当性。

虽然跟她要好的并不是萨冈而是涅菲,但刚刚的那番话难保不会引人误会。

这下糟了──萨冈在内心暗自呻吟,而拉菲尔就在这时起身。

「好,接下来与你多说无益,我该回去了。」

「……慢着。」

连萨冈也感觉得出自己的声调变得冰冷。

「什么事?」

拉菲尔回过头的眼神,彷佛若萨冈说错什么话,他随时都会与之开战。

「榭丝缇在这镇上挺受爱戴,也有不少朋友。要是她死了,似乎会有不少人为她伤心。」

别人萨冈不晓得,但涅菲和曼妮拉肯定会很难过。

因此,萨冈气焰高张地放话:

「而这城镇是我的领地。你要是擅自做些过火的事,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这无关教会或是圣骑士。榭丝缇既然是奇恩诺因德的居民,就是萨冈的所有物。

要是谁敢妄自对她下手,萨冈就找谁算帐──萨冈的庇护,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之所以目前没动手,只是因为四周满是「可当挡箭牌的民众」,而且自己正在品酒罢了。店被砸毁可以用魔术复原,人要治好可就不容易了。

但这些只是他不愿开战的原因,并不意味着他不能一战。

──毕竟要一边躲挡箭牌一边打他,实在麻烦透顶。

拉菲尔不知是否听懂他话中含意了,颇感意外地睁大了眼。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魔王〉会说的话。」

「这是〈魔王〉才有的傲慢。」

萨冈如此回答之后,拉菲尔豪爽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看来你果然一如我的期待。很好,这才像是教会誓死铲除的『邪恶』。」

从拉菲尔身上散发的并不是杀气,而是昂扬。

──也就是说,他从来不曾把魔术师当人看吗?

说起来就跟人类打猎一样。人打猎时不会有杀意与敌意,有的只有击杀猎物时的兴奋感。

最后,拉菲尔带着笑容──像随时欢迎萨冈放马过来,离开了酒馆。

一从紧张中解脱,酒馆的客人们纷纷松口气。

看着一屁股瘫坐回椅子上的巴尔巴洛士,萨冈低语:

「……真让人厌恶。」

「哪有圣骑士不会让魔术师感到厌恶啊?你不觉得现在应该追上去,先下手为强宰了他比较好吗?」

萨冈看巴尔巴洛士忿忿不平地叫嚷,只是浅叹一声。

「……说得也是,那么巴尔巴洛士,你就帮我跑一趟吧。」

巴尔巴洛士这下惊讶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喂,你这岂不是叫我去死吗?」

「我是希望你死了没错,但你可别误会我的话。」

「你真的希望我死!?」

萨冈摇摇头,不耐烦地看着泫然欲泣的损友。

「不是叫你别误会了吗?我是要你去帮我看看榭丝缇的状况。」

巴尔巴洛士有个名为《炼狱》的称号。

炼狱据说位于天堂与地府之间,而次元之间,同样有某种靠魔术生成的异空间。

而巴尔巴洛士能自由进出那样的空间,因此获得了这样的称号。

好比之前绑架涅菲与榭丝缇的手腕也好,轻松强占萨冈传送魔法阵的实力也罢,他就是特别专精传送与召唤。派他暗中保护榭丝缇,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也因为这样,他才有办法召唤出那样的魔族吧。

他之前做的那件事,换萨冈来做可是难上加难,可能要用〈魔王印记〉的力量才能勉强办到。

但巴尔巴洛士一听,便露出明显不愿意的模样。

「啊?我干嘛要干这种事不可?」

「我会多给你些好处的,你快点去吧。」

巴尔巴洛士似乎颇感意外。

「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打算救那个圣骑士吧?」

「有时候你要这么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说只要卖点人情给圣剑持有者,不觉得接下来会挺有意思的吗?」

「哎~你到时一定会后悔的。」

埋怨归埋怨,他倒也没有再拒绝。

之后,巴尔巴洛士就这么沉入自己的影子里。看来他应该进入了一如其称号的《炼狱》之中,准备窥探榭丝缇的状况。

但就在这时,萨冈才猛然惊觉某件事。

「……那小子还没付钱就走人了。」

虽然是萨冈自己要他离开的,但萨冈还是有种受骗的感觉。

一回到居城,时刻已经是换日后的崭新一天。

──涅菲她们应该已经睡了吧?

涅菲每天都得早起,要是这时还没睡,会影响她的隔天作息。但一回城没能听见她的声音,还是教人感到有些冷清。

若只是要看看她的模样,大可前往她的寝室。但涅菲的房间在最顶楼,要是上楼时踏出声响,有可能把她吵醒。

因此,萨冈尽可能放轻脚步,打算回到宝座厅,但……

(欢迎回来,萨冈先生。)

穿着睡衣的涅菲,就在宝座前等着他。

「涅菲,你还没睡吗?」

萨冈讶然地圆瞪着眼,涅菲却伸起食指「嘘~」了一声。

仔细一看,原来除了坐在地上的涅菲,法儿也躺在她腿上发出鼻息。看来她们是一起在这里等萨冈回来。

(你们其实可以先去睡啊。)

萨冈说完后,只见涅菲露出苦笑。

(法儿坚持要在这里等萨冈先生您回来。)

但当事人显然自己先睡着了,让萨冈自然而然地嘴角失守。

(这小鬼当初不是为了得到〈魔王〉的力量,上门找碴的不速之客吗?)

(但是把这样的她留在身边的,不正是萨冈先生您吗?)

涅菲说着,伸手轻抚法儿的脑袋瓜。稚气的少女好像感觉有点痒,身子扭了几下。

于是萨冈也弯下腰,坐到两人的身旁。

(嗯……你们今天晚餐吃了什么?)

哪有人一回家先关心这种事的──萨冈忍不住

有些害臊,但涅菲静静点头。

(今天只简单吃了些羔羊肉汤跟沙拉。)

(喔喔,有那道汤吗?错过真是可惜了。)

(还有剩一些汤,要帮您加热吗?)

(唔嗯……不了,现在先不要。吵醒法儿就不好了。)

见法儿躺在她腿上睡得正香甜,萨冈实在不忍让她起身为自己装汤,决定晚点自己热来吃。

涅菲不知被什么逗笑而捂起嘴。表情虽然一样缺乏变化,但微震的耳朵看得出她似乎乐在其中。

(在那之后,法儿很努力呢。今天带回来的书,全都是由她搬进萨冈先生的书库的。)

(那些书不是量还不少吗?)

(是呀。但她说因为她也想早点看看那些书,所以希望让萨冈先生一回来就有书可看。)

想像小女孩为了自己在书库忙进忙出的模样,令萨冈微笑着吁出一口气。

──所谓的家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这种感觉他几乎忘了,自己扮演的可是魔术师这样的坏蛋。

之后,涅菲的蔚蓝瞳仁望了过来。

(萨冈先生,您今天跟法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咦?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虽然法儿一样不太懂得表达情感,但萨冈没印象自己有做什么惹她生气或伤心的事。

不过正当萨冈纳闷着,涅菲慈爱地看向法儿的睡脸。

(法儿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萨冈先生您应该做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只是自己没印象罢了。)

让法儿开心的事──萨冈不晓得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回忆起今天跟法儿谈过的话。

思索了一阵子,他才想起法儿今天的确有个瞬间特别开心。

(喔,大概是那件事吧?)

(您想起什么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说──只要一起生活一千年,她应该也能和我们光是看到对方的脸,就能心有灵犀。)

涅菲愣愣地眨眨眼,接着轻声笑了起来。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不管是谁都会干劲十足唷。)

(为什么?)

萨冈不懂她的话中含意。涅菲轻轻依着他肩膀。

(我想让法儿开心的,应该是您那句「一起共度一千年」。因为龙不是活得远比人类还久吗?既然您说这样彼此就能心有灵犀……)

经她一提,萨冈终于想通了。

龙身为神话级生物,想活一万年都不是问题。而凭人类原本的寿命,要想陪伴度过幼龙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这样的他们而言,拥有能一同共度悠久时光的伙伴,是难能可贵的存在。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杀父之人怀抱如此深切的恨意。

若她不是幼龙,而是已经进入成龙期,那么事情也许还另当别论。

但对一个仍需要亲龙的幼龙而言,被夺走至亲的哀痛应该就跟人类感受的相同,甚或在那之上。

──看来要是不趁早摆平拉菲尔,事情应该会变得很棘手。

要是让法儿遇见那男人,最糟的情况就是跟教会全面开战。要是事情演变至此,让涅菲活在活在光天化日下的计画,等于往后退了一大步。

正当萨冈陷入苦思,涅菲带点落寞地说:

(要是我也能有那样的寿命陪伴她就好了……)

这句话让萨冈睁大了眼。

(涅菲,你在说什么?你当然也要陪我们一起走下去。)

精灵虽然不比龙族,但也是长寿的种族。只要再加上魔术的力量,活一千年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关于长寿这件事,最该下工夫的反而是萨冈自己。

涅菲蔚蓝的瞳仁微微闪烁,接着奋力地点了点头。

(是!我会永远陪您走下去的,萨冈先生。)

就在这时,萨冈心头一惊。

原来两人不知何时,距离近得鼻梢几乎相碰。

──哇……原来涅菲的睫毛这么纤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股好香的味道!

如今一想,她既然换上睡衣,就代表已经洗过澡了,那这应该是肥皂的香气吧。垂下的发丝轻拂手背,依然带点湿润,冰凉而柔细。

涅菲也到现在才意识到两人距离之近,竖起的耳朵连最尖端都一片通红。

(涅菲……)

萨冈呼唤她的名字,她也同样含情脉脉。

他的视线像被桃红色的双唇吸入。萨冈轻触她的面颊。

(啊……)

喘息般的呼气,让脸更加发烫。

也许藉着现在这股氛围,她会愿意接受自己。

不只触碰她白皙的肌肤,甚至进入下个阶段。

当两人的双唇眼看就要重合之际。

「喂,萨冈!大事不妙!」

房间中央发出魔法阵的光芒,完全不懂得看气氛的损友从中发出吆喝声。

萨冈吓得一抖,赶紧跟涅菲拉开距离。

刚好在这时,巴尔巴洛士的脸从魔法阵里探出头。

「喂,好歹回个话吧。这件事可是你……呃,咦?」

萨冈缓缓起身,来到巴尔巴洛士面前,眼里不带一丁点慈悲之色。

「巴尔巴洛士,跟我到外头一趟。我要把你拧成绞肉。」

「你在生什么气啊?」

萨冈本来是认真地要大开杀戒,直到看到巴尔巴洛士从魔法阵里抱起的「另一人」才打消这个主意。

「榭丝缇?」

「叫我去看她状况的不是你吗……」

巴尔巴洛士抱着的正是那名圣骑士少女。跟中午看到的她不同,如今她身上披着洗礼铠甲,背后也背着圣剑。

只是她现在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虽然看不到任何外伤,但身体显然处于异常。

萨冈手贴向榭丝缇的颈部与额头,检视她的健康状态。

──心跳明明十分急促,体温却低得不对劲。

萨冈很快就看出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她中毒了吗?」

「应该是吧。看来是被下在饮料中。」

萨冈回头看向涅菲。

「涅菲,我要医治这家伙,你过来帮我的忙。」

「好、好的。」

虽然一头雾水,但涅菲还是点点头,放下法儿并起身。

一被放下,法儿果然还是醒了。

「……萨冈,好吵。」

「抱歉啊。你继续睡吧。」

法儿揉着眼,口齿不清地地念念有词,萨冈则随口回道。

但紧接着,法儿鼻子嗅了嗅。

「咦……?这股『气味』……」

法儿视线投向之处,是榭丝缇背后的圣剑。

──啊,糟了!

等萨冈惊觉不妙,杀气已经在法儿的一双金眼里点亮了。

「圣骑士!」

法儿的手臂化为龙形。

她虽然是幼龙,爪子还是足以撕裂钢铁,要是再以魔术师的力量挥舞,破坏力甚至与萨冈的拳头不相上下。

「呃?啊、喂,萨冈!」

巴尔巴洛士慌张地出声之际,法儿的爪子也已经挥落。

「住手,法儿!」

但那只胳膊在紧要关头被萨冈抓住,凶恶的利爪停在差点碰触到榭丝缇眉心的位置。

法儿狠狠瞪向萨冈。

「为什么阻止我?」

「这家伙是我的客人,我不能让你擅自杀掉她。」

这句话让法儿顿时面露失意之色。

「这样啊……」

那是遭受背叛的表情。

直至深夜还在等待自己回家的小女孩展露的表情,让萨冈一阵心疼。

治疗榭丝缇刻不容缓。

但萨冈也没办法就这么放着法儿不管。

身为魔术师,他其实不觉得自己能救得了谁。然而现实是──法儿早已是萨冈心目中理应守护的对象之一了。

萨冈平静地询问:

「你恨圣骑士吗?」

「……萨冈你应该也发现了。我是为了对圣骑士复仇,才会成为魔术师。」

一如萨冈对法儿的观察,法儿同样观察过萨冈。

──看样子,这下无法轻易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萨冈心一横,点了点头。

「她是你的仇人吗?」

「圣剑持有者杀了我父亲。」

「是啊。但我想应该不是她下的手吧。」

握着法儿的手,萨冈认真地说:

「法儿啊,你听着。见一个杀一个──这般复仇,是新手常犯的错误。因为你就算杀了这家伙,还是化解不了你的恨意,甚至只是树立更多敌人。而那些敌人,将来都会是你复仇之路的障碍。」

「萨冈你又懂什么?」

面对声色因愤怒与焦躁而颤抖的法儿,萨冈摇摇头。

「所以我才说你只是复仇的新手。复仇啊,不是这样做的。」

萨冈带着父亲般严慈并济的眼神,如此说道:

「所谓的复仇,是要竭尽一切地折磨对方,让他身陷恐怖

与绝望,甚至跪下来求你杀了他。这才叫做复仇,不是吗?」

听到这席话,不只巴尔巴洛士,连法儿都哑口无言。

萨冈仍说得不疾不徐:

「就像这样,直到你觉得痛快了再下手,复仇才算真正完成。若是一口气当场杀掉仇人,你的心不会因此得到救赎。那么单调的复仇,是没办法让你重获新生的。」

看来法儿听得出萨冈是说真的,一颗汗珠自脸颊滑落。

「……萨冈你也、复仇过吗?」

「有啊。不过我搞砸了,当场就把对方杀了,一点都不痛快……所以我才会告诉你──复仇真正的方法。」

萨冈复仇的对象正是这座城堡原先的主人,也是想拿萨冈献祭的魔术师。

被绑架的萨冈挨了一顿拷打──以提升祭品的鲜度。在那之后,萨冈趁隙反击,杀了对方,但留下的既不是存活的安心感,也不是胜利的成就感,只有一阵空虚。

──我应该将他凌迟至死的。

如今,他知道了各种更有效的方法。城堡里多得是拷问用的刑具,能让法儿消化她的复仇心。

而法儿不知道是不是被萨冈气势压倒,捣蒜般点了点头。

「好、好吧。」

于是,龙化的手臂变回人形。

「……我说,你教自己的养女这些东西,没问题吗?」

巴尔巴洛士一副傻眼的模样,但萨冈现在可没空管他。

「咦……?」

一睁开眼,眼前是片陌生的天花板。

古老的石造天花板,虽然陈旧,却不肮脏,看得出经过细心整理。外头看来还是夜晚,只有蜡烛微弱的灯光映照房内。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正当榭丝缇困惑着,一旁传来平徐之声。

「你醒了吗?」

「萨、冈……?」

插图p175

那是模样凶恶,却无精打采的魔术师。那眼神如今看起来比榭丝缇刚认识时更柔和,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吧。

萨冈看也不看榭丝缇,只是读着手上一本厚重的书。

「晚点记得跟涅菲道谢。是她治疗你的。」

「治疗……」

榭丝缇的脑袋依然昏昏沉沉,思绪纷乱如麻。

──我输给谁了吗……?

若真是这样,自己当时是为谁而战呢?

她的视线飘移着,发现大剑就架在床边。那是她的圣剑,上头却没有血迹或互砍厮杀留下的伤痕。

见她依然不知如何是好,萨冈看不下去似地说:

「你似乎被人下了毒,但详情我也不太清楚。」

听到这句话,让她想起一些事。

──对了,我被一封信引了出去。

『共生派……?』

把榭丝缇找出去的男人,以此名号自称。

对方藏在暗处,并未显露容貌。他说这样对双方都好。

但她心想,那人应该跟自己一样是圣骑士。他的声音是有点年纪的男人,但听起来沉稳庄重,具有贤者般的睿智,而不似奉命以剑屠杀魔术师的人。

其嗓音类似葛莱威尔,却拥有超越他的包容力。

男子平静地说:

『即使花费千年,与魔术师的战争还是没能画下句点。教会应当成为遏止魔术师的力量,而不该是猎杀魔术师的集团──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一群抱持如此思维的人就行了。』

榭丝缇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势力,她强烈地感到迷惘。

这可是异端份子的想法──榭丝缇这么说之后,男子慢慢地笑了。

『但你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你口中所谓的异端吗?』

身为圣骑士长,却反对教会诛讨〈魔王〉。这不叫异端叫什么呢?

男子接着对哑口无言的榭丝缇说:

『有意加入我们吗?你既然挺身与教会唱反调,一定需要有人保护。让我们保护你吧。而藉由拥有圣剑的你撑腰,我也能随之现身于阳光之下。这条件对你来说,应该还算不差吧。』

既然连拉菲尔那样的人物都开始行动了,榭丝缇恐怕来日无多。要是不想死,现在已经不是三心二意的时候了。

──所以,他其实是葛莱威尔上人派来的吗?

葛莱威尔说过会帮榭丝缇摆脱当前困境。很有可能是他指使这样的势力前来帮助自己。

──可是就算活着,我又该做什么才好呢……

已经无法指望腐败的教会了。但自己身为圣骑士,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其他生活方式了。

她也没有归宿了。

榭丝缇一时无法回答,让男子郑重地说:

『你不必现在回答,但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好吧,为了展现我们的诚意,你今后若需要帮助,只要念出这个名字。』

──奥罗巴斯。

这就是男子道出的名字。

光是心想着这名字,身体就莫名地泛起一阵暖意。

但她问男子那是不是他的名字,他却没明确回答。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只要当那是我们首领的名字就行了。』

首领──要领导这个集团,应该需要圣骑士长甚至枢机卿等级的职位与权力。但榭丝缇从未听说教会里有谁叫奥罗巴斯。

──还是说,那其实是组织的名称?

不管怎样,那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个重要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你。』

说完这句话,男子便就此消失了。

──我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那名男子真是不可思议,令人想相信他。但如果这是个圈套,那将不只榭丝缇受害,搞不好还会牵连她的部下。

榭丝缇带着迷惘回到房间,房内已经摆了一杯红茶。

当时应该要有所提防的。

但忙于思考的榭丝缇不疑有他,拿起杯子喝了茶。

待她再次睁开眼,人已经躺在此处接受照料。

榭丝缇一点一滴地述说来龙去脉。

──那个男人的声音,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但她不能确定──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因为无法置信。

至于萨冈──他不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仍只是默默地翻着书页。

榭丝缇说完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萨冈才兴致缺缺地问:

「关于下毒的那个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一般来想,应该是拉菲尔吧。

若之前没有葛莱威尔介入,她当时也许已经死在那个目前最想杀她的男人手里。

但榭丝缇毕竟忤逆了整个教会,谁都有可能对她下毒。若要整理出头绪,有太多嫌疑人可以列举了。

萨冈像是看穿榭丝缇的心思,缓缓摇头。

「那个男人……好像叫拉菲尔?我觉得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而且……原来你也知道拉菲尔阁下?」

榭丝缇讶异地问,萨冈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之前喝酒时他跑来搅局,我对他有点不爽。」

看来那个可怕的男人不只针对榭丝缇,甚至找过萨冈的麻烦。

「他可是宰了近五百名魔术师的人,那么他应该更喜欢就地正法──用剑当场处决你,而不是玩下毒这种小把戏。再说,他已经有处决你的正当名目了。」

「名目……?」

她不知萨冈指的是什么,而他看来也无意回答。

在她面露错愕时,萨冈阖起书本站起身。

「总之,既然你是涅菲的朋友,我会照顾你直到康复。反正这阵子已经没什么人敢来找我麻烦了。」

「等……等。」

榭丝缇情急之下揪住转过身的萨冈所穿的袍子。

「……你这是做什么?」

他有些不悦地问,接着换榭丝缇细弱游丝地低语:

「能请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

那是完全不符她圣骑士长身分,脆弱无依之声。

──但这种时候,又要对谁故作坚强呢?

明知这天迟早会降临,可一旦真的差点被毒死,还是令她感到彷徨无助。

萨冈发出近似无奈的叹息。

「……这种事你还是去拜托涅菲吧。」

他无情地扔下这么一句。

这是当然的。

他对涅菲珍视的程度,连只有几面之缘的榭丝缇都一清二楚。既然他已经有了她,又怎么肯留下来照顾这样的自己呢?

但不知怎地,萨冈接着又坐回原本的椅子上。

「请、请问……?」

「现在这个时间,我总不能把涅菲叫醒吧。」

「那……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我只是在这里看书而已。」

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然而他还是留下来了。

「……抱歉。」

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我到底希望他怎么样呢……

希望得到他的关心吗?

还是想乾

脆放弃教会的一切,陪在他身边?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想成为两人之间的第三者。

不管萨冈还是涅菲,都是她无法讨厌的对象。她希望能见证两人幸福的样子。

显然地,自己只是想要沾点光,分享一些他们的幸福。

不过该以何种方式实现,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然而,身旁有人陪伴竟是如此令人心安。榭丝缇没多久便沉沉进入梦乡。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隔天早上。

榭丝缇不知对什么感到不满,怒气冲冲地喊道。

这里是城内的餐厅。

榭丝缇只躺了一晚就褪了毒,到早上已经能起床,跟大家一同用早餐。但一让她换衣服,她就不知为何开始生气。

「很适合你唷?」

涅菲也面无表情地安慰她。

原来,榭丝缇穿着跟涅菲一样的长裙配围裙。但那是涅菲的备用服装,因此相较于平常的侍女打扮,似乎逊色了些。

「呜呜呜……我可是圣剑少女啊,现在却穿成这副下人的模样!」

「喂,注意你的用词。就算是你,我也不允许你侮辱涅菲。」

用下人来形容这身装扮,等于是间接骂到涅菲。即使是榭丝缇,萨冈也不能容忍这样的用辞。

萨冈明确地警告,榭丝缇终于忍不住噙着泪瘫坐下去。

「……我现在心情很不安定。只要十分之一就好,能请你拿出一些体贴善待我吗?」

「不要得寸进尺。」

一双冷眼睥睨这样的榭丝缇。

开口的原来是法儿。他从萨冈身后盯着榭丝缇,那目光绝对称不上友善。

她虽然暂时忍下复仇的事,不过看来还是无法接受圣骑士。关于这点,萨冈也没办法再劝她什么。

榭丝缇和善地露出一抹微笑。

「请请、请问你就是萨冈的养女吗?你的名字是……?」

「不要随便跟我说话,你这个蝌蚪头。」

「蝌、蝌蚪头……?」

法儿无情地扔下这句话,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房间。

她强烈的排斥反应,让榭丝缇彷佛承受不住般,捂着胸口趴伏在地。

「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抱歉,榭丝缇小姐。晚点我会说说她的。」

「……呜呜,还是涅菲人最好。」

涅菲虽然面无表情,但仍于心不忍地安慰她,榭丝缇有如久旱逢甘霖般抬起头。

然而一旁的萨冈摇摇头。

「不,法儿的事就先随她去吧。她虽然看你不顺眼,但应该不至于杀了你。」

「你觉得我只要别死就行了吗!?」

面对愕然的榭丝缇,萨冈却神情严肃。

「她的父亲好像是被圣剑持有者所杀。」

「……!」

这句话让榭丝缇一时语塞。

萨冈接着说:

「虽然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在你,但我也不会要求那小鬼放下。我可以收留你,但你必须瞭解这一点。」

其实之所以会让榭丝缇充当仆役,有部分也是考虑到法儿的心情。毕竟法儿之前虽然让了步,但要是接下来又把榭丝缇奉为座上宾,只会让她继续累积不满。

大概是感受到责任感,榭丝缇垂下头。

「……既然这样,我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吧?」

她有这样的反应理所当然,但萨冈摇摇头。

「我不是说了吗?法儿的事先别管她就好了。别看她那样,她的种族一向心高气傲。她的自尊心不会允许自己对你玩什么小把戏的。」

……当时,萨冈是这么以为的。

过了半小时。

「咿呜!?」

城内响起榭丝缇的哀号。

「……又怎么了?」

榭丝缇颜面向下、仆倒在地,萨冈语带同情地问。

「我、我打扫到一半,头上突然掉下一只青蛙……」

定睛一瞧,的确有只小青蛙坐在她头上。看来她用拖把拖地时,被某人扔了青蛙。明明才过半个小时,这只青蛙已经第三次登场了。

青蛙配上榭丝缇一脸呜咽,害萨冈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还笑!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呀!」

看样子,这也是法儿干的好事。

「啊~看来这是她妥协之下,以恶作剧取代武力的结果。」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她的自尊心不会容许自己对我恶作剧吗?」

「但你也看到了,她只是个孩子嘛,也不能怪她用这种发泄方式。」

再怎么样,这都比萨冈的儿童时期健全多了,因此他无意责怪法儿。

榭丝缇回了他一记白眼。

「……你还真疼她。我晓得你不会对小孩下毒手,但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像抹了满脸蜜糖的模样。」

「我看起来像是满脸蜜糖吗?」

「当然!」

萨冈纳闷地问完,得到榭丝缇笃定的点头。

他只好抓抓头,将视线别到一旁。

「刚遇见她时,我不晓得她是孩子,狠狠揍了她一拳。关于那件事,到现在我还是有些内疚。」

「打她一拳……等等,你的意思是,她一开始是敌人吗?」

「是啊,算是吧。」

萨冈一副满不在乎的回答,让榭丝缇一脸愕然。

「为什么明明同样是敌人,我跟她的待遇却差得这么多啊!」

「因为我又没揍过你。我这人本来就不喜欢打女人。」

「女、女人……」

他这样一答,榭丝缇却不知怎地满面通红。

「~~既、既然这样,你不如也揍我吧!我虽然怕痛,但我能忍!」

「……喂,你该不会有那种癖好吧?」

「不、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

希望什么呢?榭丝缇顶着红透的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看着这样的少女,萨冈不禁有感而发。

──这家伙私底下,还真是个废材啊。

虽说有一部分是因为被法儿恶整,但她还口吃又舌头打结,而且动不动就泪眼汪汪。不过说到言语表达,萨冈也没资格说其他人就是了。

而现在,由于榭丝缇打翻了水桶,污水四处横流。这样的事情一再重演,结果她打扫过的地方,甚至比打扫前还脏。

她身为自己的死对头圣骑士时,明明就带有更英姿焕发的气质不是吗……

不过她这样的窝囊样,也让萨冈感到安心。

──这下子,法儿应该就不会想对她认真了吧。

也许现在,她正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恶作剧抱持疑问。

而让她那样怀疑自己的并不是其他人,而是这个圣剑持有者。

也许在这个世上,只有榭丝缇能让法儿遗忘复仇。

带着这样的预感,萨冈哼了一声:

「虽然我也太不清楚,不过你稍微打起精神了吗?」

「咦?啊……你在、担心我吗?」

要是不担心,萨冈之前就不会特地派巴尔巴洛士监视她了。

但以萨冈的个性,当然不会老实承认──也不觉得有必要承认,他只是耸了耸肩。

「你说呢?」

避重就轻地说完,他以凌利的目光回视。

「话说回来,你也该思考如何收拾对你下毒的犯人了。有想出可能的对象吗?」

「……这个……」

榭丝缇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右手像是寻找什么似地又张又合。

那样的动作,让萨冈望向榭丝缇背后。

──这么说来,她现在身上没带圣剑啊。

萨冈当然不会伤害榭丝缇,但她既然身为圣骑士,这里就等于是敌营,加上又有名为法儿的明显敌意,那么她抛下防身手段,绝不是明智之举。

但她还是选择把圣剑留在房内。

──看来她失意的程度,比想像中还严重。

圣剑持有者一旦放下圣剑,就等于无法举剑一战。

因为即使重握圣剑,一旦丧失斗志,这样的剑也对付不了魔术师或圣骑士。

萨冈目光瞥向走廊另一头,发现法儿就待在远方盯着此处。

──看来晚点得训训她,让她拿捏一下分寸。

他不打算永远留下榭丝缇,但总不能放走现在的她。

若她还需要点时间振作,萨冈愿意陪她到那时。

在那之后,法儿的恶作剧看似轻微了些,但频率却有增无减,而她的惨叫声不知不觉成了城堡每天的例行公事。

──就某方面来说,或许可以说她们俩处得还不错。

过程姑且不提,但萨冈觉得法儿跟榭丝缇之间,似乎正建立起某种不一样的关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几天之后某个晚上。

「萨冈先生,大事不好了!法儿不见了!」

涅菲的惊呼,毫无前兆地在城堡内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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