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自己主动帮助他人,了不起,谢利康!而且做得很漂亮。你果然有医疗魔术的才能,真不愧是我的徒弟!了不起。』
少女发出喜悦之声,仿佛这是她自己的事。
被这少女捡回去,已经过了几年。经过数年,他也理解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也不像以前一样会从头顶嘴到尾了。
这次的事情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有个兽人小孩不知被什么东西攻击,受了伤倒在地上。陌生的脏小孩要死在哪,死得如何凄凉,这都不关自己的事。不如说,悲惨弱者死亡的样子可是足以打发时间的好戏。本来该是这样,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替孩子做了治疗。
自己恐怕是想试试新取得的力量。明明就是这种程度的动机,也不知这个少女是从哪里看到的,竟冲过来不住地欢呼吵闹。
她不光是摸了自己的头,甚至还直接抱过来想用脸颊磨蹭自己的脸,于是他厌烦地甩开她。
在两人你来我往之际,兽人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他已经习惯被人害怕,厌恶和敌意就更是熟悉了,可孩子的眼神却跟以往的哪一个都不一样。就在他忍不住困惑时,孩子就开开心心地漾起笑容。
『谢谢你,老虎哥哥!』
孩子挥着手离开。
当他整个人傻在原地时,少女带着欣慰的表情瞧着他的脸。
『来自他人的感谢心意如何?难不成,这是你的初次经历?』
没错,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情感。
什么也说不出口的他转过脸,少女像是要赞美他般再次抱住他。自己的身材已经差不多有她的两倍高了……
『那绝不是什么令人厌恶的事物,对吧?』
等困惑逐渐平息,那种心情的确有种舒畅感。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明清楚,但他这样回答后,少女甚至用带着怜爱的语气低语:
『那种心情就是我的起点唷。伸出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个人笑着前进,那是不是件非常棒的事呢?』
无聊,那种东西只是理想,只是梦想,现实可是更加地污秽丑陋。自己这样的人能够毫不在意地践踏掠夺他人,这才是世界。
即便有人可以理解少女的心情,但又有多少人会老实过头地回应她?
然而,少女却露出仿佛接受这一切的微笑。
『当然也是有人会以怨报德。即便如此,之后继续前进的人会替我做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世界就是像这样延续下去的。』
这听起来不像是第二代〈魔王〉之首会说的话。少女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笑了笑。
『哎呀,我也不是那么万能的呀。我会失败,也没有可以拯救万人的力量。因为所谓的救人,不是只有治好伤口跟病痛就算结束了喔。魔术也没办法治愈心伤,而人要活下去不光需要衣食起居,还需要各种力量。』
要吃饭,就需要农田跟家畜;想要衣服,就得要有会用机器织布的人。想要住处的话,就会需要切割石头、加工木材和制图,根据状况有时还会需要精炼铁。只凭一个人的力量,实在不可能筹措到这些东西。
少女踮起脚尖,触碰他的脸颊。
『我不会要你采取跟我一样的活法,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之后再决定自己的活法。我会接受,你弄错方向时也会阻止你。』
他的胸口又痛又热,泪水不知为何差点夺眶而出。这名少女为什么能为了自己这种人,说到这种地步呢?这样对她到底有什么利益?
少女歪着头,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接着还是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因为这就是所谓的爱人啊。』
当他搞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傻在那边时,少女继续说道:
『我不是说过吗,我会爱你。难道你不相信?』
突然说出这种话,会相信这种对象的人才奇怪吧。
然而少女不仅不生气,还一脸理解似地点点头。
『嗯,或许是吧。我在被马加锡亚捡到时也是这样。』
虽说他有耳闻过这名少女是初代〈魔王〉唯一的幸存者──马加锡亚的亲传弟子,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这么说来,我还没跟你讲过吧。我在成为魔术师之前就住在路边,找别人扔在路边的剩饭当作食物。这并不少见,因神魔战争而失去一切的人在那个时代多到随处可见。』
接着,她扬起一个调皮的笑。
『被马加锡亚捡回去,学会魔术后,我也曾沾沾自喜、做过坏事,自以为是地觉得这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复仇……嗯,当然之后我也尝到了苦头啦。』
面对这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故事,他不禁皱起眉头。
少女似是觉得他这个反应也惹人怜爱,继续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我不认为你是外人,就忍不住把你捡回来了。』
大概是踮脚尖踮累了,少女靠了过来,把身体贴在他身上。
『所以我才能爱你。』
他不相信无偿的爱情,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理想中的事物存在。假设它真的存在,也只是「谁都可以」成为对象的自私情感。
可是,少女有看着他的理由。她有好好看着自己,不是把他当作「谁都可以的某人」。
『你现在不相信也没关系,不懂也无所谓。但你要明白清楚,这里真的有一个爱着你的人存在。』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什么蠢话,认为这是因为拥有强大力量、才来怜悯弱者的傲慢。
但其实不是。
这个少女从一开始就老实过度、而且是真的爱着他这个淘气鬼。
他认为她是这个世界必要的人。
他知道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愿望,他并未忘记自己以往做过的事情。即便如此,他还是依旧希望,但愿自己能跟这个人一起走下去。
初次涌上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抱住少女。
少女浅浅微笑。
『谢谢你。要是你能走在我身边,我也会很高兴的。』
就跟这位少女一起走下去吧,然后变强,让自己能够保护这位少女吧。
他明明是这么期望的……
『为什么,马加锡亚……!』
世界却背叛了少女。
◇
「──好酸好甜!所以你怀抱着没能说出口的感情,徘徊在世上八百年吗!真是强烈的爱之力!没想到竟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稍微回溯一下时间──这是萨冈与〈涅芙利姆〉大军冲突的几小时前,也是巴尔巴洛士一行人造成军队混乱时的事。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有精神呢……
《妖妇》戈梅利的拘束装置功能正常,石化已侵蚀了她的全身,甚至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剩下的顶多就是一只眼睛跟她的嘴巴。现在她应该正处于连呼吸都必须使尽全力的状态,更别说是讲话了,本该如此才对。
然而她自从恢复意识后,就一直说个不停。
而且谢利康的记忆似乎从〈魔王印记〉漏了出来,她一直在陈述有关那些回忆的感想。他摀起脸,觉得心中涌起一股类似羞耻心、搞不清楚是什么的感情。
活了八百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我说,你差不多、也该、闭嘴了、吧?」
「叽嘻嘻,〈魔王〉啊,你是在害羞吗?明明在这八百年间,做尽了各式各样的恶行及善行,现在却还做出那般纯真的反应,很行嘛。你如此取悦我,是打算做什么哪?」
「呃,就是、那边的部下好像、陷入了困境。所以、希望你、能安静点。」
《虎王》已经无法再以魔术师的身分东山再起,连施展一个简单的魔术,都得耗费庞大的劳力。即便想发出指示给混乱的〈涅芙利姆〉,在这种吵杂的状态下也没办法使用念话。
本人或许没有这个意图,但戈梅利的确对〈涅芙利姆〉军的混乱做出极大的贡献。况且她是人质,又不能杀了她,而她原本早该彻底石化、成为沉默的雕像,可侵蚀的速度不知为何慢得出奇。
这个女人现在用不了魔术,使用〈巴罗尔魔眼〉时也需要魔力,因此同样无法使用,这两点是确定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真的是仅凭意志力阻止石化的侵蚀,并能精神抖擞地一直讲话。她的精神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形成的?简直比那些〈魔王〉还要可怕。
──比夫龙,救救我……
这个谢利康有些处理不了,可他也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对象,便忍不住祈祷。
就连遭到安德列亚尔弗斯袭击,也没跟任何人求救的谢利康,在这一瞬间竟第一次依赖起他人。
于是拯救之手自意想不到的地方过来了。
门随着一阵轰隆声遭人破坏,派出去看守的〈涅芙利姆〉们也被扔了进来。摔在地上的〈涅芙利姆〉的身体与头被硬分了家,不用确认便可看出人都没命了。
「──我是来请你把戈梅利姐还给我的。」
出现的是个拥有雄伟黑色鬃毛的狮子兽人。面对怒火中烧的宿敌,谢利康心中涌起的却是名
为救赎的安心感。
「锡蒙、力……!你、来啦。」
「咦……请问,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高兴?」
谢利康不由得发出喜悦之声,让锡蒙力的表情瞬间显得困惑。
没错,就是困惑。
意想不到的景象,一定就是这样,可是状况并没有简单到能用这种庸俗的词概括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出乎意料这种级别的问题了,而是超越自己理解两、三圈的事态。他来拯救所爱的女人,却只见那个女的欣喜若狂,掳走女人的犯人反而捂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在冲进来那一瞬间还充满怒火的双眼,现在也染上不知该生气、笑出来还是同情的感觉。若要再更进一步解释,大概就是搞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该朝向谁吧。
尽管如此,这也是必然的──锡蒙力叹了口带有理解之意的气。不如说,没想到这个可能性的自己是有多么忘我啊,自觉到这一点的他眼神回复冷静。
过了一会儿,锡蒙力望向房间深处、身体被拘束在身后的戈梅利。
「嗯,是锡蒙力啊,我现在有点忙。咕呜,我好像直接连上〈魔王〉的记忆了,爱之力高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啊!」
虽然实在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锡蒙力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十分头大。
「……那个,我听说戈梅利姐被抓,非常担心。」
「咦,被抓?我?」
戈梅利先是傻住,接着恍然大悟。
「……啊!对喔,我被抓住了。待遇太好,我都忘记了。」
这个人似乎连自己是俘虏的认知都没有。
戈梅利宛如要掩饰尴尬般清了下喉咙,并用可爱的表情低语:
「……哼、哼,多管闲事。你以为我是谁,这种程度我自己就可以逃出去了。」
谢利康终于开始觉得胃痛,不禁按住腹部。面对这样的〈魔王〉,看不下去的锡蒙力歉疚地垂下狮耳。
「呃,戈梅利姐似乎冒失了,很抱歉。」
「不会,毕竟是我、自己抓她来的……」
「可是,你看起来十分郑重地对待她……」
戈梅利用不服的声音抗议道:
「啊?我可是有一半变成石头,魔力也被吸走一堆,快要死掉了说。」
「呃,那个应该同时也是生命维持装置。」
谢利康既是犯下「猎杀稀有种」这种暴行的犯人,同时也是指导沙克斯医疗魔术的医疗魔术师。
他姑且也是做过处理,好避免戈梅利死去。
安德列亚尔弗斯砍出的伤是致命伤,而且使用魔术治疗也需要时间。由于她在回复前的情况已是奄奄一息,谢利康才把她的肉体维持在假死状态,加以治疗,让她石化也是治疗的一环。
尽管现场弥漫着一股一切都白费了的气氛,但谢利康并不是为了寻求安慰才把锡蒙力引来。
谢利康先是大口深呼吸──敌人在前,做出这种难看动作其实也不太好──才说:
「跟我、交易吧,锡蒙力。」
「也、也好,我本就有此打算。没问题。」
谢利康明白了比夫龙的绝望。
被本该憎恨自己的对象用同情、或者该说是望着可怜事物的眼光看着,实在是超乎想像地痛苦。与其受到这么温柔的对待,还不如被对方尽情谩骂。
自从失去但他林后,他第一次真的有了想哭的心情。
纵然如此,《虎王》仍使尽力气举起指尖。紧接着,有八把如同匕首的刀刃在锡蒙力眼前飘起。不对,这不是匕首,是爪子。
「……!」
不光是锡蒙力,连戈梅利都诧异地瞪大双眼。
两人想必都很清楚这是什么。
「〈咒爪〉──以前、你为了、找我复仇、而创造出的、力量。」
而且也是锡蒙力为了某场「交易」,献给了谢利康的力量。过去是十只,因为用掉了两只,便只剩下八只。
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了吧。当锡蒙力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谢利康是他的朋友,跟他很亲昵,却又在他眼前毁灭了村子。
对这男人来说,自己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锡蒙力用低如呻吟的声音开口道:
「……这是我过去身为魔兽时的力量象征。你毁了我的村子,却只放过我,就是为了这份力量吧。」
「正、是。」
村子遭到毁灭,因憎恨而疯狂的锡蒙力堕落成了魔兽。
「因为我是继承了最浓的古狮血脉的返祖后代,因为我对你的恨意可以完成这份力量。」
「没、错。」
古狮血脉,这在谢利康所追求的〈阿撒兹勒〉因子中也是相当重要的一块碎片。为了完成它,需要众多的牺牲。
锡蒙力成为魔兽,饮下几千几百人的鲜血后,〈咒爪〉便出现了。
「而这份完成的力量,被你抢走了。」
「正是、如此。」
谢利康的这种尝试,锡蒙力也不是第一个。最近毁灭猫妖精之村时,他也只放过了一个血脉最浓的孩子。
约五百年前,他也曾用过诅咒血脉浓厚的稀有种,持续给予他们痛苦的方法。可是那种方法的成功率不是很好,他才换成「留下一人,其余全毁的方法」。
被〈咒爪〉撕裂的伤口无法痊愈。
戈梅利也为了阻止魔兽锡蒙力,被〈咒爪〉撕开了身体。然而这个可怕的魔女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让锡蒙力变回人,并倾注爱情教育他,直到十年后终于倒下。
这简直是正中谢利康的下怀。
谢利康以拯救戈梅利为条件,夺走了〈咒爪〉。被不共戴天的敌人夺走复仇的力量,这份屈辱究竟有多深刻呢?
在他想起这些的眼下,锡蒙力应该也是怒不可抑吧。
──锡蒙力的人生隐约跟我有些像。
锡蒙力还只是个孩子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就与人发生冲突且总给他人添麻烦的少年。即便如此,和谢利康以往的少年时代相比,锡蒙力算是品行端正了,自己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已对他产生了共鸣。
只是没想到连被魔女拯救的点都重叠了。
……不,或许没有重叠。
只是,谢利康与锡蒙力的决定性差异在于,锡蒙力尚未失去心爱的魔女。
谢利康再次指向〈咒爪〉。
「你就用、那份力量、去取得、〈魔王〉萨冈的、首级吧。这样的话,我就跟、那时候一样,拯救、这个女人。」
提醒锡蒙力回想起屈辱,让他心中对于谢利康的憎恨凌驾在对萨冈的忠诚心之上。
这本是谢利康的目的,然而锡蒙力却怀念地眯起双眼。
「没事的,戈梅利姐。我不会再做出以前那样的蠢事。」
谢利康朝戈梅利瞥了一眼,她那张吵闹的嘴也已石化,处于剩下仅只一只眼的状态。
锡蒙力对这样的戈梅利扬起温柔的微笑。
「所以没问题的,请你不要担心。相信你所爱的我,以及我们的王吧。」
大概是听清了这句话,可怕的魔女就像是终于用尽力气,完全变成了一座石雕。
──真是个可怕的魔女。
成为魔术师八百年,这还是谢利康第一次被逼至如此绝境。
不,不仅仅是困境。以往从未脱离谢利康掌握的计策,于现在第一次产生了不小的扭曲。
锡蒙力接过〈咒爪〉。
「不用担心,我会使出全力跟萨冈先生战斗的。即便眼下在此砍下你的头,我也没办法治疗戈梅利姐,所以我只能选择服从你。」
锡蒙力会按照谢利康的计划去挑战萨冈。
但这样不对。〈咒爪〉力量的根源在于憎恨,这个状态下的锡蒙力是及不上萨冈的。到他冲进这里为止都还是理想中的流程,戈梅利却让他回复了理智。明明锡蒙力还有个重要的职责。
而且准备离开的锡蒙力最后又补了一句:
「对了对了,你好像把我跟你自己重叠了,但就我来看,感觉吾王才是最理解你的人。」
「…………」
被看穿了。
可是,萨冈才是那个能理解谢利康的男人,这又是何意?
怀抱着令人不舒服的忐忑感,谢利康被单独留在自己的宝座上。
◇
而现在,锡蒙力就挡在萨冈面前。
被自己当作左右手信任的男人居然背叛,然而萨冈露出仿佛放下心来的苦笑。
「看你的样子,戈梅利似乎平安无事啊……不过,我想那家伙也不是那种杀了就会死掉的人。」
这句话也让锡蒙力十分苦恼地点点头。
「呃……是的。该怎么说呢,她好像在被囚禁的地方造成人家不少困扰。」
「……这样啊,谢利康也真倒楣。」
面对朝我方发动众多攻击的仇人,两人都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同情。
──不过,原来如此……真正厉害的是戈梅利吗。
戈梅利遭到伤害,锡蒙力不可能保持沉默。
可他就像这样,露出一如
往常那张爱操心的脸回来了。那个可怕的魔女尽管被抓,也还是保护了锡蒙力。
锡蒙力一脸意外地眨了眨眼。
「您不生气吗?」
「是我没能看穿陷阱,戈梅利才会被抓。对方手里有人质,我不打算责难你的行为。」
温柔的狮子扬起平静的微笑。
「跟在您麾下,果然是对的。」
「我说了不用在意。比起这个,我很急。我不会要你帮忙,但麻烦你把路让出来吧。」
但锡蒙力没有半点要让路的动作。
「萨冈先生搞错了一件事。」
「……哦?」
「我并不是因为有人质这个弱点,只能可怜地进行战斗,也没有因为戈梅利姐受到伤害而忘我。」
他从长袍底下伸出的手握成拳头。
「吾王,请原谅我这行为不端之人,我也开始想弄清楚了。」
说完,狮脸露出凶狠的笑容。
「我想弄清,我跟您之间谁比较强。」
他的声音平静,但发言却震动了空气,甚至击退了周遭的英雄们。
面对来自左右手的残酷挑战书,萨冈脸上出现的却是笑容。
「这才是我的左右手,我可不想把这个名号给予没有野心的男人。」
要不是发生了这种事,锡蒙力就不会真正对萨冈露出獠牙,所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们都是光凭一对拳头就成为魔王候补的人,在此之前,更是一个男人。
彼此互殴谁会比较强这个问题,最终也只能透过拳头间的交流才能得答案。
而要是没能得到答案,就得为这个问题永远苦恼下去。
萨冈用脚后跟踩下掉在脚边的剑。
剑柄的前端被这么一踏,整把剑便弹到半空中,落入萨冈手里。
「你就尽管攻击吧,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把剑高高抛起。
那把剑划出一道平缓的抛物线,落下时的速度看起来诡异地缓慢,就连周遭的士兵们都忘记战斗、屏息凝神。
005
掉落的剑有一瞬间遮住了萨冈及锡蒙力的视野。
就这是开始的信号。
剑啪一声就此粉碎。
而萨冈跟锡蒙力的拳头就在剑本来所在的位置撞在一起,他们分毫不差、同时瞄准了同一个地方。
那把剑是英雄带到战场上使用的武器,不可能是把钝剑。然而它却化为如同沙粒般的尘埃,甚至没给两个男人的拳头造成半点擦伤。
萨冈进一步踏出右脚,朝上挥出左拳。
体格差异显而易见。锡蒙力同样挥落左拳。
两人的拳头第二次碰撞,脚下的地面凹陷,不光如此,冲击甚至把周遭的士兵们击飞。
而且此次的冲击还混杂了一个沉沉的碎裂声。
「「──呜!」」
互击的拳头都碎了。不对,不只是拳头,从前臂到手肘的部分整个碎裂,肉到处四溅,露出折断的骨头。
模仿过这种拳头的沙克斯手臂就承受不住这种破坏力。
但这不一样。锡蒙力这个男人的拳头跟萨冈的藏着截然不同的破坏力,才能造成这样的现象。
就连不用魔术、直接跟德卡拉比亚战斗时,萨冈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足以使人昏厥的剧痛直窜头顶,他却咬牙握紧右拳。
右拳虽打中锡蒙力的左下巴,可锡蒙力剩下的那只拳头也同时朝萨冈的脸挥落。
鲜血溅满大地。
造成脑部晃动的冲击让萨冈顿时跪倒在地,但这时他已重新握好左拳。
他在肉体强化方面的造诣是魔术师内最厉害的,等于再生能力也是最强的。拳头刚碎便即刻修复完毕,碎掉的头盖骨也瞬间展开再生。
而在这一点上,锡蒙力也是一样的。
──「魔术吞噬」跟不上吗。
萨冈说了,不会手下留情。
他当然有使出全力接下这次挑战。「魔术吞噬」是萨冈的力量之一,他不会吝于使用。〈黑爪〉和〈天磷•飓风〉等大招自是不必说,他还「吞噬」了对方身体强化与回复等等的魔术。
然而,他无法把锡蒙力的身体强化魔术「吞噬」殆尽。拳头太快,他阻止不了。这也就是说,对于能够吸收各种魔术、或是使其无效的萨冈而言,锡蒙力可说是他的天敌。
又或者该说,在这么激烈的拳头交锋中,还在使用「魔术吞噬」的萨冈的处理速度才是异常。
萨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拳头陷入锡蒙力的侧腹,打断肋骨,并使肋骨插入他的肺中,可一个完全不在意这些伤害的拳头正中萨冈的肝脏。
即便如此,萨冈仍稳住了脚步,反而朝锡蒙力的下巴尖使出头槌作为反击,然后锡蒙力挥下自己交握的双手。
「哈哈!」
萨冈忍不住发出笑声,听起来天真无邪、彷若少年。
自己这么认真揍过去却还没有倒下的人,锡蒙力是第一个。
用这个力道去揍巴尔巴洛士,他虽不会死,却也不会这么激烈地回揍。德卡拉比亚只是个想闹事的小鬼,两人之间的战斗连吵架都算不上。安德列亚尔弗斯是很强,可是揍过去后也是倒了。
挨了萨冈认真的一拳,还可以用再这之上的力道揍回来的人,只有这个男的。
萨冈是欣喜若狂,但周围的人却无暇顾及这些。
「快逃,不然会被波及的!」「咕啊啊!」「往这边来了!」「咿咿,这些家伙不是人。」「把伤患救出去!」
所有的攻击都会产生大到足以粉碎〈魔王〉拳头的冲击。互殴的两人击碎大地,撕开空气,成了蹂躏战场的飓风。
光是待在这里,就会没命。即便抱起负伤倒地的同伴准备逃跑,冲击波也会自身后袭来,无情地扫倒自己。奇妙的是,萨冈利用伤患拖生者后腿的计策,竟在这时对敌军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
同一个战场上,有几位魔术师正望着那场互殴。
「……啧,看起来挺开心的嘛。」
他是巴尔巴洛士。
既然战争已经开始,巴尔巴洛士他们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只要观察状况,一旦有人想要重新建立指挥就杀了他,但在这时撤退,也算是完美完成了萨冈的委托。
所以几人现在才会愉快地旁观,但看着萨冈与锡蒙力互殴,巴尔巴洛士相当地不悦。
「哎呀?你看起来很无聊耶。」
也已经结束做好自己工作的贝赫莫特用调侃的语气说。
「哈,看到有人这种时候还在玩,怎么可能有好心情。」
「真的只有这样而已吗?」
「……你是想说什么?」
──他是什么意思,感觉比扁我的时候还快乐。
不,他要是开开心心地挨打,那也很让人困扰,可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非常不服气。
贝赫莫特发出愉悦的笑声。
「不用担心,我认为萨冈能吵架的朋友只有你喔。」
「啊──?我为何得做那种人的朋友啊,少开玩笑了!」
「怎么了,不对吗?」
贝赫莫特一副感到好笑的样子笑着,利维则在他身旁满脸疑惑。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高兴?锡蒙力明明就背叛了。」
见少女一脸的不可思议,贝赫莫特伤脑筋地说:
「这个嘛,愈吵感情愈好……这么说也不太对。就是像巴尔巴洛士那样的关系吧。」
「嗯,这个看就知道了。」
「……喂,就说我跟他没有很要好了。」
贝赫莫特没有理会出声表达不满的巴尔巴洛士,说:
「嗯,跟那个也不一样……该怎么说啊,男性这种生物就是笨蛋,会沉迷于赤手空拳打架这样的事情。所以对萨冈来说,现在正是这个时候。」
「哼嗯……?」
利维果然还是只露出显然不太明白的表情。
「我不懂什么本能,但却觉得、很帅气?」
「咦。」
贝赫莫特愕然,但利维只是专注地望着互殴的那两人。
◇
在远离战场的另一个地方。
「……萨冈所沉迷的游戏还真是野蛮呢。」
比夫龙一脸厌烦地说。
对此,纳贝流士诧异地回答:
「哎呀,我还以为你不讨厌被揍呢。」
「能超越预想揍过来的对象很让人愉快啊。」
实际上,明明比夫龙也不是毫无防备地等着被打,萨冈却每次都会从比夫龙没预测到的方向痛殴过来。
在这般出乎意料的打击中,同时存在着连痛都让人觉得怜爱的欢愉。
「可是互殴有什么好玩的?只会觉得痛,也不是魔术师会做的事吧。有够蠢。」
比夫龙在跟萨冈对峙时,也曾做好挨揍的觉悟,直接冲进对方怀中。但那是因为他有着只要挨上一拳,就能来个出其不意的策略。
脑袋空空互殴这样的行为究竟有何意义,他难以理解。
「嘻嘻嘻,男孩子有
属于男孩子的浪漫喔。」
「浪漫啊……」
比夫龙傻眼地回应,脑中却又想到:
──一年前谢利康推荐的魔王候补就是那个锡蒙力吧。
在比夫龙眼中,锡蒙力和安德列亚尔弗斯一样,都是只有实力强劲、却没有什么有趣之处的魔术师。等下任〈魔王〉确定是萨冈后,他也没有在意过锡蒙力,但他如今已经强到可以像这样跟萨冈正面互殴了。
原来如此,就承认那个男的也有所成长吧。
──只是,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到底哪里有趣了。
比夫龙触摸自己的脸颊。
在拉结尔出手干涉局势时,萨冈毫不留情地揍了他的脸。他也出招想摘出萨冈的心脏,最终造成的伤害却只有稍微用指甲戳过的程度。
如今想来,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很有趣吗?
可是,这跟他们那种享受紧张感的感觉好像不一样。
「……我果然还是搞不懂。」
「嘻嘻嘻,锻炼好的肉体是很美的喔。无法满足于妆点肉体,这才是男孩子啊。」
这家伙能不能赶快滚到别处去──面对戏谑笑着的魔眼族,比夫龙发自真心地祈求。
◇
即便双方的血将大地染成一片鲜红,萨冈与锡蒙力的互殴也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遇到能发挥全力互殴的对手是很愉快,但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就快要下山了。
萨冈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跟锡蒙力互殴,他虽是魔术师,还是多少会感觉疲劳,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下定决心后,萨冈改变了行动。
他用仿佛抚摸的动作闪避,挡开锡蒙力挥出的拳头。
「──!?」
拳头被闪开的锡蒙力就这么在空中飞舞,被萨冈摔到地面上。那份冲击不光造成地面凹陷,甚至让四周出现犹如溪谷般的裂痕,令周遭的士兵们遭到那些裂缝吞没。
这不是萨冈的力量,而是因为锡蒙力本身的拳头拥有这种程度的破坏力。
然而,萨冈接着诧异地瞪大眼。
──这也是在采取护身倒法吗!
锡蒙力看上去是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其实是缩起背脊,柔软地缓和冲击。
然后,他直接抓住萨冈的后颈。
「嘎哈!」
这次换萨冈被扔了出去。可是用单手扔的话,就不算是完美的「技法」。萨冈也顺势采取护身倒法,并立刻起身重新面对锡蒙力。
「怎么了?看来你欠缺决胜的招式啊。」
这是在逞强,其实欠缺决胜招式的人是萨冈。
──嘴上说不会手下留情,但不能对重要的部下使用〈天磷〉。
那是用来杀掉〈魔王〉跟〈阿撒兹勒〉的力量,不是用在打架上的道具。
话虽如此,锡蒙力的动作即便是〈天鳞〉中〈右天左天〉等也很难跟上。有效的顶多就是〈天轮〉,可那是增加速度的招式,不会增加攻击力。
简单来说,面对用自己拳头也打不倒的敌人,萨冈没有有效的手段。
相反地,锡蒙力露出一副仿佛在说「自己反倒就是在等这句话」的笑容。
「呵呵,谁知道呢。我说不定还藏着什么招式喔。」
笑容满面的锡蒙力手上伸出漆黑的爪子。
──这是在说,是他在配合我吧。
用牙齿或爪子当作武器,这才是兽人原本的战斗方式,但锡蒙力以往都是用拳头在战斗。
那些爪子上不断冒出异常的魔力,散发出光看就会让人头晕目眩的不祥感。这不是魔术,可怪异的是也感受不到后天性质的力量。总觉得那跟〈巴罗尔魔眼〉相似,都是血统本身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萨冈想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些爪子难道就是〈咒爪〉?」
萨冈记得自己曾在古老的传承上看到过。
它如同其名,是据传只会显现在部分狮子兽人身上的诅咒之爪。被这些爪子抓出的伤口不会愈合,而是持续不断地流血,直到死亡。
──原来如此,这就是谢利康所追求的、与〈阿撒兹勒〉有关的诅咒吗。
不光是狮子兽人,有许多种族都留有这种传承的力量。流卡翁的三大王家应该就是他们之首,猫妖精的幸运、梦魔族的梦以及人鱼族的〈咒歌〉。
「真不愧是萨冈先生,您也知道那个名称啊。」
然后,锡蒙力仿佛要伸出爪子般,将其缓缓举起。
「现在的萨冈先生,能躲得过这个吗?」
双方都已经挥拳挥了一整天,可即使加上疲劳,人类跟狮子兽人在身材跟肌力方面本就不同。就种族而论,人族在腕力上是敌不过兽人的。
萨冈忍不住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喜悦。
正如同萨冈靠着「魔术吞噬」使战况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那般,锡蒙力也藏有能够一举逆转局势的好牌。他一直在等爪子能确实击中萨冈的这一刻。
──为了获胜而不择手段吗。
所以他才高兴。相较于萨冈只是单纯打架的风格,锡蒙力是不顾一切、全心全意地来挑战他,这让他欣喜不已。
「好,你来吧!」
「嗯,我要上了!」
锡蒙力在距离萨冈很远的地方高举爪子。
「──呜!?」
黑爪产生狂风,朝萨冈袭来。
即便遭到锡蒙力猛攻也毫发无伤的长袍被割得破破烂烂,萨冈露出皮肤的脸和手也喷出鲜血。
萨冈拥有强健的肉体,身上也架有结界,却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他身后的地面上留下四道往前无限延伸的裂痕。
然后,就在他不由自主采取防御的那一瞬间,锡蒙力就来到了眼前。
并挥下另一边的爪子。
「休想!」
萨冈挥开他的手腕。
──只要不碰到爪子,就不会造成致命伤。
必杀的一击遭到挡开,锡蒙力的姿势突然歪了。由于身体彻底失去保护,因此被萨冈的拳头狠狠击中。
这一击完全正中锡蒙力的要害,可他魁梧的身躯连动都没动一下。
「什么……?」
连钢铁都能粉碎成灰烬的拳头,只是空虚地击中了那犹如钢铁的肉体。不仅如此,连本该没被爪子直接碰到过的其他伤口也都停止了再生。
「看来您的魔力已经用尽了。」
「……!」
萨冈一直是以独自战斗为前提在组合魔术,就连以〈天鳞〉为首的禁咒也被他执拗地彻底效率化。纵使敌人再多,只要一直揍到敌人都没了就能赢。这就是萨冈的战法。
可是,这份自信的根源存在着「魔术吞噬」这个不平衡的要素。
「魔术吞噬」正如其名,是吞噬他者魔术的力量。在这场战斗中,萨冈没跟使用魔术的人战斗过。连锡蒙力都把全力用在身体强化上,只有一小点「能够吞噬」的魔力。
也就是说,他的魔力终于见底了。成为魔术师后,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又或者,谢利康就是为此才让魔术之前时代的英雄们复活。
──上当了……
尽管还剩下一点强化效果,却已经没有足以破坏锡蒙力肉体的力量。在这之后,萨冈连拳头都被封住了。
锡蒙力毫不留情地挥下下一只爪子。萨冈敏锐地压低身体躲过这一击,可就在他以为自己成功躲开之际,踢击就朝他的口鼻袭来。
连身体强化的效果都开始消退,逐渐跟不上锡蒙力的动作。就连「技法」,锡蒙力都抵达与萨冈对等的领域。别说是不平衡,萨冈已经连对等的部分都不剩了。
──赢不了?
脑中浮现出败北二字。
可是,情绪因此而变得十分激昂,因为能把自己逼到这般绝境的男人别无他人。
面对居于弱势的萨冈,锡蒙力挥出爪子,没有丝毫大意的迹象。
──给我再撑个两次吧!
做好觉悟后,萨冈迎击黑爪。
「这样就结束了!」
「──!来吧!」
现场响起一道沉沉的噗滋声。
萨冈已经连躲开的力气都不剩,锡蒙力的〈咒爪〉贯穿了他的身体。
「咳、咳……!」
鲜血自内脏涌出,让萨冈吐了血。
分出胜负了──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嘎啊!」
萨冈挤出剩下的最后一丝强化之力,从旁打向刺入自己腹部的〈咒爪〉。
伴随着伤口被挖开的剧痛,黑爪被他折断了。
「什么!」
趁锡蒙力瞪大双眼时,萨冈绕到他身后。
萨冈用右手揽住锡蒙力的脖颈,抓住他的左手肘后方,并用左臂压住他的后脑勺。
这是萨冈趁锡蒙力确信自己胜利、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使出的勒脖。
粗壮的脖颈被萨冈勒紧,发出仿佛大树折断的嘎吱声。这可不是造成敌人缺氧那种程度的招式,而是阻断血流、粉碎咽喉及舌骨的锁喉技。
锡蒙力自然是伸手想扯开萨冈的手,却在中途停止了。那只手上还有伸出的〈咒爪〉,如果用这只手抓下去,就会撕裂自己的颈子。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锡蒙力剧烈挣扎,想把萨冈从背上甩到地上。可是即便魔力见底,萨冈也没这么好对付,凭这点程度是甩不开他的「技法」的。
而且就算想用魔术回复血流与呼吸,所有魔术也都会被萨冈「吞噬」,反而只会给予他力量。最后就只剩不倚靠魔术的自身力量了。
在魔术师的战斗中,如何把对手拉入自己的领域中便是一切。
在最后的最后,成功把敌人拉入自己领域的人正是萨冈。
锡蒙力硬使出最后的力量进行反抗,可愈是挣扎,锁喉的手就锁得愈紧,逐渐夺去他的意识。
「嘎……哈……!」
没过多久,锡蒙力便吐出舌头、翻起白眼。
雄伟狮子的魁梧身体倒在地面上,发出巨响。
「哈……哈……!」
放开手臂的萨冈跪在地上,呼吸急促。
──要是这个没办法打败他,那我就输了……
这也是萨冈真正的最后攻击。如果这一招被破,他就无计可施了。
正当萨冈气喘吁吁时,锡蒙力狠狠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哈哈……是我、赢了,锡蒙力……」
「可、是……您那个、伤、口……咳咳!」
萨冈虽然扬起笑容,但〈黑爪〉还深深刺在他的腹部内。看到这一幕,锡蒙力的表情蒙上了阴霾。
──的确,放着这个不管就会死啊。
因为锡蒙力还活着,就算萨冈赢得胜利,死了就算输了。
但萨冈笑了笑。
「我不是说过吗,要你使出全力上。这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
「可是……!」
萨冈虽没有回应,却举起了右手。
──魔力实在不够啊……
〈魔王印记〉发出黯淡的光,喷发出庞大的魔力。由于再次得到魔力供给,伤口开始再生。这一切都将周遭的士兵推入更加深刻的绝望中。
「怎么可能,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意思是之前的战斗,甚至都不算是战斗吗?」
可即使用〈印记〉补充了魔力,〈咒爪〉造成的伤口却不会痊愈。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拔去了插进腹部的爪子。
「萨冈先生!出血会……!」
因为拔去爪子,伤口跟着被扯开,大量的血液滴落在地。
「我叫你别在意──〈天鳞•祈甲〉──」
锡蒙力震惊地睁大眼睛。
「〈咒爪〉的伤口,逐渐愈合了……?」
本该无法治愈的伤瞬间堵住。
因为这不是治疗,而是创造。
──契机就是修复艾谢拉雕像的时候吧。
只论魔力的物质化,萨冈也没办法即兴做到,还需要佛尔卡斯的魔力。
但当时萨冈的确是用魔力模仿素体,使物质化的技术得到确立。他本就在思考能不能把技术挪用到医疗上拯救涅芙特洛丝,结果在成形前便用到了理查身上。
然而魔力的变换效率还很低,实在还不是能在实战中使用的招式。
于是萨冈把目光放到〈天鳞〉上,吞噬周遭魔力、持续增加强度的无敌之盾。增加强度,就表示能无限接近物质。这份力量与两次的经验将〈天鳞•祈甲〉迅速导向完成。
〈祈甲〉是种让魔力变质并物质化,置换成失去的身体组织的魔术,甚至能重新创造出被〈天磷〉这样的力量侵蚀的存在。
在这一瞬间,〈天鳞〉于真正意味上成了〈天磷〉的另外一半。
连本该必死无疑的伤口都被瞬间修复,锡蒙力跪在地上,臣服于他。
「……我彻底输了,吾王。你凌驾于我的一切之上。」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第一次被逼到这种地步。以后还是可以随时找我挑战。」
尽管是分出胜负后,这也是他第一次被迫使用〈魔王印记〉。
萨冈这么一笑,锡蒙力便露出伤脑筋的微笑。
「……嗯,我真的是、输得彻底。」
锡蒙力缓缓站起身,背对萨冈。
「吾王,善后就交给我吧。您为我拨出了时间,我也会返回给您相应的工作成果。请您先往前进吧。」
「交给你了,等结束后就追上来吧。你有义务见证这场战争的结局。」
「遵命。」
萨冈与锡蒙力的这场冲突把〈涅芙利姆〉军的许多人卷入其中,包含之后锡蒙力的上工在内,实质上造成了一千五百人的士兵死伤。再加上因巴尔巴洛士他们的行动而无法行动的人,就会上升到超过两千。
两千,终于有两成了。
剩下的敌方势力还有八千,然而面对眼前悠闲前进的萨冈,他们只能浑身颤抖地目送他离开。
开战的第一天就这样落幕。
◇
在萨冈与锡蒙力发生冲突后又过了几小时,于太阳已完全西下的废村内,涅菲与欧利昂遇见了「那个」。
『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啊,啊啊,坏孩子们。那位可爱大人的眼睛跟左手藏到哪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它们的。』
飘浮在空中的,是长相与涅菲如出一辙的少女。
美丽的褐色肌肤上浮起犹如血管的不祥黑色花纹,金色的双眼中没有理智的痕迹,精气明显正从那头蓬乱的银色长发上脱离。
最为诡异的是浮在背上、由光芒形成的八枚羽翼。她们有听说艾谢拉等人破坏了它,看来「那个」已再次取回了那份力量。那些遭到诅咒的羽翼动辄就散发出比〈魔王印记〉还要不吉的魔力,光是看着,内心好像就会崩溃。
「涅芙特洛丝……」
涅菲呼唤已彻底改变的妹妹名字。
以前被比夫龙当作活祭品,还遭到舍弃──涅菲想起自己希望拯救这样的她时的事。直到现在,她仍忘不了涅芙特洛丝被「泥」吞没时的那个表情。
──为什么,就只有这孩子要不断遭遇这些呢……!
欧利昂仿佛看透了涅菲的愤怒,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萨冈说会救她,你要相信他。」
「……是。」
一说到他,涅菲就忍不住脸红,但她还是用力点头。
接着欧利昂平静地说道:
「而且,看来希望比我想像中还要大。」
「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欧利昂指向「涅芙特洛丝」。
「在那种状态下失控,它对周遭的伤害却意外地少。看样子是有什么人耍了小把戏把它吸引到这边的,但应该不仅如此。」
「──!那么,涅芙特洛丝的意识还在啰?」
「这我不清楚,但那孩子应该还在奋战吧。」
说完,欧利昂脱去并扔掉长袍。
长袍底下所穿的是洗礼铠甲,胸口刻着十字架与狮子的徽记,腰间挂着细剑,正是他们以前在圣都拉结尔遇见时的骑士打扮。
这不是〈魔王〉欧利昂的姿态,而是妖精王奥伯龙•妮姆薇•泰塔妮雅的模样。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以这个模样出现了。」
欧利昂叹了口气,容貌也从老婆婆转变成跟涅菲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姿态。
「涅菲,把〈阿撒兹勒之杖〉拿给我。」
「好、好的。」
涅菲递出外观和名称明显不符的破烂扫帚。
「我之前应该跟你说明过神灵魔法的入门,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实际施展。你要看仔细喔,涅菲。」
宛如要献上供品般,欧利昂用双手举起〈阿撒兹勒之杖〉,轻声低语:
「──〈咒翼〉──」
〈阿撒兹勒之杖〉散发出微光,朝欧利昂的背上集中光芒形成一对光之羽翼。
──这就是〈阿撒兹勒之杖〉真正的用法。
这把〈杖〉是能够把贵精灵的力量提高至超越极限的增幅装置。而此时会出现的,就是这种被称为〈咒翼〉的光之羽翼。她说自己就是靠着这份力量,解决掉了前任〈魔王〉欧利昂。
只是这些羽翼与「涅芙特洛丝」的不同在于,它们散发的是蓝白色的美丽光芒,而且数量还是六枚。
欧利昂笑了笑。
「没想到我的等级更低啊……看来这会是次相当辛苦的工作。」
从萨冈口中得知「涅芙特洛丝」的羽翼数量时,欧利昂露出了像是做好死亡觉悟的表情,两枚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但如今的欧利昂拥有挑战前任时没有的东西。
她用左手重新握好〈杖〉,接着举起右手。
「好了,〈魔王印记〉能否弥补两枚〈咒翼〉的差距呢?」
强大的魔力喷涌而出,让欧利昂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飘浮于半空中。
──好厉害,力量在对抗……
使用〈印记
〉的欧利昂的力量感觉与「涅芙特洛丝」不相上下。
可是,涅菲他们下一秒就会亲身体会到,所谓的〈阿撒兹勒〉并非天使,而是神。
『天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涅芙特洛丝」突然发出喊叫,身上的魔力也更进一步地膨胀。
它的叫声有着和之前的「泥状魔神」相同的破坏力,涅菲不禁捂住耳朵。
『啊啊,令人不快的天使们!还恋恋不舍地紧紧纠缠着这个世界吗?啊啊,真是丑陋,真是污秽。每呼吸一口气,都会累积你们的罪孽。』
明明敌我之间的距离应该有几百公尺,它的声音却撼动了空气,直接在涅菲她们的脑中响起。
「天、使……?是萨冈先生说的那个……?」
但是,为什么它要对涅菲跟欧利昂这么说?
──精灵这种族继承了古代众神的血脉──
──那个人的人生,也是与那个战斗的人生──
──贵精灵的数量愈来愈少,至今已经完全灭亡了──
──〈阿撒兹勒〉──那是马克与艾谢拉一生的敌人──
──世上没有神。就算有,也只在自己心中──
答案就明摆在那里。
──啊啊,原来是这样。精灵……不,贵精灵是……
涅菲注意到了。萨冈知道这件事吗?
「涅菲,要来了!」
听到欧利昂的声音,涅菲回过神,发现「涅芙特洛丝」已经逼近自己眼前。
她的手上握着用光制成的长枪,虽然欧利昂拔出细剑迎战──
「呜──这股、力量……!」
拥有八枚〈咒翼〉的「涅芙特洛丝」的力量,竟压制住了用上〈魔王印记〉的欧利昂。事到如今,慢了一步的涅菲也没有余裕去组织阻止她的力量。
──阻止不了。
就在她浑身僵硬的时候──
「──不会让你、得逞、的!」
一个深红色的拳头介入欧利昂与「涅芙特洛丝」之间。
──榭丝缇小姐?不,不是。
那是个跟榭丝缇一样,有着一头红发与一对红眼的少年。在两边武器交锋之处,又加上用魔力制成的手甲,阻止了动作。
「涅芙特洛丝」的脸露出既像是憎恶、又像是愉悦的笑容。
『叽嘻嘻,哎呀呀,又见面了呢。不乖的孩子,我这次一定会仔细地把你辗碎。』
「哈!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少年扭动拳头,让枪与细剑的尖端错开并往上架开。
──避开了!
这是萨冈偶尔会使出的「技法」的战法。
『──!?』
「嘿咻!」
「涅芙特洛丝」的姿势微微地歪了,少年在这时朝它的羽翼挥下手甲。
但这一招被迅速往上飞的「涅芙特洛丝」躲开了。
「啧,果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人得手吗。」
因为「涅芙特洛丝」拉开了距离,少年瞥了涅菲她们一眼。
「……呃,这边也是天使啊。亚榭那家伙,这种事要先讲啊。」
对方用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眼神看过来,涅菲却反而取回了平常心。
──被这种眼神看着,总觉得好怀念啊。
在精灵深村时,看向自己的真的都只有像是看着肮脏事物的眼神。与之相比,这个少年的视线反而──就算是有什么旧恨──却是好好看着人类的目光。
然后,天使这种事物似乎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斥责惊慌的自己,虽然这么做不合时宜,涅菲还是轻轻弯下腰。
「感谢您的协助。您是艾谢拉小姐派来的人吧?」
见涅菲这么回应,少年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瞪大双眼。
「嗯、嗯……我是阿修罗。她叫我保护你们。」
「那么,虽然迫不得已,还是暂且先麻烦您一阵子。我们必须救出那女孩。」
涅菲回以微笑,少年──阿修罗像是被打乱步调般用力抓了抓头。
「……总觉得,你们跟我知道的天使有点不同。抱歉,我说了很失礼的话。」
「不会,请您不要在意。」
多亏了他,自己才能冷静下来。她没有要埋怨他的意思。
阿修罗微微弯起嘴角。
「亚榭说的朋友就是你吗?」
「呃,这个嘛……」
她当然不讨厌那个少女,但可以回答她是自己的朋友吗?
──如果要说朋友,感觉应该是在说法儿。
正当涅菲犹豫不已时,欧利昂代替她开口道:
「要说朋友的话,我应该算吧?」
「咦?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欧利昂略显愉悦地扬起嘴角,这么说道:
「若是模仿年轻人的说法,大概算是妈友吧?」
对这个回答感到愕然的人不光是阿修罗。
──妈友……是指彼此都是妈妈吗?艾谢拉小姐、也是个妈妈……?
若说她是母亲,那究竟是谁的母亲?
不要追查或想像艾谢拉的真实身分──虽然已经约定好了,可她阻断不了自己的直觉抵达答案。
「──聊天就到此为止吧。」
欧利昂用严肃的目光望过去,「涅芙特洛丝」就在那里再次高高举起长枪。
阿修罗叫道:
「不要正面跟它冲突!攻击〈咒翼〉。还有,如果你们是天使,就不要用『歌』,会被更高等级的对手抢走的。」
「歌……您是指神灵魔法吗?」
过去涅芙特洛丝使出神灵魔法时,涅菲就成功夺走过她的支配权。跟欧利昂对峙时,似乎也发生过同样的现象。
──既然不能使用神灵魔法……
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事,能为涅芙特洛丝做到的事。
想到这里,涅菲突然停下脚步。
「喂,你在干嘛啊!」
尽管阿修罗大叫,涅菲却还是毫无防备地呆站在原地。
然后她朝着「涅芙特洛丝」伸出手。
「回来吧,涅芙特洛丝。」
这声呼唤根本毫无意义,不光是阿修罗,连欧利昂都瞠目结舌。
──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涅菲不觉得自己的声音能传达得到,但面对呆住并停止动作的「涅芙特洛丝」,她继续说:
「我知道萨冈先生的生日了,我们一起去找礼物,为他庆祝吧?我也还没跟榭丝缇小姐说。法儿、莉莉丝小姐和艾谢拉小姐也都有跟我一起想唷。」
对着这近乎神的怪物,她所说的许多话根本不合时宜,可涅菲还是没有停止。
「而且,涅芙特洛丝也必须在,我不要没有你。所以──」
『嘻嘻嘻,愚蠢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闭上嘴吧?』
「涅芙特洛丝」射出光之长枪。
「涅菲!」
涅菲能看到长枪,也能听到欧利昂的声音。
即便如此,涅菲仍直勾勾地盯着「涅芙特洛丝」没动。
光枪刺进地面,使大地沸腾成赤色。
但位置是涅菲身后很远的地方。
『偏、了……?』
「涅芙特洛丝」的长枪微微偏离了涅菲所在的位置,连射歪的本人也一脸困惑,脸上再不见那个疯狂的笑容。
这时,绯红色的少年冲了进来。
「──喝啊!」
赤红手甲虽对准了〈咒翼〉,「涅芙特洛丝」却轻盈地急速下降。
「真可惜!我本来想说有破绽的。」
『真是扰人的小苍蝇。』
「涅芙特洛丝」光是挥动手臂,就能产生把足以扫除整个废村的冲击,阿修罗却打开手甲的装甲,犹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躲开。
阿修罗在涅菲旁边落地。
「嘿嘿,你的战法还挺有趣的!我来帮你。」
涅菲不知道艾谢拉把这个少年派来是基于何种意图,但阿修罗虽然最一开始的那句话是表达厌恶,现在却站在前方保护涅菲。
接着,阿修罗小声低语:
「……〈卡麦尔〉没来这里吗?」
涅菲能推测出那似乎是圣剑的名字,可下一秒光枪就朝这里而来,她没余裕去留意。
◇
「──那家伙还没醒吗?」
在魔王殿的某个房间内,莉赛特陪在某位圣骑士身边。
圣骑士名为理查,心脏被人挖去,是〈魔王〉萨冈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可是明明已经治疗过了,这个男人却仍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并非战斗人员的莉赛特也有协助服务魔术师们用餐的事宜,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要一直持续工作。她目前就是轮到休息,而休息期间她都会来看看理查的状况。
呼唤她的是个与莉赛特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女。
她与莉赛特一样有头金发,一双深蓝的眼眸。无论是小巧的鼻子、薄唇、长得歪歪扭扭的眉毛以及被太阳晒成黑褐色的肌肤,统统如出一辙。听说
她是个魔术师,可她目前穿的却是朴素的胸甲,腰间配了长剑,打扮得就像个盗贼。
「蒂克希亚小姐。」
「不用加敬称,毕竟我们似乎真不是无关的人。」
「……嗯,蒂克希亚。」
根据蒂克希亚所说,好像还有一个长相跟莉赛特相同的少女存在。
而且,蒂克希亚必须去救那名少女。
「你要走了吗?」
「嗯。只是想在出发之前,见一下莉赛特。」
〈魔王〉萨冈很强,又重情重义。既然说会保护,就表示他也会保护蒂克希亚。
纵然如此,他们现在交战的敌人仍过于强大,没有能够平安归来的保证,当然也没有一定会去救她妹妹的保证。
找不到安慰话语的莉赛特只能回望着她,蒂克希亚却把双手放到后脑勺交叉,用冰冷的语气说:
「──提醒你,不可以过来这边喔。」
「咦……?」
莉赛特惊讶地瞪大眼,蒂克希亚则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道:
「我们做过类似杀手的事情。虽然当时什么都没思考过,但做的一直是被杀也没资格抱怨的事。即便没有阿丽丝泰尔的事,总有一天大概也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她带着些许阴暗的情感继续说:
「我要去杀自己的主人。」
这番意想不到的坚决宣言让莉赛特不禁屏息。
「当然,我没有能够实际下手的力量……但要去救阿丽丝泰尔,还有跟其他〈魔王〉请求帮助,就是这么回事。我要以自己的意志对谢利康大人复仇。」
蒂克希亚说过自己是「被造出来的东西」。
可那又怎样,身在这里的蒂克希亚是个意志比莉赛特更加坚强的强悍人类。
蒂克希亚终于笔直地望着莉赛特。
「我们的手已经脏了,莉赛特却没有,还没脏掉。所以你就保持那个样子吧,不可以过来这边喔。」
说自己已经脏了,可她的话语又是那么地纯粹,莉赛特用力压住自己的胸口。
「我、我也是在小巷出生的啊,没有蒂克希亚想得那么干净。」
「不,即便如此,你还是很干净。尽管我们走错了路,跟我们有着同样面孔的你……莉赛特能维持干净,我们便仿佛得到了救赎,能想着我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未来。所以……」
等等就要前去杀害过去主人的少女用宛如祈祷般的语气这么表示。
莉赛特轻轻抱住蒂克希亚,以此作为回答。
「魔王有说过,不管是怎么样的人,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蒂克希亚觉得自己做错了吧?想要重来吧?所以才选了这种作法不是吗?」
「……嗯。」
「那就不可以说这件事是污秽的。在我眼里,蒂克希亚才是既高尚又优秀。」
蒂克希亚伸出双手环上莉赛特的背,小声啜泣。莉赛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蒂克希亚轻轻放开莉赛特。
「我该走了……」
「……嗯。」
蒂克希亚本想转过身,却又突然改变主意,重新面对莉赛特。
然后她解开卷在手上的蓝色蝴蝶结。
「这个,莉赛特能不能拿着?」
听她这么说,莉赛特一脸疑惑。
「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嗯,是阿丽丝泰尔的蝴蝶结。我明明是姐姐,必须保护那孩子。那孩子却放我逃跑,让我活了下来。」
蒂克希亚抱紧蝴蝶结,用泫然欲泣的脸露出微笑。
「我回到那孩子本该在的地方时,就只剩下这个蝴蝶结,等我之后找到人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她了……」
「蒂克希亚……」
可是蒂克希亚的神情并不像她所担心的那般阴暗。
「我绝对要救阿丽丝泰尔,然后回来。所以我希望莉赛特帮我收着。」
「……嗯,我知道了。」
对方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应该没什么人会拒绝吧。
莉赛特像是在对待宝物般,温柔接过那个重要的蝴蝶结。
紧接着,她犹犹豫豫地问道:
「是说,蒂克希亚。」
「嗯。」
「让蒂克希亚你们遇到这种事情的主人,是怎么样的人?」
面对这个问题,蒂克希亚露出一个隐隐有些寂寞的微笑。
「是怎么样的人呢……我已经不明白了。」
蒂克希亚犹如在望着远方的景色般,继续说道:
「他很温柔。要是我们有好好完成任务,他就会称赞我们;如果我们受伤,他也会帮我们治疗……但他却没说,我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阿丽丝泰尔变成那样,他不但不伤心,反而还很高兴。」
接着,她逞强地耸了耸肩。
「我们是谢利康大人的使魔,为此恨他说不定是不合情理的。可是,对我来说谢利康大人就是咒缚。我认为我跟阿丽丝泰尔得从他手中得到解放,我们的人生才真正能够开始。」
蒂克希亚笑了笑,硬是装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样。
「要是我能出发迎向崭新的人生,莉赛特也要帮我庆祝唷!」
「……嗯,我会为你加油,所以你不要乱来喔……」
「嗯,那我走了。」
说完,与莉赛特有着相同长相的少女离开了。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莉赛特把手放上自己胸口。
──我该怎么做呢……
在莉赛特的回忆中,最早的记忆是被一只大手摸头的记忆。对方是什么人,别说是名字,连长相她都不清楚,但她觉得一定是个大人。
对方还跟自己说了几句话,告诉她要怀疑毫无理由就对自己「亲切」的人。应该就是这句话,让莉赛特得以在那个小巷内活过五年的时间。
那个人是不是就在蒂克希亚要去的地方呢?
──说不定就是那个叫谢利康的人……
倘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又该怎么做?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不,想必不是善人。虽然只是一部分,但谢利康以往做过多么过分的事,莉赛特也有所耳闻。
──可是那个人知道我是谁。
萨冈跟蒂克希亚都要她待在这里,不要去追寻过去。
但要是错过现在,就没办法再见到那个人了。
莉赛特回头望向后方。受伤的圣骑士眼下也还没醒来,陪在这个人身边就是莉赛特目前的职责。
「……即使如此。」
莉赛特站起身,跨步迈向门外。
◇
「圣骑士长阿尔沃•尤蒂莱宁,以及圣骑士长尤利乌斯•尤蒂莱宁,接下来将听从你的指挥。」
一大早,圣骑士的所有小队都集结在奇恩诺因德西部排开。即使把休假跟退休的人都叫来,也才终于有了一百五十人。
两位新任圣骑士长双双站在榭丝缇面前,他们正是尤蒂莱宁兄弟。阿尔沃是哥哥,尤利乌斯是弟弟。
「我们马上就带着能够行动的人赶来了。虽然这个人数面对敌人是杯水车薪,但还是请你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手脚。」
他们带来的军队约有百人,与一万大军相比绝不算多,可在这种时候也仍是可靠的援军。
榭丝缇以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低语:
「感谢你们的协助。但为什么你们两位会……而且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赶到了?」
「圣骑士团长都下令了,我们自然必须应下。」
「圣骑士团长……是基尼亚斯阁下吗?」
仿佛在回应榭丝缇的呼唤般,基尼亚斯走出礼拜堂。
「敌人是一万大军,我们也必须以总体战展开迎击。」
虽然尚未拆除绷带,他的态度却无比坚定,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
「伤口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你麾下的协助者似乎是个很有实力的魔术师。已经回复到可以战斗的程度了。」
「等──」
榭丝缇在教会内的立场本就危险,虽然拉结尔的那件事多少让她回复了信用,可在圣骑士长面前说她底下有魔术师,又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和基尼亚斯不同的嗓音跟着马蹄声一同响起。
「这场战斗会是与魔术师一起的联合战线,是有必要先说清楚。」
「拉菲尔阁下?」
拉菲尔身穿与圣骑士铠甲不同的瓦雷法尔盔甲,马也穿着甲胄,外型在圣骑士中可说是相当格格不入。
接着基尼亚斯露出伤脑筋的苦笑。
「在请求援军时使用我的名字是休兰德卿的指示,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应得这么快。」
阿尔沃很尴尬地转开视线。
「保护这个城市,就可以卖〈魔王〉萨冈一个人情。只要想成可以洗刷前些日子的耻辱,那当然要回应。」
「嗯,你那边是叫什么『共生派吧』?我们也决定加入了。」
「……尤利乌斯。」
「大哥,在这种时候掩饰也没
意义吧?」
阿尔沃叹了一口气,然后环顾四周。
「德克迈亚千金没来吗?」
基尼亚斯摇摇头。
「她受的伤比我还重,还没回复意识。」
「这样啊……」
「不过伤口应该已经在痊愈了,她一定会来。」
见基尼亚斯坚定相信且毫不怀疑的模样,阿尔沃露出像是感到会心一笑的表情。
「是啊,毕竟她是你重要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
尽管不懂话里的意思,但榭丝缇稍微想了想,又重新转向基尼亚斯。
「卡拉哈特卿,这场战争应该由你来指挥。虽然这个城市的确是我负责的,可圣骑士团长是你。」
既然几支部队都会合了,那就必须在战斗前把指挥系统清楚确定下来。基尼亚斯闻言摇摇头。
「只是装饰的团长怎么可能提升圣骑士们的士气,有人比我更适合。」
说完,他指向拉菲尔。榭丝缇也点头赞同。
「原来如此。拉菲尔阁下在我们当中经验最丰富,于魔术师那一方也有面子,的确很适合。你们也没意见吧?」
「嗯。休兰德卿是因为毫无根据的罪名被教会通缉,这我们也都明白。即便只有此次,也希望他能以同志的身分与我们一同战斗。」
虽然这番对话听起来很假,却是他们事前决定好的理由。
──要把指挥权全权交给拉菲尔阁下,就必须向部下们说明。
本来指挥应当是由负责保护城市的榭丝缇担任,可这里多得是比她更了不起的人。再加上如果只是小规模的部队倒还罢了,榭丝缇本身也没指挥过超过百人的部队。既然如此,那适合的人就只有拉菲尔了。
因此他们才会在即将开战前特意讨论这种事。
尤蒂莱宁兄弟前来会合虽是意料之外,但他们应该也接受过共生派的确认,没听过说明也配合得很好。
榭丝缇重新面向圣骑士们。
「你们几个!事情就如同你们所听到的。其中或许也有人会感到疑惑,但我希望你们现在这个时候先尽力保护城市!」
「「「是!」」」
尽管是个临时部队,可靠的圣骑士们却用整齐划一的动作回以敬礼。
──这下子,战斗的准备姑且都算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面对一万大军──虽说萨冈他们已经削减了约两成──该怎么战斗了。
没过多久,烟雾伴随着爆破声响在敌军上方炸开。
是开战的狼烟。
「要来了!」
仿佛是小丘开始移动般,敌人朝城市展开进攻。但士兵虽人数众多,却远不到一万的程度。
「好少,大概就一千人吧?」
「是觉得没必要用上全军来进攻区区不满三百的敌人吧,看来他们是采用了波浪式攻击。」
阿尔沃回应了榭丝缇的话,接着拉菲尔说:
「那只是原因之一,敌军因为吾王而失去了所有的指挥官,应该还耗损了约两成的战力。两成这个数字,已经足够麻痹军队的机能。如此一来,能正常派出的人数也就不剩多少了。」
尽管损耗了两成,死者最多也就两百人,大部分都是伤患。为了进行治疗与移动,分割出来的战力会高于数倍,再加上指挥官被从头到尾杀个精光,想来敌军已是处于败逃也不足为奇的状况。
也就是说,敌方能立即指挥动员的人数只剩这些。
──即便如此,对手也是我们的近四倍。
对我方较有利的地方,大概就是敌人骑兵较少这一点吧。虽说不是没有,人数也不到百人。武器就罢了,就算是〈魔王〉谢利康,也不太可能调到军马的。
拉菲尔扬起苦笑。
「原来如此,战争的胜败似乎的确是取决于你做了多少准备。」
「什么意思?」
「表示一切都在吾王的掌握当中。」
拉菲尔举起圣剑,高声喊道:
「尤蒂莱宁兄弟从左翼组成深阵进军,卡拉哈特由正面迎击敌人,利奎斯特在右翼摆出一个宽且浅的阵形,我们要采取斜线阵。医疗魔术师各自跟着自己的队伍,支持部队。」
斜线阵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把兵力集中于左翼,随着愈往右翼靠近,兵就愈少的阵形。摆出这种阵形的目的就是要由左翼进行突破,不过因为战力过于集中,还有中央及右翼会较为脆弱的缺点。
况且敌人即便没有指挥官,也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英雄。即使让阵形稍深一点也很难突破。
而要是迎击敌方主力的卡拉哈特队后退,榭丝缇的部队就很有可能遭到截断四散,可说是相当危险的常识。
──好了,要是能顺利就好……
榭丝缇虽相信拉菲尔,可大部分的圣骑士都没做过这种大规模战斗的训练,甚至也没假想过。圣骑士的敌人就是魔术师,而魔术师又不太结党。
不论计划如何完善,有没有办法完美实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了解。」
榭丝缇把不安的话吞了回去,服从指示。
自远方赶来的尤蒂莱宁兄弟和他们的部队都是骑兵,榭丝缇及基尼亚斯等就统统是步兵。指挥部队移动时,黑花来到她的身边。
「黑花小姐,你不穿洗礼铠甲吗?」
「对。大哥哥有替这套服装加上魔术,看起来很柔软,但普通的刀刃都可以反弹回去。」
「哈哈……既然萨冈有给你加护,那我就相信他吧。」
萨冈面对敌人既冷酷又残忍,对自己人却宽容到几乎算过度保护。对他来说黑花也算自己人,他的加护效果自是不必怀疑。
只是榭丝缇的笑容却很无力。
──涅芙特洛丝……你要平安无事啊。
她脑中浮现不在这里的挚友面孔。
她身上无疑发生了什么事,但黑花跟巴尔巴洛士都没有回答。注意到他们隐瞒自己时,榭丝缇差点就要继续凶狠地逼问下去。
可她也理解了他们隐瞒自己的原因。
榭丝缇的战场是这里。这里不光有奇恩诺因德的一百五十名圣骑士,还有过来增援的尤蒂莱宁兄弟跟基尼亚斯的部队。要是再想些多余的事,连他们的命都会暴露在危险之中。
即使她放弃这里的责任赶去,涅芙特洛丝也不会高兴的。
──现在就只能赶快结束这场战争了。
自己赶过去,或许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这才是抵达她那边最近的近路。
还有尽管只是暂时的,她仍是迁怒了那样关心自己的黑花,这让她感到羞愧。
「是说,黑花小姐。」
「是,什么事?」
「……昨天晚上,很抱歉。我本来是想体谅你关心我的心意的。」
听到这句道歉,黑花杏眼圆睁,接着轻声地笑了。
「您并未对我做出什么失礼之举啊。」
更重要的是──黑花漾起微笑。
「昨天虽没能说出来,但我有很多旅行的见闻,也有涅芙特洛丝大人会喜欢的故事。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大家一起庆祝吧。」
「……!嗯!不过要庆祝的话,就得先打赢这场战争。」
这名少女,真的很可靠。
打起精神的榭丝缇指示自己的部队。
「我会待在中心,黑花小姐请到右侧去。阿尔弗雷德你们去左侧,留意有谁需要协助。」
由于右翼需要展开大范围的队形,榭丝缇便在各处安排好能够指挥的人。
况且基尼亚斯虽表现得很坚定,实际上还没回到正常的状态。
负伤固然是其中一项原因,但他对史黛拉脱离战线的事实肯定不可能毫无感觉。连榭丝缇都能清楚看出,他不仅视史黛拉为师,还爱慕着她。一边战斗一边留意基尼亚斯,这点苍天三骑士是做得到的。
「「「是!」」」
圣骑士们也很可靠地回应,分别散到各自负责的位置上。
「是弓!」
这声音是来自于卡拉哈特队那边。
在双方军队冲突之前,敌阵就先射出了箭矢,数量大概是几百支吧。靠弓箭进行牵制,这据说是古时代团体战的惯用招。
可这是魔术发展起来之前的事了。
几百支箭矢都还没碰到圣骑士们就纷纷失速,空虚地掉到地上。
──有魔术师作为同伴,竟是如此让人安心。
圣骑士不用弓箭,是因为对着魔术师使用,他们也会像这样让箭矢无力化。
不过这点程度的情报,敌方想来也知道。他们继续突击,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迎击──!」
基尼亚斯的叫喊传来。
卡拉哈特队果断与敌军正面碰撞。作为本阵的那支部队中虽也有拉菲尔在,可不论人数或实力都是敌人更胜一筹。即便士气高昂,部队也明显逐渐被敌军打退。
敌人当然也蜂拥至榭丝缇面前。
「让开让开!」
一个身穿盔甲的魁梧男子突破先锋,往这里冲来。他的身形说不定比
拉菲尔还要高大,与榭丝缇之间的差距就如同大人与孩童。
但发出惨叫声的却是敌军一方。
「什么!?」
身穿盔甲的巨汉以冲撞的方式朝榭丝缇砍来,她纤细的手臂看起来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然而在僵持中落败而被打飞的却是巨汉。
洗礼铠甲与圣剑给予的加护给了榭丝缇极大的力气,就算和萨冈比力气也不会比他逊色。
面对像是青蛙般翻起腹部的敌方士兵,榭丝缇用圣剑的中心部由旁边使劲打去。变得四分五裂的头盗被打飞,敌方士兵一动也不动了。
「不要勉强进攻!先阻止敌人的攻击。」
榭丝缇也挥舞圣剑叫道。
敌人的士气并不高,连身穿洗礼铠甲的榭丝缇都能在战斗中不落下风。只要不要强行进攻,便可一边保护部下,边把战局引向势均力敌的局面。
只是,本阵遭受压制的影响正在扩向全体。
队形拉得很宽的榭丝缇队,以及交给三骑士的左翼被遭到压制并逐渐后退。受此影响,榭丝缇负责的中央也不得不慢慢后退。
唯一的例外是分配给黑花的右翼,他们面对英雄也丝毫不相形见绌,设法稳住了情势。
解放圣剑的灵力说不定能瓦解敌人的队形,但圣骑士不像魔术师那样能干。用了灵力就会产生显着的消耗,很难继续战下去。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基尼亚斯也没有施展【解放】,而是被逼后退。
──没办法维持太久……!
目前她麾下的圣骑士虽然都还在奋战,可经验到底输了一截。目前是靠着洗礼铠甲跟医疗魔术师的帮助而没有显露出来,但也没办法再无视伤势了。
正当榭丝缇心急如焚之际,战场响起一阵马蹄声。
「──来了吗!」
那不是敌人的骑兵,而是同伴。
「感谢各位的坚持!尤蒂莱宁队与利奎斯特队会合!」
那是由左翼──和右翼的榭丝缇相反方向──进攻的阿尔沃的队伍。
摆出斜线阵,然后左翼和右翼会合。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喂,这是不是不太妙?」「呜,什么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情况的敌军停下动作。
在不知不觉间,不满三百的圣骑士完全包围了谢利康的一千大军。
「真不愧是拉菲尔阁下,指挥得漂亮。」
榭丝缇也不禁发出赞叹之声。
骑兵在魔术师的战斗中效果虽并不明显,但在平原上却能发挥了非比寻常的机动力。尤蒂莱宁部队是从其他都市赶来,队里的成员必然全都是骑兵。就是靠着这份机动力,他们才能一口气由后方绕过,包围敌阵。
无论敌人再多,只要进入包围战,能打的就只剩最前列的战力。而最前列会妨碍到留在中央的人,使得他们无法成为战力。因为在这场战斗中,像弓箭这样的射击类武器已被证明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而倘若要论个人,英雄们或许胜过我方,身穿洗礼铠甲的圣骑士们却绝对没有输给他们太多。双方是对等的。
──敌人要是有正当的指挥官,或许就能看出我们骑兵的动作了。
但那些人都被巴尔巴洛士给暗杀干净了。没有指挥官的军队能做到的事,也就只有突击而已。因此他们才会这么轻易就中了我方的招。
拉菲尔高声喊道:
『在此敬告敌军。我认为这场战争并非你们自愿发起,尽快投降,我保证俘虏都会有公正的待遇。』
应该是用魔术扩大了音量吧,他的声音响亮到传遍平原的每一角。
──好了,他们会如何出招?
约三百左右的战力对有所耗损、可声势仍旧浩大的一万大军发出劝降喊话。这原本是令人一笑置之的愚蠢行径,但既然对方目前完全处于劣势,那就有可能性。
萨冈对敌人来说虽是个无情的王,却不是个对人无情的男子。拉菲尔大概是理解到王的意思,才选择了牺牲最少的战法。
战场陷入一片沉默。
现场安静到甚至能够听见风声,接着某人的叫喊打破了这片寂静。
「别开玩笑了!还夜袭别人,你以为你谁啊!」
与不合理对抗,动机便是源自于愤怒。对于以愤怒为原动力一路战斗过来的英雄们来说,战争已经进展到没办法回头的地步了。
受到包围的敌军顿时回复了气势。
「嗯。好吧,这也没办法。」
拉菲尔所做的只是「坐上谈判桌」阶段的步骤,如果坐上桌就可以展开交涉的话,那谁都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拉菲尔自己也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却还是按着主人的意思,先尝试一次交涉。
──抱歉,涅芙特洛丝。现在可能要花点时间。
战争现在才要开始,而且还会是场既严酷又激烈的战争。
尽管为朋友的安危忧心,榭丝缇仍再次握好圣剑,然后就在这时──
那个自天空坠落。
就落在敌阵后方,榭丝缇他们包围的一千军队以及剩下七千人的敌方本阵之间。
那个浑身上下都是比黑暗更暗的黑鳞,雄壮张开的翅膀大到足以盖住天空,摊在地上的尾巴甚至犹如千年神木般透出肃穆感。
「──黑龙〈马尔巴斯〉……!」
虽然比榭丝缇以前见过的那头黑龙还要小,可它巨大的身躯与威严仍是足以震慑战场。
『吼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它发出一声震荡天空的吼叫声,可这个音量低到不太能称为咆哮,甚至像是在叹息。抱着圣剑的榭丝缇知道,它在同时咏唱有好几层复杂牵扯的咒文。
「全体防御!」
这次天空在榭丝缇大叫的同时降下光线。
光线如同丝线一样地纤细,却是能瞬间将碰到的一切蒸发殆尽的破坏之光。
榭丝缇仰头望向天空,上头展开了好几层仿佛要遮盖住平原的巨大魔法阵。涵盖范围不光是这个战场,甚至还延伸至在敌军后方待命的七千大军上头。
啊啊,榭丝缇知道这股力量的称呼。
大范围歼灭魔术〈光轮〉──是过去〈魔王〉马加锡亚把触怒自己之人连同城市一同毁灭掉的光箭。
而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施术者即便降下光之雨,却没让任何人受到伤害。所有人的右脚尖前方约十公分处,都被打出跟指尖差不多大的孔洞,分毫不差。
宛如天罚的破坏力,超越想像的精密度,还有同时贯穿数量超越八千之目标的魔力。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会有不心怀畏惧的人存在吗?
榭丝缇明白了。
──啊啊,那孩子(法儿)终于抵达了〈魔王〉的顶点。
坐在黑龙头上的娇小少女用足以令人联想到其父的严肃之声宣告:
『任何人都不许动,不然──下次就会打中。』
她的要求直接了当,却一句就能教人理解一切──在场的所有性命都掌握在这个少女的小手中,无一例外。
英雄们无法动弹,连应该是同伴的圣骑士们也是。
就在每个人都因紧张和恐惧而浑身僵硬时,龙少女『呼哈……』一声,小小打了个呵欠,然后直接在黑龙头上缩成一团。
「等一下!应该要有什么要求吧!?」
榭丝缇忍不住用有如惨叫的声音喊道,法儿则用困倦的目光看着过来。
『啊啊,你在啊……蝌蚪头。』
榭丝缇与法儿之间理应有几公里的距离,她的声音听起来却近得像是人就在自己身边。这好像是传递声音的魔术,只是跟念话不同。
「我不保护这个城市,谁来保护啊!?」
这个少女究竟把榭丝缇当成什么了?身处这种状况,差点泪眼汪汪的榭丝缇只能拼命忍住。
可是法儿回给她的却是犹如斥责般的严厉眼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该待的战场,是这里吗?』
「……!你在、说什么──」
『涅芙特洛丝就在由此南下的废村。』
榭丝缇杏眼圆睁。
「法儿,你那是──」
『──萝莉小鬼头!』
巴尔巴洛士突然出现在龙头上,抓住法儿的衣襟。娇小的法儿虽双脚悬空,却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还反过来抓住那只手。
『──闭嘴,巴尔巴洛士。做决定的人是榭丝缇。』
『咕呜呜──!?』
带有魔力的警告迫使巴尔巴洛士单膝跪了下来。
脚能碰到龙头后,法儿甩开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望向榭丝缇。
『就算待在这里,你也做不到任何事。如果你还是想保护城市,那也无所谓。你自己决定。』
「法儿……」
榭丝缇漾起伤脑筋的微笑。
──真的跟萨冈愈来愈像了……
这个少女会来这里,只是为了要让榭丝缇过去。
这时黑花跑了过来。
「您快去吧,榭丝缇大人。我会撑住这里的。」
听到黑花最先说出的这句话,榭丝缇得知黑花也很在意自己瞒着她的事。
「抱歉,这边就交给你了。」
「是。」
接着榭丝缇看向黑龙的头。
「还有,法儿跟──巴尔巴洛士也是,谢谢你们。」
『……呃。』
巴尔巴洛士像是死心似地咕哝道:
『……你这样,绝对不可能长寿的。』
「我也这么想。」
『──!我说你啊!』
「可是!」
面对开始大声起来的巴尔巴洛士,榭丝缇用真挚的声音对他说:
「可是,我并不是想死,必须去做的事情也多不胜数。所以没问题的,我一定会回来。」
巴尔巴洛士陷入沉默,没有回答。
不过「影子」在榭丝缇脚边蠢蠢欲动。
『……来吧,你不是要去?』
「嗯!」
榭丝缇朝于脚下扩散的「影子」一跃而下,也跟着前往涅芙特洛丝的所在之处。
「……这件事,我们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对吧?」
被留下的圣骑士与敌方士兵之间仅剩下尴尬,但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原来、如此……可怕的、是、奥罗巴斯的、女儿、吗……」
见一万大军束手无策地遭到封杀,谢利康打从心底发出赞叹之声。
尽管还是幼龙,但强大的魔力和才能自是不必说,再加上贪婪的上进心,带给了她大幅的进化。
这份实力已经抵达了〈魔王〉的标准。只要继承〈印记〉,或许能成为超越萨冈的〈魔王〉。一年前每一位〈魔王〉都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展现这么大幅度的成长──只有一个人,纳贝流士除外。
──不,是与萨冈的相遇让那女孩变得如此强大。
这就是继承银眼之王名号的人的力量吧。
谢利康面前放了四颗水晶球,其中一颗显示出〈涅芙利姆〉的战场。
他看向隔壁的水晶球,那里映照出锡蒙力的身影。
锡蒙力在败给萨冈后也仍持续战斗,并击败了一千名〈涅芙利姆〉。目前似乎是精疲力尽,正在等待体力回复。
──锡蒙力也展示出超越我想像的力量。
锡蒙力打破谢利康的预想,将萨冈逼入绝境,〈咒爪〉甚至都插入他体内了。这样还没倒下的萨冈是个恐怖的男人,但这也是因为锡蒙力和萨冈接触才有的力量。
──给予者──艾谢拉指着萨冈所拥有的〈魔王心脏〉,这么叫了。
那股力量肯定也有影响,但还不只是这样。
连结他人与他人,使他们发挥出超越本来力量之力的才能。与狂热的信仰不同,是因为那个男人把自己定义为王才有的力量吗?
「连结、者……英雄的、资质……吗。」
谢利康创造出的每一个〈涅芙利姆〉都是代表过去的英雄们。
他们不惧怕死亡,一直战斗,最后腐朽。
但是,光有强悍的实力没办法改变世界,只凭勇敢也撼动不了任何事物。
在一个时代内,有时会出现一个引导他们、战斗且能改变世界的真品,而他甚至可以也让与自己一起前进的人变成英雄。
在千年前第三次与〈阿撒兹勒〉战斗时就需要这股力量,可它最终没有出现。
所以世界才会变成这样。
因此但他林被当成不能存在的人。要是那个时代有真品,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怀着类似嫉妒的叹息,谢利康叹了口气。
──没有的东西就没办法了。我要用我的方式,拯救没能救到的人。
偏偏萨冈在那里碍事。
「好、了……把倾斜的天秤、归位、吧。」
到目前为止,战况是对萨冈有利的。
〈涅芙利姆〉被挡下且毫无办法,自己派出去牵制比夫龙的阿修罗与巴托也完全成了艾谢拉的棋子。由于蒂克希亚背叛,萨冈已经来到这个藏身处的正上方。他眼下面临的可说是穷途末路的困境。
也是正如谢利康所料的发展。
──先重整〈涅芙利姆〉吧。
谢利康创造出他们,并不是要把他们当作用过就扔的棋子,而是要让他们成为自己所创之世界的第一批居民。
而就在他想发出指示时,目光倏地停在别的水晶球上。
「哦,天秤、已经、倾斜了、啊。」
上头显示的是正与〈阿撒兹勒〉战斗的欧利昂等人的身影。
◇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在审判里破灭败亡。此乃赎罪之祈愿──破灭流星(Aster Ekrixis)!』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无畏惧亦无苦楚。此乃赦免之祈愿──净化流星(Astrea Ekrixis)!』
神灵语言的二重奏,能够扫除一切的破坏之光和能够消去一切的静谧之光,这两种相反的光芒逐渐包围「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飞起来想避开光芒,左边的其中一枚〈咒翼〉却被削去。
──终于弄掉了一枚!
各自进行咏唱虽会被抢走控制权,但跟欧利昂齐声咏唱却可以排除这个缺点,因为她们想救涅芙特洛丝的心已合而为一。
〈咒翼〉数量略逊于敌人,而想把战斗引导至对等局势的欧利昂果然是个〈魔王〉。要是没有母亲在,涅菲早就倒地不起了。
再加上熟知天使这种生物的阿修罗十分机灵。
〈咒翼〉被击碎的「涅芙特洛丝」发出笑声。
『嘻嘻嘻,啊哈哈,好可怕好可怕。居然被打掉了。』
「──这次真的逮到你了!」
阿修罗混在神灵魔法的光里,跳到「涅芙特洛丝」的正上方。
然后他右手的手甲贯穿第二枚〈咒翼〉。
──这下子,我们就是对等的了!
不,欧莉昂手上还有〈魔王印记〉,我方在力量上可说是处于优势位置。接下来只要继续斩除〈咒翼〉,使其无力抵抗后就算赢了。
但「涅芙特洛丝」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光之长枪再次于她手中形成。
「啧,明明砍掉了〈咒翼〉,力量却没减低。怎么回事?」
阿修罗的声音带着疑惑,这对他来说似乎也是个陌生的状况。
随着事态发展,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咦……?」
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呢?是涅菲,还是欧利昂?
「涅芙特洛丝」举着光枪的手忽然崩毁。
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土偶。崩毁的手在掉到地上前就化为尘土、消失无踪。
──那股力量是消耗涅芙特洛丝的生命而产生的……!
像这样遭到削减的生命终于以肉体崩毁的形式显现了出来。
欧利昂发出宛如悲鸣的叫声。
「涅芙特洛丝!」
「──女人,快闪开!」
目睹爱女身体在这一刻正承受无法挽回的破坏,身为母亲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要是法儿的身体发生那种事,最起码涅菲是受不了的。在这一点上,欧利昂也一样。
欧利昂朝着举起光枪的「涅芙特洛丝」伸出手。
她的动摇肯定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即使手臂崩落,光枪也没有消失。
而光枪就这么射了出来,目标是那个朝女儿伸出手的母亲。
「────!」
慌乱的欧利昂避不开,也躲不了这一击。早一步察觉到的阿修罗也因为距离太远,来不及帮忙。
威力足以蒸发掉一个城市的闪光贯穿欧利昂的身体。
「──妈妈!」
爆炸的烟雾散开之后,欧利昂失去了〈咒翼〉,坠落地面。
「呜……啊……」
尽管还有气息,红色的水洼却在她身下缓缓扩散开来。她的手脚往奇怪的方向弯曲,明显是若不尽早治疗就很危险的状态。
涅菲毫不犹豫地冲向欧利昂。
──距离太远了!
欧利昂被光枪的冲击撞飞,不管涅菲跑得多快,都要花上十秒。
『叽嘻嘻,好吵的小苍蝇。不过这样就结束了。』
「涅芙特洛丝」举起断掉的手,再次于手的前方生出光枪,想给倒地的欧利昂最后一击。
「不要,涅芙特洛丝!」
涅菲的叫声也是徒劳,「涅芙特洛丝」再次扔出光枪。
「──啧!」
这时阿修罗冲了进来,但虽然避开这把朝着地面发射的长枪直击,却没办法从那阵破坏力逃开。更何况,现在的欧利昂是连挪动都很危险的状态。
阿修罗用由下往上捞的动作出拳,迎击光枪。
光枪不是光凭拳头就能挡下的攻击,这他应该也明白,因此深红色的拳头没有选择正面迎战,而是由下往上击打枪尖。
光弯出一个锐角的角度。
足以溶解大地的光枪以相同的角度反弹回空中。
「嘿、嘿嘿……千年前虽然失败了,这次成功了耶。」
但阿修罗自己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用魔力组成的手甲变黑且碎成一块一块的,底下露出的手臂也整个血肉模糊。
涅菲就在这时抵达两人的所在位置。
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进行治疗,涅菲对此一清二楚,可眼下只有自己能救得了两人。
涅菲用犹如滑行的动作跪了下来,并抱起欧利昂的身体,使出全力献上祈祷。虽是透过魔法进行治疗,但这么重的伤势根本不可能瞬间就回复。
「阿修罗先生,把手给我……!」
涅菲同时对阿修罗的手臂施加治疗,而空中的「涅芙特洛丝」则开始生成第三把光枪。
──来不及。
而悲剧的事还不光如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本该身在远方战场的榭丝缇呆站在那里。
「涅芙特洛丝」把枪对准了新的闯入者。
◇
『『『哦哦哦哦哦哦哦────!』』』
在奇恩诺因德郊外的大平原,本该被法儿吓得无力反抗的士兵们一起高声呐喊。
「──!他们怎么突然变了!」
高声喊完后,黑花就注意到了。
──他们的眼神不对劲。
敌方士兵们眼神都变得空洞,感觉不到自我。这是常在遭到魔术操纵的人身上看见的状态。
「操纵?一次就操纵这么多人吗!?」
不光是圣骑士包围的那一千人,连后方待命的本阵也传出了呐喊声。恐怕只要还有呼吸,连遭到萨冈他们偷袭而无法战斗的人都是这样的状态了。
听说本人作为魔术师已是一蹶不振,真是可怕的〈魔王〉。
『……真可怜。』
可是天上还有法儿的巨大〈天轮〉,它再次降下了光之线。
──本该是这样才对。
『咕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会让人想捂住耳朵的恶心咆哮轰然响起。
听觉优于普通人的黑花忍不住捂住耳朵蹲下。
然后她看见了。
一只丑陋腐烂的尸龙咬住黑龙〈马尔巴斯〉的咽喉。
尸龙的体型大到连黑龙看起来都显得娇小,由这个大小来看,推测它应该是只活了几千年的龙。它的鳞片生前应该有着美丽的色彩,可现在却已是一具烂到鳞片脱落、甚至露出骨头的尸骸──龙僵尸。
它没像〈涅芙利姆〉那样以完美状态复活,也不知是因为施术者负担不了,还是被龙所拥有的强大魔术抵抗力所妨碍。
不管怎么样,那头尸龙都比黑龙还要强。
「法儿小姐!」
被甩落黑龙头的法儿没办法张开自己的翅膀,只能直直坠落。
──昏倒了?
可能是尸龙的一击所给的打击比表面上还强,法儿连飘浮魔术都施展不了。不光如此,连黑龙巨大的身体也开始崩毁。
黑花并不晓得。
这头龙的存在让法儿动摇到维持不了〈马尔巴斯〉的地步。
会注意到这个事实,是因为她听见拉菲尔脱口而出的颤抖之声。
「怎么可能……是、奥罗巴斯吗?」
黑花感觉到自己的脸色瞬间发白。
那可是活过一万年、被盛赞为贤龙的伟大存在。
而且还是法儿的父龙。
「基尼亚斯!这里就交给你了。」
「休兰德卿?」
拉菲尔目不转睛地朝着法儿那里冲去,却有敌方士兵从一旁挥剑砍来。
「别碍事,小子!」
平常温和敦厚──先不论外表,只论内在──的拉菲尔发出教人想像不到的激昂声音,并毫不留情地挥下手中的剑,然而士兵却轻易挡下了这一击。
「骗人……居然、接住了父亲的剑?」
即便如此,带着怒气挥下的圣剑之力依旧强悍,把敌方士兵的头盔砍成了两半。
这时黑花用鼻子吸了吸气。
大概是头盔裂了的关系,一股曾经闻过的气味飘了过来。
──?为什么会有这个气味!?
察觉到这股气味的主人是谁,黑花感受到了恐惧。
与对方互砍的拉菲尔不可能没注意到,他惊愕地瞪大双眼。
「你该不会是……!」
「休兰德卿,我来做那人的对手──」
「别过来,基尼亚斯!」
就在拉菲尔这么大叫的当下,他那魁梧的身躯就被击飞了。
然后每个人都看到了敌人的样貌。
胸口开了个洞、破破烂烂的洗礼铠甲,接受过精灵祝福的教会礼仪剑。头发跟胡子都邋里邋遢地乱长,但众人绝不可能忘记那张脸。
「圣骑士长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卿……?」
愣愣说出这个名字的人是基尼亚斯吗?
这个男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
无论作为圣骑士还是〈魔王〉,都是「最强」的男人。只是他的脸上没有精神,双眼也跟其他士兵一样空洞,感受不到自我。
「最强」落入敌人手里了。
面对这个事实,不管是圣骑士还是魔术师,想必都无人能保持冷静。
「烧尽一切──〈奥罗巴斯〉!」
在浑身颤抖的众人之中,只有拉菲尔挺身与其对抗。尽管刚刚被打飞,他的左义手现在却喷出强烈的火焰吐息。
贤龙吐息威力甚至超越圣剑,这股力量是足以改写自然之理的龙之理。遭到这股火焰烧灼还能留下形体的物质,于现世并不存在。
但那也只是更加深了众人心中的绝望。
『啊……』
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的米夏埃尔挥动礼仪剑。
礼仪剑发出一声清脆的挥剑声,将火焰吐息砍成了两半。
「什么──!」
这似乎是在礼仪剑上加上某种魔术才使出的一击,可光凭这样是没办法砍断那发吐息的。经过八百年岁月钻研出的「技法」已经抵达连龙之理都可斩开的境界,那可是连艾谢拉都没有到达的领域。
连那个萨冈都说「战斗中没有他赢不了的对手」,表示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即使是这样的怪物,也没有赢过谢利康他们。
虽然有些晚了,可现在才有种「他们正在跟什么战斗」的事实摆在眼前的感觉。
纵使面对这样的绝望,拉菲尔也没有止步。他用双手重新握紧圣剑,对抗这个人形灾厄。
但是,从那张侧脸可以看出他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不行,父亲!如果您像那样战斗,会回不来的!
黑花使出全力大喊:
「拿起剑!保护拉菲尔大人!倘若那位大人倒下,那就到此为止了!」
这句喝斥让因恐惧而僵住的圣骑士们也回过了神。
「上、上啊!保护奇恩诺因德!」
圣骑士们当机立断地展开战斗,但对手不但是英雄,还是甚至不会感到恐惧的傀儡。尽管布下了包围网,可不能否认他们才是被压制的那一方。
米夏埃尔用混浊阴沉的眼神望向即使身处劣势、还是再次呼吁众人反抗的黑花。
──无人岛上,我只能傻站在原地。
她被萨冈跟这个男人的战斗所震慑,光是踩稳脚步、不当场逃走便已耗尽心力。可是,现在在这里一退,就会失去一切重要的事物。拉菲尔,还有所有圣骑士,更重要的是沙克斯也是。
「休兰德卿,我来帮您!」
距离最近的基尼亚斯冲向拉菲尔,可在那之前又有新的敌人介入。
对方是岁数跟拉菲尔相近的初老骑士,有头混了些许银白的栗色发丝,还有同色的胡子,以及一对空洞的绿色眼眸,外貌看起来与和他对峙的基尼亚斯十分相似。
看到那张脸,基尼亚斯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怎么会……父、亲……?」
前任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一世──据说他在一年前与拉菲尔、贤龙奥罗巴斯一同战斗,最后殒命。
〈涅芙利姆〉是过去的英雄们。
也就是过去死去的人,一年前过世的人没道理不包含在内。
无论表现得再怎么果决,这名少年失去父亲还只有一年,看到父亲以敌人的身分现身,肯定会心生动摇。他手里的剑正不断颤抖,呼吸急促,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咻咻声,一眼就可看出他快要陷入过度呼吸的状态。
再加上同个地点又响起其他怪声。
『嘻嘻!我是最强的!最强的!』
一股魔力忽然犹如暴风般卷起,敌我不分地波及几十人,把他们统统刮飞。
「那是、德卡拉比亚……?」
那是以前在流卡翁的无人岛上遇到的疯狂魔术师,也是〈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亲传弟子。
一年前他因为过于疯狂而被排除于魔王候补之外,实力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