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终章

「我果然还是不懂浴室的好。」

萨冈独自一人在大浴场泡澡。

在他打败「阿丽丝泰尔」、设法做好周遭的事后清理回到城堡时,想当然地宴会已经结束。在跟巴尔巴洛士争执起来的那个时间点,萨冈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晚归,也早就告知部下们不需要等待自己,所以这也没办法。

不过他所在意的事情──像是涅菲要孝敬母亲,还有拉菲尔跟沙克斯的调停,似乎都进行一得很顺利。

成果算是很不错,不过,独自一人来泡澡实在不足以抹去不愉快的感觉。但好像还是可以期待治愈疲累及疗愈程度的效果,就算了吧。

这次萨冈没失去任何事物。他保护了部下,孝敬岳母的计划大致上也算成功了。而且还得到了很多情报,像是确认应该提防的威胁,以及敌人的真正身分等等。

只是──

──我没能救得了她……

其实他并没有拯救对方的义务,也不晓得对方是怎样的人。

即使如此,就算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萨冈仍是产生了想要救人的想法,最后却失败了。更别说还让自己以外的人来帮忙善后。

感觉真不愉快,不愉快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唉。」

于是他不禁开始叹气。

由于不能让部下们看到这种难看的模样,萨冈在男汤的入口处挂上写有「禁止进入」的牌子。他不晓得这是谁准备的,但还真是贴心的牌子。

就在他费尽千辛万苦想要重新振作起来时──

「萨冈先生,打扰了。」

浴室的门喀啦啦地被人打开。

──嗯?我明明挂了「禁止进入」的牌子,没有效果吗?

话虽如此,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涅菲。涅菲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那个,我想说来帮您刷个背。我可以进来吗?」

「嗯,无妨──」

就在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

──咦?这里是浴室我是男的而这里是男汤身为女性的涅菲要进来是怎样?这样可以吗?是说,洗澡时当然是要裸体洗的所以我裸体应该也不奇怪吧?话说这不太对劲吧?

靠〈魔王〉的知性也无法处理的混乱,开始在萨冈心中涌了上来。

──冷、冷冷冷静下来!就算我是裸体,涅菲却不一定是吧!

她一定是维持着平常最普通的女仆打扮,最多就是稍微把袖子卷起来而已。她只说要帮忙刷背,那么不是裸体也没问题!

虽然萨冈想用魔术停止脑内施放出多巴胺,但这里被设计成无法使用魔术的状态,就连萨冈自己也不例外。

──啊,对了,记得马克有教过我抑制疼痛等感觉的呼吸法。

这是种能够缓和疼痛、觉醒意识并暂时取回接近平日状态的『技法』。

等萨冈甚至仰仗作为禁招的『技法』取回平静后,他终于转头看向涅菲。

「呃,如果您已经洗好了,要不要一起喝些晚酒?」

涅菲手里抱着小水桶站在那里,整个人是只包了条毛巾的半裸状态。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或许是萨冈第一次嘴巴吐出的话与心声一致的瞬间。

要说肌肤的裸露程度,之前萨冈在海边看到涅菲的泳装模样,算是对他相当刺激,而现在远比这更胜一层楼的冲击袭向萨冈的心脏。

当萨冈就这么忍不住定睛凝视之际,涅菲摀起脸,她不光是耳朵,连白皙的肩膀及大腿也都红透了。

「咿呜!那个、那个,请不要、看我。」

「啊、嗯!抱、抱抱抱抱抱歉!」

萨冈总算移开了目光,心脏却跳个不停,总之就是完全装不出平静的样子。连『技法』的呼吸法在这一刹那都显得无力。

──咦,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我会死吗?

令萨冈觉得死亡离自己十分接近的巨大冲击袭击了他,但他感受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那种算是喜悦或幸福的感觉。只是陷入恐慌之中的萨冈,连总结自己感受的话都说不出来。

当他正慌慌张张、脑里一团乱时,涅菲已经站到萨冈身后。

「萨、萨冈先生,能否容我、坐在您旁边呢?」

「啊呜!?啊哇、呃,嗯、嗯!我允许你!」

「是。」

涅菲细细的脚尖噗一声浸入浴池中,紧接着是看起来很柔软的小腿,纤细的膝盖和苗条的大腿。

再往上就被毛巾阻挡,没有露出肌肤,却勾勒出从丰满臀部连接窈窕腰身的美丽身体曲线。涅菲为了不让毛巾松开,应该将其卷得很紧。胸部的隆起受到大力的压迫,看起来反而快要从毛巾内爆出。

她纯白色的发丝在水面上散了开来。

看样子,她是打算把头发绑起来的。因为涅菲急忙用手指捞起散开的发丝,侧脸就这么撞入萨冈眼前。

不管怎么看,那张连鼻头都涨红的脸,都属于自己心爱的少女的。

到底是怎样才会发生这样的奇迹?萨冈的理解力追不上现实。总而言之,进入自己旁边位置的确定是涅菲本人。

这时,涅菲抬起脸,两人真正地四目相对。

「「啊……」」

现场先是响起一声啪沙的水声,两人随即转开视线。

「啊、呃,这热水真是舒服!」

「对、对啊!是个很棒的浴场。」

实际上,萨冈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浴池的舒适感了,但基于必须说点什么的使命感促使他这么说。涅菲看上去也很紧张,声音都破音了。

接着她的目光隐约在萨冈及浴池来去好几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把放在后方的水桶放到水面上漂浮。

「哦……?」

桶中放有流卡翁的一组酒器──小酒杯及酒壶。小酒杯就是流卡翁的玻璃杯,酒壶就相当于酒瓶,两边都是陶器,比大陆的酒器小上两圈会是流卡翁的特征吗?

涅菲拿起小酒杯,扬起害臊的微笑。

「这好像是流卡翁的名牌酒,要来一杯吗?」

「呃……那就来一杯吧。」

萨冈一接过小酒杯,涅菲便在其中注入透明的酒水。

酒飘出一种淡淡的酵母香,跟酒的「甜」及点心的「甜」是不同的气味,却是会令人嘴里涌起唾沫的甘甜酒香。

萨冈正享受着香气时,发觉涅菲还抱着酒壶不放。

他稍微思考过后看向桶中,发现里头还放着另一盏小酒杯。

「那个,涅菲要不要也喝?」

「……!呃,机会难得,我就不客气了。」

涅菲露出拘谨的微笑,接过小酒杯。萨冈代替她接过酒壶,替涅菲的杯子倒酒。

「真是不可思议的香气。」

「嗯,跟大陆的酒似乎是不同种的。这种酒也不坏。」

应该说,他还挺中意这杯酒的。

萨冈在就口前,先举起小酒杯,涅菲也害臊地举起酒杯回应。

只有两人干杯的清脆碰撞声响起。

「萨冈先生,辛苦您了。」

「涅菲也是。」

萨冈一口饮尽小酒杯中的酒。

与甘甜的口感相反,酒灼热的触感自喉咙淌入萨冈的胸口。但这种感觉绝不会带给人不快,令他不禁赞叹地吐了口气。

像烟管那样的烟草香烟是也不错,但今晚的酒却特别好喝。

只是喝上一口,就足以洗去萨冈直到刚刚还感觉得到的不快感。

萨冈把背靠到浴池边,仰望夜空,那里有颗跟某日同样的孤月。他漂在热水中的手脚能感受到一点一点刺痛的刺激,非常舒服。

冷风自因黑花要求而摆在一起的岩石缝隙间钻了进来,适度地抚过萨冈发烫的脸颊。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风流吗?还不坏。」

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莉莉丝强调的浴室优点了。

涅菲也露出隐约松了口气的微笑。

「是的,非常地舒适。」

就在萨冈愣愣地仰望着夜空之际,涅菲犹豫地开口:

「萨冈先生。」

「什么事?」

「其实,我有听说了萨冈先生父亲的事情。」

再次迎来预料之外的事时,让萨冈差点弄掉了小酒杯。

「那到底是……啊啊,是艾谢拉那家伙啊。」

「是的,真亏您能听得出来。」

「因为除了她以外,应该就没有会跟那人有接点的人了。」

当萨冈一脸无趣地这样回答后,涅菲扬起困扰的苦笑。

「那您是不想听之后的事情了?」

「不,没问题。说吧。」

萨冈这样回答后,接着仍是摇摇头。

「等等,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对答案。」

「对答案、吗?」

「嗯,听过马克的事情后,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

过。我们一起说,看我的考证是不是正确的。」

见萨冈带着些许玩心这么说,涅菲也觉得有趣地笑了笑。

009

「我知道了。那么──」

「嗯。」

「「一、二、三──」」

「「──银眼之王──」」

两人的声音漂亮地叠在一起。

那是艾谢拉指着萨冈,坚持要如此称呼的名字。如果它就是父亲的通称,那一切就都能够理解了。所以那位少女才会对萨冈采取协助的态度。

涅菲也理解地点点头。

「您注意到了啊。」

「虽然并不确定,但考虑到艾谢拉的口吻跟她和马克的关系,也没有其他候补了。」

这也是因为那个不管怎么问都坚持自己不能说的少女,特意缩小答案选项范围的缘故。

尽管萨冈花了三个月才得到结论,但总算是找到了答案。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就是我这件事也无关吧。

纵然如此,那个男人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如何活过来的?他或许还是有一般人程度的关注。

萨冈倒了第二杯酒,静静地开口道:

「我刚刚也明白了一件新的事情。」

「是。」

夺取阿丽丝泰尔的身体,连萨冈拥有绝对自信的〈天磷〉都彻底打破的可怕存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萨冈也以自己的方式找出了解答。

「──〈阿撒兹勒〉──这个马克与艾谢拉一生的敌人终于现身了。」

──这是我的敌人──

正因为艾谢拉顽固地不肯透露〈阿撒兹勒〉的真实身分,这句话才会是正确答案。

那是〈阿撒兹勒〉。

因此萨冈也能理解艾谢拉为何会警告自己别去追踪它,他一个人的确是赢不了它的。

萨冈能坚持过那个战局,是因为巴尔巴洛士及比夫龙这两位劲敌借了力量给他,还有艾谢拉替他收拾善后的缘故。

而且它还只是操控了阿丽丝泰尔,感觉并非本体。

倘若那只是最尾端的力量,现在的萨冈是没有胜算的。如今也不是他有空去管谢利康的时候,也难怪艾谢拉在进行训练时的认真程度紧绷到令人害怕。

必须增加自己的实力。

只是,即便是这样……

「算了,现在还是先好好享受这番风雅吧。」

萨冈的目的并非拯救世界,也不是继承银眼之王的遗志。

他只想跟涅菲和法儿等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现在就先来接受这份幸福吧。

「是,我陪着您。」

涅菲也回以柔软的微笑。

然后,萨冈战战兢兢地看了回去。

尽管还无法直视身旁的涅菲,但就这样结束这段时间也太过可惜了。

萨冈轻轻晃动桶中的酒壶。

「哦,酒也还有剩。要不要再稍微泡久一点?」

面对这番邀请,涅菲害羞地把脸靠到浴池上。

「如果泡昏了头,我也不管唷。」

他是觉得涅菲已经完全泡昏头了,但她并未拒绝自己。

也不知一开始的动摇去了何处,两人就这么委身于这惹人昏沉的舒适感中。

「唉,今天真是倒楣耶,我明明没做任何坏事,反而还救了人说。」

比夫龙像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般,吐出这一句话。

回收了蒂克希亚和濒死的阿丽丝泰尔后,自萨冈城堡撤退的比夫龙直奔有谢利康等着的藏身处。

「……骗人,谢利康、大人……?」

蒂克希亚发出绝望的声音。

他们在那边目睹到的,正是倒在地上的谢利康,以及阻挡在那里的安德列亚尔弗斯。

在比夫龙离开的这几天之间,安德列亚尔弗斯就按照他向萨冈做出的宣言,对谢利康发起猛攻。

「咕、啊……」

宛如毛毛虫般挣扎着的谢利康痛苦呻吟。

看来他还有一口气。

──毕竟若是他现在死了,我会很困扰的。

这一点倒算是幸运的。

「是比夫龙啊,看来你跟谢利康是真的联手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转过身。他手里握着像是教会之物的剑,却跟圣剑不同,仿佛是刻了神灵文字的武器。如果真是那样的东西,想必也能斩裂魔术。为这位〈魔王〉所用,就会是股可怕的力量。

比夫龙以一副像是已经反省过的孩童的表情开口说道:

「呵呵呵,你好过分啊,我等〈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谢利康已经无法战斗了,根本没必要杀他吧?」

话虽这么说,面对要杀死自己的敌人,谢利康也不会默默地不反抗。

藏身处到处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安德列亚尔弗斯本人也并非毫发无伤,他的额头甚至流下了鲜血,洗礼铠甲残破不堪。

安德列亚尔弗斯叹了口气。

「抱歉,我办不到,解决这家伙就是我的工作。不过我也没有要找你,倒是可以放你一马唷。」

「我都这么拜托你了,还是不行吗?」

「你很啰唆耶。如果你能取悦我,我还能稍微想想该怎么回礼给你,但要我放过这家伙是不可能的。」

比夫龙气馁地垂下肩膀。

「唉……你真的好无趣。我们是〈魔王〉,〈魔王〉去在意中立还是义理这种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总是要有一位〈魔王〉去在意这种东西,不然世界可是会轻易就被毁灭的。毕竟马加锡亚叔父也不在了。」

听到令人怀念的名字,比夫龙感慨万千地点头。

「啊啊,马加锡亚,伟大的《至高长老》。他真的很棒,瞒着那位老人悄悄计划坏事真的让人雀跃无比。」

「……我是觉得你大致上也挺扭曲的。」

「这就是魔术师啊,能保持正常理智的人才奇怪呢。」

而且愈是疯狂,就愈是有趣。就连再也无法振作起来的同伴谢利康,也有着能令比夫龙激动不已的愉快魅力。

然而眼前的这位〈魔王〉却一点都不好玩,他就是个无趣的男人。

──这个人,真的是不必要的。

比夫龙宛如被教师责骂的学生,带着谄媚的目光说:

「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希望你放过谢利康。我还想跟他一起玩呢。」

「你也是个学不会教训的家伙,我就说不行了吧。」

「……是吗?」

尽管比夫龙已经清楚知道答案,对方的回应却让他仿佛失去一切关注般转开了目光。

虽然比夫龙眼里有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身影,却已经没在看着他了。

接着比夫龙朝只能在〈魔王〉的对话前不断颤抖的蒂克希亚伸出手。

「来,哪有人会在这种地方怕成这样呢?你要救那个孩子吧?」

「可、可是……」

一动就会被杀──她想必是这样感觉到了。面对害怕的蒂克希亚,比夫龙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说:

「唉,其实我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兴趣。但毕竟还有跟谢利康之间的契约要履行,不管怎么样他似乎都需要再一个〈魔王印记〉,想来正好。」

「……你在说什么啊?」

或许是感受到某种不稳定的气息,安德列亚尔弗斯举起了剑。

──所以才说你无聊啊。

即便如此,比夫龙姑且还是怀着对冠有〈魔王〉名号之人的敬意开口道:

「你啊,的确是很强。既有〈魔王印记〉,又持有圣剑,简直到了可以说是奸诈的地步。最强的称号与你十分相衬,但是……」

比夫龙用犹如在赶虫的动作摆了摆其中一只手。

「只有实力很强的家伙,根本一点都不有趣嘛。」

噗滋一声──现场响起了像是水面炸开的声音。

「直到最后,你都是个无趣的家伙。如果是萨冈,在我装傻乞求饶命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揍过来啰。」

实际上,他在宝物库只是稍微调侃一下萨冈就被反过来揍了一拳。他还完全无视了比夫龙的策略等因素,把一切全都破坏殆尽,实在令比夫龙无法抗拒。即便只有一瞬间,只要比夫龙大意了,就会直接被杀了吧。一想起来,他就又想跟萨冈玩了。

尽管比夫龙的意识已完全忘却了眼前的敌人,却不见他的另一只手。

安德列亚尔弗斯像是感到难以置信般,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比夫龙消失的另一只手就在那里。

他稚嫩的右手贯穿圣骑士的洗礼铠甲,像是要咬破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胸膛般伸了出来。

而那只手上握着还在跳动的心脏。

「……杀人真的很无聊,不符合我的喜好。不但会没办法再跟对方玩,更重要的是太过简单,根本享受不到乐趣啊。」

以此作为最后一句话,比夫龙用力捏碎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心脏。

〈魔王〉之首兼最强的圣骑士,他的死亡方式实在是简单到没什么意思可言。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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