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萨冈。自宝物库事件以后,我们大概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吧?」
几天后,在萨冈居城的宝座厅。
顶着厚脸皮的笑容这么说的,就是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兼〈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
最近萨冈每天都为了建设大浴场而来回奔走,这部分已经差不多快要完成了。这种施工一般来说就算是工匠出手,也要花上几个月,但这里是〈魔王〉之城,且大部分的住民都是魔术师,三天就能令其成形。
接下来就剩引入源泉、整顿脱衣处及雕像等琐碎的装潢而已了。解决想偷窥的笨蛋的结界──他是觉得在〈魔王〉之城中不会有这种人,但毕竟涅菲也会使用,就有必要准备万全──已经准备好,会在大浴场完成的那一刻同时启动。
米夏埃尔就是在这时候过来拜访的。
萨冈姑且有从榭丝缇口中得知,对方或许会来。他身穿洗礼铠甲,打扮成圣骑士长的模样,腰间却没有圣剑,是已经转让给史黛拉了吧。
萨冈瞪着对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气。
「你这家伙,似乎让史黛拉成了圣骑士长吧。你到底是想干嘛?」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你在宝物库也把我拖下水了,这下我们就扯平啦。在那之后,我可是被高层和同伴狠狠骂了一顿,说我是背叛者呢。」
「那是你自作自受。光是我没揭穿你〈魔王〉的名号,你就该感谢我了。」
「哈──!你这小子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但是,萨冈这次可不打算就这么妥协了。
「你说过要拯救史黛拉,结果就是让她成为圣骑士吗?」
杀死被称作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师、与史黛拉再会时,她正逐渐失去自我。老实说,萨冈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那算不算是拯救了她。
──可是,与其把圣剑硬塞给她,还不如让我把人带走。
在身为魔术师的状态下成为圣骑士,那就跟在敌方阵营大喊「你杀了我看看」是一样的。萨冈完全无法容许这件事。
即便如此,米夏埃尔也只是露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笑容。
「这是个误会。我只教给了她战斗能力和活下去的办法,今后她就算一个人也能走下去。不管是选魔术师还是圣骑士,或是两者兼任,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不是吗?」
「你这是在狡辩。」
萨冈干脆地断言道,米夏埃尔听了仍是扬起嘴角。
「不错。可是以魔术师来说,我觉得这很合情合理啊。」
以结果来说,米夏埃尔的确没有说谎,当然也难以教人接受。
尽管整颗心都被想当场揍倒他的冲动所驱使,但要是真这么做了,就无法撬开这个男人的嘴了。
萨冈忍住自己的厌恶,啪一声打了个响指。一张椅子从柱子阴影中滑过地面,停在米夏埃尔身后。
「给我说明,我暂且听听。」
「哈哈,还真是每回都让人通体舒畅地傲慢啊。」
米夏埃尔笑了笑后,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烟草香烟盒,是在问自己可不可以吸吧。萨冈不记得自己有设置这里禁烟的规定,便点头同意。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呢?嗯,果然还是从最初你们三个为何会碰在一起这件事开始吧。」
「……!这跟马克那家伙也有关吗?」
「我反过来问你,你认为跟他无关吗?」
萨冈答不上来。
米夏埃尔嘴里咬着烟草,烧开前端并点火,接着吐出紫烟,开始说明:
「嗯,开端就是被你称作马克的那个男人。那家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找你,偶尔也会来委托我帮忙。」
「等等!你那是什么意思?马克在找我?」
听到米夏埃尔口中突然迸出无法置之不理的发言,萨冈不由得自宝座上站了起来。
──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把面包分给我的就是马克。
然后他还为萨冈取名,跟史黛拉一起教会了他在小巷中活下去的方法。
萨冈当然不认为马克只是个少年,却没想过他在两人相遇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了。
「谁知道?我也不晓得那家伙为什么要找你。只是他说过,那就像是一个老约定。」
「约定……?到底是跟谁?」
不管怎么样,那对象都不会是萨冈。但是,又有谁会寻找无依无靠的萨冈?那个时候的萨冈理应是个毫无价值,无论是谁都不会留意的存在。
面对困惑的萨冈,米夏埃尔在缓缓升起的紫烟中,用自言自语般的语气低语道:
「这是我自己的想像,如果你没有头绪,那或许就是他跟你的双亲或是某人──也就是血亲之间的约定吧?把自己的儿子跟兄弟托付给挚友,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兄弟的话也就算了,什么双亲──后者对萨冈来说是完全无缘的存在。
父母这个概念,萨冈是在有了法儿这个女儿,并遇见涅菲的母亲欧利昂后才开始明白的,应该是他所没有的事物吧?
他也曾隐约察觉到马克并不如他的外表那般年轻,但他究竟活了几年?
──不,恐怕有一千年,跟艾谢拉一样……
而在千年前,他是叫什么名字呢?为何找不到那个名字?萨冈不愿意去想,但能够对上的点实在太多了。
「不过我只是个协助者,他没有告知我详情。」
「……嗯,你应该不是在『说谎』,在这一点上。」
这个男人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想必还是有去调查跟研究的,他却光明正大地岔开了话题。而且他既然如此得意洋洋地转开话题,就算萨冈低头恳求,想来也是不会开口的。
等萨冈把怒气随着叹息一同吐出后,米夏埃尔继续说明: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跟那家伙是十年前在奇恩诺因德找到你的……不,还是十一年前?大概就是这么久以前,而再更往前一点的时间点,发生了我也没有预料到的事。」
「……是圣剑吗?」
米夏埃尔被萨冈指出这一点,一脸厌烦地点头。
「嗯,圣剑会自己选择使用者。〈沙利叶〉自从选择我之后,有八百年都没有显示出要求下一任继承者的迹象,但它不知为何突然选了小巷中看起来不太干净的小鬼。」
「喂,给我等一下。所以是怎样?意思是圣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选上史黛拉了?」
「没错,我也真是服了它。马加锡亚叔父还以『想要有把圣剑在手边』为由对我气得要死,而我又已经不是原本的持有者,就被奥罗巴斯从一年前的那件事排除在外了。」
「一年前……?你说的奥罗巴斯难道是……」
「哎唷,我说溜嘴了。那件事跟现在无关。」
米夏埃尔吹起口哨并转开视线装傻。
一年前曾发生过一起事件,造成贤龙奥罗巴斯殒命,拉菲尔和马加锡亚也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萨冈也暗中调查过这起事件,但似乎有人把情报给隐藏了起来,他只能查到最尾端的结果。
简单来说,他只知道在与魔族的战斗中,集结起来整个大陆的战力中有半数因而逝去,其中包括了贤龙、半数的圣骑士以及《至高长老》马加锡亚。
而最重要的事实──为何会发生魔族复活事件的原因,他完全查不到。
米夏埃尔继续说:
「〈沙利叶〉选了史黛拉。不过要让不满十岁的小鬼继承圣剑,这件事让马克那家伙面露难色。因为实在没办法,只能凑合着由我持有到她成年为止。」
「这种事有办法做到吗?」
「嗯,这就是〈魔王〉的秘密了。」
看来他并不打算说。
萨冈烦恼地抱头。
「……为什么会是史黛拉?」
「我哪知啊。不,等等喔。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圣骑士长也是红发红眼啊。说不定圣剑所选上的人种,有着某种法则。」
虽然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令自己恼火,但他这也是在给自己提示吧。
──红发红眼……是榭丝缇吗?
那位少女也跟这一连串的事件有什么关连吗?
接着,米夏埃尔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小盒,把烟草的灰抖落其中。他似乎还有学到不随便抖落烟灰这种程度的礼仪。
「唉,光是这件事就搞到我们这边兵荒马乱,马克就是在这时候找到你的。」
「有这么刚好的事吗?」
在米夏埃尔的圣剑所选的下任持有者旁,就是马克长年寻找的人。倘若这是虚构的故事,不再费点工夫编,根本没人会听吧。
仿佛在表示「我也是这么想的」般,米夏埃尔耸了耸肩。
「我们也很警偈,想说会不会是有人设计的,但没发现任何有可能的内幕。」
既然〈魔王〉心生提防也查不出什么,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吧。虽然萨冈无法接受,却也只能相信。
「当时我们吵得很凶,最后就决定由马克那家伙照顾你们两人了。」
听起来是相当易懂的
关系,可萨冈仍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我不懂,马克是跟我们一起住在垃圾场里的。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他应该有某种程度的地位跟力量吧?为什么他要自己选择住在那种垃圾场里?」
萨冈并不是希望他养自己,而是那个垃圾场并非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会踏足的场所。吃睡都要在那里,理应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萨冈一问,米夏埃尔便一副意外的模样瞪大双眼。
紧接着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到肩膀都在抖。
「嗯,这代表在这部分上,你也还是小鬼呢。」
「你想说什么?」
米夏埃尔用犹如在看需要费心照顾的侄子般的目光,这么告知萨冈:
「那当然是,想要让你自己选择人生的道路啊。」
「──!」
萨冈会成为魔术师,是因为他在八岁时被名为安托士的魔术师抓走。而萨冈反杀了安托士,夺走他的知识和财产。
──不过,说不定马克当时就在附近。
结果是他赢了,所以马克没有现身,但也许仍待在他的身边。
毕竟安托士是拥有《怨怼》这个称号的魔术师,并没有无能到会让对魔术一无所知的小孩逃走的地步。那时候自己得到的逃跑机会,很有可能就是出自于马克之手。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提醒你,你会成为〈魔王〉,是因为你的实力已经增强至会被选上的地步。我反而还因为跟马克之间的事情,而投下了反对票呢。」
「你是〈魔王〉之首吧?既然你提出反对,那我为何还会当上〈魔王〉?」
「看到『魔术吞噬』的其他家伙都激动得要命,我阻止不了。另外就是那家伙,比夫龙他说你完全符合他的喜好,大力促成了这件事。」
「……唉,是那家伙啊。」
居然偏偏是比夫龙。虽然萨冈充分利用了〈魔王〉的地位及力量,但他的心情很复杂。
无论如何,萨冈以往的人生似乎完全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可是──他摇摇头。
「我的事就算了。只是,史黛拉的事你要怎么说明?既然有马克保护她,她又为什么会变成德卡拉比亚……!」
说到一半,他察觉到了真相。
「原来如此,是五年前……」
「就是这么回事。」
五年前,谢利康引发了猎杀稀有种的事件。
黑花的故乡遭到烧毁,当时还是谢利康部下的沙克斯背叛了主人,并替马克指路,于是马克就在那时没了命。
史黛拉被德卡拉比亚攻击,遭到〈王之银眼〉诅咒也是在那个时期。
也就是说,她在五年前失去了马克的庇护。
──更进一步地说,榭丝缇的哥哥也是在那个时间点失去性命的。
他有收到来自巴尔巴洛士有关圣骑士长的背叛者报告。萨冈很在意对方的真实身分便稍微查了一下,立刻就查了出来。榭丝缇的哥哥希尔维斯提正是背叛者瓦尔坎的副官,是因为和谢利康交战而过世的。
圣骑士长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了空席,翌年便由榭丝缇补上。这下子,谢利康也算是让榭丝缇成为圣骑士长的间接原因了。
在五年前,所有的线曾经聚集在一起。
然后有什么开始慢慢地失常。
另外还有其他原因的可能性很高,或许只是他们没有察觉到罢了。萨冈能够对当时的事件感到事不关己,也许就是因为有马克在保护他。
米夏埃尔露出似是有些无精打采的笑容。
「五年前带走〈王之银眼〉的我的部下,其实是谢利康的内奸,而他就在搬运的途中被诅咒吞噬了。那家伙会闯到史黛拉那边,是我的疏漏。」
所以米夏埃尔会照顾史黛拉,除了她是下一任圣剑持有者外,还因为米夏埃尔对她有所亏欠。
这也是当时的谢利康除却马加锡亚外,也打算同时与其他〈魔王〉为敌的表征。
虽说这起行动也可看作是谢利康在自暴自弃,但身为〈魔王〉的魔术师会采取那么难看的行动吗?
──他是有什么跟〈魔王〉……?不,跟全世界为敌也能获胜的谋划吗?
没有胜算,根本不会做出那般愚蠢的行为。
尽管结果是以失败告终,但谢利康可能还留有什么手段。所以他才能像这样冷静地对萨冈及艾谢拉宣战。
萨冈重重地坐到宝座上。一次得知的情报太多,他在精神层面的整理速度追不上。
就在他揉起眉心时,米夏埃尔站了起来。
「总之,到现在才任命史黛拉为圣骑士长的原委就是这样。毕竟那家伙的诅咒早已解除,也已经是大人了。不想要的话也可以选择放弃圣剑,反正之后她会自己决定的。」
「……这样啊。」
见萨冈只回答了这句话,米夏埃尔像是感到扫兴般抓起头。
「我还以为你会追问我马克的事呢。」
「我追问了,你会回答吗?」
「怎么可能,对吧?」
这个男的仍旧让人火大,不过萨冈并没有那么恼火。
──城市内的两处地方,他会把居所安置于其中的哪一个?
又或者是两边都是?虽然在这之后线索再次中断的可能性不低,但既然从米夏埃尔的话中获得了线索,就只能先追着它查了。
接着米夏埃尔露出了〈魔王〉的表情。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样。作为你让出史黛拉的回礼,这样应该够了吧?」
「……差不多、吧。」
看来对方已经没什么能说了。米夏埃尔站了起来,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下腰间的剑。
「哦,对了。我会负责解决谢利康。」
这句没头没尾的发言令萨冈皱起眉头。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
「这是马加锡亚叔父留下的工作,而且我跟他也有史黛拉和马克的帐要算。」
接下来,他露出和平常一样琢磨不透的笑容。
「总之就是这样,你就悠闲地享受浴场吧。」
留下这句话后,米夏埃尔离开了。
他直到最后都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
萨冈目送了他的背影,咚一声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看来大浴场可以赶上,真是太好了。」
米夏埃尔说他会解决这件事,但有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解决吗?
不管是萨冈、涅菲以及除此之外的部下们,今后一定都会需要可以放松的场所。
◇
萨冈离开城堡进入森林时,发现了涅菲。她和欧利昂面对面站着,似乎正在训练神灵魔法。
米夏埃尔来的时候,涅菲想当然地打算接待他。可是由于还有史黛拉的事,可以想见两人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对话,所以萨冈干脆让她好好去享受与欧利昂的相处时间。当然还有个理由是,让欧利昂跟米夏埃尔见面感觉会引发什么麻烦事。
涅菲闭着双眼举起老旧的扫把,那是〈阿撒兹勒之杖〉。从树木间洒落的细微阳光就如同长剑,令她呈现出庄严的姿态,教人一看就感到心灵受到洗涤。要是被教会的祭司看到,或许会说是什么奇迹显灵而引起骚动。
当然,萨冈并不需要那种拍马屁的人,肯定会处分掉他们,但涅菲如今在他眼中就是这副模样。
就在他不自觉地看呆之际,可爱的少女耳尖猛地抖了抖。
「萨冈先生?」
大概是〈杖〉的力量吧。为了不要打扰涅菲训练,萨冈抑制住气息,她却察觉到了这边而转过身。
萨冈轻轻举起手回应,不知为何涅菲的耳尖狠狠颤了颤,像是吓了一跳。
「抱歉啊,我本来不打算打扰你的。」
「不,怎么算是打扰……请问,您跟米夏埃尔先生之间出了什么事情吗?」
「呃……没事。我稍微出去一趟。」
萨冈本想尽可能回答得自然一些,但涅菲不知道为什么一脸黯然,似乎是在担忧。
然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欧利昂。
「我无所谓,你去吧。」
也不知两人这番互动代表什么,欧利昂像是要推涅菲一把般点点头。
于是涅菲便珍惜地抱着扫把,跑到萨冈面前。
「那个,如果您方便的话,我能不能也一起……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呃……」
涅菲仿佛改变了念头,摇摇头后一本正经地仰头看向萨冈。
接着她提起连身裙的裙摆,恭敬地弯腰说道:
「等等要不要一起去约会?」
面对涅菲难得的提议,萨冈摆出思考的样子颔首。
「嗯,约会啊……啊啊!?约、约约约约会?」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去约会,却是涅菲初次主动邀约的约会。
应该说,两人之间基本上都是涅菲在配合萨冈无理的要求。由她自己邀请萨冈去做什么,这个行动本身或许正是第一次。
──什、什么约会不对她会邀我我是很高兴但为何是这个时间点?
他明明说过自己接下来要出门,涅菲
不是个会无视这件事而做出这种提案的人。
见萨冈惊慌失措地双手颤抖、一副动摇的模样,涅菲顶着发红的双耳,露出微笑。
「呵呵呵,看您这么惊讶,不枉费我挤出了勇气。」
「我、我当然是既惊讶又高兴啊,但你怎么会有这念头?」
涅菲碰触满脸困惑的萨冈脸颊。
「萨冈先生似乎没有自觉,您的表情很糟喔。所以,我就想说试试那个……惊吓疗法?」
看样子刚刚米夏埃尔的话动摇萨冈的程度,超出了他的自觉。涅菲则敏感地看穿了这一点。
紧接着涅菲举着老旧的扫把,把它放到腰后,并坐了上去。
明明没有魔术的驱动,扫把却独自飘浮在半空中,坐在上头的涅菲双脚也轻飘飘地离开地面。
「妈妈教了我用这个飞上天空的方法。我想说既然您要出门,就用这个来送您。」
「这、这就是约会吗?」
「是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强硬?」
涅菲说完以后,大概是感到害羞,拘谨地仰头看着萨冈。
「不会,我觉得非常好!嗯。」
若是想飞到空中,那用魔术就能做到,不然的话也有转移魔术。可这世上会有人蠢到在这种时候,选择那种没有风情及情趣的办法吗?不,绝对没有。不如说要是有人来阻挠,就算是〈魔王〉或圣骑士长之流,萨冈也会解决他们。
在跳上扫把前,萨冈转向欧利昂。
「不好意思,欧利昂。我要借一下涅菲,你不介意吧?」
「既然女儿都说想这么做了,那这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吧。不需要顾虑我。」
父亲跟母亲的宽容度是不是不同?萨冈很希望拉菲尔也能用这等包容的心回应沙克斯,不过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说这个也没有意义。
听到欧利昂这么回答,涅菲也露出笑容。
「谢谢您,妈妈。」
「嗯、嗯……」
欧利昂很少见地露出为难的表情转开视线。
然后她克制地挥手回应。
「要小心唷。」
「是,那我走了。」
萨冈忍着害臊感,跨上涅菲身后的扫帚柄。
「呃,这个这样坐对吗?」
之前法儿拿来的绘本中出现的魔女就是这么跨坐扫把的,可涅菲是采取侧坐。话又说回来,绘本里根本没有两人乘坐扫把的桥段。
涅菲尖尖的耳尖颤了颤,移开视线这么说:
「呃……这种坐法有可能会掉下去,您可以抱住我……」
「抱、抱住你!?」
说老实话,旁边的欧利昂还在挥手,教人实在很难付诸行动,可是难得妻子都开口相邀了。萨冈也下定决心,伸出双手环住涅菲的腰。
「嗯、嗯。是、是这样吗……?」
「咿!?啊哇、是……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尽管飞红的耳朵小幅度地颤抖,目光也在半空中游移,涅菲仍点了点头。
──涅菲的身体好纤细,好软……是说头发!总觉得有股好香的味道,好滑顺,而且搔得我好痒!
仔细想想,虽然彼此都有躺过对方的大腿,却没有像这样拥抱过对方。第一次的共乘让萨冈动摇得十分厉害。
涅菲想必也同样害羞──心跳声非常急促──她紧紧抿了抿嘴唇,紧接着高声说道:
「那、那么,我要飞了!」
随着这声吆喝,萨冈及涅菲的身体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哦,这还真是……」
扫把一口气就飞到足以俯瞰城堡的高度。眼下的森林在风的吹抚下摇曳,发出蠢动的沙沙声,令人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就在萨冈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之声时,涅菲也扬起十分喜悦的微笑。
「呵呵呵,您能开心,我也很高兴。」
面对前所未有地积极的涅菲,萨冈也自然地笑逐颜开。
005
「「…………」」
两人随即陷入沉默。
萨冈是因为抱着涅菲的事实,所以不知该说什么。而她可能是因为要集中精神控制扫把,也是红着一张脸没有开口。
扫把飞过森林上方,最终来到有大道延伸的平原。
虽然扫把感觉前进得很慢,但似乎还是有一定的速度,大概是马车或体格魁梧的男子使出全力奔跑的程度吧。只是坐起来的感觉轻飘飘的很舒服,不会令人觉得速度很快。
就在这时,涅菲终于「啊」了一声。
「怎、怎么了?」
「呃,您说要出门,是要去哪?我不知不觉就往奇恩诺因德飞了。」
这么说来,萨冈的确并未告知目的地。
「啊啊,没关系,往奇恩诺因德是对的。我有点事要去教会。」
「教会……是要找榭丝缇小姐吗?」
「嗯,教会的事拜托那家伙是最快的,不过找涅芙特洛丝也行。」
提起小姨子的名字后,萨冈倏地产生疑惑。
「话说回来,今天还没见到涅芙特洛丝啊。」
「是的。她说米夏埃尔先生今日要造访教会,所以要待在榭丝缇小姐身边。等谈话结束,她应该就会过来这边了。」
「那有可能是错过了,毕竟米夏埃尔刚刚才来过这边。」
他好像是先去教会露脸了。
不过那个〈魔王〉基本上就是个没用的大叔。他似乎有告知榭丝缇说自己要来奇恩诺因德,可不知他有什么事,也就很难确定他会不会来萨冈的城堡,完全无法预测。
萨冈苦笑道:
「涅芙特洛丝也真是认真。明明把那份关心分给理查那家伙也行的,就算只有一成也好啊。」
「呵呵,毕竟榭丝缇小姐虽是个好人,却有很多地方会教人有点担心嘛。我想涅芙特洛丝肯定也很担忧。」
「关于这一点,还真无法否认。」
虽然值勤中的榭丝缇基本上算是很能干,但那位少女本质上却是重度的笨女人。而且就算在值勤中,那份笨拙也有低机率会出现。既是要跟〈魔王〉见面,萨冈也明白那种不在她身边就担心得不得了的感觉。
萨冈回想了一遍,倏地嘟哝道:
「这么说来,我今天也派黑花她们上街了。」
「啊啊,是的,是去采购浴场所需的琐碎物品吧。」
虽说已去视察过魔王殿的大浴场,但那边果然只让人感受到一股坏掉的气息。因为会喜欢使用浴场的都是女性,萨冈便派出城堡中比较像是普通人的流卡翁三人组。
听到黑花的名字,这回换涅菲露出苦笑。
「那就表示沙克斯先生也去了吗?」
「嗯。他有做出像是会拉开距离跟踪的发言,但遇上黑花想来是没什么意义的。」
黑花在盲目时期变得敏锐的听觉与嗅觉,目前都还健在。就连巴尔巴洛士之流也很难跟踪她,换成她闻习惯的沙克斯的气味,就更不必说了。而想当然地,戈梅利就在他们后方追踪。
涅菲用为难的声音说:
「……今天早上,黑花小姐把洋装交给了我保管。」
「这样啊。」
那套衣服是萨冈在很久之前买给她的,后来不知为何竟被沙克斯暗中收着。
──也就是说,她最后是选择『力量』啊。
把衣服交给涅菲保管,代表她下定决心接受『力量』。说起来前几天会带她去买衣服,也是有让她把那段期间当作预备的意思。
「黑花小姐果然是打算战斗。」
「毕竟父女两人都是笨拙的人。算了,我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
「不过她也说了,就到未来可以不用再握剑的那一天为止。」
这个回答出乎萨冈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惊讶地睁大双眼。
「……是吗,那太好了。」
萨冈不晓得涅菲与黑花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对话,但黑花的心情一定是有了某种变化。
听萨冈这么回答,涅菲也害羞地微笑。
「是,真的是太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萨冈觉得自己也懂了。
──我会觉得涅菲好像变了,或许是因为她跟黑花之间的事情。
涅菲虽不算有自虐癖,却隐隐有着自我认同能力低落的问题。然而自从开始治疗黑花的眼睛后,总觉得她稍微有些变了。
会像这样积极地展开行动,原因就在于此吧。
萨冈一面为涅菲的变化深受感动,一面佯装出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模样点头。
「另外就是她跟沙克斯那笨蛋,也差不多该和好了。」
「是啊……」
两人再次沉默。
不过这次的沉默跟刚刚那次不同,感觉涅菲是在等着萨冈的话。
「是说、那个啊。」
「是。」
「刚刚米夏埃尔那家伙不是来了吗?」
「是。」
涅菲也知晓此事,只是萨冈说过她可以不用去接待对方。
但自己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萨冈找不到适合的话语,只得再次
沉默。
稍稍烦恼过后,他再次谈起后续。
「然后,我稍微问到了一些马克的事。」
萨冈无可奈何,只能把发生过的事情直接讲出来。
「看样子,他是因为跟我的父母或兄弟……不,兄弟这条线不太可能,总之就是跟那样的人有约还是什么的,所以有找过我。」
当时的萨冈大概是七岁左右,即便有兄弟,理应也是跟小鬼头没多少差别的小孩,他不认为小孩子会有足以令马克这样的男人行动的影响力。就算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兄弟,也应该还是会与如今的萨冈接触。
简单来说,委托马克的很有可能是等同于萨冈父母的存在。
「多亏如此,我觉得稍微能明白他是何方神圣了……唉,那我到底是在不高兴什么呢?」
把思绪像这样化为言语,结果就只是这样的事。明明没有半点怪异之处,但现在的自己不知为何觉得很失望。
「抱歉,我果然还是不懂。」
「没关系,我听得懂喔。」
涅菲双眼盯着扫把的前进方向,用安慰的语气这么说:
「萨冈先生大概是因为自己跟像是兄弟的马克先生之间,隔着他与某人的约定,有了仿佛遭到背叛的心情吧?」
听到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模糊心思漂亮地被化为言语,萨冈诧异地瞪大双眼。
「是、这样吗?」
「我听起来就是这样唷。」
接着,涅菲将一只手放开扫把,轻轻碰触萨冈的手臂。
「虽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就是那个人跟马克先生的约定,才把萨冈先生跟马克先生牵引在一起的吧?那么对于萨冈先生而言,那个人肯定不会是坏人吧?」
「嗯,你这番话可以视为肯定呢。有什么根据吗?」
萨冈并不是在责备涅菲,但现在的他无法这么想。所以,他或许是需要某些建言。
涅菲像是感到意外般转过头,接着,仿佛拿萨冈没办法般地微笑。
「萨冈先生不是教过我吗?双亲就像我跟萨冈先生爱着法儿,那般爱着孩子的存在。」
萨冈诧异地睁大双眼。
然后苦笑。
「是、啊……」
「嗯,没错。」
「只是,孩子好像会有排斥父母亲的时期。」
这似乎就叫做反抗期。该说是万幸吗,法儿尚未迎来这样的时期,但萨冈听说过世间普通的父母,会对正值那个年纪的孩子伤透脑筋。
「所以,涅菲是想说,我如今就面临这样的时期吗?」
「啊哇、不是,我没这意思!」
「开玩笑的。」
萨冈边笑边这么说完后,涅菲不悦地噘起嘴。
「……真是的,萨冈先生真坏心。」
「抱歉,谢谢你让我撒娇。我已经不要紧了。」
涅菲虽然没有回应,却拉过萨冈的手臂抱住他。
「……作为回报,请您今天对我撒娇撒到我满意为止。」
「真严厉啊。」
「是。」
「那么,麻烦你飞得再慢一点。按这速度,马上就会抵达城市的。」
面对这微不足道的请求,耳尖微微泛红的涅菲轻轻点头。
「要是太阳下山了,也请您别生气喔。」
尽管已经可以看见奇恩诺因德的街道,承载两人的扫把速度却非常、非常地缓慢……
──撒、撒娇!?撒娇到涅菲满意为止!?
总觉得涅菲似乎对自己说了很不得了的话。
涅菲也一副仿佛在说『我趁势说了很不得了的话』的模样,耳朵整个涨红并不断颤抖。她快速的心跳也透过被她抱住的手臂传了过来。
虽然因为涅菲面对前方,萨冈看不见她的脸,但可以想见肯定已经是眼眶泛泪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我好喜欢!))
两人心中的惨叫,缓缓响遍奇恩诺因德的空中。
◇
「呼──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蒂克希亚,放弃任务是死罪。」
「说是这么说,你知道我们得在这里做什么才好吗?」
「不知道,蒂克希亚不是有听到吗?」
「我们明明一直待在一起,有大人只对我说明的时候吗?」
「……阿丽丝泰尔很失望,果然该自己亲自确认。」
「能不能请你别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
两个被扔到奇恩诺因德的谢利康部下,仿佛无计可施般呆站在原地。
蒂克希亚穿着朴素的胸甲配短裙,露出肚脐跟肩膀,一身轻便的打扮,腰后则挂着能够变成蛇腹剑的长剑。阿丽丝泰尔则是完全相反,身穿很难动作、满是褶边的礼服,腰后则挂着粗糙的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
她们各自不断变化的表情与自始自终面无表情,头发所绑的方向也是一右一左,绑发的缎带也分别是红色与蓝色──一切都彻底相反的两人只有长相如出一辙。
她们的位置应该恰好是繁华街的正中央,在大街另一边可以看到教会的尖塔。要是没有牵着手,两人就会被各式种族及阶级的人潮所淹没,立刻失散。
由于不晓得阿丽丝泰尔在想些什么,蒂克希亚紧紧握住面无表情的妹妹之手。实际上两人不晓得谁才是年纪大的那一方,但蒂克希亚认定自己是姐姐,不过阿丽丝泰尔或许也觉得自己是姐姐吧。
『我要给你们一项机密任务。』
那个笑起来令人作呕的〈魔王〉,这么告知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二人。
谢利康命令她们要服从比夫龙,所以两人并无不服。
虽然没有不服,但对方也没告知她们机密任务的内容,就把人扔出来,所以她们很困扰。这样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因此被盖上任务失败的烙印,那就真的教人十分不服了。
──是说,那家伙感觉真的很阴森。
在她们像这样离开谢利康身边时,比夫龙会不会加害于他?蒂克希亚陷入不安之中。
就在蒂克希亚发起牢骚之际,阿丽丝泰尔稍微思索过后,开口道:
「这里是〈魔王〉萨冈的领地。」
「嗯,想想也是。」
「〈魔王〉萨冈底下聚集了复数的稀有种,阿丽丝泰尔认为他可能是要我们去抓那些人。」
「……是要我们两个独自去挑衅〈魔王〉吗?」
这简直就跟自杀没两样。
虽然对于被用过就丢的下场已有觉悟,但蒂克希亚讨厌被毫无意义地杀死。就算要被扔掉,起码也要选个有意义的死法,像是为主人争取时间等等。
「呜哇、哦、哦……」
两人正在苦思冥想时,就被人群推得往前跨了几步。
「人太多了,应该要拉开距离。」
「不行。连任务都不晓得,万一被圣骑士盯上就糟了。」
「真惊愕,蒂克希亚居然说出了正确的言论。」
「你啊……」
蒂克希亚叹了口气,并从口袋中取出某样物品。这是比夫龙把两人扔到街上时交给她的。
「这个果然是线索吧。」
「蒂克希亚,这个叫做硬币。是在整片大陆流通的东西,不是用在特别魔术上的道具。」
「我知道啦。」
没错,比夫龙给了她十几枚硬币。有一枚金币,三枚银币以及十枚铜币。这个金额正好可以在大城市中玩上一整天,阿丽丝泰尔也从比夫龙手中得到了同样金额的硬币。她们试着思考过数字排列及魔术方面的意味,然而这东西真的只是单纯的硬币。
蒂克希亚试着透过阳光查看硬币,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不然,他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个?」
「零用钱?」
「为什么〈魔王〉要给我们零用钱?有下诅咒的话,我还能理解。」
就在这时,阿丽丝泰尔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声。这里不愧是繁华街,到处都飘荡了闻起来很美味的香气。
「阿丽丝泰尔饿了。」
「毕竟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嘛。」
两人的视线理所当然地转向掌心中的硬币。身为谢利康忠诚的仆从,蒂克希亚她们并没有属于自己的金钱。
「要用这些吃点什么吗?」
「蒂克希亚太轻率了。居然说要使用不知有无大碍的东西,根本是疯了。」
「就算你这么说,一直待在这边也没有意义吧?」
阿丽丝泰尔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勉强地点头。
「你说得对。」
两人环顾四周。
无情飘散出烧肉香味的肉串屋、贩卖会令人嘴里涌出唾沫的水果饮料的露天摊贩,以及摆着甘美甜点的红茶店等等──这一带充满了这些如同要折磨弱者的诱惑。
事到如今,她们才为自己竟处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而开始发抖。
「总之,要吃那个肉串吗?」
「蒂克希亚真肤浅。资金有限,该趁有余力的时候进攻最后的堡垒甜点
。」
「肉!」
「甜品。」
毫无结果的争论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这次两人的肚子同时响起咕噜声。
「唉……甜点就甜点吧。我们赶快去吃点东西。」
「真意外,蒂克希亚居然让步了。」
「……又没差。」
蒂克希亚气呼呼地转过脸,走进停留在视野中的红茶店。
「「呃,这是……!」」
两人同时高声叫了出来。
店面居然展示着某种把烘焙点心饼干及冰淇淋堆得如同一座塔般的可怕甜点。老板是魔术师吗?冰淇淋并未融化,而是散发出光亮且甜美的光泽。
两人不禁吞了口唾沫。等她们回过神来,手已经指向那道甜点。
「请给我们这个。」
「好!一份就可以了吧?」
「啊?我们有两个人,当然是要两份啊。」
「……呃,这个对小姐们来讲,不是一人能吃完一份的量喔。」
她们看了看店内,放了这种甜点的座位,的确都是好几位客人一同吃一份。
以魔术师的胃容量来说,这种程度的量完全不算什么,但现在她们要尽可能保持低调。
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相互对看,不情愿地点头。
「那就一份。」
「好的!」
蒂克希亚把自己的金币交给店员后,阿丽丝泰尔一脸惊讶。
「好惊愕,蒂克希亚是觉醒自我牺牲了?」
「你啊,坦率地表达一声感谢是会怎样?」
阿丽丝泰尔困惑地望着蒂克希亚好一阵子,最终用很微弱的声音这么说了:
「……谢谢。」
「不、不客气!」
待在狭小的店里,万一出什么事情会来不及应对,因此两人选了设置于大街旁的露天座位。坐到桌前没有多久,巨大的甜点便送来了。
「「哦哦……」」
巨大到足以令人错看为花瓶,实在不像是餐具的玻璃杯。镇座于内部、愈看就愈高、堆积如山的鲜奶油与冰淇淋。原来如此,这的确是需要两人一同应付的对手。
跟阿丽丝泰尔互相颔首后,蒂克希亚拿起汤匙。
「好甜!这是什么?配料这么甜,份量又那么多,甜点师傅是不是有问题啊?甜死了……呃,喂,阿丽丝泰尔!这边是我的份!」
「没有那种规定。」
与发出欢呼声的蒂克希亚相反,阿丽丝泰尔只是默默地动着汤匙,甚至把手伸向了另一侧。
──嗯,算了。
蒂克希亚用力把装了甜点的器皿推向阿丽丝泰尔。
「要记得留下我的份喔。」
「……?今天的蒂克希亚好奇怪,是要死了吗?」
「为什么会得出那种结论啦!」
虽然蒂克希亚发出了怒吼声,却不是想跟阿丽丝泰尔吵架。
蒂克希亚把手肘靠到桌上,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哝道:
「在前阵子的那时候,你不是保护了我吗?」
「你是指什么?」
见阿丽丝泰尔愣愣地歪起头,蒂克希亚噘起嘴。
「就是拉结尔宝物库的那时候。喏,解决掉那个小鬼后,女方不是认真起来了吗。」
面对女骑士的犀利剑招,蒂克希亚束手无策地被压着打,剑甚至被弹落在地。而阿丽丝泰尔因为保护她不被对方所伤,这才受了重伤。
两人之间本该是由蒂克希亚对付女骑士,阿丽丝泰尔应付少年骑士才对。
──比〈阿撒兹勒〉时的「那个人」还要棘手……
之前摧毁教会黑机关〈阿撒兹勒〉的时候,蒂克希亚遇到了一个强得异常的女人。对方是个双剑使,似乎是猫兽人。她甚至动用了谢利康授予自己作为王牌的禁咒,却仍没能解决掉对方。
这样的禁咒,宝物库的女骑士第一次见到就将其粉碎了。
阿丽丝泰尔停下握着汤匙的手,疑惑地歪头。
「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你只差一点就没命了耶。」
「虽然不记得,但若真是这样,阿丽丝泰尔判断那才是合理的。」
蒂克希亚目不转睛地瞪着阿丽丝泰尔。阿丽丝泰尔像是想要蒙混过去般,开始拨弄裙子的褶边。这是她在装傻时的习惯。
蒂克希亚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我的感觉是这样。所以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喔!」
听到蒂克希亚这么放话,阿丽丝泰尔反而把甜点的容器推了回去。
「阿丽丝泰尔没有头绪,所以蒂克希亚也吃。」
「……哼,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蒂克希亚宛如要掩饰害臊般动起汤匙。
过了一阵子,就在甜点的量剩下约一半的时候──
「要是阿丽丝泰尔死了,会损及蒂克希亚的利益吗?」
「啊?那是……」
她答不出来,这不是会损及利益的问题。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万一这个犹如自己另一半身体的少女不在了,自己会无法承受。
「阿丽丝泰尔不懂。」
「哼──嗯,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不知道,但大概是因为、讨厌。」
面对眼前陷入沮丧的少女,蒂克希亚也是目瞪口呆。
「那不就好了,我也只是有同样的想法而已。」
为了谢利康,蒂克希亚今后也必须杀死很多人。
在那个时候,阿丽丝泰尔也必得在自己身边才行。没了阿丽丝泰尔,蒂克希亚大概就无法战斗了。即使平时常常吵架,对自己来说,阿丽丝泰尔就是这样的存在。
然而,阿丽丝泰尔却只是一脸为难地低着头。
「啊啊够了,不要再想那些麻烦事了!赶快吃一吃、杀一杀吧。然后赶紧回到谢利康大人那里。」
尽管还不晓得该杀谁才好,但她们也就只能做到这件事了。
然而,阿丽丝泰尔仍重复说出同一句话。
「……不懂,阿丽丝泰尔开始、不明白了。」
「哪里不懂──」
就在蒂克希亚想催促阿丽丝泰尔继续说下去时──
「你这家伙别开玩笑了!」
随着一声怒吼,一名男子跌到两人位置的桌面上。看来是有人在吵架。
吃到一半的甜点在空中飞舞。
「「啊啊……!」」
两人发出惨痛的悲鸣。
若是平常,使出魔术接住甜点对蒂克希亚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但她正为阿丽丝泰尔的模样感到困惑,反应便慢了一拍。
啪滋一声,难得吃到的甜点就这么摔烂在地上。
「杀了你!」
「不行,蒂克希亚。」
就在蒂克希亚的手放到腰间的长剑之际,阿丽丝泰尔不知为何阻止了她。
然后蒂克希亚骤然回过神来。
──对喔,现在不能引人注目。
但她已经大声说出口了。倒过来的男子看见蒂克希亚把手放到剑上,也用险恶的声音大声说:
「这个小鬼是谁啊!?看什么看。」
这下麻烦了。
男子看起来不像是魔术师,倒像是佣兵还什么的,腰间还挂着剑,能够看出他就是个只会靠力气说话的人种。
要杀了这种小喽啰是很简单,但要是真的做了,引起圣骑士与〈魔王〉萨冈注意的危险性会很高。因为两人在宝物库的那时,很有可能被他们看到了长相。
就在蒂克希亚烦恼地呻吟时,一道凛然的声音响起。
『喂,那边的人,你们在吵什么?』
明明是道算是静谧、甚至还带有温柔之色的嗓音,却含有让人一听到就会跪拜在地的压迫感。
声音的主人是位有头银色秀发的精灵少女,身边还跟着年轻的圣骑士,会是教会的相关人士吗?
──魔术被抹掉了!?
魔术基本上就是种需要描绘魔法阵并进行漫长咏唱,非常费工的技术。因此为了能立刻施展魔法,魔术师经常都会随身携带几个处于非启动状态的魔术。
而她们随身携带的魔术竟被刚刚那一句话给吹散了。
「难道说,她是在话中灌输了魔力……?」
注意到这一招的真面目,蒂克希亚感到不寒而栗。
这是萨冈在与欧利昂对峙时所用的魔术,然而,蒂克希亚她们自是无法得知此事的。
正如同瓦雷法尔将萨冈所给予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东西,进而发展出《神音》一般,这位少女也透过师从欧利昂而得到了力量。她的魔力庞大到别说是怯懦之人,连普通魔术师都有可能会昏厥。
而更可怕的是,周遭的民众都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样子。对方就只针对男子及蒂克希亚她们【注】放出这记魔术攻击,准确度实在惊人。
kid:台版将「蒂克希亚她们」翻成『怨怼』,已对照日版修正。
男佣兵瑟瑟发抖,连连后退。
「咿,为什么你……不对,您会……」
对方表现出的模样简直只能用难看
二字形容,也不知刚刚的威风都跑到哪里去了,但蒂克希亚却笑不出来。不如说光是男子没有失去意识,就表示他算是强的那类人了。
──动不了……!
阿丽丝泰尔也是一样。
纵使是精灵,本来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两人理应还有胜算的。可是她们随身的魔术遭到破坏,在战斗之前的阶段就陷入无力的状态。
确认到男子已丧失战意后,精灵少女傲慢地用下巴示意。
「没有要打的话,就快点消失吧,但要记得先赔偿店家。」
「素、素!」
男子把装有金币的袋子塞给附近的店员后,用有如脱兔的气势逃走了。
接着,精灵把目光转向蒂克希亚她们。
──糟了。
或许还有办法逃跑,但要毫发无伤地突围是不可能的吧。这个精灵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两人不由得浑身僵硬,这时精灵少女轻轻地伸出手。
「你们两个,没事吧?」
「咦……?」
蒂克希亚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味,只是点头。
「呃、嗯。」
「是吗,那麻烦你们别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喔,今天圣骑士跟魔术师都经不起刺激。」
想当然地,蒂克希亚两人并未被通知〈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目前就在这个城市作客的情报。
即便如此,她们仍发现这个精灵救了自己。
会观察的人一看,想必马上就能看出她们是魔术师。这个精灵似乎是在避免两人这种「外来」魔术师被卷入纠纷当中。
蒂克希亚没有去握精灵的手,而是转过脸。
「真、真是多管闲事!我们也没有要引起纷争的打算。」
「哦,是吗。那边的女孩也不要紧吧?」
精灵用没有半点兴趣的口气说完后,也对阿丽丝泰尔伸出了手。
由于两人目前的位置是蒂克希亚在前,因此她没有注意到,阿丽丝泰尔已经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了。
阿丽丝泰尔像是感到为难般目光四处游移,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回握对方的手。
「感谢──!?」
就在这时,一道仿佛世界本身遭到挤压摩擦的嘎吱声响起。
精灵少女如同被撞飞似地往后退了几步,阿丽丝泰尔的手也被弹开。
「阿丽丝泰尔!」
「涅芙特洛丝小姐!」
蒂克希亚立刻撑住阿丽丝泰尔的肩膀。精灵少女也被一旁的圣骑士接住,没有倒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没事,大概是静电还是什么吧……」
看到圣骑士有要拔剑的意思,精灵虚弱地摇摇头。
愣在原处的阿丽丝泰尔也是一副不懂出了何事的表情。在蒂克希亚眼中,她也不觉得是有哪方先做出了什么攻击。
「欸,阿丽丝泰尔,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痛不痒。」
阿丽丝泰尔虽一脸困惑,好歹还是点了头。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竟动摇到这种一看便知的地步,简直非同小可。
──感觉像是某种共鸣……
精灵跟精灵,还有〈魔王〉和〈魔王〉之间或许真会有什么类似共鸣的现象,可阿丽丝泰尔与精灵之间并无任何共同点。
(对方真的没对你做什么吗?)
(应该没有,阿丽丝泰尔也没对她做什么。)
虽然彼此都困惑不已,阿丽丝泰尔还是设法站了起来。
圣骑士虽以严防的目光望着两人,但他应当也明白,蒂克希亚她们在这里引起骚动也不会有任何好处。最终是精灵少女先张口道:
「既然没什么事,劝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现在这城市里来了个麻烦的家伙。」
「麻烦的家伙……?」
精灵没有回答就离开了。
「是怎样啊……!?」
目送着精灵的背影,蒂克希亚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在精灵脚下拓展开的黑影看起来有如扭曲的异形。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确认了一次,但这时已经看不到任何异样了。
──是我……看错了吗?
眼下自然无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就在蒂克希亚呆站在原地时,阿丽丝泰尔拉过她的手。
「蒂克希亚,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蒂克希亚倏地回过神来,发现周遭的人们都在关注她们。
蒂克希亚她们是「外来者」,而且刚刚的那个人还是精灵。精灵在街上不可能不引人瞩目,何况她还带着圣骑士。
──待在这里的确不妙。
两位少女用犹如要拨开人群的气势跑走了。
◇
「──哎呀,拿到了好多赠品唷!」
身旁的赛尔菲双手抱着东西,露出掩盖不住的笑容这么说。三人就以莉莉丝在另外一边,
黑花处于正中央的配置,并肩走着。
黑花所穿的服装是前几天萨冈等人买给她的流卡翁军服。这好像也能称作管家服,多亏了这套衣服,她跟拉菲尔说话的机会也跟着增加,让她感到很开心。
她手上还拿着杖中剑。虽说在眼睛已能看见的现在,这个物品已经没用了,但战斗时还是需要短剑。尽管杖中剑跟这套服装不太相称,可总比艾谢拉给她的礼服适合。这部分哪天也必一须跟艾谢拉道声谢才行。
三人已把东西大致买齐,正踏上从奇恩诺因德回到城堡的归途。
「赛尔菲,你买太多多余的东西,等等被大哥哥骂了我可不管喔。」
黑花她们是来采购要用在大浴场的装饰品等物。像雕像等大型物品是由业者负责配送,但三人还买了很多手提水桶跟肥皂等零碎的东西,于是好脾气的老板就送了她们很多赠品。
──我是觉得这种事情应该要由大哥哥这位城主跟涅菲小姐来做。
由最近才寄居在〈魔王〉居城的黑花等人来选择此处的装潢,真的好吗?
正当她陷入苦恼之际,赛尔菲春风满面地说:
「没问题的!萨冈先生不会在意枝微末节的事情,只要好好工作,他也会给予奖励!」
「就算魔王大人是这样没错,涅菲小姐也有可能会生气唷。」
听到莉莉丝轻声咕哝的这一点,赛尔菲浑身僵硬。
「咦……呃、哈哈,没问题……的。她一定、不会、生气吧?」
见赛尔菲一脸铁青地浑身发抖,黑花也诧异地瞪大双眼。
「涅菲小姐有发过火吗?」
黑花是在开始治疗眼睛后才跟涅菲有正式的交谈,不过之前也有在远处意识到对方。涅菲总是温和敦厚,静静地依偎在萨冈身旁。虽不是完全想像不到,但她很难想像出涅菲生气的模样。
莉莉丝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
「要是说出侮辱魔王大人的话,她也是会生气的喔。」
「你们有侮辱过他吗?」
「我、我没那个意思啊!只是、那个……你知道的,我讲话太刻薄。」
这么说来,莉莉丝跟涅菲是在流卡翁的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遇到的。当时也因为萨冈的身体产生了异变,涅菲给人一种神经过敏的印象。
两人似乎在当时有过什么纷争。
「没、没事的,莉莉丝。涅菲小姐现在已经没在生气不是吗?」
「我、我知道啦。」
嗯,据说平常愈是温和的人,生起气来就愈是恐怖。
「另外,戈梅利大姐就很常被骂。」
「戈梅利小姐……嗯,想想也是。」
黒花前几天在服饰店就差点被她当成了玩具。
既然都被萨冈聘为心腹,戈梅利的实力肯定是货真价实的,但黑花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
──她今天好像也跟来了……
戈梅利正在离三人有些距离的位置看着这里,也不知是不是打算保护她们。顺带一提,再稍微往前一点的地方则传来了沙克斯的气息。
老实说,黒花并不想在今后也一直跟沙克斯维持这样的距离,可是两人辜负了萨冈的关心,彼此间仍是没有正常地说过话。明明曾经有过像是商量大浴场等等,这种在旁边跟他谈话的机会……
莉莉丝不可能没注意到黑花的异常。她悄悄往后面瞥了一眼,傻眼似地说:
「是说黑花,你打算放着那个人不理到什么时候?」
「我、我没有无视他啊……」
话虽这么说,对方被拉菲尔盯着,这或许也是黑花很难跟他正常搭话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起码说句什么也好啊……
要是觉得自己的好感完全就是单方面的,总觉得对方就会开始失去自信了耶。
「唉……」
黑花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在莉莉丝露出像是在安慰黑花的表情时,黑花的三角耳倏地抖了抖。
「──!莉莉丝,停下来!」
「咦?」
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黑花高声叫道。
过没多久,小小的人影从建筑物的阴影冲了出来。多亏了在另一
边的莉莉丝停止脚步,双方并未相撞,而人影即使注意到她们,也没有停下脚步。
「咦耶?」
「──!?」
赛尔菲也停下脚步,却停在黑花等人前方一步半的位置。因为这样,她跟人影正面撞在一起。
购物袋从双臂中脱落,赛尔菲也仰着头往后倒去。
「赛尔菲!」
黑花放开杖中剑,用左臂撑住赛尔菲的后背,紧接着用右手接住被抛到半空中的购物袋。就在这时,失去支撑的杖中剑缓缓地开始倒下,黑花却用分成两条的尾巴咻一声卷住了它。
「……呼。」
黑花•艾德海蒂有着极度倒楣的体质,跟榭丝缇不同的点在于她并不冒失。
莉莉丝对黑花迅速的举动目瞪口呆,还开始拍手。
接下来,黑花把目光转向撞上赛尔菲的对象。她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只能撑住赛尔菲。
「您没事吧……?」
跟对方搭话后,她才注意到。
──咦?这个气息……
人影的真实身分是两位少女。一位穿着胸甲及贴身裙、打扮得很随兴,另一人则如艾谢拉一般身穿礼服。与赛尔菲相撞的是穿着胸甲的少女,她也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是,她记得自己曾闻过这个气味。
对方似乎也见过黑花的脸,表情明显一僵。
「你是〈阿撒兹勒〉的……!」
黑花顿时确定对方是谁了。
──是我在〈阿撒兹勒〉时所对上的最后一位魔术师!
也是夺去黑花双眼光明的仇敌。为何对方会在这里──黑花已没有思考这类疑问的余裕。
「等等,蒂克希亚──」
身穿礼服的少女好像对胸甲少女说了些什么,但胸甲少女却把手伸向腰间的长剑,做出拔刀的姿势,最后是一道闪光。
──这个姿势不利……!
黑花的行动十分迅速。
「赛尔菲,我要扔啰。」
「咦……?」
黑花把购物袋推给赛尔菲,直接把人扔到剑的攻击范围外。
但莉莉丝也还在这个范围内。非战斗人员的她还呆站在原地,一脸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的表情。
为了抛出赛尔菲而用掉双手的黑花,放掉尾巴缠着的杖中剑,改缠住莉莉丝的尾巴。
「咿呀!?」
莉莉丝的弱点就是尾巴,她像是直不起腰般瘫坐在地,而长剑就从她的头顶正上方划过。
那把剑的剑尖刺向变得毫无防备的黑花喉咙,黑花却在这时放松腿部的力量,往后倒去。
带着两人完全回避这次出其不意的袭击,这令胸甲少女也惊愕地瞪大双眼。
既然儿时玩伴都被卷了进来,黑花也没温厚到会默默容许对方攻击的地步。
「──!可恶!」
黑花一面朝后方倒去,一面用脚尖踢起杖中剑。
迅速旋转的金属杖尖打中了少女的脸。
「啊咕──」
少女发出悲鸣声并把头往后仰,但接着绷紧身体的却是黑花。
仿佛要跟仰头的少女擦肩而过似地,另一名身穿礼服的少女冲了过来。这两人似乎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能察觉到彼此的意图。真是可怕的联合攻击。
她手上握着两把偃月刀,双眼是如同明月般的金色──是魔术的魔眼。
黑花有看过那双眼睛。在失去双眼光明前,她最后看见的就是那对眼眸。
她放掉了杖中剑。而且为了保护赛尔菲跟莉莉丝,姿势也完全乱了。她现在简直毫无防备。
这次会死──
「小黑!」
一个又大又温暖的事物宛如要遮住金色的视野般,覆盖在黑花身上。
沉沉的冲击晚一步而来,微温的液体溅到黑花的脸上。
「沙克斯、先生……?」
靠着气息与触感,黑花立刻便知道对方就是那笨拙的男人。他紧紧抱着黑花,其中一把偃月刀则刺进了他的后背。
「啊……」
发出动摇之声的人并非黑花,正是那位握着偃月刀的少女。她正在发抖,仿佛刺中的对象就是她的友人般。
「阿丽丝泰尔,你在干嘛!快退开!」
礼服少女拔出偃月刀,拉开距离。
同一时间,沙克斯的身体失去力气,整个软倒。
「沙克斯先生,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理应清楚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的背流了很多血。就在黑花拚命地压住他的伤口时,沙克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抱歉啊,我又弄脏你的衣服了……」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情……」
「另外一套衣服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珍惜它,才想说、要设法、还给你……」
黑花把脸埋入沙克斯的胸膛。
「别这样,别说得好像这是最后的道别一样。」
接着黑花把视线往旁移。
刚刚被扔到半空中的赛尔菲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一位美丽的魔术师抱在怀中。仔细一瞧,莉莉丝也瘫坐在她们脚边。
是跟沙克斯一样待在附近的《妖妇》戈梅利。
「哎呀,需要帮忙吗?」
「……是,沙克斯先生就拜托您了。」
虽然避开了致命伤,伤口却不浅。他现在应该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等等,小黑。」
「没事的,沙克斯先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强的唷。」
特别是现在的黑花,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大概是领悟到黒花没有撤退的意思,沙克斯也像是死了心般开口道:
「你看到刚刚的『眼睛』了吧?那是──」
「──〈缠视〉──是会将四目相对的对手精神加以破坏的禁咒吧。」
这是以前跟这两人战斗时,对方对黒花使用的魔术。尽管用〈天无月〉挡下了,黑花仍被夺去了双眼的光明。这个魔术由于过于凶恶,在几百年前就被指定为禁咒。
额头浮出汗水的沙克斯点点头。
「既然你知道,那就简单了。正如你所见,只要目光别对上,就能防住〈缠视〉。」
刚刚的〈缠视〉是多亏了沙克斯的保护,黑花才能安然无恙。会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想来也有要确认这一点的意味在。这人到底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什么了?
「禁咒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东西,穿礼服的应该已经用光额度了。你要小心另外一人。」
「是。」
话虽如此,愈是成为高手,就愈会看着对手的双眼来预测其行动。黑花如今已取回视力,所以也正逐渐变成这样的人。要面对面战斗却不能对上敌人的视线,这实在是太难了。
纵然如此,黑花仍是站到扔在地面上的杖中剑前。
捡起它,就会露出空隙。两名少女各自握着剑,浑身紧绷,想必也是在等着这一刻。
「也就是说,这回就是这样的任务吧?阿丽丝泰尔。」
「不对。蒂克希亚,阿丽丝泰尔提议撤退。我们大概搞错了。」
「哪里搞错了……不管怎么样,不解决掉这些人,我们也逃不掉。」
她们不但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把两个普通人──莉莉丝和赛尔菲──卷了进来,还伤害了沙克斯,当然没有默默放过她们的道理。
「你们得出结论了吗?」
黑花静静地调整好呼吸后,往前跨出一步。不能把目光投向少女肩膀之上的位置,要靠声音、气味以及皮肤的感觉来预测对手的动作。
「艾德海蒂流剑侍,黑花•艾德海蒂──还请赐教。」
她所报上的名号不是教会的黑机关〈阿撒兹勒〉,也并非〈魔王〉萨冈的部下,而是剑侍──这是流卡翁传说中与〈银眼之王〉有关的一族之名。
黑花碰一声踏了下地面。
金属杖尖被这么一踩,杖中剑便自行轻轻地立起。以此做为信号,胸甲少女挥出长剑。
黑花的位置离攻击范围很远,然而剑身却仍朝她伸来。
──蛇腹剑。
她在以前战斗时也看过这把剑,可是那不规则的动作与攻击范围实在不是人眼能够看清的。
「咦──!?」
蛇腹剑却只浅浅扫过黑花的浏海。
眼前的景象就仿佛剑在避开黑花般,这是失去双眼光明的黑花获得的超知觉。
然后就在黑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握住杖中剑时,礼服少女一副犹如在宣告「不许你拔剑」的样子靠近她。
对方挥舞双剑,即将让黑花头部与身体分家──
「──!挡住了?」
倾斜的杖中剑漂亮地挡下了自左右方逼来的刀刃。
黑花就这么转了圈杖中剑,偃月刀承受不住,被剑弹开。而就在这时,黑花已经完成了拔剑。
戈梅利就在她背后吹起口哨。
「叽嘻,简直就像是在跳舞哪。防御的动作竟直接连接到攻击吗。」
006
站在正面的礼服少女脸色苍白。
「可恶,给我退开!」
胸甲少女再次舞动蛇腹剑。
虽说剑身果然还是宛如要单独避开黑花般落空,礼服少女却趁隙滚过地面退开。
「啧,这家伙很强。要拉开距离,阿丽丝泰尔。」
黑花擅长的武器是短剑,攻击范围狭窄,拉开距离与其战斗的确是模范解答。她们不是剑士,而是魔术师,而且还有两个人在,只要分别从左右方夹击,立刻就能把黑花逼至绝境。
然而,这在这个场合完全没有意义。
「你能避开这个吗?」
蛇腹剑就如其名,划出犹如蛇般的不规则轨道逼近黑花。
不管看破的能力如何优秀,这一招都不是动作缓慢得如同步行的黑花能够避开的。
「黑花!」
看着黑花即将被蛇腹剑自正面斩裂,莉莉丝发出悲鸣声。
「咦……?」
然而,反倒是挥舞蛇腹剑的少女发出了呆傻的声音。
被斩裂的黑花身影消失无踪,而旁边有另一位黑花在。
不,不光是两人。每当黑花有如晃动般缓缓替跨出脚步,她的身影就会如同海市蜃楼似地转为模糊,并增加数人。
「这是什么……我不知道这种魔术啊!」
「──艾德海蒂流剑技〈胧夜〉──这不是魔术,而是『技法』。」
黑花踏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声响,即使她就像这样位于眼前,也感受不到气息。这是一招借由给予动作快慢,将残像烙印在观者眼中的『技法』。
这本是拥有才能的剑侍经过数十年修练才终于能够领会到的秘传招式,但黑花因为她异常惨烈的人生及再次取回的双眼光明,年仅十六岁就抵达了那个领域。
不知不觉间,两位少女已被无数的黑花残像所包围。
「那么,我要上了。」
黑花的残像们一齐举起短剑。纵然实体只有一人,看清那把剑刃的办法却不存在。
「啊──嘎!」
「咕呜!」
即便如此,少女们还是身经百战的魔术师。她们背靠背地站着,设法避开致命伤。
「蒂克希亚,墙壁。」
「对喔!」
少女们一面挥舞手里的剑,一面冲入残像中,想办法逃出〈胧夜〉。前方是以坚固砖块所盖的墙壁,少女们背靠着墙摆出应战姿态。
这么做的话,的确是只要留意前面就够了。就在这时,胸甲少女进一步地往双眼输入魔力。
「这下你就不得不看我的眼睛了──〈缠视〉!」
在那对眼睛染上金色的那一瞬间,黑花挥下右手。
那是她按着沙克斯伤口,为他止血的手。
沾在上头的大量血液准确地落到少女脸上。
「啊咕!?」
愈是强悍的魔术,限制就愈多。〈缠视〉拥有这等破坏力,便需要和对方四目相对。反过来说,只要毁掉施术者的视野,就连躲都不需要躲了。
被黏糊糊的血遮住了双眼,少女成了只会毫无防备地站着的目标。
「蒂克希亚!」
黑花一举起剑,礼服少女便撞倒胸甲少女,扑在她身上。
黑花的短剑倏地停在礼服少女眼前。
「阿丽丝泰尔,你在干嘛!快让开!」
「不要。」
看着少女们浑身颤抖的模样,黑花叹了口气。
然后狠狠地揍向阿丽丝泰尔的鼻头。
「咿咕!」
「阿丽丝泰尔!?」
黑花无视发出惨叫声的胸甲少女,而是抓起礼服少女的前襟。
「……你们两个,我是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们该不会是抱着要杀人的自己不会被杀这种天真的利己想法吧?」
黑花也曾待过教会的黑机关。
她因为故乡的仇恨,杀过许多的魔术师。
这是黑花今后活下去的同时必须背负的罪孽。
但是,她在战斗时从未想过自己不会死。
对同胞见死不救的涅菲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黑花才会对她有所共鸣,并产生尊敬。
虽说心中抱有想要战斗而死的愿望也是原因之一,但既然要夺人性命,她也会把自己的命放到天秤上衡量。因此对于夺去自己双眼光明的敌人,她也没想过要复仇。
而这场闹剧又是怎么回事?
杀人时互相掩护,这样的行为愚蠢到连杀手都算不上。
这次换成胸甲少女扑到被扔在地上的礼服少女身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会再对你出手,原谅我们。」
黑花看不起可悲地乞求自己饶命的这个人。
──我过去居然输给这样的对手……
没有矜持,没有美学,没有骨气,也没有觉悟。就算她们的实力如何强悍,实际上也只是孩子罢了。
黑花转过身,捡起丢在地上的剑鞘。
「这次就放过你们,毕竟你们好歹还是没有杀死沙克斯先生。」
凭礼服少女的实力,应该是能把沙克斯连同黑花一并贯穿。她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看来也并非单纯是因为动摇。
这名少女也对她们抱持着足以产生迷惘的疑问。
黑花用放话的口气说完后,胸甲少女就用肩膀撑起礼服少女,两人一同离开。
然后她再次转向沙克斯与两位儿时玩伴。
「对不起,你们一定很害怕吧?」
「这种时候说什么对不起啊!」
「呜哇──黑花──!」
两人用宛如要撞倒人的力道扑过来,令黑花当场往后倒去。
「不要乱来啊,不然会让人以为你会死掉的。」
「对啊,黑花也是女孩子耶。」
对于自己让两人操心的事,黑花也只能露出为难的神情。
这时,沙克斯伸出了手。
「我的话,也希望你下回千万不要像这次一样乱来了……」
「比我还要乱来的沙克斯先生才没资格这么说。」
黑花不悦地转过脸,仍回握住对方的手。
「不过,我很高兴你来救我。」
黑花终于笑得出来了。
「呜呜!这爱之力真是太棒了!多谢款待!」
只是旁边的老婆婆太吵,稍微糟蹋了这样的气氛。
◇
「黑花小姐她们看起来都没事呢。」
「嗯。」
萨冈与涅菲自扫把上俯瞰下方的光景。
在谢利康的部下一进入城市的时间点,萨冈便已察觉到两人的存在。由于黑花等人很有可能被盯上,他便中断约会来此监视,结果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
──况且也感受不到比夫龙的气息。
至少刚刚的战斗并非因比夫龙的意图而起。也或许是谢利康有什么企图,可若真是这样,这安排也太过粗糙。即便双胞胎打赢黑花,戈梅利也会保护黑花,再加上萨冈还在上头监视。
要抢先萨冈一步掳走黑花,这些手牌也太少了。
刚刚的战斗恐怕并非出自于任何人的意图,而是偶发的。
──话说回来,黑花她变得比我预料中还强呢。
谢利康的部下绝对不弱。萨冈尚未给予黑花力量,她就能够击败对方。若是今后她又进一步变强,或许能够成为足以伤及〈魔王〉的刀。
──只是在旁看着的人会无法忍受就是了。
今天的黑花身上没有穿戴任何防具。即使会有些难以动作,还是该让她穿着艾谢拉的礼服吧。可以毫发无伤地杀出重围,真是太好了。
涅菲的目光则追着逃跑的两人。
「那边的两人要怎么处理?」
「别去管她们。等她们回到谢利康那边,就会成为很棒的记号。」
黒花已经给了两人充分的教训,应当是不需要再给予处罚了。看这样子,两人的心灵恐怕都已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且──萨冈眯起双眼。
「……黑花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总觉得很可疑。」
「怎么了吗?」
见涅菲一头雾水,萨冈很犹豫该怎么回答。可是两人都一起来到了这里,隐瞒此事会违反萨冈「跟涅菲之间没有秘密」的原则。
尽管很烦恼,萨冈最终还是开口道:
「你还记得〈亚榭尔•伊梅拉〉之日,史黛拉那家伙带了个有点肮脏的小鬼吗?」
「是,您是说莉赛特吧。」
涅菲点头,萨冈用沉重的语气告诉她:
「刚刚那两人跟莉赛特非常相似。」
「……!」
涅菲也不禁转过头看着萨冈的脸。
话虽如此,〈亚榭尔•伊梅拉〉时的莉赛特的脸上沾满泥跟污垢,不是很干净,味道也很重,也难怪黑花没有察觉。尽管只是暂时的,可甚至连跟那些少女同行过的拉菲尔也没有注意到。
即便是这样,同样出身于小巷中的萨冈是不可能看错的。
涅菲也仿佛在确认记忆般低语道:
「这么说来,那
一天史黛拉小姐也说过是因为莉赛特被人袭击,她才会保护莉赛特。」
「原来如此,这下线索就全部连上了。」
看来此事跟谢利康必定有关。
──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莉赛特也是谢利康的部下了……
然而她对魔术简直可说是一无所知,而且她为何会跟那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也是令人在意的点。
像涅芙特洛丝那般是个人造人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但拥有自我的人造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好几人的。何况是不是人造人,萨冈一「看」就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那就是其他某种东西了吧……
「有必要给史黛拉那家伙一个忠告了。」
如果米夏埃尔说得没错,那史黛拉目前就在圣骑士们的总部。尽管那边大多是尚未成熟的新人,但就算是〈魔王〉也不能在那里轻率地出手,暂且算是安全的吧。
「不过,真是让人不爽啊。」
「……?啊,难不成──」
萨冈在自言自语,涅菲却敏感地注意到了。
「史黛拉小姐和莉赛特相遇的地点,也跟萨冈先生一样……?」
「嗯,恐怕同样都是在小巷,那时莉赛特也是跟我说话的小鬼们里的其中一人。」
那是在萨冈为了收集马克的情报,顺便教孩子们简单护身术时的事情。
说不定去调查那个地点一次会比较好。有因果关系的相遇实在太多,最好也易考虑到那个地方受到诅咒的可能性。
那个小巷里的兄弟姐妹要是再被卷入诡异的事件当中,那可就不好玩了。
萨冈把火气连同叹息一同吐出后,说道:
「好了,黑花跟沙克斯看来都不要紧了。去教会吧,涅菲。」
「是,萨冈先生。」
约会结束,扫把轻快地飞至教会上方。
一抵达教会,两人立刻被带到会客室。虽然三笨蛋仍旧会瞪着萨冈,但圣骑士们看来都已经习惯了,甚至还端出了红茶跟烘焙点心。
「大家都很亲切呢。」
「嗯,毕竟今天涅菲也在。」
萨冈一个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待遇。
没过多久,榭丝缇就来了。
「真稀奇,你们两人居然会一同来教会。」
被她这么一说,萨冈才想起自己有事的话的确都是独自前来,涅菲作为友人来玩时,他也不会跟来。
榭丝缇像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温馨般,面露笑容。
「你们终于要举办婚礼了吗?」
「举、举举举办婚礼!?」
「啊哇哇哇,那个、该说这对我们而言还太早了吗……」
面对立刻开始语无伦次的〈魔王〉和其妻,榭丝缇也仿佛感到怀念似地眯起双眼。
「嗯,有种这才是你们的感觉。」
──这家伙在值勤时连嘴巴都这么厉害吗?
没想到她会有胆量调侃〈魔王〉。
萨冈忍住心中的动摇,哼了一声。
「哼,等你自己成家以后再来开这种玩笑吧。你们在〈亚榭尔•伊梅拉〉时的对话不也是鸡同鸭讲?」
「呜咕!?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什么为什么,那是我的城堡啊。」
「呜哇──!我不该去〈魔王〉之城的──!」
面对值勤中的面具瞬间被剥下、露出笨拙一面的榭丝缇,涅菲用安慰的语气说:
「请冷静下来,榭丝缇小姐,大家都懂的。萨冈先生也别捉弄她了。」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到涅菲说的话,榭丝缇最终变得萎靡不振。
──虽然我知道你没恶意,但你给了她最后一击啊,涅菲……
话虽如此,萨冈过来并非是为了捉弄榭丝缇。
尽管很同情她,萨冈仍像是要敲醒意识不清的榭丝缇般说道:
「榭丝缇,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稍微查一下。」
「想要我调查的事……?」
榭丝缇设法再次启动值勤中的表情,站了起来。虽然平常的笨拙样很不像话,但这时候的榭丝缇是真的很能干。
确认榭丝缇已经重新振作起来后,萨冈对她说明:
「那人是叫做葛莱威尔吧?他是从几年前开始担任这个城市的首长的?」
这座教会的枢机卿过去似乎曾暗杀过圣骑士。当榭丝缇就任这里的首长时,那段黑暗的历史便被公开在大众面前,失踪者与非正常死亡者理应都被查清了。
榭丝缇宛如在回溯记忆般按着额头说:
「葛莱威尔枢机卿……?这个嘛,正确的年代必须调查过后才能得知,但他好像担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毕竟包含我在内,他起码见过三个世代的圣骑士长。」
「三个世代……?既然如此,就是五年以上了吗。那么这里有没有担任要职却失踪,又或者是甚至不知是谁就任的人在?」
涅菲似乎也察觉到萨冈质问的目的,小声地屏息。
「萨冈先生,您的意思是那个人或许会在这里……?」
「大概有一半的可能性吧。」
在这个城市里,能与马加锡亚和米夏埃尔对等往来的对象有限。
不是教会的高位掌权者──圣骑士长或枢机卿级──的话,就是……
榭丝缇皱起眉头。
「里面或许会有你的熟人是吗?」
「可能会有。」
「……我知道了,你稍等一下。」
说完以后,榭丝缇就离开了会客室。
他们仅等了大概半刻左右,榭丝缇就带着厚厚的一叠羊皮纸回来。
「这是这五年间的死者,还有失踪者的名单。虽说主要都是殉职的,但大半都是圣骑士。」
「谢谢。」
「还有,这并非发生在奇恩诺因德,可能跟你的事毫无关系……」
榭丝缇压低声音,并提防周遭。
(教会的重要人物中有一位大人的死亡方式十分离奇,我也是到最近才知道的……)
(重要人物?谁啊?)
榭丝缇一脸紧张地点点头,看来这或许真的是件难以启齿的消息。
接着,她用如同低语的音量这么回答:
(就是教皇猊下。我有试着调查,却查不到他逝世的正确时期。)
「你说教皇!?」
「嘘──!你太大声了。」
听到榭丝缇的警告,萨冈才倏地回过神。
(这是事实吗?)
(嗯,正式的活动纪录已经中断好几年了。最后确认到的是……五年前。)
这个情报令萨冈也陷入动摇。
──不可能,马克是、教皇……?
但是同时符合的条件有好几项。
而最为明显的证据就是『天使猎人』和〈阿撒兹勒〉之名。倘若艾谢拉说的是事实,马克有半生都在与〈阿撒兹勒〉战斗。可以想成他是为了跟〈阿撒兹勒〉作对,才会把这个名字给了教会的黑机关。
──我所记得的马克,就是喜欢这种挖苦的男人。
最不自然的是,从天使之名能联想到的明明就是天堂使者──也就是教会的圣使,那些名字却都没在教会中留下。如果是教皇亲自封印的,那也就能理解为何会如此了。
更重要的是,马克很有可能是与艾谢拉一同制作『天使猎人』的三人之一。既然艾谢拉是看守,马加锡亚成了〈魔王〉,最后一人当上教皇不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吗?
即便如此,这个假设还是教人难以接受。
萨冈犹如要抓住希望般问道:
「榭丝缇,你知不知道那个教皇是什么样的人?」
「教皇猊下吗……嗯,关于这个啊──」
榭丝缇一脸困扰地这么答道:
「我明明是见过他的,却不太记得。不过这说不定是我的错觉。」
这正是最不可动摇的证据,令萨冈也顿时无语。
──这真是太蠢了……
在流卡翁得到艾谢拉所说的『追踪马克』的线索后,已过了三个月。
而〈亚榭尔•伊梅拉〉的「教会祭典」,再加上教会的拉结尔宝物库这两个事件。
真相很简单。萨冈笔直地朝着马克走去,却没发现答案就在眼前。
说起来,萨冈虽有调查马加锡亚及圣剑,却对教会本身以及教会之长的教皇可说是完全没有半点关注。
萨冈认为自己真是蠢到让人想叹气。
就在这时──
「──!啧!」
他狠狠地咂了下嘴。
奇恩诺因德是萨冈的领地,自然是在无数结界的保护之下,虽然他的追踪能力没有巴尔巴洛士那么强,也还是能靠魔力追踪某个人。
而在结界内追踪的反应却突然消失了。
「萨冈先生,怎么了?」
涅菲好似也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出声问他。
「谢利康的部下二人组,她们的反应消失了。」
最起码在奇恩诺因德的结界内已经找不到反应了。
「意思是,她们已经脱离这座城市了吗……?」
涅菲这句话用的虽是确认的语气,声音却带着哀悼的色彩。她应当也明白吧。
萨冈摇摇头。
「有一个或许是,另外一个却不然。」
「……双胞胎的其中一个似乎被处理掉了。」
可悲的少女们,她们通往未来的大门就这么轻易地被关上了。
◇
「呼、呼──」
从黑花面前逃走的阿丽丝泰尔她们,误入了奇恩诺因德的小巷中。
「到这里来的话,他们就不会再追来了吧。」
蒂克希亚一面急促地喘气,一面说道。
尽管脸上还沾着血的痕迹,她的视力看起来倒是回复了。
确认过周遭没有人的气息后,蒂克希亚触碰阿丽丝泰尔的脸颊。
「阿丽丝泰尔,让我看看你的脸……可恶!那家伙,一般来说会打人的脸吗!」
看样子阿丽丝泰尔的脸不是肿得很厉害,就是有了瘀青。阿丽丝泰尔对气愤的蒂克希亚摇摇头。
「……阿丽丝泰尔、不要紧。只有这点程度,还算运气好。」
「欸,阿丽丝泰尔,你真的相信那家伙说的话?」
「……」
阿丽丝泰尔答不上来。
一开始产生疑问,是在拉结尔的宝物库。
那个时候的女骑士强到令人背脊发寒的地步,阿丽丝泰尔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更重要的是,感觉到蒂克希亚会消失这件事让她很害怕。
所以阿丽丝泰尔保护了蒂克希亚。
因为她不想让蒂克希亚消失。
因为比起自己的死,她更害怕这一点。
──自那之后,阿丽丝泰尔就不懂了。
不用黑花开口,阿丽丝泰尔就已经对两人从未思考过自己被杀之事有所自觉。
因为自己杀了人,对方也会想杀了自己。没能杀掉的对手肯定也会来报复。就算在那个时候被杀,她们又能抱怨什么呢?
两人的处境简直是如履薄冰,说是身处枪林弹雨中也许更为贴切。
「阿丽丝泰尔开始害怕了。」
要是继续做这种事,总有一天会死。
而且更重要的是──
──阿丽丝泰尔过去所杀的人类,或许也是这样。
以往她甚至没将所杀的对象认知为人。
就如阿丽丝泰尔不愿失去蒂克希亚一样,她注意到自己所杀的对象,肯定也有人并不想失去他们。
一想到自己没思考过这种道理,并一直收割着人命,阿丽丝泰尔就害怕到几乎无法呼吸。
因为,要是蒂克希亚被杀,阿丽丝泰尔会追着对方直到杀掉他为止,绝对不会放弃。
也就是说,就算她们沦落到这般下场,也不能有怨言。
不,两人肯定已经有了许多这样的敌人。今天的对手会放过她们只是偶然的心血来潮,实际上却有杀掉她们的充分动机。
蒂克希亚用力抓起阿丽丝泰尔的前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背叛谢利康大人吗?」
「可是,再这样下去,阿丽丝泰尔跟蒂克希亚总有一天会死。你不怕吗?」
「那是……」
阿丽丝泰尔抱住双膝。
「不懂,阿丽丝泰尔不懂……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那还用说!只要服从谢利康大人的命令就好了啊。我们就是为此才被创造出来的喔。」
「可是,阿丽丝泰尔怕死。不要,阿丽丝泰尔不想被用过就扔。」
就在阿丽丝泰尔瑟瑟发抖时,蒂克希亚抱住了她。
「……没事,谢利康大人不会把我们用过就扔掉的。这次的任务失败了,虽然有可能会被稍微斥责,还是回去吧?好吗?」
「……嗯。」
蒂克希亚很温柔。
所以她一定已经明白了。
──阿丽丝泰尔再也无法战斗了。
她害怕握剑。
正当她想紧紧抱住蒂克希亚之际──
『呵呵呵,叽嘻嘻嘻嘻嘻,发现坏孩子了。』
一阵甜蜜却又极致扭曲的笑声在小巷中响起。
那是个没有确切外形的「黑影」。不对,它的外形虽然很模糊,看起来似乎还像个「人」。明明是这样,却无法将其认知为人,感觉就像是脑子在拒绝这项认知般。
──是认知遭到了阻碍……?
有魔术,或者是其他力量在发动,好让她们没办法直视「黑影」。
在这样的「黑影」当中,突兀地显现出一对金色双眸。仿佛黑夜中的月亮、浮现在死者上头的凶星。她们光是想到那双眼睛正看着这里,心中便涌起足以令人发狂的恐惧。
「啊啊……」
阿丽丝泰尔理解了。
前方的这个正是谢利康给予她们的禁咒──能破坏与自己四目相对之人的精神的金色魔眼──〈缠视〉。
知晓这个的某人用魔术模仿出来的,就是〈缠视〉。
「什、么……?」
感受到来历不明的事物,蒂克希亚也退后了几步。
只是后退的蒂克希亚想来还算是能保有理智的那一方,在与黑花战斗时耗弱精神的阿丽丝泰尔已经狼狈到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快、逃……蒂克希亚……」
阿丽丝泰尔设法挤出声音后,领悟到自己的行径有多么愚蠢。
转过头来的蒂克希亚一副已有死亡觉悟的僵硬神情,接着仿佛拿她没办法似地笑了。
「我不是说过没事了吗?我会保护阿丽丝泰尔的。」
「不行……」
阿丽丝泰尔空虚的阻止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蒂克希亚已经挥舞蛇腹剑朝「黑影」攻去。
「黑影」没有防御也没有回避,只是毫无防备地承受剑刃。
「──!这是、什么?」
蛇腹剑发出宛如击中沙山的沙沙声,随即崩塌。
──不对,是被吞食了!
有如尘埃般的「黑影」爬上蛇腹剑,它碰触到的部分开始逐一解体。侵蚀的速度十分迅速,转眼间就来到蒂克希亚的手边。
「咿!不要,这是什么!」
蒂克希亚慌慌张张地放开蛇腹剑,而这个举动决定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啊……?」
也不知「黑影」是何时靠近的,它已来到蒂克希亚眼前,而且是快要碰到鼻尖的极近距离。
「黑影」像是在形成笑容般开始扭曲。
「咿──」
黑影跟蒂克希亚的距离如此接近,根本没有不直视金色双眼的方法。
不晓得蒂克希亚究竟看到了什么,她的身体狠狠地抖了一下,然后眼球转了一圈翻起白眼,就那么跪下并倒在地上。
「黑影」没有看向一动也不动的蒂克希亚,而是陶醉地呢喃道:
『呵呵呵,坏孩子,愚蠢的孩子,却是好孩子,毕竟为我打开了门嘛。啊啊,啊啊,我现在就去迎接您,亲爱的────大人。』
它到底在跟谁说话?
──不对,它是在跟、阿丽丝泰尔说……?
虽然金色双眼没有朝向自己,阿丽丝泰尔却感觉到它的意识是对着自己的。
「求求、你……」
她想办法用颤抖的双唇挤出声音,却又立刻后悔,想着要是不这么做就好了。
金色双眼倏地转向阿丽丝泰尔。
她看见了,飘在那里,既不算是恶意、憎恨或绝望,却仿佛涂满各种负面情感的那个。
她的意识开始远去。
就这么失去意识,便能轻松──阿丽丝泰尔甚至认为这是种救赎,然而眼中却浮现出为了保护自己而与它对峙的另一半之姿。
──还、不行。
自己必须保护蒂克希亚。虽说她怕死,却更怕失去蒂克希亚。
所以,她咬紧嘴唇,用疼痛唤回意识。
「请你、救救她……」
面对这番乞求饶恕的话,「黑影」嘲笑似地眯起双眼。
『可爱的孩子,悲惨的孩子。呵呵呵,叽嘻嘻,但是不行唷。不管我如何地哀叹,也没有人回应我呀。咿嘻嘻嘻嘻嘻嘻嘻!』
不知不觉间,脸颊有股湿润的冷意,因恐惧而流下的泪水似乎是冷的。手脚早就没了感觉,事到如今自己也没有握住剑的力气了。
即便如此,阿丽丝泰尔还是拚命地组织话语。
「请饶了、蒂克希亚。」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黑影」的笑声停止了。
「阿丽丝泰尔,什么、都愿意做。所以,请你饶了、蒂克希亚……」
她们做了许多被杀也怨不得人的事情。现在才像这样只考虑到自己、乞求饶恕,是不可能被原谅的。
或许没有任何人会原谅她们,纵使如此,说不定还是能够重来。
「只要活下去、一定……」
听到这句如同祈祷般组织出的话语,感觉「黑影」的双眼寂寥地晃了晃。
『……是吗。』
「黑影」的双手碰上阿丽丝泰尔的脸颊。
那是双冰冷的手。不对,岂止是冰冷,是仿佛连灵魂都会遭到冻结的恐怖之手。
自己的性命将在这里终结──这个事实不容分说地摊在阿丽丝泰尔面前。
『卑贱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嗯,嗯,我会哀悼你的。所以至少──』
在已经颤抖到无法呼吸的在阿丽丝泰尔正上方,「黑影」大大地张开嘴。
『让我们合而为一吧?』
「────────!」
阿丽丝泰尔或许有发出惨叫。
但她的嘴被压上来的「黑影」嘴唇堵住,没有传入任何人耳中。
然后有什么东西流了进来。明明冷到仿佛嘴唇都要剥落,但从喉咙流进来的东西却热到像是会烧烂自己。手脚连疯狂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悲哀地开始痉挛。
绑着头发的蓝色缎带解开,瞪大的双眼落下了泪水。
──阿丽丝泰尔正在逐渐不见。
正在消失。
正在融化。
不再是自己的身体,生命在融化,心在消失。
被谢利康摸头的记忆,跟蒂克希亚吵架的回忆,第一次从正面斥责自己的那名少女叫什么名字呢?
最终连恐怖的感情都失去,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可是,即便如此……
她想着倒在旁边、已经连名字都想不出来的另一半。
这孩子的魔术比自己厉害。因此她才想说自己要变得擅长使剑,好保护这孩子。
──活下去……
魔法阵的光芒扩散开来。
这是她最后的转移魔术。「黑影」不可能没注意到,却默默地放过并容许了她这么做。
一切都要消失,最后浮现在阿丽丝泰尔脑中的并非另一半,而是黑猫兽人少女,实力与之前见到她时判若两人的少女。阿丽丝泰尔在感到恐惧的同时,肯定也会产生憧憬。
倘若有时间的话──
──阿丽丝泰尔、也能变成、那个样子吗……
憧憬,这成了阿丽丝泰尔最后的记忆。
◇
「──涅芙特洛丝小姐,您没事吧!」
「咦──?」
涅芙特洛丝被人摇晃肩膀才终于醒来。看来她是失去意识了。
「理查……?」
「是,您不要紧吧?」
头好痛,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糟的梦。
「呃……?我是怎么了?」
「您不记得了吗?白天见到那对魔术师双人组后,您就因为身体状况不佳而先休息了。只是……」
理查像是感到难以启齿般看向周遭。
这里是有些肮脏的小巷,完全不像是适合休息的场所。
「我在旅店订了个房间,但您就在我去拿饮料而离席的那一小段时间内不见了。您不记得了吗?」
面对理查歉疚的话语,涅芙特洛丝摇摇头。
「抱歉,我不记得了。那对双人组女孩,我倒是隐约记得……」
在街上被小混混缠上的少女们,在那之后的记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先回去教会吧,您今天最好还是休息。」
「也……对。虽然对母亲很不好意思,今天的修练还是请假吧。」
两人都没注意到──
有条破破烂烂的蓝色缎带就掉在他们脚边,那是某对双胞胎之一用来绑发的物品。
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