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二章 笨蛋与笨蛋相互吸引,令周遭只能不断费心

『──我名叫阿修罗,〈咒腕〉阿修罗,西之勇者阿修罗!给我记住啊。』

那名少年一出现在我面前,就这么喊道。

他是新面孔,种族是人类,有头绯红色的头发和一对绯红色的眼眸。我记得这是种被称作〈守望者之民〉的种族,在我们所罗门的队伍里也常常能看到。

他们是被天使以道具身分创造出来的悲剧民族。

在除了天使以外的种族,都是不必要之物的这个世界中,获得天使的宠爱这件事根本不值得欣羡。

〈守望者之民〉只是被用完就丢的道具。

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就会被杀死的道具。

只是被当作玩具遭到消耗的道具。

他们在出生时就处于天使的管理下,甚至不像其他种族般有逃跑的选项。能幸存到这个时候的人,毫无例外都是牺牲了其他人的性命才活下来的。在这层意味上,他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憎恨天使的种族。

〈守望者之民〉的少年,像是要挡住我的去路般直挺挺地站着,并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眼神看着我。

我呆呆地思考了几秒,这才察觉到对方刚刚是在自我介绍。

记别人的长相和名字很麻烦,所以我并不爱记这些情报。

因为即使记住了,反正大家也很快就会不见。

我决定从他身旁走过,并尽可能地不和他四目相对。我怀里的〈马尔杜克〉很重,接下来还得为它进行保养,我很忙的。

『等等!?干嘛无视我。』

不知为何,他眼泛泪光地缠住了我。

只要我无视对方,大部分的人都会察言观色,不会跟我攀谈,因此这种情况十分罕见。仔细一瞧,他看起来还只有十四、五岁,属于比我稍微年长一点,但没有太大差异的年纪。

唉,既然是孩子,那就没办法了。

被迫停下脚步的我,十分厌恶地回过头。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傻住了,然后猛然振奋起来,并挺起胸膛。

『嘿嘿,你是这里的王牌吧?我可是在西方杀遍天使的男人,既然我们都是王牌,我想说就跟你好好相处!』

嗯──我用点头当作回答。

在刚来的新人里偶尔会出现这种类型──因为今后可以和天使战斗而情绪高涨、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的人。

话虽这么说,我自己也只是个除了复仇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生存价值的小孩。

我没有特别伟大到可以否定他的程度。

所以,我至少要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奥罗巴斯和所罗门常常不厌其烦地如此提醒我──于是我稍稍对他点头致意,接着转过身。

『喂!你最起码也报上名字吧。』

被他问到名字,我没办法马上回答。

不是因为我觉得麻烦。

而是我无法立刻想起自己的名字。

亚榭──虽然所罗门和哥哥是这么叫我的,但这是昵称。我应该有个更正式的名字才对……

不过有没有名字其实都一样。如果只是要传达事情,用『喂』或『你』就够了,更何况一旦和天使交战,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死。倘若要替所有因此死去的人制作坟墓并刻上名字,这块大陆想必会遍地都是坟墓吧。

也不知少年是如何看待这样的我,他露出十分哀伤的神情。

一定是觉得我无视了他吧。算了,我已经习惯被人这么看待了。我对自己没有协调性这一点很有自觉。

我本是这么想的,少年却像是自己犯了什么无可挽回的错误般低头道歉。

『……抱歉。』

接着他笑了,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为难的表情。

『那不然这样,要是我下次出战能活着回来,就把你的名字告诉我。这样可以吧?』

少年这么说完就离开了。

他在下一回的战斗如同自己的宣言漂亮地归来,最后我为了想起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去问奥罗巴斯。

之后,少年每次和天使战斗前,都会擅自跟我提出要求。

等他回来,就要我和他一起用餐。

等他回来,就要我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等他回来,就要我唱歌给他听。

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一开始我觉得很厌烦,但过不久可能是习惯了,不再感到厌恶。

少年的确很强。〈守望者之民〉天生拥有极高的身体能力,并引以为傲。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快,更重要的是,〈咒腕〉一击的威力和『天使猎人』同样足以打破天使的结界。

比起只能在安全的地方使用『天使猎人』狙击的我,我认为他更强。

这个人似乎不会消失。他会和所罗门跟哥哥一样,和我一起战斗。

就在我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我们和其中一位天使长开战了。

天使长卡麦尔。

通常天使背上都有一对被称为〈咒翼〉的光之羽翼。

天使结界指的也是这个东西。光两枚就能施展出有如神明的力量,天使长却拥有六枚。

〈咒翼〉好像每增加一枚就有加乘效果,并非单纯地力量加倍那么简单。也就是说,拥有六枚〈咒翼〉的天使长,并不等于三位拥有两枚〈咒翼〉的天使。

我的职责就是在前卫全灭前,最少要破坏掉三枚〈咒翼〉。想必会有很多人牺牲吧。

前卫会由那名少年──阿修罗负责支撑。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维持三十秒。

要破坏三枚〈咒翼〉,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要是有一发攻击偏移,大家一定都会被杀。况且天使也不会默默停在原地挨打。

战斗开始,我拼命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我活着也没有意义。

我一直都在幻想着战斗、反抗、尽可能多给哪怕一个天使一些伤害,最后死亡的那一瞬间。

但我现在还不能死。

在完成职责前,我不能死。

至少,在前线战斗的所有人──阿修罗他们都是相信我能破坏掉〈咒翼〉,而赌上性命的。

我打穿一枚〈咒翼〉,趁天使表现出动摇的空档再次瞄准目标,打中第二枚。被打穿两枚〈咒翼〉的天使长也开始选择回避。

认真展开回避的天使,速度远超过人类所能察觉的程度。因为不可能在近距离打败这么做的天使,我们才会需要超长距离的射击。

吸引天使长注意力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我握着『天使猎人』的手开始出汗,扣动扳机的手指在发抖。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借此挥去接连涌上的焦躁。

──没问题,我能做到。

即便他再怎么快,也并非是消失无踪。

预测他的动作,预想他回避的动作。

第三次的狙击。

天使长失去了第三枚羽翼。

时间过了二十八秒。

但我从同一个地点击出三发子弹。

我知道天使长已经看见了我。

天使的一击威力大到甚至可以摧毁一个小村落。有两枚〈咒翼〉的天使都是如此,还剩三枚〈咒翼〉的天使长想必还远胜于前者。

即使我现在逃跑也来不及。

天使长仅剩三枚的〈咒翼〉开始发光。

他举起的手上,握着光所形成的长枪。

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一千公尺又多一点,『天使猎人』的子弹秒速是八百五十三公尺,要超过一秒才能击中他。而当光所形成的长枪离开天使长手上的瞬间,目标就会被消灭。

我肯定在子弹击中他的那一刻就会消失吧。

我无法回避,也无法迎击。

──那我就要射回去。

我虽然无法得救,使出光之枪的天使长也不能进行闪躲。

我很冷静,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吐了口气。

扣下扳机的手已不再颤抖。

瞄准镜对面是第四枚〈咒翼〉。

击铁敲击引信,让枪口射出子弹。

这么说来,阿修罗这次说了什么?

等他回来──

枪的光芒在瞄准镜对面展开,就在这时──

『我不会让你杀了亚榭!』

在光抵达我这里前,我好像看到少年挡在瞄准镜前头。

这就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幕,随即我的意识也跟着中断。

等我下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奥罗巴斯城堡的床上。

我身旁是化为老人姿态的龙,似乎是在照顾我。

就在我想要起身之际,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听说我骨折的部位多达二十几处──三根肋骨、右锁骨、右上臂、大腿骨、胫骨和腓骨等等。再加上遍及全身的重度烧伤,勉强才捡回了一命。

奥罗巴斯淡淡说起我倒下之后的事。

自那之后,已过了三天。

我们漂亮地打败天使长卡麦尔,战斗以我方战胜告终。

我的〈马尔杜克〉枪身碎裂,已经坏了。

然后,阿修罗并没有回来。

那个时候,阿修罗的〈咒腕〉稍稍打偏

了天使长的长枪,所以我才能勉强幸存。

这次,那名少年说等他回来要做什么呢?

等他回来──

──等我回来,这次让我看看你的笑脸吧──

我的胸口传来与骨折无关的疼痛,脑中一片混乱,等我回过神来,温热的水滴已滑落我的脸颊。

龙化成的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在我身边。

结果他也比祈求死亡的我先死了,成了不负责任的一员。

可是,他却拯救了我这颗耗损到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心,让我想起了流泪的方法。

要是不晓得他的名字,我大概连像这样为他哭泣都做不到。

在接着继续的漫长人生中,这段往事成了支持我的重要回忆之一。

「──艾谢拉,你有在听吗?」

听到法儿呼唤,艾谢拉从令人怀念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啊啊,不好意思。来到这边,让我想起很多事。」

艾谢拉一行人目前身处魔王殿的玄关大厅,这里曾经设置许多编入魔族的人造生命魔像。

除了两人之外,还能看到涅菲及莉莉丝的身影。仰头一看,上头和之前一样置有一尊如同在睥睨大厅的巨大石像,这个据说是戈梅利专用、施放〈天磷〉的魔像。

管家拉菲尔留在城堡中。她们需要有人在那边当掩护,避免被萨冈察觉,更重要的是还有家事得处理,不能让佣人一同离开城堡。

艾谢拉在厨房被涅菲等人绑走的几个小时后,在进行移动时,为她们说明了生日该如何庆祝──不过说明的主要是莉莉丝──但她们有没有听进去倒是不好说。

──她们真是些可爱的孩子们。

勇敢、天真无邪却又拼命,就算不是萨冈,也会想保护她们。连艾谢拉都开始不想离开这里了。

明明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快要用完了……

──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是难看。

可是千年前的他们会挺身出战,一定是相信总有一天能拥有这样的时光。

艾谢拉像是要甩开感伤般摇摇头,法儿疑惑地微微歪着头。

「你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关老相识的回忆。」

魔王殿内也有萨冈的部下在,四十多位成员分配于各处的比例似乎是城堡三成、魔王殿六成,除此之外──被派遣至教会或其他任务的人则占了一成,沙克斯就包含在那一成里。

也就是说,玄关大厅也常常会有魔术师们往来,于是艾谢拉打开其中一扇门,往里头走去。

门的另一边是道长廊,并且等间隔地并排着许多扇门。这些房间原本是被当作客房,但在一年前却有各种用途,像是病房、仓库或天使猎人成员的待命室等等。

艾谢拉直接往前进,法儿等三人也随即跟上。

等走过三、四扇门,抵达第五扇门时,艾谢拉打开了那扇门。

「就用这里吧。」

这个房间墙壁很厚,声音很难传出去,很适合用来讨论秘密。

这里就是当时艾谢拉被送进来的病房,但当时的物品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还留着。

艾谢拉没有敲门就打开那个房间的门。

「咦、咦,怎么回事?」

一打开门,她便发现房里有个戴着面具的魁梧魔术师。

他似乎正在进行什么作业,脱去了长袍,露出了肌肉发达的上半身。对方一手拿着铁锤背对着艾谢拉,但看到她走进来后,仅剩一只的眼睛显得十分诧异。

听到房内传来困惑的人声,涅菲也用疑惑的声音说:

「那个,艾谢拉小姐?既然有客人先到,去其他房间是不是比较好……?」

当魔术师正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困惑时,就和稍稍探出头来的涅菲四目相对。

「呃,您是……纳贝流士先生吧?抱歉,突然来打扰。」

明明对方并未好好做过自我介绍,涅菲却优雅地弯下腰,行礼问候。

「啊、啊──这么说来,你就是涅菲妹妹吧?成了萨冈妻子的那个人?」

对方特别提出的这一点,让涅菲尖尖的耳朵染上绯红。

「啊呜、那个,是的……可是、我们还只是正在交往的阶段、啦……」

涅菲明明每天都跟萨冈黏得那么紧,但似乎还没有耐性承受被他人指出这一点的羞耻。毕竟城内的居民也只会在远处围观而已,她会有如此表现,在某种意味上或许也算是理所当然。涅菲红着脸,露出既害羞又喜悦的表情,跟纳贝流士在面具下瞬间转为铁青的脸形成了对比。

纳贝流士扔下手上的道具,飞快地冲过来抓住艾谢拉的手臂,直接把人拉进房内。

「啊、啊哈哈哈,这孩子稍微借我一下唷。」

没等其他人答复,他便碰一声关上门。

这个房间被分配给了纳贝流士作为工房。除了受艾谢拉委托修复『天使猎人』,他也有接受萨冈的委托。

仔细一看,其中一张桌上就放着『天使猎人』,而纳贝流士刚刚坐的椅子前,则依序摆着铁砧、铁锤以及能透过魔力控制火焰、并维持高火力的魔道机器。委托的物品不知是否正在用药剂清洗中,目前看不到其存在。

纳贝流士用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的阴森表情,逼近艾谢拉。

(欸,你是认真的吗?居然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他摇晃艾谢拉的肩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由于画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位肌肉发达的魁梧男子,紧紧抓住抱着玩偶的小女孩,感觉真的无比糟糕……

因为萨冈性格别扭,于是委托纳贝流士悄悄准备送给涅菲的礼物。因为他认为要是制作时被涅菲看到,那就伤脑筋了。

而艾谢拉当然也知道这男人就在这里的事。

她露出佯装不知的表情,望着天花板。

(我希望有人能跟我分享突然降临于己身的不合理之事。)

艾谢拉若无其事且斩钉截铁地说完后,纳贝流士含着泪水抓住她的衣襟。

(谁管你呀!你会有这种下场是因为平常做人太恶劣了吧!为什么要拖别人下水!?)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你,这也是你平常做人失败的关系吧?)

尽管因为萨冈的介入而糊弄了过去,但艾谢拉无法原谅对方在上次的事件里打算把莉莉丝卷进来的行为。虽然莉莉丝当时已经与那件事扯上了关系,但他想把莉莉丝卷进来的事实仍是没变。

而且纳贝流士自己也知道艾谢拉还在生气。

要是他在这时把萨冈的委托作废,不仅无法再受艾谢拉庇护,也会和萨冈本人为敌,也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了。

但提议用魔王殿当作秘密商议的地点的人不是艾谢拉,这部分就是纳贝流士倒楣,只能请他死心。

纳贝流士咬紧牙根愤愤地说:

(你除了脸、声音跟性格外,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你是在肯定我,还是在否定我啊?)

当艾谢拉用傻眼的声音这么回应时,一道客气的嗓音从门外呼唤她。

「艾谢拉小姐?果然还是去其他房间吧……」

「没问题的,这个男的纯粹只是害羞罢了。倒不如说,他很亲切地愿意让我们找他商量礼物的事。」

(我说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谢拉认为他小声的惨叫听起来很舒畅。

在艾谢拉准备打开门时,纳贝流士似乎也死心。他打了个响指,用魔术消去自己作业时使用的一整组工具。

这时候,涅菲率先露脸。

「那个,真的没问题吗……?」

总算是设法藏起东西的纳贝流士把手放到面具上,只转过半身回以笑容。看来他已经取回了平常心,可以摆出他那自认为美,却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姿势了。

「你跟某个吸血鬼不同,很有礼貌呢。我刚刚在工作,所以房间有些乱,不用在意,直接进来吧。」

「那、那我失礼了。」

虽然像是被纳贝流士的气势压倒般仰起上半身,涅菲仍是踏入房内。

「我也可以进去吗?」

法儿接着探出头来。

「法儿,你是银眼之王的女儿,也等于是这里的主人吧?没有你不能进去的地方。」

「是吗?」

「……嘴上说不会与生者的生死扯上关系,你居然还敢稀松平常地对他人的女儿灌输这种观念。」

艾谢拉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什么抗议的声音,但认为应该是错觉而无视。她细心地说明完后,法儿便点点头,踏入房里。

最后是莉莉丝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啊……呃,你是之前帮了我们的人……吧?那个,我还没好好跟你致谢,谢谢你。我叫做莉莉丝。」

这么说来,莉莉丝和纳贝流士虽有见过面,却没有对话的机会,连自我介绍都没做过。

莉莉丝一低头行礼,不知为何纳贝流士却按着面具──大概是相当于眼角的部分──垂下头。

「呃,你没事吧?」

「没有,没什么。只是这里也有个会好好道谢的孩子,让我有些感动……」

艾谢拉关上门,便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了。

这间房间是用来当作病房的,因此十分宽敞,面积跟玄关大厅相近,有一半的空间摆着两列破破烂烂的床铺,剩余的另一半则成了工房,放着纳贝流士的各种工具。

在这当中,艾谢拉走向离工房部分最近的那张床前,并从爱用的玩偶中取出一条手帕,把它轻轻放到床上,自己坐在上面。

法儿等人也各自坐到自己所挑的位置上。

纳贝流士和艾谢拉面对面,身体靠在墙上,法儿则一屁股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因为左手边没有椅子,莉莉丝犹豫了一下,就在隔张床的另一张床上坐下。最后涅菲在踌躇过后,坐到艾谢拉身边──也就是同一张床上。

包含纳贝流士在内,所有人摆出了排成圆圈的阵势。

就在这时,法儿的肚子高声响了起来。

「哎呀,法儿,你饿了吗?」

「没有。只是,总觉得有股闻起来很好吃的味道。」

「很好吃的味道?」

法儿睁着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眸,望向纳贝流士。

──啊啊,这么说来,她有说过魔眼族相当于她的大餐呢。

成体的魔眼族虽是幼龙无法应付的魔兽,可正因为如此,才会是拥有香醇魔力以及美味肉块的最棒大餐吧。只是现在的法儿尽管还是幼龙,却拥有足以挑战〈魔王〉级魔眼族的力量。

在这个年纪就抵达此种境界的她长成成龙时,或许还能超越贤龙奥罗巴斯。

面对她的目光,纳贝流士面具底下的视线也不悦地四处游移。

「……欸,可以不要用猎捕者的眼神看我吗?」

「别那么小气,至少给她一条手臂如何?」

「我都已经反过来倒贴了,为什么还得砍下自己的身体啊?」

能看到纳贝流士厌恶的表情──虽然戴着面具──艾谢拉也感到有些爽快。

见所有人都坐下后,涅菲开口说道:

「虽然没办法邀请涅芙特洛丝对讨论很不利,但还是进入正题吧。」

「萨冈准备前往教会,现在通知她太危险了。」

涅菲她们本来准备在来到魔王殿前先去教会,没想到萨冈正好在那时也到了。由于碰到他的可能性很高,她们便放弃与涅芙特洛丝接触,直接来到魔王殿。

──是也可以用我的蝙蝠通知她啦……

但艾谢拉没义务帮到这种地步。

更重要的是,萨冈会去探访涅芙特洛丝,应该跟她抱持的「问题」有关。那是个相当沉重的难题,紧黏在她身边一个月左右的艾谢拉也很清楚这件事,却没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在这种状况下,艾谢拉无法佯装不知情地去邀她一起庆祝萨冈的生日。

想庆祝萨冈生日的她们,目前还没必要知道涅芙特洛丝的详情。

只有法儿一人对这样的艾谢拉投以诧异的目光。她似乎也察觉到不该询问,并未开口。

涅菲看向莉莉丝。

「那个,所谓的生日会举办像〈亚榭尔•伊梅拉〉时那样的宴会吗?」

自己生日的名称突然被提起,让艾谢拉发出细微的呻吟。看到这一幕的纳贝流士显得有些疑惑,但显然过段时间就察觉到了原因,于是他的眼底甚至浮现愉悦之色。

他像是要展示手背般把双手举至胸前,假装不知情地说道:

「这个啊,〈亚榭尔•伊梅拉〉是祝贺教会中最神圣的少女的仪式,虽然〈魔王〉是与其相对的存在,但模仿它的方式来庆祝〈魔王〉的生日,我觉得也不坏。」

艾谢拉脸上虽带着浅浅的笑容,实际上却暗自咬牙切齿。

看来这是纳贝流士在报复她这次的行为。由于艾谢拉咬得太用力,臼齿还发出了叽嘎声,仿佛快要断了。

涅菲对台面下爆发的战争一无所知,而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地高声说道:

「〈亚榭尔•伊梅拉〉……这么说来,圣都的宝物库里也藏有或许和这有关的碑文。」

「咦……?」

涅菲出乎意料的发言,让艾谢拉发出傻眼的声音。

纳贝流士探出身子问:

「是什么样的碑文?如果跟〈亚榭尔•伊梅拉〉有关,那说不定可以当作庆祝生日的参考唷。」

「不,庆祝〈魔王〉生日的活动过度模仿教会,感觉也怪怪的吧?」

艾谢拉冷冷地反驳,可涅菲却没注意到。

艾谢拉的失算之处在于,涅菲知道艾谢拉的生日跟〈亚榭尔•伊梅拉〉之日同一天,却不知道〈亚榭尔•伊梅拉〉本身,就是祝贺艾谢拉诞生的庆祝日。

涅菲把手指放在唇上,像是在回想般低语:

「呃,我记得内容是『──请拯救那样悲哀的人──如果您是拥有十三把剑或印记之人,我们就会让开道路──』。」

艾谢拉的脸顿时发烫起来。

──那个笨蛋老哥,都在自己的宝物库刻了什么啊!

她真想直接变成一阵雾,从奇恩诺因德消失。

纳贝流士看似一副什么都清楚地抚摸下腭。

「哦──嗯──这还真是……原来如此。」

艾谢拉现在能做的,顶多就是对纳贝流士放出『要是你说了多余的事,我这次一定会杀了你』的凶猛杀气,只是这一招对这个与神经无缘的〈魔王〉毫无作用。

纳贝流士用意外严肃的声音咕哝:

「第十三号……啊。」

涅菲明明只说了『十三』,纳贝流士接着说的话让艾谢拉神经质地扬起眉。

──毕竟替「那个」翻新的,正是纳贝流士的前一任魔眼王嘛……

被他知道多余的事情了。

纳贝流士像是情绪好转了,他点点头。

「嘻嘻嘻,你让我听到了很有趣的事呢。谢礼的话……我想想,那就萨冈的礼物如何?只要是我能准备得了的东西,我都可以帮忙唷。」

「真的吗?谢谢您,纳贝流士先生。」

「没关系啦。有困难的时候就该互相帮忙,对吧?」

见魔术师透过面具的缝隙投来烦人的目光,艾谢拉费尽千辛万苦才压制住想要拔出『天使猎人』的右手。

莉莉丝大概是察觉到她怒火中烧的笑脸,「咿」的一声发出小小的悲鸣并跳了起来。

「莉莉丝小姐,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见涅菲一副像是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歪着头,莉莉丝不断地摇头。

然后艾谢拉举起食指,借机转移话题。

「比起这个,银眼之王的生日礼物比较重要吧?你有没有想送的东西?」

「礼物……吗?以前我送他名叫烟斗的烟草时,他是很高兴没错。」

「啊──就是魔王大人在心情好时会拿来吐烟的那个吗?他的确很喜欢呢。」

虽然萨冈不太会在别人面前抽,但在艾谢拉眼里,他的确是非常喜欢那东西。

──不过只要是涅菲小姐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很开心吧。

就在艾谢拉欣慰地观望情况时,换法儿开口:

「纳贝流士能做出什么东西?」

「这个嘛,有关金属的东西我应该都能做唷,从像戒指这种小装饰品到剑或──像『天使猎人』这样的魔道机器。」

见纳贝流士用缠人的目光看过来,艾谢拉也反过来对他露出一个充满少女气息的笑容。

──果然还是该在这里解决掉他吧。

感觉到房内的气温似乎一口气下降,莉莉丝眼泛泪光、浑身颤抖。

法儿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这副异样。

「装饰品跟武具的话,该选哪个好?」

「这个、啊──」

三人就在这时一起陷入沉思。

既然是生日礼物,就想准备能留下回忆的东西──这大概就是她们的想法。

但萨冈是〈魔王〉,今后也会置身于战场,于是她们应该是想送个能保护他安全的某种武具。毕竟她们眼前的纳贝流士可是世界上最棒的锻造师。

艾谢拉凝视烦恼的少女们,脑中所想的却是其他事情。

──妻子,女儿,还有……

她没把目光转过去,却把意识放到莉莉丝身上。

先不提纳贝流士,因某种原因聚集于此的人都跟萨冈有着极为重要的缘分。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关系却足以称之为家人。

──银眼之王究竟记得多少呢……?

他甚至连艾谢拉的脸都记不清,恐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他就是被做了那种程度的处理。

可是,即使是这样,就算这是自己任性的想法……

──我希望他能想起「莉莉丝」……

萨冈并没有这方面的义务。

他算是最大的牺牲者。

他现在还活着,自己就该对此抱持万般的感谢了。

──即便如此,那两人可是把银眼之王托付给我了。

而艾谢拉没能回应这个请求。

可能是再次拾回原本以为要衰败的性命之故,她的心中便涌起了多余的欲望。

这就是艾谢拉最近频频沉思的真正理由,必须告知萨冈生日的事情,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就在她再次陷入苦恼之际,莉莉丝用纳闷的目光看了过来。

「请、请问,大……不对,艾谢拉。」

「什么事?」

她看起来尚未习惯像这样称呼艾谢拉的名字,而不是「大人」。莉莉丝战战兢兢地对艾谢拉问道:

「我跟魔王大人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面?」

艾谢拉杏眼圆睁。

她完全没想到竟是莉莉丝提出这个问题。

尽管心中有些许动摇,艾谢拉仍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摇了摇头。

「呵呵呵,不用担心,你并没见过他。」

「是吗……?」

艾谢拉会错开话题,却不会说谎。莉莉丝想必也理解这一点,虽然她一脸无法释然,仍是老实地作罢。

然后,纳贝流士再次用玩味的眼神望着这一幕。

──听天由命、随波逐流就会不小心透露多余的情报,这样实在不好呢。

虽说在这种时候插嘴违反艾谢拉的主张,但她还是以在不扭曲少女们意志的程度下,将话题转回来。

「这个嘛……银眼之王的话,会不会想要在跟涅菲小姐约会时也能带着的东西?」

「──!这个、的确没错──」

耳尖略微泛红的涅菲点点头。

这点程度的回答,她们再稍稍讨论一下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莉莉丝接着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能装烟斗的盒子如何?」

「应该很不错!既然这样,我想在上头加上魔法的加护。」

「这样一下子就会变成传说级的秘宝了吧!?」

少女们意气相投地发出喜悦之声,看来是顺利得出结论了。

就在艾谢拉松了口气时,法儿再次用专注的目光看了过来。

「艾谢拉想怎么做?」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谢拉再次诧异地瞪大双眼。

「什么怎么做?」

「艾谢拉应该也有想为萨冈做的事,我们还没听到回答。」

她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就连艾谢拉都快忘记了,记得她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讨论地点从萨冈城堡改成了魔王殿。

等她意识到时,发现连涅菲及莉莉丝都在注视自己。至于纳贝流士,她是希望对方没看过来啦……

艾谢拉虽然在那一瞬间有所犹豫,仍死心地耸了耸肩。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那样的资格。

尽管艾谢拉心底对此一清二楚,仍用回忆梦境般的语气呢喃:

「我只是想抱住他,跟他说声『恭喜』而已。」

然而,就连抱住他的这个举止看起来都只像她在袭击对方,如同过去会遭到指谪的行为那投。

而且萨冈也不会喜欢自己说出这种话吧,她仿佛能听见他询问『你有什么企图?』了。

然而艾谢拉连自嘲的时间都没有,她身旁的涅菲便轻轻握住她的手。

「──就跟他说吧,艾谢拉小姐。」

「银眼之王难得生日,这只会给他带来怀疑。」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艾谢拉如此心想并露出可悲的苦笑,但涅菲用力摇摇头。

「决定怎么想的人是萨冈先生。而且,萨冈先生以往都没有被人庆祝的经验。要是您理解过去的萨冈先生,哪怕只是一小部分的他,也请把那句话送给他吧。」

艾谢拉仔细想想,她眼前这位小娇妻只要一碰上萨冈的事,就会变得固执又强硬。

她倏地抬起脸,连法儿跟莉莉丝都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试着努力看看。」

「是,约好了喔。」

真是无情。

确定艾谢拉让步了,莉莉丝便对纳贝流士说:

「那么,我们考虑要送烟斗盒,纳贝流士先生有这方面的知识吗?因为我们都没抽过烟草。」

「这个嘛,烟斗盒有很多种类,我可以稍微帮你们画个设计图,毕竟你们今天让我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就在艾谢拉认真考虑要在一切结束后解决掉这个男人时,纳贝流士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话说回来,你叫做莉莉丝吧?你跟佛尔卡斯在那之后发展得如何?」

眼看即将引发新的灾难,莉莉丝明显僵住了。

正当莉莉丝于魔王殿遭到灾难笼罩之际,萨冈人走在奇恩诺因德的街上。

──呜呜!给涅菲的礼物该怎么办?

不论自己送什么,她一定都会开心吧──所以萨冈才认为要选什么礼物十分困难。

礼物的话,目前已经有他委托纳贝流士做的戒指,也就是被一般夫妻视为必需品的「结婚戒指」。

但戒指归戒指,萨冈仍想要再另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说到涅菲喜欢的东西,应该就是手套了吧。

萨冈在〈亚榭尔•伊梅拉〉时送的手套也令她相当高兴,她喜欢到睡觉时还会戴着磨蹭脸颊,光想像那一幕,萨冈就觉得心脏好像要爆炸了。

只是,她太过珍惜所以平常不戴也是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送缎带如何?

涅菲总是用红色的缎带绑起那头美丽的白发。缎带的话就可以每天使用,她也一定会戴在身上吧。

──可是,男性送缎带当礼物是不是很怪?

这个选择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目前的萨冈无法判断。

他心想干脆老实地拜托曼妮拉之类的人或许比较好,但萨冈就是会想在这种时候自己想办法。

不然送衣服也可以吧?──但衣服的话,他会想跟涅菲一起挑,更重要的是,到时候曼妮拉肯定得参与其中了。

就在萨冈这么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教会了。

──好了,为了毫无顾虑地迎接涅菲的生日,我必须设法跨越这一关。

对现在的萨冈来说,这是比解决谢利康更该优先看待的问题。

而就在他准备敲响礼拜堂的门时──

「──咦?你不是萨冈吗。」

「嗯,是榭丝缇啊。」

门自己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孔自门后出现。

榭丝缇──有着一头绯红秀发及一对绯红双眸,现在虽露出有如「值勤中」般的凛然神情,却是个在私生活方面极其笨拙的少女。

她并非穿着主教的礼服,而是被称为洗礼铠甲的盔甲。

确认了榭丝缇的穿着,萨冈皱起眉头。

「……你会做这样的打扮,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位别名「圣剑少女」的少女同时也是这间教会的负责人,平常主要负责办公,很少站上前线。

她会拿起剑,就表示事态紧急。

听到萨冈这么问,榭丝缇虽然一脸为难,仍是摇摇头,说道:

「不,还不是这么严重的问题。只是我接连收到在城市周围看到可疑人物的报告,毕竟正处于这种时期,我有些在意,于是也想亲自去确认。」

「城外吗……」

这座奇恩诺因德城处于教会的统治下,也是萨冈的领地,架有无数保护城市的结界,一旦有魔术师入侵就会产生反应。

但这仅限于城内,城外就没办法探测了。

──也就是说,对方是掌握了我的结界探测范围,才在这里徘徊的?

这样一来,其力量最少也相当于过去的魔王候补。

而榭丝缇应该跟萨冈有同样的猜测,她用确认的口吻问道:

「……你觉得会是谢利康的部下吗?」

「这么想应该是最合理的吧……」

「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有其他人选。」

这名少女在「值勤中」时非常能干。

萨冈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地点头。

「比夫龙差不多快要被放出来了。要是有那家伙参与,得为最糟的情况做好假设,他会从那一处更进一步地设下讨人厌的手脚。」

榭丝缇应当也亲身体会过。她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啊……不是,是有别的事。」

萨冈用沉重的声音说:

「我想见涅芙特洛丝……」

他今天造访城市的目的,不是为了选礼物。

而是要见涅芙特洛丝。

榭丝缇瞪圆双眼。

「涅芙特洛丝的话,应该是在办公室,你有急事吗?她有说过下午要去城堡。」

涅芙特洛丝平常都会拜访欧利昂,进行神灵魔法的修行。

可是萨冈认为这件事在那里难以启齿。她应该也不想被涅菲听到详情,萨冈也想在生日前解决掉这件事。

如此一来,萨冈跟榭丝缇坦白或许会比较好,但她接下来似乎要去巡哨。倘若一不小心让她陷入动摇,解除「值勤中」的精神状态,那就伤脑筋了。

「呃,这个嘛……其实是我们得知了涅菲跟涅芙特洛丝的生日。」

「咦,生日?」

榭丝缇大吃一惊,接着又像是察觉出了什么,把手放到额头上。

「听你的口气,你之前都不晓得吧……」

「……因为我不知道生日这种日子是需要庆祝的。」

就在萨冈嘟哝起犹如辩解的发言时,榭丝缇脚下的「影子」蠢动了起来。

萨冈从那里感受到了动摇,便知道「影子」的主人似乎也不清楚生日的事情,又或者是忘记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听见有如水面般泛起涟漪的「影子」,传出「麻烦你问出笨女人的生日了」的声音。

──你自己去问啊,真是受不了……

话虽这么说,这个男人肯定会调侃因涅菲生日而大惊小怪的萨冈。这时候让他拥有同样的烦恼,应该会有牵制他行为的效果。

萨冈无奈地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你居然会记挂我,真稀奇啊。」

「因为有了在这里问好会比较方便的理由。」

见萨冈这么回答,榭丝缇感到不可思议,却仍抱着疑惑回答:

「我是羊月十九日生。」

「哦?那跟涅菲很近,这样很刚好。」

萨冈看到榭丝缇脚下的「影子」不停地动摇,感觉很舒畅。

「是吗?涅菲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啊……好像是二十四日。别跟任何人说喔,我想给她惊喜。」

「你们老是这样呢。知道了,我跟你约好不说。」

然后榭丝缇反问:

「你的生日又是在什么时候?」

「我看起来像是知道这种事的样子吗?」

「抱歉,根本不需要问呢。」

榭丝缇宛如察觉到一切般转开视线。

接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那、那么,你知道、巴尔巴洛士的生日吗?」

「你认为我会知道那种无聊的事情吗?」

「哪、哪里无聊了?就算是那样的男人,也有在生日时受到祝福的权利。」

这些出乎意料的发言宛如流弹,把「影子」惊得一跳一跳的。

即便如此,这番话还是令萨冈感到相当意外,他「嗯」一声环起双手。

「这样啊。所谓的生日,果然还是该受到祝福才对吧。」

听到他的低语,榭丝缇先是睁大双眼,然后露出柔和的微笑。

「要是总有一天也能得知你的生日就好,涅菲他们一定会想帮你庆祝的。」

「……可能、会吧。」

但前提是要有人知道这个情报就是了。

萨冈无从知晓涅菲等人得知自己生日、正手足无措的事,于是回以苦笑。

「好,我也差不多该回去值勤了。我会让里面的人去叫涅芙特洛丝……托列斯,可以打扰一下吗?」

榭丝缇朝着礼拜堂内喊一声,三笨蛋的其中一人就走了过来──是持枪的那个男的。榭丝缇交代他去请涅芙特洛丝过来后,便离开了。

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涅芙特洛丝从礼拜堂出来了。

她是个和涅菲有着相似外貌的少女,拥有精灵特有的尖耳和一头银发,只是那对双眼是金色,皮肤则是褐色的。尽管寄身于教会,却并非教会的人,因此身上穿的还是魔术师的服装。

虽说大家都当她是涅菲的妹妹,但这个少女其实是涅菲的复制人。

「好稀奇,姐夫竟然有事找我。出了什么事?」

「……嗯,有点事。」

萨冈随着小姨子来到教会前的广场,在那张长椅上坐下。

「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我想对你来说应该会是很难接受的事。」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涅芙特洛丝立刻浑身僵硬。

然而,本人似乎也隐约有所感觉,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嗯,姐夫,告诉我吧。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萨冈先是重重吐了口气,接着用明确的语气这么宣布:

「涅芙特洛丝,你再过几个月就会死。」

这就是萨冈把准备庆祝涅菲生日的事往后推迟,陷入苦恼的真相。

003

「──你跟佛尔卡斯在那之后发展得如何?」

无从得知萨冈的苦恼,魔王殿的莉莉丝在其他意味上被逼入了绝境。

涅菲和法儿对纳贝流士的问题似乎也有点在意,尽管两人的目光没有转过来,却能看出她们明显正在侧耳倾听。

现场一片沉默。

莉莉丝当然有不回答的权利,但她的心脏并没强到可以承受〈魔王〉妻子、女儿和其他〈魔王〉,再加上被称为故乡守护者的吸血鬼散发出的同侪压力。

没错,虽然艾谢拉佯装不知情,但其实她也很在意。

──我完全没想到那孩子竟会成为〈魔王〉。

在结界中与佛尔卡斯再会时,艾谢拉也吓了一跳。因为她没料到在五百年前和自己擦身而过的少年,如今竟带着〈魔王印记〉现身。

而且对于他不记得自己的事,艾谢拉也觉得有些失落。毕竟即使如同魔术师一般的存在能够毫不在意地横行于世,隔了几百年还能再会的对象却是凤毛麟角。

那个少年正在追求自己可爱的小鹿,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在仿佛会直接压死懦弱之人的同侪压力面前,莉莉丝不断喘气,结巴地硬挤出话语。

「呃……那个,我、还没、给他回应。」

纳贝流士的眼睛十分惊讶地明显睁大。

「哎呀,是不中意他吗?」

「不,不是那个原因……」

莉莉丝让双手的食指揪在一起,用不知所措的声音这么说。

这次换法儿探出身子。

「你讨厌魔术师吗?」

「不、不是的!城堡里的人都是魔术师,大家人也都比我听说的还要好,我并没有因此就对他们有……不好的印象。」

不过那座城堡的主人尽管公开声明涅菲是自己的妻子,却每天都为了该怎么与对方交往才好而拼命挣扎。每天都被迫目睹到这样的景象,即便是性情乖僻的魔术师也会想起人的感情为何吧。

接下来换涅菲开口了。

「那是因为年纪吗?那个,我有听说佛尔卡斯先生的年纪比外表看起来还大。」

「咦,他有那么老吗!?」

「啊,不!请忘记我刚刚说的话。」

「喂!?」

这番话反而让莉莉丝眼里的泪光更加明显,涅菲用双手捂着嘴,并转开视线。没办法,这个少女看起来就很不会隐瞒事情。

那么,莉莉丝是不喜欢他哪一点呢?

或许是无法再承受更多的质问,莉莉丝在下一个人开口前就拉高音量说:

「就是!因为……突然就跟我告白,我也搞不清楚、啊……」

眼前双颊飞红、有如纯洁少女般喊叫的女孩,却是借由令人作淫靡的梦境,以此吸取人类精气的梦魔,而且还是当代力量最强的梦魔公主。

──唉,我们再继续催促下去,她就太可怜了。

就在艾谢拉觉得看到了还不错的一幕,正准备介入调停时──

莉莉丝用小到仿佛快要消失的声音嘟哝:

「更何况──他真正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艾谢拉听不出这句话的真意,皱起了眉。她不认为现在的佛尔卡斯还会去追求其他人。

就在这时,涅菲悄悄把脸凑到艾谢拉耳边。

(艾谢拉小姐,莉莉丝小姐看到了那艘船的梦。)

「……?」

艾谢拉没能立刻理解涅菲指的是什么梦,疑惑地眨了眨眼。

然后,她终于想起来了。

──他居然没忘记那五百年前的恶梦,还那么珍惜吗……

艾谢拉在五百年前的某起事件中,遇见了佛尔卡斯。

他们在那起事件中有暂时一起行动,可自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艾谢拉偶尔想起他,也只是在意他过着什么样人生那般程度的怀念,并没有特地去找人。

因为艾谢拉已经给自己下了戒律,不和生者的人生有所牵扯,况且身为吸血鬼的自己,与人类少年能活的时间实在相差太多。

但佛尔卡斯并不这么认为。

既然莉莉丝在那个梦里看到那段过去,就表示那是残留在佛尔卡斯脑中的最后记忆。也就是说,那段记忆对他的人生来说十分重要。

艾谢拉站起来走到莉莉丝面前,接着用犹如包覆的方式以双手触碰她的脸颊。

「莉莉丝,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佛尔卡斯心里只有你,你要是怀疑这点,那他就真的太可怜了。」

可是莉莉丝摇摇头。

「……艾谢拉,你不懂。我看到了,他

的人生意义就是为了追逐艾谢拉。」

莉莉丝用那对金色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艾谢拉说,这回换纳贝流士「嗯」的一声颔首。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莉莉丝妹妹当然会为难啦。」

艾谢拉瞪向纳贝流士。

「能麻烦你别说这种不懂装懂的话吗?」

「哎呀呀,不懂的人说不定是你唷。」

纳贝流士用如同歌唱般的语调叙述:

「──《钻缝猫》──世界上最强的空间跳跃之王。没有那位〈魔王〉不曾踏足之地,而这样的他最后挑战的是这个世界的结界另一边。然而,最后的他是绝望的。」

「绝望……?」

「没错,因为他找遍世界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事物,他在漂泊期间连自己在找什么都忘了。不过我也没料想到,他在找的对象竟然是你。」

他一直在寻找艾谢拉,找到自己的记忆跟情感都消磨殆尽。

这句话深深刺入艾谢拉的心底。

「……这样啊。那么,就是我杀了那孩子的。」

──要是我一直在他身边,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她抱持着不跟其他人扯上关系的原则一路走来,却做出比任何人都要残酷的行为。在消失前,自己又多了一条必须背负的罪孽。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想。

艾谢拉轻轻握住莉莉丝的手,说:

「正因为这样,我希望你能好好回应那孩子终于找到的崭新恋情。」

「艾谢拉觉得无所谓吗?」

「……我不能接受他,这就是我的回答。」

在船上分别时,她有注意到佛尔卡斯准备叫住自己。

可是艾谢拉没有回头,这导致了佛尔卡斯失去一切的结果。这段过去已无法改变。

但是,就算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却可以。

「你要拒绝也可以,要接受也无妨。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跟他说出自己的答复。」

把自己没做的事推给孩子们,艾谢拉也觉得这是个非常自私且不负责任的行为。

──可是,即便这样,那孩子也终于能够看见未来了。

而代价是自己的所有记忆,实在是太过沉重。

尽管如此,萨冈已接下照顾他的职责。只要佛尔卡斯不背叛,萨冈想必就不会舍弃他。

「崭新的、恋情……」

「嗯,人是会坠入情网的生物,自然也会碰上恋情无法实现的时刻。可是就算恋情没有实现,也不代表下次不能再谈恋爱啊。」

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她却觉得自己的发言非常地矛盾。

纵使过了千年,艾谢拉也忘不了仅那一次的恋情。怎么可能谈下一次恋爱,恋爱仅限一次,一次就已经令她受够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肯定遇见下次恋情的他。

莉莉丝终于点头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谢谢你。」

莉莉丝肯定会为此深深烦恼吧。

即使如此,坚定点头的梦魔少女果然很美,美得慑人心魄。

傍晚,离开教会的萨冈没有回去城堡,而是来到奇恩诺因德的酒吧。

见他难得独自前来,且一脸凶狠地保持沉默的样子,街上的人们似乎也非常久违地想起这个男人是位〈魔王〉,没有人敢跟他攀谈。

萨冈把一切都告诉涅芙特洛丝了。

他是有尽可能地采用不让她受到冲击的方式说明,但说到底,萨冈在仅仅一年前连关心他人的概念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到底能有多少效果。

──涅芙特洛丝,你再过几个月就会死──

本人似乎也隐隐有所感觉,面对萨冈告知的事实,并未显露出多少动摇的模样。

只是,她没接受萨冈提出的解决办法。

这也没办法。

萨冈是〈魔王〉,也就是魔术师之王。他所使用的解决办法,除了「魔术」也没有其他手段。

对透过魔术诞生的涅芙特洛丝来说,是很难接受这个手段的吧。

──涅芙特洛丝是我的小姨子,我必须救她。

可是用本人不期望的办法让她活下来,那不能算是救赎。

那只是把萨冈在这世上最为厌恶的「正义」,硬套到她身上罢了。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通往救赎之路──当然也有这样的看法。

可是,他认为那是适用于忍受苦难之时的理论。不是强迫病患吞下他不想吃的药、硬是延长对方的性命,并将其正当化的行径。

因此萨冈才会如此苦恼。

──我没有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办法。

这下他该如何准备庆祝涅菲的生日?

就在萨冈还没碰店员端上的玻璃杯、正在烦恼之际,有个笨蛋就擅自在〈魔王〉的对面坐下了。

「……给我滚,巴尔巴洛士。我现在心情不好。」

坐在那里的是眼下一如往常有着深深黑眼圈、脸色憔悴到像是几天没睡的青年。他的脖子上挂着无数哗啦啦作响的护身符,身穿老旧长袍,头发也乱蓬蓬的。

他就是前任魔王候补之一,萨冈的死党──巴尔巴洛士。

萨冈这句话带有一点藏不住的焦躁,使得他眼前的玻璃杯产生裂痕。

现场的压迫感或许不会使懦弱的人当场死亡,但可能免不了昏倒。正在找机会给巴尔巴洛士点单的少女店员,虽然「咿」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却没有倒下。这么说来,她是萨冈跟拉菲尔第一次见面时,在一旁昏倒的女孩呢。

面对这般犹如攻击的厌恶,死党的脸色却丝毫未变,而是拿起裂开的玻璃杯。

萨冈杯中的冰块也已经完全融化,他一口喝光杯里的酒,并粗暴地把玻璃杯碰一声敲在萨冈面前,玻璃杯立刻整个粉碎了。

「你的心情怎样都好啦。」

「你这家伙想死吗──!」

这次萨冈的发言甚至带有杀气,巴尔巴洛士却反过来抓住他的衣襟。桌子被掀翻,店内鸦雀无声。

「你这单薄的狠话是怎样!想挑衅的话,就讲点足以激起人怒气的话啊!」

然后他像是在放话般怒吼:

「你啊,只是被女精灵拒绝而已,脸干嘛臭得像是厕所里的大便一样!」

从这男人口中说出的话意外直率,让萨冈顿时退缩了。

这个别名《炼狱》的魔术师可以透过「影子」出现在任何地方,自然也听见了萨冈和涅芙特洛丝的对话。

萨冈死死咬紧牙关。

「那你能救得了她吗?」

「哈,为何我要帮那种傲慢的女人?这是你想做的事情吧。」

他说得没错。

想救涅芙特洛丝是萨冈自己想做的事,连本人都不想得救。然而自己却向这样的男人寻求答案,他真是疯了。

然后巴尔巴洛士沮丧地垂下肩。

「……喂,拜托啦,一切都是你挑唆的吧。」

仿佛刚刚的斥责都是场谎言般,巴尔巴洛士用依赖的语气说: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庆祝生日啊,但起了开头的你,现在为何要一脸『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的表情啊!」

店内的紧张氛围瞬间融化了。

客人们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各自点了酒跟料理,开始谈笑。对〈魔王〉的畏惧最后变成了关心青春期少年般的温暖视线。

虽然有些无法接受,但萨冈也没有想让街上的居民害怕自己,于是他只能努力忍耐自己的情绪。

接着他重新面对巴尔巴洛士。

──啊……什么啊,这家伙是来商量榭丝缇的生日吗……

嗯,自己都那样煽动他了,却还做出一副『抱歉,我目前没啥心情庆祝生日』的反应,他当然会生气啦。

话说,这个男人虽是一脸悲痛,其实脑中都只想着榭丝缇的事。他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涅芙特洛丝怎样都好,有够差劲。

──不过在这方面,我也一样吧。

他就是因为想快乐地庆祝涅菲的生日,才会想救涅芙特洛丝。

他当然没有舍弃涅芙特洛丝的打算,但在优先顺位上,涅菲绝对在她之上。

尽管这两人就是一对自私至极的差劲魔术师,结果他们目前在拯救涅芙特洛丝这个目的上却是一致的。

萨冈轻轻叹了口气,用指尖转一圈使出魔术。

被翻倒的桌子与破掉的玻璃杯都回复成原本的状态,仿佛时光倒流般。幸好玻璃杯内是空的,不用烦恼里面的液体要如何处理。

接着他唤来附近的少女店员。

「给我蒸馏酒白兰地。」

「麦酒,还要熏肉和起司。」

「……你啊,自己付钱。」

就在萨冈边碎念,边准备坐到与巴尔巴洛士同张桌前时──

「──呵呵,那我就点葡萄酒吧。」

这道耳熟的甜美声音,教萨冈与巴尔巴洛士面面相觑。

一名外表年幼、与傍晚的酒吧不相衬的少女,不知何时就坐在这里。

她把其中一张椅子拉到旁边,让

诡异的玩偶坐在上头。玩偶的重量似乎比外表看起来还重,不光是椅子,连地板都在放置玩偶那瞬间嘎吱作响。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萨冈因为知道了这个少女某部分悲哀的过去,还在前几天把她从以为救不了人的「恶梦」中救出,这的确令他稍稍放心了一点。

纵然如此,萨冈仍旧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也持续意识到她这个人很棘手。再加上她还是个比萨冈还不会看气氛的活死人,不是萨冈在这种严肃的状况──两个当事人的确是很严肃──想见的对象。

艾谢拉摆出佯装不知的表情耸耸肩,并用懒洋洋的口气回答:

「涅芙特洛丝小姐的事,我自认也是很清楚的。」

毕竟艾谢拉在涅芙特洛丝身旁跟了一个月,区区一点异变应该还是能注意到的。

要是再发生什么复杂的事,那就麻烦了──萨冈怀着警戒问她:

「我不懂你有何理由关注涅芙特洛丝。」

这名少女只会为了「银眼之王」及其直系子孙相关的事,又或是有关〈阿撒兹勒〉的事展开行动。

硬要说的话,涅芙特洛丝因为和〈阿撒兹勒〉扯上了关系,站在艾谢拉的立场,她反倒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抹杀对象。

然而,艾谢拉却用怜悯的态度呢喃:

「看着那么直率又纯粹的女孩,我也是会产生感情的唷。」

尽管萨冈觉得她怎么敢说这种话,但奇怪的是,他感觉这句话似乎不是骗人的。

也许是察觉到萨冈诧异的目光,艾谢拉稍微补充了几句:

「……我本来真的只打算旁观,但状况有些变了。」

说到这名吸血鬼,无论如何都只让人想到她会做出危险的举动。

开始提防的萨冈哼了一声。

「嗯,算了。既然你都来了,就让你来帮忙吧。」

与庆祝他人生日这种行为无缘的三人,为了庆祝某人的生日,在这一瞬间结为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同盟。

不管怎么样,萨冈一个人是无计可施的。现在他想要的是建议,即使只有一点也好。

就在三人争论着这些事情时,店员端来了他们点的东西。

「……我说,这是葡萄汁吧。」

「嗯嗯,等你长大了再喝喝看葡萄酒喔。」

在少女店员的随意应付下,艾谢拉感到屈辱地噘起嘴。

004

萨冈斜眼看着被人摸头安抚的艾谢拉,一口气喝光玻璃杯内的酒,才终于开口说:

「然后呢?你们既然集结在此,那起码有些有用的情报吧。」

「哈,你怎会期待这么刚好的发展?我哪有可能解决复制人的寿命问题。」

巴尔巴洛士仰起头,用惊人的速度大口喝下啤酒杯中的酒后,又直勾勾地回望萨冈。

「但我会帮你。」

觉得人命跟路边杂草差不多的男人说得很真诚。

「一旦知道那个女人的寿命,笨女人就会为了救那女的开始做无谓的努力,甚至会把其他事物都先放到一边。等救不了人时,又会像个笨蛋一样闹起别扭。」

圣骑士没有可以拯救复制人的办法,那名少女也明白这一点。但她肯定会四处奔走,无法在原地干等。

巴尔巴洛士再次举起啤酒杯饮酒,然后碰一声地把空了的啤酒杯放到桌上。

「……看到她那种表情,我会觉得很烦。」

只因为这种理由就愿意协助萨冈,这种事真亏他干得出来。不顾自己也是这副德性,萨冈对他回以傻眼的视线。

艾谢拉在这时候提出疑问:

「我对于魔术这方面一无所知,但延长寿命不是你们魔术师擅长的领域吗?」

这个意外的问题,令萨冈和巴尔巴洛士诧异地瞪大眼睛。

嗯,就算是活过千年的吸血鬼,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懂。

「居然是从那里开始谈吗……算了,我来说明。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复制品──也就是复制人。」

关于这点,艾谢拉倒是很清楚。她点点头,并未特别想到什么问题。

「但是,复制人这种存在本来寿命就短,最多就是几年到十年。至于寿命短暂的原因有许多说法,在这里先略过。」

在魔术师之间,谣传生物的身体是由一种被称之为细胞的细微球体所构成。把这些细胞进行分裂、增殖而做成人形,这就是复制人的原理。

可能是在增殖的过程受到魔术无法观测到的损伤,又或者是细胞分裂本身有回数的限制,被复制出来的复制人在几年到十年间就会自然毁灭。

而这里就是艾谢拉的疑问。

「从结论来说,用魔术续命的确可行。虽然可行,但是得拼命延续,才能有十年的寿命。」

萨冈对这些了若指掌。他麾下不是只有魔术师,还有贵精灵的魔法及法儿这样的龙,甚至还集齐了流卡翁的三种神器。只要有几年的时间,他应该很有可能透过这些东西,建构出使涅芙特洛丝续命的办法。

──但她身体的崩溃速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其原因恐怕就在于〈阿撒兹勒〉。

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的影响,加上与阿丽丝泰尔的接触,让涅芙特洛丝的身体二度遭到〈阿撒兹勒〉侵蚀。

不对,如果最初的原因在于史福朗基得的「泥状魔神」那起事件,那就是三次。

毫无疑问地,这些因素缩短了她本来就短暂的复制人寿命。

巴尔巴洛士不悦地咕哝道:

「真是的,那女的对你提出的方法,又有哪里看不惯了?」

艾谢拉像是感到意外地睁大双眼。

「有能救她的办法吗?」

「毕竟就算是复制人,若不是非常糟的失败作,都没理由用完就丢。复制人有专门的运用方法。」

见艾谢拉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萨冈补充道:

「复制人本来就是只会服从术者命令的装置,涅芙特洛丝是例外中的例外。但即使是普通的复制人,也能累积知识和经验。即使是在同样的命令下做同样的事,累积了经验的复制人和全新的复制人,效率也是南辕北辙。」

复制人虽是魔术师的道具,却必须十分仔细地运用,〈魔王〉之首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听说也运用了自己的复制人好几百年。考虑到制造和养成的劳力,只要主人不是彻底的蠢蛋或是一心想破坏,是不会把复制人用完就扔的。

──更何况,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妹妹。

萨冈从未把那名少女当道具看待,而是认同她作为一个个体。但那具身体是复制人,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要是对事实没有正确的认知,就没办法解决问题。

而复制人是在几百年前被开发出来的,魔术师在这期间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过。

延长寿命这件事本身虽不可能,让复制人活下去的办法却是存在的。

巴尔巴洛士接下去继续说:

「而说到复制人,就是寿命没了以后还能替换身体的道具。」

要是容器坏了,只要准备好代替的容器即可。

做出新的复制人,再把精神移植过去──这就是魔术师一直以来运用复制人的办法。

但萨冈却摇摇头。

「……我知道她不会接受这个办法。」

「为什么?」

「做出涅芙特洛丝的人,是个叫做比夫龙的〈魔王〉。我是不觉得魔术师里会有正经的人存在,但那家伙是我所认识的魔术师里最差劲的一个。」

巴尔巴洛士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发出「啊……」的声音并抓了抓头。

「那个魔术师做了什么?」

萨冈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告诉艾谢拉:

「比夫龙怀着随便的心情,把涅芙特洛丝的失败作制成喀迈拉,用完便扔了。」

比夫龙甚至唆使那只怪物攻击知晓自己出身、叛离自己的涅芙特洛丝。倘若当时没有榭丝缇在场,涅芙特洛丝就没救了。即便萨冈能够保护她,应该也无法让她像现在这样展露笑容。

萨冈认为涅芙特洛丝已经克服那起事件了。但问她要不要再次交换同样的复制人身体,她仍是无法接受。

说明完这件事后,艾谢拉仿佛是觉得恶心,以手捂住嘴角。

「……在世间徘徊千年,就会看到一些不好的事物,但这件事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已经糟到能排进前五名了。」

一副若非比夫龙若非生者,她就会立刻去解决他的口吻。

像是在整理思绪般,萨冈低声说道:

「在剩下的一个月内找出至今谁都没发现的办法,这并不现实。」

「嗯,关于这点,我跟你抱持相同的意见。」

如果萨冈不能在一个月内拯救涅芙特洛丝,就来不及庆祝涅菲的生日了。再加上榭丝缇的生日也很近,巴尔巴洛士也深深颔首。

艾谢拉却在这时摇头。

「……没那么多时间。」

「什么?」

「一个星期……不对,可以的话,我必须在这几天解决这件事。」

不可

能──萨冈脑里率先浮现这三个字。

但萨冈猜到了让这名少女如此急迫的理由。

「……这样啊。你已经──」

萨冈过意不去地垂下目光。

在前几天的「恶梦」中,萨冈目睹了艾谢拉的秘密──她被作为人柱埋在神殿内的模样。

少女的身体变成既非石头又不算铅的材质,在那个冰冷又可怕的空间支撑世界千年。即使化为那样的姿态,那具身体却还活着。纵使这里的艾谢拉寿命走到尽头,也会永远都是结界中心,无法获得解放。

由于那座神殿遭到破坏,艾谢拉也会消失。尽管靠着莉莉丝的力量勉强维持着生命,却没办法取回失去的寿命。

──所以她才想至少在最后拯救涅芙特洛丝吗?

即便身为夜之一族,要是艾谢拉在这次消失,就不会再苏醒过来了。那个空虚的世界将是少女的一切,而且会永远持续下去。

萨冈虽不喜欢这个吸血鬼,却希望至少实现她最后的心愿。

「咦、不,不是这样……」

艾谢拉慌慌张张地想要说点什么作为掩饰,却没有出言否定这个推测。

萨冈看向巴尔巴洛士。

「就是这样,得在剩下的几天里拯救涅芙特洛丝。」

「……唉,有够麻烦。」

巴尔巴洛士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没有反驳,似乎也察觉到了萨冈的意思。

艾谢拉愈发坐立不安,宛如受到罪恶感的影响,不过这名少女常常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萨冈宽容地当作没看到。

萨冈「嗯」的一声,开始思考。

「既然如此,手段就更是个问题了。最糟的情况,连你这样的活死人也纳入选择或许会比较好。」

魔术里有成为吸血鬼的方法,尽管没听说过复制人变成吸血鬼的例子,但也可以选择成为人以外的种族,有值得尝试的价值。

萨冈一说,艾谢拉便脱口而出:

「活死人……啊,说不定……」

「怎么了?说说看。不管什么都好,我现在想要情报。」

艾谢拉表现出犹豫的态度,最终还是点头了。

「我好像有条线索,只是大概有两个让人绝望的缺点……」

「别在那边故弄玄虚,快说啊。催的人不是你吗?」

在巴尔巴洛士的催促下,艾谢拉尽管面露不悦,仍开口说:

「银眼之王也看到了吧,就是我的本体。只要使用那个本体,或许就能给涅芙特洛丝一具新身体,而且不是复制人,而是做为人的身体。」

「真的吗!」

「只是有很大的问题。」

说完,她举起食指。

「首先是第一点,我也不清楚解放那个本体的办法。」

「本人也不知道吗?」

「……嗯,毕竟我当时成为人柱时,并没有心思去考虑之后该如何善后。」

艾谢拉是在约略千年前成为人柱的,这是连萨冈都想像不到的事。

──不过,只是那种程度的话还有希望。

分析魔术构造是萨冈擅长的领域。他之前也直接碰触过它,要分析其结构并非不可能办到。

然而,艾谢拉在这时举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这个是我们目前力不从心的问题。」

她像是不太想说般噤了声,随后又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要是解放了我的本体,『结界』就会崩毁。」

啊啊──萨冈烦恼地抱头。

──意思就是世界会毁灭吗?

没了艾谢拉的结界,〈阿撒兹勒〉就会开始侵蚀这里的世界。不用三天,世界就会毁灭。即使所有〈魔王〉和圣骑士一同战斗,也只能争取时间,涅菲的生日也会就此消失。

这一点是现在的萨冈解决不了的。

巴尔巴洛士也咂了下嘴。

「怎么了?我听不太懂,所以是不可能实行吗?这方法根本派不上用场。」

「是因为你们说什么方法都好,总之说出来,我才说的呀。」

倒不如说,以这个总会含糊带过大部分问题的少女而言,这已经算是她认真得惊人的回答了。

只是──萨冈想着。

──新身体……这番话我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萨冈觉得点跟点连在一起了。

说起来,现在跟萨冈敌对的谢利康到底有什么目的?制作出〈阿撒兹勒〉,想要唤回死者──

「──银眼之王。」

听到艾谢拉的声音,萨冈摇摇头,中断思考。

再继续思考〈阿撒兹勒〉的事,那就危险了。尽管只是细微的一部分,但理解了〈阿撒兹勒〉的萨冈若是再靠近真实,它就会醒来。

「……没什么,别在意。」

无论如何,艾谢拉的情报虽有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可能性,但剩余的几天时间却不足以让他们出手。

无计可施了。

萨冈环起手,仰头看着天花板。

从木纹缝隙间扩散开来的霉十分显眼,或许是上面那层楼打翻了什么饮品在地上。如果不连木板一起换掉,霉的范围很快就会扩散到其他地方。

也因为自己刚刚给人添了麻烦,萨冈举起食指转了一圈,把木板上腐蚀的部分连同霉一起烧掉,并用物质化的魔力塞住空着的洞。这跟前几天他修复艾谢拉雕像时用的是同一个魔术。

他在愣愣执行这个动作时,突然恍然大悟。

──我能不能用这一招,以细胞为单位重造涅芙特洛丝的身体?

要光凭魔力重造一个人,就需要数百位普通魔术师的魔力。尽管是个连让人去想都嫌蠢的念头,但萨冈手上有可被称之为魔力炉的装置──〈魔王印记〉。只要使用这个,这方法或许可行。

然而要只用几天就把想法完成到实用阶段,这非常地困难。

──但,并非不可能。

虽然不是不可能,却不现实。

这方法有尝试的价值,但如果问他是否该把剩下的所有时间都赌在上头,他也只能摇头。最多只能把它当作第二方案来考虑。

果然还是得与其他办法并行做准备。

正当三人都想不到良策、无奈低吟之际,巴尔巴洛士开口说:

「果然还是只有交换容器这个办法了吧?与其去思考不可能的办法,想想让那女的点头的方法还比较现实。」

以这个男人来说,他难得会讲出这番有道理的话。

制造新身体──这件事本身很简单。

只要叫回戈梅利与沙克斯,他们轻易就能做出复制人。至于作为基底的细胞,跟涅菲拿根头发之类的就能解决,不用三天就能完成。

傻眼的萨冈摇摇头。

「能做得到,我就不用这么费神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也没办法啊。是说,涅芙特洛丝是怎样?明明有活下去的办法却拒绝,她是想自杀吗?」

艾谢拉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很刺耳,但萨冈认为现在应该不用太在意她。

萨冈摇摇头。

「……她应该也不想死吧,但她的求生欲望也没强到,能让她宁愿用复制人的身体也要活下去的程度。」

「唉──好奢侈的烦恼,真教人羡慕。」

差不多可以扁他了吧──萨冈一握住拳头,艾谢拉像是灵光一闪般,抬起脸说道:

「哎呀,说不定这是个好点子。」

「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让涅芙特洛丝小姐点头的点子。」

萨冈皱起眉。这个吸血鬼应该没有巴尔巴洛士那么笨,她是有什么根据吗?

艾谢拉把手举到自己胸前,以确信的语气这么说:

「简单来说,就是让她变得想活下去,想到没办法选择手段的地步就好了吧?」

「有那种方法吗?」

「哎呀哎呀,银眼之王还需要问吗?这件事很简单呀。」

就在萨冈一头雾水时,艾谢拉坦荡地如此宣言:

「只要让那女孩坠入情网就好了。」

萨冈跟巴尔巴洛士一脸认真地齐声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艾谢拉,我是打算谈正经的话题。」

「唉──真讨厌,女人为何脑中都像这样充满梦幻泡泡呢?连我家的笨女人,都是个认真做起事来就很能干的家伙耶。」

「没错。在我烦恼时,涅菲也不会说什么无聊的笑话。」

艾谢拉打从心底感到傻眼。

「你们两个,把手放在自己胸前,再说一次刚刚的话。」

「「…………」」

两人只能转开视线。

最起码要反驳一下──萨冈如此心想并说:

「可是恋爱这种事情,不是由他人引导就能谈得起来的吧?」

「也不是这样。涅芙特洛丝小姐就跟之前的法儿一样,对恋爱是有兴趣的。而且她身边不也有个很棒的男士吗?」

一想像到女儿有了喜欢异性的那一瞬间,强烈的愤怒与绝望感便一口气涌上萨冈心

头。

法儿未来如何先暂且不提,萨冈理解了艾谢拉话中的意思。

「……你是指那个理查吗?」

这是担任涅芙特洛丝护卫的圣骑士之名,萨冈也承认他是个性格坦率、无可挑剔的青年。

硬要举个缺点的话,就是他没有相当于圣骑士长的力量,让萨冈必须操多余的心吧……

可是──萨冈摇摇头。

「那家伙明明是那么坚强地在表现自己,涅芙特洛丝却完全没注意到啊。你认为这能在剩下的几天内改善情况吗?」

「呵呵呵,在银眼之王告知了事实的现在,我觉得是有可能的唷。」

「……?什么意思?」

「总之,你看着就知道了。」

艾谢拉只是扬起可疑的微笑,没有回答。

不过,尽管虽非自己的本意,如今的萨冈也只能参与这个可靠性最高的计划。

同一时间,莉莉丝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奇恩诺因德的街上。

因为要给萨冈的生日礼物有纳贝流士帮忙之下,变成了大家各自准备好想送之物的形式。虽然疑惑纳贝流士明明身为〈魔王〉,为何表现得那么亲切,但他却笑着说自己已经拿到十分足够的报酬。

接下来只要在不泄漏给萨冈的前提下准备宴会即可。按时间来看,应该能设法赶上。

她在这个城市已经没事要办了,理应早点回到萨冈的城堡。可一旦回去,就会碰到佛尔卡斯。

尽管跟艾谢拉约好要好好面对佛尔卡斯的告白,但这次她却感到很尴尬,总觉得很难正常跟他交谈。

于是在涅菲她们踏上归途后,她仍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街上。

──差不多该回去帮忙厨房那边了……再加上赛尔菲的事也让人在意。

那个儿时玩伴从一大早就怪怪的。

她曾看过赛尔菲露出那种表情。

赛尔菲快从亚特拉斯提亚离家出走前,曾带着同样的神情跟莉莉丝讲话。

倘若莉莉丝在当时有明确察觉到她的心情,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当然,赛尔菲想必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吧。

即便如此,自己明明是她的儿时玩伴却没能跟她谈谈,这件事永远都会令她心中涌现后悔之情。

莉莉丝心想,这次自己必须跟她好好谈谈。

「……明明必须回复佛尔卡斯,我为什么光在想赛尔菲的事?」

毕竟同时发生了两个问题,也可说是无可奈何,但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了。

就这样,她依旧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嘴上叹气。

「「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听到跟自己说出口的话如出一辙的发言,莉莉丝抬起脸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有着绯红秀发及双眸的圣骑士少女,年纪应该是大自己一、两岁。或许是在外头经历了什么战斗,她身上那套豪奢的盔甲有些脏了。她记得自己曾在萨冈城堡内看过这个人几次,对方也一脸诧异地凝视着莉莉丝。

「咦,你是……呃,常来魔王大人这边的圣骑士……?」

「我是榭丝缇。那么,你是萨冈那边的梦魔阁下吗?」

「啊、嗯,我叫做莉莉丝。」

仔细想想,明明曾距离这么近,两人很奇妙地竟没有机会交谈。彼此互相报上名字后,便产生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共鸣。

在这方面,圣骑士少女似乎也是一样,她宛如遇见分散多年的姐妹,用充满亲近之情的眼神看着自己。

笨蛋跟笨蛋是会互相吸引的吗?必然会遇见的两名少女相遇了。

圣骑士──榭丝缇清了下喉咙,说:

「那个,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稍微聊聊?当然前提是你有时间的话。」

「……!谢、谢谢你。好开心,我刚好也觉得……想跟谁说说话。」

榭丝缇走向附近的店家,莉莉丝也跟随她的脚步。

看来那好像是一家红茶店,也有提供像三明治这种简单的食物及饮料。贩卖的商品似乎是以饮料为主,有相当多的种类,里面甚至还有一个人实在吃不完、有如高塔的甜点。

在客人经常出入、混杂的店内,隔着给两人使用显得略小的狭窄桌面,两人分别就座。

不可思议的是,两人所点的同样都是香草茶。

「啊,圣骑士小姐也会喝洋甘菊茶啊。」

「叫我榭丝缇就好。我以前老爱喝红茶,是被担心我太操劳的朋友推荐才开始喝的。喝了这个会觉得心情十分平静。」

「我懂。睡前喝可以睡得很好,而且很香……那个,榭丝缇小姐。」

由于她们立刻发现彼此喜欢的共通茶类,于是相视而笑。这种名为洋甘菊茶的香草茶是以回复精神疲劳及放松效果著名的饮料,毕竟笨蛋就是种常因为自己太笨而不断操心的生物。

尽管莉莉丝无从得知洋甘菊茶有这样的效果,听到「朋友」两字的她仍出声问道:

「你说的朋友,该不会是指涅菲小姐吧?我也是受到涅菲小姐推荐才喝的。」

「啊……不是,或许追本溯源应该是来自同一个人吧,是个叫做曼妮拉的服饰店店员。」

由于这个名字很耳熟,莉莉丝的身体顿时僵住。

「曼妮拉小姐,该不会是那个偶尔会来城堡玩的翼人族……?」

她和莉莉丝、赛尔菲同样都不是魔术师,而且还是局外人,然而却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城堡,是个谜样人物。

「……难道,你也曾经受害吗?」

「不,我是没怎么样,但我有个叫做黑花的儿时玩伴似乎十分受她喜爱……」

每次黑花跟曼妮拉碰面,黑花都会被迫穿上奇怪的服装并发出惨叫声。涅菲似乎也很习惯了,不太介入调停,让黑花很伤脑筋。但要是曼妮拉真的做得太过火,她还是会制止的。

顺带一提,沙克斯那个魔术师看到被迫穿上暴露服装的黑花,就会露出十分动摇的表情,最后被管家拉菲尔先生追着跑,这已成了一连串固定的流程。

榭丝缇像是十分理解般地捂住脸。

「她虽然不是个坏人,但听说涅菲跟我们教会的人常常受害。」

看样子,榭丝缇本人并没有直接受害。考虑到曼妮拉还推荐她洋甘菊茶的举动,难道那个翼人族有着会对笨蛋手下留情的原则吗?

──不,我们并不笨啊。

只是,光是稍微聊聊,莉莉丝就觉得两人已经处得十分融洽了,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榭丝缇平稳地开口说道:

「先别去管曼妮拉,那个、我看你愁眉苦脸的,是在城堡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明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榭丝缇却一句话就直捣核心。

莉莉丝忍不住瞪大双眼,榭丝缇却体贴地慢慢说:

「我不是不信任萨冈,但听说你明明不是魔术师,却生活在魔术师群当中,想必会有什么对他们难以启齿的烦恼吧。如果觉得我可以听的话,要不要跟我商量看看?」

莉莉丝觉得榭丝缇真是个聪明又温柔的人。

她目前一定也抱持着某种烦心的事,却一眼看穿莉莉丝的烦恼,并用仿佛对待亲人的体贴态度对待自己。

莉莉丝忍不住眼角一热,为了掩饰快要滑落的泪水,她说:

「那、那倒没有啦。这样说起来,圣骑士小姐也是一副烦恼的模样喔。我是不清楚教会的人必须经历什么样的辛苦,但身为圣骑士长的立场需要肩负的重责,我认为自己还是能稍稍理解的。」

莉莉丝可是流卡翁三大王家之一,修普诺艾尔的第一公主。

为了濒临灭亡危机的同胞与稀有种,她来回奔走处理王族的职务,甚至还曾独自对〈魔王〉提出交涉,应该是能理解对方这类站在众人之上身分的苦恼。

见莉莉丝这样回答,榭丝缇不知为何捂着胸口,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你、你没事吧?」

「不,没事。那个、因为很少会有人这样看待我……」

莉莉丝心想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彼此都还只有十几岁,还都背负着普通人无从得知的苦恼和重责,她的周围却没有理解者。

莉莉丝自桌面探出身,握住榭丝缇的手。

「我觉得你是个很棒的人。我能做的事虽然有限,但希望你能坦然跟我说。」

「……!谢、谢谢你!」

像是得到了一生的挚友般,榭丝缇的眼角泛起喜悦的泪光。

互相确认过彼此的友情后,莉莉丝想起自己尚未回答最初的问题。

「那个,我的问题是还没到烦恼的程度啦……其实城堡最近有了新的居民。」

「嗯,是魔术师吗?」

「嗯──该怎么说呢,他原本好像是魔术师,本人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这样还能被称作魔术师,那就是了吧。」

别看他那样,他据说还是其中一位〈魔王〉。

莉莉丝所知的〈魔王〉是像萨冈及马加锡亚这样,拥有威严和强大力量的魔术师。其中也有像欧利昂那般温柔的人,但她突然没

在笑的时候,就会散发出一股压迫感,使莉莉丝不敢看着她。

现在的佛尔卡斯,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这些形象。

「那个人引起了什么问题吗?」

「说是问题,应该算吧……」

接着莉莉丝先做了次深呼吸,这才开口:

「……那个人向我告白了,而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榭丝缇杏眼圆睁,然后不知为何点点头,仿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会感到困惑呢。」

「我觉得,那个人说这番话时肯定是认真的。但我知道,那个人在失去记忆前是喜欢某个人的……」

在说明期间,莉莉丝感到胸口疼痛,紧紧捂住那一处。

「那个人以前喜欢的人,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她其实很笨拙,虽然她好像是打算瞒着我,但她其实感到很难受,却又很努力……」

艾谢拉在没有魔术师的国家活过千年,究竟是多么可怕的经历,这已经超越了莉莉丝的想像。即便如此,她一旦对谁敞开心扉,就得立刻面临千年的别离,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艾谢拉理应也能过得更加幸福的……

「嘎、咳咳、呼咕……!?」

然而榭丝缇不知为何捂着胸口扭动身体,仿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怎、怎么啦,榭丝缇小姐?」

「不,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说。」

榭丝缇的额头开始滴滴答答地淌下冷汗,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但她却坚决不愿回答。

不找医生过来真的没问题吗?──尽管莉莉丝觉得不安,还是在榭丝缇的催促下继续说下去。

「我就在想,现在他对我的那份心意,是不是本该属于那个人才对……虽然那个人说没这回事,但这样我岂不是抢走了她该收下的心意吗……」

「──没这回事!」

榭丝缇抓住莉莉丝的肩膀,极力否定。

「要是那个男的说『我现在喜欢你,不喜欢你朋友了』,那他就是个让人失望的男人。」

榭丝缇也明白,事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她紧紧盯着莉莉丝的眼睛,说出下一句话:

「不过,如果并非如此,那他就是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才喜欢上你的。」

圣骑士少女激动到甚至眼泛泪光,仍用殷切的语气说:

「他对你的心意,一定比对你朋友的心意还要大很多喔!」

面对这份仿佛在陈述自己实际经验的热情,莉莉丝没能招架得住。

「榭、榭丝缇小姐也有、类似的经验吗……?」

榭丝缇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回过了神,脸部从下巴前端到耳朵的部分都染上一片绯红。

「啊呜……呃、这个──!」

年纪较大的女性,恋爱经验果然也会比较精彩吧──莉莉丝意外轻易地听进了这些话。

「这样啊……更大的心意……我从没这么想过。」

「嗯、嗯!一定是这样没『绰』。」

尽管榭丝缇已经口齿不清,一副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的样子,却还是肯定地回答。

佛尔卡斯的那份心意,是不是应该由艾谢拉来接受?自己接受了,感觉就像是横刀夺爱,这是不是非常卑劣的行为呢?

莉莉丝愈是想面对佛尔卡斯,涌上的不只是对于艾谢拉的罪恶感,还有仿佛正在欺骗他的心情。

可是,这或许只是莉莉丝擅自这么认为的。

莉莉丝终于开口说道:

「我想,自己应该没办法立刻给他回应。所以,我准备试着从『理解他』这一步开始。」

见莉莉丝这么回答,榭丝缇的脸部表情缓和了下来,像是松了口气,只是脸上的红晕和眼眶里的泪水还在。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你也有可能会喜欢上其他人啊。」

「喜欢的人……!?」

被榭丝缇这么一提,莉莉丝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那个乐天儿时玩伴的脸。

──我、我在想什么啊,我们都是女的耶。

像是要甩开心中的动摇般,莉莉丝说:

「那个,谢谢你陪我商量。榭丝缇小姐果然也有这种经验吧?」

「啊呜!?呃、这个嘛,应该说没那回事,还是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呢……」

榭丝缇摇摇头,脸再次红到好像会喷火的地步。

然后她似乎改变了主意,直接垂下头。

「不,你都向我坦白了难以启齿的烦恼,我也应该告诉你。」

「怎么会!我只是希望有人听我说,榭丝缇小姐不需要勉强说的。」

莉莉丝很感谢她。

可是榭丝缇却再次摇摇头,用有些虚幻的表情开始陈述:

「……那个,萨冈那边不是有法儿在吗?」

「咦?嗯,她是个好孩子。」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名字,莉莉丝稍微愣住了。

法儿虽是〈魔王〉萨冈的女儿,却会在厨房里跟大家一起帮忙烹调,今天也和她们一同欢笑,看起来非常快乐。说她的真面目是龙,实在教人无法置信。那副模样别说是像魔术师了,明明只像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莉莉丝虽然无法想像她造成其他人的烦恼,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莉莉丝一头雾水之际,榭丝缇让自己双手的食指缠在一起,怯生生地开口说:

「前几天,那孩子来拜访我,那个时候……」

圣骑士少女支支吾吾,像是实在说不出口,最终还是捂着脸说:

「她、她请我说恋爱的事给她听!」

听到这句冲击性的发言,莉莉丝睁大双眼。

「这、这件事,要是被魔王大人听到,那就不得了了吧……?」

「嗯、嗯,我也这么想,所以才瞒着萨冈。」

事实上,这件事在当天晚上就传入萨冈耳中,甚至发展成集结萨冈阵营最大战力的家庭会议,而莉莉丝她们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是因为坦白一件事而稍微冷静了些,谢丝缇终于放下捂着脸的手,说起后续:

「她问了我很多羞耻的事,这倒也就罢了。那孩子总有一天也会谈恋爱,我认为那种行动也是成长的证明。」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的确是能以早熟孩子的好奇心为由一笑置之。只是〈魔王〉或许会以足以毁灭世界的气势大吵大闹。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榭丝缇这么烦恼?

「那个,我在不久之前有个喜欢的人。但我遇到那个人时,对方就已经有恋人了,况且他也是我不能喜欢的对象。只是,他有着非常痛苦的过去,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想离他更近一些。」

莉莉丝面露疑惑,这段话她好像在哪听过。

──我是觉得,世上应该没什么人会过得像艾谢拉那么辛苦……

莉莉丝没特别联想到自己、魔王和涅菲的经历,照着自己的意思如此认为。

「然而到最后,别说是让那个人回头看我了,他甚至都没察觉到我的心意。我也没有想妨碍他们的意思,就把这件事当作是自己心中已经结束的事……我是、这么打算的。」

榭丝缇说这些时露出的微笑实在算不上明亮,却也没有散发出留恋的阴霾。

看来正如本人说的,那些过去她已经想通了。

莉莉丝尚未在真正的意味上理解恋情,很难想像恋情没能实现的痛苦。

──佛尔卡斯就是抱着那样的心意,痛苦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吧……

莉莉丝虽然并不是同情他,但一想到这点,胸口深处就开始泛疼。

只是,榭丝缇在这时再次红着脸低下头。

「那部分已经无所谓了,只是、被法儿问到恋爱的事时,我脑中浮现出别人的脸……」

这句出乎意料的发言,令莉莉丝诧异地瞪大眼。

没错。莉莉丝在〈亚榭尔•伊梅拉〉时喝得烂醉,在无人岛时又和赛尔菲一起忙于假期的准备,没有看到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待在一起的样子。

莉莉丝探出上半身问道:

「是、是什么样的人?」

「咦耶!?那个,就算你问我是怎样的人……他、不太绅士。会立刻说我笨和小看我,接着又会把我当作野武士,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应该也做了很多坏事。嗯,是个超级差劲的男人。」

该说对方是圣骑士一般都不可与其扯上关系的类型吗,总觉得是个必须要逮捕的对象,莉莉丝却很明智地噤声了。

说着说着,榭丝缇像是也感到火大,后半部的语气也很粗暴。

或许是觉得说得太过火,她低声地咕哝:

「不过,他偶尔也有优点,只是真的是偶尔。总之,他还送过我可爱的发饰。」

榭丝缇这么一说,莉莉丝才注意到她的发上戴着蝴蝶样式的可爱发饰,材料并非黄铜,而是真正的金,无疑是即便搞错也不可能送来玩玩的东西。

「而且,他一直在保护我。虽说他本来好像是因为萨冈的委托,但他帮我的理由大概跟这无关。因为

他连委托时可以直接无视的事都会帮我……」

莉莉丝终于理解法儿拜访她的理由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晒恩爱吧!

仔细想想,由于从远处观望他们家的魔王大人与涅菲是默许的规矩,因此没什么从两人口中听到彼此事情的机会。当然只要一问,应该能听到相当程度的情报,可如此一来便会「摄取过多糖分」。

也因为榭丝缇在这一点上无法隐瞒,才会像这样坦率地晒起恩爱。对恋爱有兴趣的话,就会最先被他们「这块糖」砸个正着。

可是既然如此,让她烦恼的事究竟是什么?

莉莉丝等着榭丝缇的下一句话,最终榭丝缇一副为难地开口:

「……可是,他今天却完全没现身,跟他讲话也没有回应……呃,我也不是感到寂寞啦,但到底该怎么讲才对?」

榭丝缇紧紧捂着胸口,挣扎似地说:

「我不是个能够顾虑到他人的人,所以在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时,就会感到非常不安或痛苦……」

接着,榭丝缇用泫然欲泣的声音继续这么说道:

「我心中不断涌上不想被他讨厌……或是对、对他没待在我身边,而感到不满等自私的感情。」

她看起来非常烦恼,但莉莉丝却感到疑惑。

「自私……这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圣骑士少女像是犯下了什么罪般呻吟着:

「因、因为,『喜欢』这样的心情,是不能要求回报的吧?」

啊啊──莉莉丝理解了。

──是那个地方不一致啊。

榭丝缇说的是「无偿的爱」,这当然是种既神圣又崇高的感情,但跟恋爱应该不一样。

「这是我朋友说过的话,所谓的『恋』跟『爱』是不同的唷。」

「恋跟、爱……?」

「对。爱是给予的情感,就像是母亲对孩子那样。」

榭丝缇想表达的情感会不会是这一种?

「但恋却不同,是会想去理解对方、一种『想要』的欲求,所以情感很激烈,会让人又哭又笑。」

虽然莉莉丝实在无法想像,那名吸血鬼少女谈起那种激烈恋情的模样,艾谢拉却说「恋」就是这样的感情。

「她还说,同时存在这两种心情,才叫做『恋爱』。只有一方就无法成立,需要两者同时存在才算数。」

这当然是莉莉丝从艾谢拉那边现学现卖的,不是她自己的经验或话语。

──不过,我应该必须把这些事情告知现在的榭丝缇小姐。

也不知这些话被听进去多少,榭丝缇像是在细品其中的意义般,低语道:

「两边都有、才是恋爱……」

莉莉丝突然想起榭丝缇刚刚说的话。

──他对你的心意,一定比对你朋友的心意还要大很多喔──

说不定,那就是榭丝缇自己的心情。

因为现在的她看起来,正为了自己那份过大的心情而感到困惑。

可是榭丝缇垂头丧气,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但是,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圣骑士少女露出犹如恋爱少女范本般的表情说。

「更重要的是……」

她吐出一口叹息过后,说出这句话:

「明明在不久之前还有喜欢的人,却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不会让人觉得我就是个轻浮的女人吗?」

「──没这、回事!」

莉莉丝下意识地说。

「恋情没有成真,为何不能去谈下一段恋情。能确实找到下一段恋情,这不是很厉害的事吗?」

莉莉丝握着榭丝缇的双手,说道:

「我认识的那个人因为没能找到下一段恋情,就一直到处游荡,变得连自己在找谁都搞不清楚了。我的朋友也是,虽然她没说出口,但我觉得她一直爱着已经见不到的某个人。」

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只爱着唯一一个人,这或许真的是件很好的事。萨冈和涅菲无疑就是这样的关系。

「我也还不清楚真正的恋爱。不过,这样的恋爱要是没有实现,应该会非常痛苦跟难受。明明这么痛苦却还能喜欢上某个人,这不是很厉害的事吗?」

连恋爱都不知道的小丫头来说这番话,或许听起来很滑稽。

──可是看到艾谢拉跟佛尔卡斯,我是这么想的。

要喜欢上某个人,一定是非常需要勇气的行为。

泪水自榭丝缇的眼中一颗颗滴落。

「咦、咦咦!?那个,对不起。」

「不、不是的……那个、我没想到、会有人愿意对我这么说……」

她过去想必一直是独自烦恼着吧。

──她很难受吧……

她那些随着安心而流出的泪水,看起来十分美丽。

「你一直在烦恼这件事吧……」

这样能稍微驱散她的烦恼吗──莉莉丝虽是这么想的,榭丝缇却擦了擦眼角,并摇摇头。

「啊、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

那从刚刚到目前为止所谈的内容又是什么?

见莉莉丝一脸愕然,榭丝缇很不好意思地咕哝:

「就是、今天啊,我在别的地方听说了生日的事。明明收了那个人送的发饰,仔细想想,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回礼给他……」

「啊……所以你是想回送他生日礼物吗?」

榭丝缇羞涩地点点头。

「只是,我不晓得他的生日在什么时候……问了他好像也不会告诉我,考虑到其他朋友的事,我就觉得他很有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原来如此,那去问本人说不定也很危险。

「除了本人以外,最有可能知道的人原本就不晓得庆祝生日这个习惯。老实说,我完全束手无策,已经无计可施了。」

「原、原来如此……」

老实说,刚刚失恋及下一次恋情的话题冲击实在太大,现在的讨论听起来就有点不是那么认真,但莉莉丝还是点点头。

这时,莉莉丝突然想起一件事──法儿将自己的生日,定在自己成为涅菲他们的孩子的那一天。

「呃,既然不晓得他的生日,那不用硬要查出生日也没关系吧?」

「什么意思?」

「就算不是生日,定个属于两人的纪念日,送他礼物如何?这样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两、两人的纪念日!?」

榭丝缇连绑在头部侧边的发束前端都跳了起来,红着脸点头。

「原来如此,有道理。可是,要选什么时候作为纪念日呢……?」

「像是两人相遇的日子之类的?」

「相遇的日子……」

榭丝缇先是这么低语后,不知为何又烦恼地抱起头。

「怎、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我是被他绑走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那种人呀!?」

「还、还还还还还还没确定我真的喜欢他啊!」

你怎么有脸这么说呢……

算了,这应该就是别人不能触碰到的微妙部分了吧──莉莉丝选择温暖地守候榭丝缇。

苦笑的莉莉丝看向店外,太阳不知何时已经下山了。

「啊!不好了,我错过准备晚餐的时间了。」

「抱歉,让你陪我谈了这么久。」

「没这回事,你也听了我的烦恼啊。」

「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城堡吧。虽然这附近应该没有会对你出手的蠢货,但近期还有谢利康的事情,很危险。」

被她这么一说,莉莉丝就无法拒绝了。

──那可以麻烦你吗?

就在莉莉丝准备这么说时──

「──你蠢啊,笨女人。你的执勤时间已经结束了,你以为自己不会犯什么错误吗?」

脸色很差的魔术师用力地弄乱榭丝缇的头发,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莉莉丝也记得,自己曾在萨冈城堡跟流卡翁的无人岛上,看过这个人几次。

「巴、巴尔巴洛士?你今天一整天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叫你也没回!」

「啊啊?区区的巡逻就别每次都叫我出来啦。等碰到你处理不了的问题再叫我。」

「你、你根本就知道我是去巡逻了啊!」

「唉──啰嗦。」

莉莉丝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她心想榭丝缇刚才提到的,该不会就是这个男的吧?

就在莉莉丝说不出话之际,魔术师一副觉得麻烦地看向她。

「啊……你叫什么去了?算了,萨冈那家伙叫你差不多也该回城堡了。真是的,我可不是搬运工吧。我送你,快点回去吧。」

看来,他是准备用魔术送莉莉丝回去。

「呃,谢谢……您。」

莉莉丝坦率地道谢,随后她看见了──

魔术师的耳朵涨得通红。莉莉丝也看到榭丝缇好像也注意到这件事,而表情顿时一僵。

「……我说,巴尔巴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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