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茧墨微笑面对自己的命运 事件Ⅳ

——————小茧

什么事,小田桐君?

我这样呼喊她,她这样回应我。

——————小田桐君

什么事,小茧?

她这样呼喊我,我这样回应她。

你真是笨蛋呢。

她对我这样说。

你真的不是人呢。

我对她直言骂道。

我用「小茧」来喊她。

她用「小田桐君」来喊我。

说起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喊她「小茧」。

* * *

我肚子感到钝痛,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天花板。

我躺在茧墨平时用的那张沙发对面的沙发上。躺在这甜腻的空气底层,感觉自己也像变成了一颗巧克力,被放在了隔成许多份的纸盒里。我摇摇头,环视昏暗笼罩下的房间。

下午,我把所有东西进行清理并收拾干净,客厅恢复如初。虽然甜腻的味道除不掉,但满地都是的包装纸和包装带已经消失了。大多数的东西都给扔了,不过一部分包装用的丝带装点在了卧室里。日斗先前不愉快地望着系在窗边的浅浅蓝色。

我坐了起来,卷起衬衫。在昏暗中,失去血色的肚子上流着红色的血。

就像蛋壳开裂了一样,出现了一道裂痕。但幸运的是,雨香没有要继续出来的迹象。我用手帕擦掉血,把衬衫拉了回去盖好肚子,站了起来。

我循着微弱的光来到床边。月光从打开的窗帘中投射进来。

在远处,樱花树枝就像影绘一样向暗红的夜空伸展着。再过不久,这些枝头之上就会绽放花朵吧。风吹拂,樱飞洒,那漫天的花瓣也会消失吧。

红黑混合的夜空,红得就像内脏,十分不祥。我望着天空,眼睛慢慢的完全睁开了。我转过身去,向沙发望去,不禁眯起了眼睛。

本该在那里的茧墨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小茧?」

————————————吱

我刚刚念出她的名字,卧室的门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门朝走廊那边,缓缓地开到一半。

黑色的饰边摇曳着,茧墨走了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那里,应该是日斗暂住的房间。她到那里去究竟有什么事呢。

她似乎换换了身衣服。就寝时穿的睡袍还有挂着雪人挂件的帽子消失了。现在在她身上摇摆的那条裙子,就好像一层层的花瓣,设计风格给人一种春天的感觉。她走了起来,又忽然缓缓地转动脖子,那双好似猫咪的眼睛看到了我。

「嗨,小田桐君。大半夜的就行了么?」

那正好,麻烦你帮我弄一杯热巧克力。

茧墨不等等我回答就坐在了皮沙发上,理直气壮地翘起脚,仰望天花板。编有丝带的长筒袜发出微弱的响声。我没有理由拒绝她,老老实实地去了厨房。我把牛奶煮开,开始制作热巧克力。

我倒了自己喝的杯牛奶,然后回到了客厅。茧墨看到拿来两个杯子的我,歪起了脑袋。

「辛苦了。啊,怎么了怎么了?还做了自己的那份啊。算了,倒也没关系。你既然要喝,也喝热巧克力不就好了」

「大半夜喝甜的东西会长胖的,还会长蛀牙哦,小茧。请你好好刷牙。先不提这事,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一边抱怨和询问,一边将杯子递给了她。她接过装饰着碧蓝色蝴蝶的把手,耸了耸肩。她没有理会我后面的提问,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说啊。能像老妈一样提醒我的,也就只有你了啊,小田桐君。我以前就在想了,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其实是因为你喜欢小瞧别人吧」

「那还用说,你的身体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我可不想带你去看牙医,那情景想想都觉得可怕」

「普普通通的少女么。你说的没错。不过对这件事,我要提个问题」

茧墨阿座化,究竟是不是人呢。

———————————喀铿

我感觉再次听到了幻听。我想起我在异界底层遇到的,戴着狐狸面具的说故事的人。茧墨喝了口热巧克力,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艳红的嘴唇上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你想想吧,你从来都没问我过,我也就没有回答了」

这世上,哪儿有只吃巧克力就能活下去的人啊。

人的内脏、肉、骨骼、血液,不可能是糖果构成的。

茧墨细声说着,把手伸向了放在桌子提油的盒子。像昆虫一样蠕动的手揭开盖子,雪白的手指拈起了其中一颗巧克力。红心的形状,泛着哑光。

「我在很小的时候,成为茧墨阿座化一起,也吃普通食物哦。但是,继承名号之后,我就尽情地去享受极端的嗜好了。这种事,普通人是做不到的。话虽如此,我也是在最近才得到肯定的呢。茧墨阿座化的肉体,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但恐怕,我本来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少女。能够慰抚鬼的就只有鬼。红衣女子把跟自己相同的存在放在身边,通过跟自己进行比较,才能最初得到治愈。

「我已经证明过,我自己并不孤独呢。而且,既然红衣女子那么热切地想要得到我,那我就应该是更接近于鬼的生物。这一点,跟第一代一样呢」

茧墨面带微笑,细声讲述,然后将那颗红色的心脏按进了嘴唇里。

————————————啪

心脏纵向裂开,茧墨接着说道

「茧墨家吃了人非人的东西,失去了人的身份。然后,我强烈地吸引着非人的血。这个时候,我就提出一种可能性吧。我的身体像普通的少女一样脆弱,然而,那是茧墨阿座化的肉体衰弱成为普通少女的结果」

恐怕,茧墨阿座化的肉体因为极度偏食而总是处于衰弱状态。

换句话说,我只要改掉极端的嗜好,肉体就会接近不死。

「这一年,跟你的鬼一样呢」

———————————啪

茧墨又咬碎了一块巧克力。少女的脖子被折断。她肉体脆弱,是极度偏食造成的。虽然她这么说,可她不打算停下嗜食糖果的毛病。

我回想过去的事情。茧墨每次被盯上,被抓走的时候,我都全力以赴地去抗争,也真的坚信她会死,绝望过。但是,如果茧墨本来就是不死之身的话……

「咦?这么说,我其实没必要挣扎么?」

「基本上吧。不过,你想一下吧,小田桐君。茧墨阿座化不吃巧克力就不是茧墨阿座化了哦。我为了保持自我,这个嗜好是必不可少的啊」

———————————啪

茧墨恬不知耻地说着,咬碎鲜花。她看着我颦蹙的脸,甜腻地笑起来

「哎呀,你的表情很微妙呢。不过,我不见得就是在瞧不起人哦。有的时候,人想要区分人和鬼,就会采取这种存在方式呢。我就是我,所以我选择巧克力,并失去了不死的身体。我以茧墨阿座化的身份,作为一个泯灭人性的少女,一直生存到了现在」

然后,我说不定会以一名普通少女的身份死掉。

「对此,我不后悔,也不觉得自豪」

这样会给你添麻烦就是了,但你还是饶了我吧。

「一码归一码,将一切当成命运的话,感觉就轻松了」

茧墨犹如在嘲弄我一般说着,再次拿起了茶杯。她把视线从碧蓝色的蝴蝶上移开,向窗外望去。她仰望着红黑混合的天空,眯起了眼睛。我看着她的侧脸,低声说道

「就是明天呢。一定会一帆风顺的」

我将舞姬给我的包里装着的文书递给了茧墨。读过之后,她也知道舞姬准备参战。舞姬准备的人偶,将在明天夜里完成。

对于我们,明天将是命运降临之日。

茧墨的生死,将取决于那几个小时。

我想起了一起放进包里的杂志。那本知名艺术杂志的封面上,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菱神明,打破沉默,继续开始创作活动的孤高天才。我想起杂志上的标题,点点头。他的状态稳定下来了,我对此感到十分开心。

我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明天的事情上。红衣女子暂时失去了棋子,但不清楚她下次准备进行什么可怕的干涉。要想让茧墨活下来,只能先下手为强。

茧墨无言地歪起脑袋,仍旧望着夜空。但是,她忽然嘟哝了一声。

「没想到连族长跟唐缲舞姬都来了呢。雨香君的负担会减轻很多吧。」

真是不可思议的关系。超能力者,本来应该弧度地活着,孤独的死去。

没有任何人为其扫墓,连一朵花都不会供奉。

「我真没想到,这次的事会弄得这么热闹」

茧墨吃惊似的耸耸肩,然后又把脸向我转回来,感慨颇深地轻声细语

「你真的是个笨蛋呢。小田桐君」

「说了那些话之后,结果得出这个结论啊」

我不禁发出抗议。茧墨轻轻地哼了一下,又把茶杯拿了起来。

「那当然,还有什么可说的。在腹中怀着鬼的状态都没有疯到一定的程度,

光这一点你的精神就够不正常了。除了笨蛋之外,再没有任何词能够形容你了啊」

茧墨斜起被子,把剩下的热巧克力全部喝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空被子放回到桌子上,不开心地捣鼓起来。

「多谢款待。小田桐君,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你做热巧克力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舍不得放巧克力?你或许是想瞒着我,但你做得实在太明显了」

「我在担心你的健康啊,小茧。我也有句话想说」

我吸了口气,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说道

「我可不会让你像个普通少女一样死掉」

听到我坚定的话,茧墨眨了眨眼睛。她就像催促我继续说下去一样,嘴唇弯了起来。

我一边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心中所想倾吐而出。

「小茧,你要是个普通的少女,那也太没人性了」

你这个人,不可能那么简单的死掉吧。

茧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但过了不久,她的嘴唇非常愉快地弯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说的不无道理。你有好好动脑子啊,小田桐君」

「是吧?我自己也觉得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完美的道理了」

我笑了起来。她也少见地笑了起来。

然后,短暂的时光过去了。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的决战前夜,宣告结束。

* * *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噗唰!

巨大的卡车一边咯吱作响,一边停了下来。我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只庞然大物。

太阳升起,然后又落下,约好的时间已经到来。微红的夜空之下,我跟茧墨站在一起,仰望着好不容易停下来的车体。我愣愣地张开嘴,茧墨不解地皱紧眉头。双子楼前面绝不算宽的路,被大型卡车堵住了。

卡车车门与其他建筑周围的围墙发生激烈的碰撞,然后猛地打开。一个人影就像弹起来的一样,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她那头好似头纱的白发随风飞舞,站在了我们面前。

「咦……………………………………咦咦」

「呵呵,以为是久久津吧?很遗憾,是我」

「因为公主本性积极,最近行动力磨练得有些过头了,实在让人担心。不过……总之开心是最重要的」

久久津一脸无精打采,从副驾驶座下来。他看了看驾驶座那边门上留下的伤痕,无奈地摇摇头。话说,舞姬到底有没有驾照啊。

我突然觉得不安,但看到她两眼放光,昂首挺胸的样子,感觉这么问就是泼冷水了。在我犹豫着不知要说什么的时候,又有人影从载物台上东倒西歪地下了车。

雄介、白雪、幸仁,三个人勉勉强强从围墙与车体的缝隙间穿过,最后在路上撑着膝盖。

几名黑衣人也紧随其后。可能他们的情况更加严重,当场倒了下去。白雪一边颤抖,一边打开扇子,面色铁青地写下一排短短的话。

『忽左忽右,摇个不停』

「我如果转世重生,绝对不要成为货物。绝对不要」

雄介下定某种微妙的决心,幸仁也重重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再次仰望卡车。在静谧的街景之中,卡车变成一个巨大的异物。不止废弃大楼里,周围也没有人,这真是太好了。双子楼的其中一座里,本来还有一家暂时歇业的事务所,据说最后还是转移了。本来大楼附近的街道就基本没人,如今周围一带的道路更是以施工为名目,进行了严重封锁。

以定下为首的茧墨家想要扫除家族所背负的诅咒,这是他们提供的最后帮助。准备完毕之后,我用祝福的眼神看了看在场的这些人。茧墨家希望变革,想要舍弃依靠吃人得到的力量所带来的恩惠和诅咒。我也明白他们的想法。

他们想逃摆脱茧墨阿座化这个活神之名的束缚,找回普通人的身份。

茧墨阿座化的超能力因为跟红衣女子联系很深,几乎派不上用场。

一旦杀死红衣女子,茧墨家应该再也不会诞生下一个茧墨阿座化了吧。

「于是,这里就是之前说过的那个夹缝么?我很感兴趣」

「嗯,就是这里。就不知道你看的话会不会觉得有趣了」

舞姬的声音让我晃过神来。她一脸昏昏欲睡的表情,向大楼间的夹缝中窥视。

在那里面,残留着许多红色的花。无极虽然是超能力者,但根异界的联系并不强,应该看不到这个景象吧。然而,舞姬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与拿来如此……………这里确实是『夹缝』呢」

「哎呀,你应该看不见才对,可你怎么知道的?」

「嗯,因为我是人偶师,能够汲取人的一部分情念呢。这里已经成为了装满怨念的沸锅,化作了被关在窗户与窗户,镜子与镜子之间的地狱。能开个不错的门吧」

舞姬伸出手指,在空中滑动。尖锐的指甲在红花之上画着线。她好似头纱的白发摇摆起来,向茧墨转过身去,依旧是那昏昏欲睡的眼神,细声说道

「既然是这个样子,我觉得没必要专程带这些来呢。能打开异界么?」

「嗯,可以,现在就开始吧………………………磨磨蹭蹭也无济于事」

茧墨扫视周围,茧墨家的人将剩下的好几把纸伞插在了在大楼的墙壁上。她手一挥,其中一把飞向空中,细细的伞柄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啪

她直接将伞扔向了夹缝

与此同时,纸伞打开,一边勾勒出平滑的轨迹,一边落下去。但是,纸伞在空中不自然地转动起来,以表面朝着我们的状态,落在了花瓣上。

纸伞就像一朵刚供奉的花,为夹缝之中增添了红色。茧墨再次像招手一样,把手一挥。

—————————啪

另一把纸伞落在她的手里,她又把纸伞扔向夹缝。纸伞落到了前一把的旁边。茧墨如此反复,花瓣之上不留缝隙地被纸伞完全盖住。

—————————啪

即便纸伞将夹缝完全覆盖,茧墨仍在继续往里扔纸伞。纸伞搭在了纸伞上,以打开的状态竖着固定上去。茧墨毫不犹豫,继续补充纸伞。

—————————啪

—————————啪

黑暗的夹缝中密密麻麻地摆着纸伞的样子,就好像红花渐渐将棺材里缝隙塞满一样。

可是不久,这个印象发生了变化。将缝隙填满的这个简单的描述,已经不够形容眼前的情况了。成纵向摞起来纸伞,开始在夹缝中构筑起一道红色的墙壁。

展开的纸伞,用鲜红的颜色逐渐遮蔽视野。

—————————————————啪

纸伞无视物理法则,高高地摞起来。放完最后一列,墙壁完成了。最后,本该只是一道以危险的平衡感构筑起来的纸墙,感觉那就像一道令人讨厌的城门,释放出了可怕的威慑力。忽然,从旁传来了咽唾液的声音。

之间雄介摆出了紧张的表情。我看到手中的东西,惊讶地张口询问

「喂,雄介,这是………………………………」

「嗯?这个么?啊,没关系的,意义完全不一样的。现在还有族长跟舞姬在,我觉得我应该不需要参战,姑且算是以防万一」

雄介这么说着,紧紧地握住球棒。他的声音非常镇定,我应该可以相信他吧。我点点头,再次转向红色的墙壁。茧墨接住了墙上剩下的最后一把纸伞。

—————————啪

她没有扔出去,而是撑开之后放在了肩膀上。瞬息之间,气氛明确的发生改变。停滞的空气开始散发出腥臭和铁锈的味道,就像不断蔓延的黏糊糊的血液一样,附着全身。

空气在晃动,可以感受到一线之隔的那边,存在着一个广阔的空间。那里腥臭,温热,湿润,就像女人的胎内,柔软的肉在近距离搏动着。

凛然伫立的茧墨,静静地望着眼前高耸的墙壁。

她的眼睛,似乎透彻地看出了里面潜藏的东西。

茧墨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她用嘹亮的声音,念出述词。

「看吧看吧,快来看吧!——————不看可惜,看了包准大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

她旋转肩上的纸伞。红色转呀转,同时,层层堆起的纸伞也纷纷旋转起来,就像相互咬合的齿轮一样,发出坚硬的声音。

墙壁剧烈地蠕动起来。被搅拌起来的底层花瓣,犹如沸腾的开水冒出泡沫一般弹飞。

「大家快靠过来,敬请欣赏吧」

茧墨继续跟那次一样的述词。她声音嘹亮,语调随便。她忽然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她一边旋转纸伞,一边用平静的目光注视前方。

她就想做好了某种觉悟一般,非常严肃,又像饱经风霜之人,非常镇定。

然后,她犹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

「没错,这就是茧墨阿座化,最后的舞台哦」

—————————啪

纸伞发出声音,合上了。

与此同时,筑成墙壁的纸伞也关上了。红色的墙壁瞬间消逝,关上的纸伞犹如无数根针,飘向半空,在落下来之前,茧墨再次猛烈地撑开纸伞。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所有纸伞齐刷刷地绽开,风压令红色花瓣飘向空中。

漫天飞舞的无数花瓣向我们袭来。缤纷绚烂的花之暴风吞没我的视野。

面对令人窒息的花瓣浪涛,幸仁和黑衣男们发出惨叫。此刻,我惊讶地张大双眼。他们也能看到这些红色了。仔细一看,擦过身体的不只是花瓣,空间的碎片也擦过身体,随即溶解。随着纸伞筑城的墙壁一起,现实世界的一部分裂开了。

无数的红色席卷茧墨全身,而茧墨纹丝不动。

然后,在她那平静的视线的前方,铺开了一片血淋淋的空间。

世间不存在的景色,在大楼的缝隙间展开了。

好似人体腔内的异样情景,就像一扇狱之门。

据说,异界本来空无一物。但如今,它化成了红衣女子的胎内。

散发着铁锈味的温热空气吹拂脸颊。但与此同时,又如同夏日的风一般干燥。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毛骨悚然,那么模糊不清。兴奋起来的雨香大声哭啼。这好似开膛破腹的伤口一般的情景中,鸦雀无声。可不久后,肉壁开始蠕动。

没有骨头的人偶冒了出来。没眼睛没鼻子也没有嘴的脸向我们看过来。没有听觉也没有视觉的他们,就像在探寻气氛中的违和感一般,转动脖子,然后像婴儿一样爬了起来。

————————啪嗒、啪嗒

那些肉块好像是深渊的居民,向我们逼近。但是,那些好像肉虫的肉块,几乎无法前进。一双修长美丽的腿,忽然出现在了苦苦挣扎的它们之间。

———————————叮铃

好似铃铛的清脆声音响了起来。

那双美丽的腿,就像在嘲笑一切似的,飒爽地阔步向前。她看也不看脚下那些苦不堪言的肉块,摇摆起好似娼妓一般豪华艳丽的和服下摆,盛气凌人地向前走来。

这个女人,美得可怕。

她就像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客人一样,无视那些肉块,只注视着茧墨。

异界之王弯起那艳红的嘴唇,露出充满慈爱,心神荡漾的微笑。

红色的笑容,是那么的不祥而美丽。

绝对的王者这个词在我脑中冒出来。

「嗨,没想到你会主动把门打开呢。我这究竟做的是什么梦呢?也罢,这样也算是场非常不错的余兴节目啊。我允许你进行反击」

茧墨和红衣女子面对着面。茧墨什么也没说,两人的嘴唇都弯成了相同的形状。

—————咕噜咕噜

黑色的阳伞旋转起来。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起来。

血腥干燥的风吹了起来。天空染黑,染红。视野中,血淋淋的道路仍然那么干燥。飘散的红花维持着那份鲜艳,在脚下逐渐干枯。

「反抗吧,人类啊。起舞吧,人类啊」

红衣女子——丧失人性的女人,就像发自内心爱着我们一样,轻声细语。

她甜腻地,用桀骜不驯,无法抗拒的话语,向我们高声宣告

「来场有意思的,让我笑吧!」

红衣女子向茧墨伸手。那些丑陋的肉块就像响应她一样,激烈地蠕动起来。

与此同时,舞姬将手高高举起,弹指一响。卡车载物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转过头去,之间无数只手臂从卡车上渗了出来,下一刻便冲破了载物台。金属制的门和墙壁就像纸一样轻易地轰飞了。无数影子就像小丑一样跃向空中。

这一幕,就像马戏团宣布开始表演。

或者说,就像异形的蜘蛛破卵而出。

无数人偶将四肢旋转至不可思议的角度,从卡车的残骸中现身。

没有毛发的头反射着光,干燥的皮肤也没有涂漆。没有瞳孔的眼球整体黑色。好像昆虫一样的人偶齐刷刷地奔向异界。在这个时候,白雪唤出了黑色的野兽。

黑衣男门似乎知道自己会碍手碍脚,没有行动。幸仁则被吓软了,瘫坐在地。

雄介跟久久津也摆开架势,严阵以待。超强的超能力者所创造的人偶,和拥有明确肉体的黑色野兽,就像一阵暴风,撕裂夜色。看到这个状况,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真实感。

数量即是力量,战争就是以多欺少。应该没人能从这股浪潮中逃出生天吧。

黑与白的浊流穿过茧墨跟我的身边,同事涌向异界的日寇。红衣女子微微张大了眼睛。在以无机物为中心悄无声息的猛攻之中,茧墨轻声细语

「鼓掌的人鼓掌吧。喝彩的人喝彩吧。欢笑者欢笑」

想笑的话,就尽情的嘲笑吧。

于是,大群的人偶与野兽将红衣女子与肉块吞没了。

* * *

虐杀开始。

那些肉块想要保护主人,冲出洞口。人偶纷纷与之接触。

人偶们就像得到布偶的小孩子一样,紧紧抱住肉块。与此同时,关节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就像老虎钳一样将肉块勒紧,切断。

粘滑柔软的声音敲击鼓膜。痉挛的肉片掉在地上。

兽群也纷纷扑向肉块。它们毫不留情地咬碎了迟钝的猎物。

我出神地凝视着这一幕,忽然耳边传来球棒撕裂空气的声音。只见雄介刚刚击碎了一团飞来的肉块。他擦掉溅到脸上的血,叹了口气。

雄介没有受伤。我将目光转向战斗的中心。

红衣女子也已被无数人偶团团围住。

那些人偶就像向母亲撒娇的孩子的一样,抱着那女人。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事情。据说,某种蜘蛛的幼虫会吃掉母体。

被那些人偶抓住的女人,看上去就像被孩子吃掉的大蜘蛛。齿轮每动一下,女人的身体就会咯吱作响,但女人仍旧没有倒下。她抬起脸,向两位超能力者注视过去。

和式与洋式,两种白色彼此站在一起。白雪跟舞姬毫不大意,注视着战场,也毫不畏惧地回望着红衣女子。女人的嘴唇,柔软地弯了起来。

「原来如此,灵魂因人而异么。虽然不及我,但这份超能力已十二分地接近神跟鬼了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出色。不过,我要的只有你啊,茧墨阿座化」

过来吧。不是人的小姑娘。

女人就像哄小孩一样对茧墨轻声细语,伸出手。同时,传来一阵恶心的声音,她的左臂折断了。

肩膀的肉被压烂,血喷溅出来。不同的人偶分别抱住她两条腿,开始向相反的方向牵拉。小个头的人偶抱住她的腰,像捏果实一样开始压烂。

眼前的惨状令我倒吸一口凉气。舞姬说,人偶师的本质是量产,眼前如她所说一致的情景,令我不得不感到惊愕。原来人偶师只要限定期限,不懈准备,便能够如此强大。唐缲舞姬就像乐队指挥一样,挥动手指。齿轮进一步运转起来。

红衣女子伸出颤抖的手指,茧墨一动不动。锋利的指甲擦过茧墨的鼻尖,雪白的肌肤染上了鲜红的血。下一刻,人偶就像责备红衣女子一样,抓住红衣女子的右手。

———————咕啦

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

折断的手腕连着肉被拧了下来,掉了下去。当它就快接触地面的前一刻,被从旁扑来的野兽捕获,吞了进去。女人身上接连发出令人不禁想捣住耳朵的瘆人声音,脚被扯了下来。

被扯下来的脚就像触手一样,以匪夷所思的动作弹来弹去,众多人偶向剩下的身体聚集,就像向母亲撒娇的孩子一样,不只在动手,连腿也运用起来,抱住了女人。

女人的身体被数不清的人偶层层包住,脖子下面的部位被完全挡住,变成由人的躯体构成的球体上冒出一个脑袋的诡异状态。异样的球体倾轧作响,开始缩小。即便如此,红衣女子仍旧不改笑容。她依旧注视着茧墨,茧墨依旧默不作声,没有对她笑。最后,红衣女子人一边从嘴唇中吐出血,一边细声说道

「哎,真遗憾。实在太遗憾了」

人偶的手臂渐渐陷进她的脖子,粗壮的手臂将肉压碎,大量的血溢了出来。

女人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仍旧在笑。就像断头斧缓慢地朝头上落下去一般,脖子被渐渐切断。手臂陷进了骨头里。女人用已经被压烂的声带,细声说道

「……………………真是,太遗憾了」

——————————————嘎啦

下一刻,女人的头掉了下去。黑色的狼张开大嘴,准备去咬头部。

可是,女人的头就像在嘲笑那只狼一样,撞上了狼的鼻尖。就这样,头非常轻盈地飞向半空,就像想要接吻一样,朝着茧墨身边飞了过去。

那充满欲望的眼睛里,映出了茧墨的身影。

「—

————————————小田桐君」

茧墨细声说道。根本用不着她说,我的肚子已经对异界的空气做出反应,打开了。雨香在茧墨呼喊之前,便已注视着女人的头部。她的手从裂缝中伸了出来,对不可思议的肉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

「————————雨香」

—————————好!

雨香精神满满地回应了我的呼喊,毫不犹豫地从我的腹中跳了出来。孩子化作一颗出膛的子弹,跃向半空,四肢在空中伸长,最终变成了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

她从一旁咬住了飞向茧墨的头部。

————————————啪嚓

雨香就像咬碎糖果一样,合上了嘴。一丝血从她嘴角滴了下来。

—————————————————————————嘻嘻!

雨香把嘴外面的女人头发滋溜滋溜地吸了进去,张开空荡荡的嘴巴哈哈大笑。她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头发变长了,感觉更像成熟了。

雨香大概成长的一两岁的程度。她举起一只手,开开心心地向我招手。

由于目标消失,人偶的动作停了下来。野兽们嗅了嗅空中的气味,也静了下来。

紧张的空气放松下来。白雪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我,但我没办法回答她。汗水像瀑布一样顺着身体流下来,胸腔深处的冰冷,堵住了我的喉咙。

很蹊跷。红衣女子对雨香的影响太小了。

当然,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不过,太不明显的话,显然有问题。

我注视着雨香的肚子。她的肚子已经平了,终究看不出她吞下了鬼的头颅。我连忙望了望周围,女人的四肢以及红色的肉块正在融化。

其他的肉块也一样,变成了普通的肉片。一股强烈的寒气顺着我的背脊滑了下去。我就像精神病发作了一样,想起了红衣女子之前那傲慢的发言。她嘹亮的宣言,在我脑海中闪过。

来场有意思的,让我笑吧!

女人在微笑,但并未大笑。

———————————————真遗憾。

接着,带着几分悲伤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茧墨依旧面对着前方。她依旧什么都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就好像,预料到有什么要过来一般,直直地注视着门的那头。

注视,潜藏在异界底层的某种东西。

「——————————该、不会」

我想起了某件事。偶尔现身于异界和现实世界的那女人,不过是分身。

美丽妖艳的女人的本人,沉沦在异界的最深处。红衣女子是个出了异界深渊便无法呼吸的怪物。她就跟深海的鱼一样哦,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上来。

既然如此,女人的本体究竟化成了怎样的形态?

难道,外貌跟分身一样?

就连这种事,都没有任何人知道。

「———————————小茧!」

我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与此同时,异界蠕动起来,大量的红色从里面喷射出来。粘稠的血洒在了道路上。在肉壁之间很深很深的地方,粘膜的褶破掉了,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露了出来。

某种东西从异界底层爬了出来。扭曲的影子一边拖着身体,一边现身。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那东西以慢到可悲的速度向前爬行。

那丑陋的整体相貌,慢慢地显露出来。那是一个惨不忍睹的身影。

————滋噜、啪嗒

那个女人,被吃掉了。

那女人全身上下的肉被挖掉,感觉很好吃的部分被全部吃掉了。没有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球看着我们,从肉被挖下来的脸上露出两排牙齿。乳房连着胸部的肉被割得精光。她剩下的小腿上,脚也被干干净净地削光了。

被吃剩下的内脏从敞开大洞的肚子里流出来。盘卷的肠子让和服的腹部部分鼓了起来。被泥和血弄脏的布,连花纹都看不出来。但是,那颜色确确实实是红的。

她一边拖着沉重的布,一边先前走。

————滋噜、啪嗒、滋噜、啪嗒

这个女人比我至今所见过的一切都要丑恶。

丑陋,可悲,可怕的女人,突然停止爬行。

—————————————————滋

乌黑的长发剧烈地蠕动。那张只剩下零星碎肉的凄惨的脸望着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拉开架势。忽然,女人将受伤的双腿盘了起来,让内脏流出来,把手撑向前面。

红衣女子非常庄重地行了一礼。最后,她缓缓地抬起了脸。

她的动作太过优美,令我们哑口无言。她的脑袋突然歪起来,露出美轮美奂的微笑。她满是窟窿的脸非常丑陋,非常华丽地弯了起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我们在本能的层面上明白了。在女人行的礼面前,我们不得不明白。

被吃成这个样子,伤成这个样子,还会笑的女人,我们根本没办法杀掉。

这就是鬼。怨恨人类,憎恨人类,堕落成非人之物,却依旧能够丑陋而绝美地笑出来。

这才是鬼,根本不可能将它彻底吃光。

要想吃它,肯定会反被她咬死。

——————————————————————————咔嗒嗒

下一刻,女人张开嘴,一半化成骷髅的下颚,像人偶一样掉了下来。

「看吧看吧,快来看吧!——————不看可惜,看了包准大家回味无穷,能流传到后世」

女人朝着右边,朝着左边,就如同夸示一般,盛气凌人地展开双臂。然后,口中念出跟茧墨一样的述词。

「大家快靠过来,敬请欣赏吧」

所有人都无法动弹。在完全超越人类的存在面前,根本无计可施。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冲了出去。我带着就像正在做梦一般的模糊心情,拼命地让手脚动起来。我从人偶和野兽中间,忘我地跑了过去。

我靠近茧墨,但她一动不动。她就像在看戏一样,依旧望着胡乙女。女人继续念出述词,挺胸抬头,睥睨着我们,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鼓掌的人鼓掌吧。喝彩的人喝彩吧」

————————要哭的人,就哭吧

———————————————嗙!

女人高举双手,拍打在一起。就像镜子被敲碎一般,空间彻底粉碎了。

门的外侧已经崩溃了,天地满是红肉,大量的肉瘤在道路上膨胀起来,变成无数只手。那些湿淋淋的手抓住了茧墨的礼服,成百上千乃至数以万计的手臂涌向了她一个人。但是,茧墨依旧面对前方,一动不动。

茧墨看也不看那些准备把自己带走的手。

———————————————然而。

「小、茧!」

我抓住了她那只纤细的手。

就在此刻,茧墨确确实实地向我看了过来。

「…………小田桐君,你这人真是……」

茧墨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完。我们被可怕的力量拖了过去。白雪惊呼起来。人偶和野兽行动起来,但已经为时已晚。只有雨香勉强抓住了我的脚。

——————————爸爸

我没有放开茧墨。我拼命地向手中注入力量,在即将被吞没之前,转向身后。我看到舞姬、久久津、雄介、幸仁还有白雪正在惊呼,在那边,我还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

狐狸正悲伤地看着我们。

啊,什么嘛。你也来了啊。

可我连跟他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我跟茧墨被吞进了异界的底层。

* * *

咚、咚、咚、咚、咚、咚

呐,小田桐君,你知道么?

哆、哆、哆、哆、哆、哆、哆

我啊,比你想的要善良的多啊。

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滋咚

我有时候非常仁慈,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满怀宽容以及善意。

现在的我,只对想要的东西感兴趣。除此之外,一切都跟路边的石头无异。

只要你愿意,我就让你变成一块石头。在堕落到这里之前,这是你应该做的呢。

「反正你什么也做不了,你应该赶快放开她的手哦」

红衣女子甜腻地对我细声说道。她脸上的肉恢复了。雪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伤痕。她就像演戏一样,将娇柔的手高高举向虚无的空中。

—————————————咚

她的指甲,就像刀子一样泛着光。

女人的手是肉构成的,她的手指当然也不是刀子。但是,女人想要砍掉我紧紧抓住茧墨的手。虽然那是过家家一般的行为,但她这个异界之王一定能真的把我的手砍掉吧。

在令人想吐的强烈恐惧之下,我浑身发抖。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松开茧墨的手。一旦松开这只手,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但是,我

死也不想这只左手被砍下来。

这只左手是善良的绫用生命留给我的,是她给我的遗物。

我宁可掉脑袋,也不想失去这只手。红衣女子好想爱你个察觉到了我的心声,温馨地笑了起来。他望着我的左手,非常开心地细声说道。

「哎,是这样啊,既然如此」

我就回应你的期待吧。

与此同时,忽然响起了热闹的欢呼声。粗俗的口哨声和雷动的掌声震耳欲聋。

丑恶的期待之声敲击我的鼓膜。但是,除了我们之外,这里再没有其他人。红色的异界是女人的胎内,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和数之不尽的掌声,是那些肉块发出来的。但同时,那也是女人的欢呼,在鼓掌。她虽然能够自由自在地改变异界,但这里终归空无一物。

活在自己的血泊和内脏中,想一想就觉得落寞。

在这个错乱疯狂的地方,失去人性想必格外容易吧。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文艺女子笑容加深。她放下手臂,轻轻地将手指放在了我的左手上。

「我不开心啊,小田桐君。禁止居高临下的同情哦」

我开始想要残忍地咬碎你那颗可悲的心了。

她毕恭毕敬地吻了我的手背,开始用舌头缓缓地爱抚我的左手。

温热湿润的触感顺着我的手往上爬。恐惧自左手充斥全身。我即便想要停止双腿的颤抖,这里也没有立足的地面。我拼命地拧动身体,而后女人露出牙齿。

——————————————喵

与此同时,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那个是弄错地方的,尖锐的猫叫声。

——————————————喵。

一个小东西扑到了女人肩膀上。那只猫有着乌黑艳丽的毛皮,浑身颤抖起来。

它把脚并拢,灵巧地坐了下去,窥视着我。猫歪起脑袋,又尖锐地叫了一声。

—————————喵

那对金色眼睛,看着我。

它的眼睛里没有知性。可是,就像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再次歪起脑袋。它鼻子哼了哼,把脸身向前面,缓缓向我的脸靠近。

——————————————————滋啦

然后,它就像亲吻我一样,舔了一下我的嘴唇。

「—————悠里」

——————唔唔

猫没有回答我,开始对红衣女子发出低吼。红衣女子看着猫,叹了口气。

她耸了耸肩,猫差点掉下去,但爪子抓住了她的和服。下一刻,女人毫无预兆地一把抓住了猫的脑袋,然后毫不犹豫地,就像转动门锁一样拧了过去。

「住手!」

咕唰

猫的头被轻而易举地拧了下来。我诧异地张大双眼。可是,猫脖子上的断面很平整,似乎没有感到痛苦。尽管肉血淋淋地暴露在外,猫还是像感到困扰一样叫起来。

——————————————喵?

下一刻,女人毫无预兆地撒开了手。

猫的头掉了下来,就像橡皮球一样弹了起来。但在下一刻,猫头渐渐落入虚空之中,被黑暗所吞噬。它的胴体一边左右摇晃,一边追了上去。

「悠里!」

我大叫起来。失去头部的她最终能够平安无事么?可我根本没有时间担心,红衣女子便再次转向了我。但是,抱着我的脚爬上来的雨香,把脸顶在了她的鼻尖。

「——————你是」

「———————唔」

不知为何,红衣女子在下一刻惊讶地张大双眼。但是,雨香毫不在乎,全力将红衣女子撞飞出去。就算是红衣女子,还是没能完全招架住,向后踉蹡。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也倾斜了。

茧墨的手忽然松开了我的手。我不能放开她,我不可以放开她。我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我的身体就像掉进井口一样,反向推行的身体逐渐坠入虚空之中。

茧墨跟红衣女子,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平衡感消失了,皮肤触感开始错乱。

周围的黑暗就像岩石一样坚硬,就像羽毛一样柔软,就像水一样抓不住。

我不断向下掉,拉开近似永恒的距离。

然后,从很远很远的某个地方,传来一个清脆响亮的铃音。

* * *

————————嘎啦

很遗憾,第一位说故事的人将狐狸面具放在这里,永远的休假了。

接下来的故事,将由崭新的面孔,第二位说故事的人诚心诚意地为您效劳。

快入座吧,快入座吧。

欢迎欣赏。男女老少都快来吧,兼任演出而不入座的小姑娘,那边那位之前看漏的贵妇人,大家都坐到前排来吧。这一次为大家讲述的,是令述者落泪,见者开心,残酷无比的悲伤大作,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最后的故事。

敬请观赏。可是……

虽说是最后的故事。

—————————————但这究竟是谁的故事呢。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叮铃叮铃

我刚睁开眼睛,一片樱花便从我眼皮上掉落下来。我刚叹了口气,嘴唇上的一片便飘了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被埋在了樱花之中,无数柔软的花瓣盖在我的身上。

我感受到了重量,向身旁看了看。雨香正依偎在我的身旁。她紧紧地抱着我赤裸的脚,心情很愉快地哼着。我抚摸她的背,再次确认上方的情况。

上面是一片晴朗的青空。几缕白云缓缓地在视野中流过。

我吸了口充满花香的温热空气,坐了起来

———————————————沙沙沙

飘到身上的花瓣纷纷掉在地上。我看了看周围,宽阔的日式庭院周围,围着许许多多雄壮的樱花树。周围完全看不到异界的痕迹。

每当有风吹过,樱花便会在眼前飞舞。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感慨。这个地方,我记得。

这里是茧墨本家的庭院。

这是墨家,绚烂多彩的春色。

——————————————————————叮铃

忽然,响起了明亮的铃声。樱花树下,出现了两位少女。

一名少女打着红色纸伞,身上穿着黑色古朴的礼服。另一少女穿着红色黑富,撑着一把黑色的阳伞。面对着面的两个人,看上去衣服就像完全反过来了一样。

而且,身穿和服的少女,脸上戴着一张让人不舒服的面具。

一张表情暧昧暧昧不清的女性面具,遮住她的脸。

—————————叮铃

「命运,真是难以抵抗呢」

另一面的少女对我细声说道。只见,与茧墨十分相像的少女化为了布景。回过神来,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也贴在了蓝天上。

在亮丽的贴画恰年,戴面具的少女缓缓地细声说道

「其实呢,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想要反抗的人哦」

————————————比方说,第一代。

「不论哪个时代,人都惧怕着死亡。她也试图抵抗过自己的命运。不过啊」

戴面具的少女没有说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从面具的缝隙间漏出的气息化作一阵暴风,卷起漩涡。

开裂的纸四分五裂,高高地飞向空中。樱花、蓝天、红色和服、所有的花瓣,形状全都分崩离析。几重颜色相互混合,将眼前染成一片漆黑。

在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中,我不停眨眼。雨香可能感到不安,握住了我的手。我手指的骨头咯吱作响,肉快要被她捏烂。但是,我强忍住疼痛,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是她的父亲,虽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但我至少想要让她放心。

—————————————————————叮铃

忽然,就如同想要驱虫一般,视野的一头亮起了火光。

黑暗的大屋中,灯笼的灯光不稳定地摇晃着。长长的影子洒在榻榻米上。

一部分影子轮廓漫漶,变得扭曲。仔细一看,影子跟乌红的血重合在了一起。血泊正缓缓地摇晃着。在亮灯的那边,一名手持菜刀的男生正瑟瑟发抖。

他视野的前方,是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正抱着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她应该就是第一代茧墨阿座化吧。她面无血色,黑色的礼服泡在血泊中,变得很沉。

青年用含泪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男人。那个男人想要保护已经晕厥的少女,不肯离开。他即便面对无法颠覆的状况,还要继续愚蠢的行为。这个样子,跟我有几分相似。

我注视的他和她,茫然地思考起来。在遥远的过去,有过这一次一样抗争过的人。但是,第一代阿座化死了。据说,她是被服侍他的男人杀死的。

然后,茧墨家的诅咒便一直脉脉相传下去。

————————————————叮铃

戴面具的少女从人偶身上撒开手。人偶掉进了积水中,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本应是平面的积水。无数的气泡浮了上来,爆裂,水滴四溅。

那个颜色,红的很艳。铁锈的味道,非常

浓郁。

「异界,全即是一。现实世界,一即是一。在异界,所有有形的东西都是伪造品。在现实,所有的东西都有自身的形状。那一边和这一边,基本是相反的。当两边的居民联系起来的时候,就会以彼此嗜好颠倒的形式受到影响」

身为捕食者的异界女子,身为食物的现世少女。

两人非常相似,所以呈现出了相反的样子。

「因为女人穿着红色和服,所以少女选择了黑色礼服。因为少女选择了红色纸伞,所以女人举起了黑色洋伞。第一代和第零代,彼此既是鸡也是蛋」

二者会相互影响。但是,当代的就不一样了。当代茧墨阿座化的嗜好,不能证明她就是她。倒不如说,一切都不过是来自异界的影响。

「没错,就连她爱吃巧克力也是」

戴面具的少女就像唱歌一样细声说着,迈出脚步。她的身高缓缓减小,她的脚下泛起金色的圆,就像踏脚石一样。前面的地面上,也有发光的圆像路标一样渐渐浮出来。

最后,那些圆开始满满地变大。圆跟圆重叠在一起,耀眼的光照亮周围,灼烧我的视网膜。我紧紧地闭上眼皮,将手挡在眼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又把眼睛睁开。

然后,我和雨香,正站在盛夏之中。

我们真正在一条骄阳下腾着热气的道路上,道路向前面跟后面无限延伸。附近的电线杆上,蝉正在振翅发出声音。但是,我听不到那个声音。在远方,我看到了白色的积雨云。蓝天中充满了光芒,亮得让人无法直视。但是,我却完全感觉不到那个热量。

看着周围展开的情景,感觉就像隔了一层玻璃看到的影像。

然后,在这光鲜的情景中,站着一位娇小的少女。

年幼的少女穿着围裙样式的哥特萝莉装,撑着一把红色纸伞。异常标志的侧脸没有一滴汗。但是,我知道。她只是因为体质的原因不出汗,其实不善长应付夏天。我们面前出现的年幼少女,就是当代茧墨阿座化。

成为『茧墨阿座化』之前的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

不久,从道路的那头,一位好像是母亲的,相貌朴实的女性冲了过来。她擦着汗,跟少女讲话。少女索然无味地点点头。女性刚刚应该是夸奖茧墨有等她,然后从包里取出了什么。但是,女性突然伤脑筋似的皱紧眉头。

在她手中,是一个用可爱花纹的包装纸包着的,柔软变形的东西。她应该是在该收起来还是拿出来之间犯了难,手不知往哪儿摆。忽然,纸碰到了包上的金属件,破掉了。

溶化的巧克力流了出来。

瞬间,少女张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夏季的感觉灌入我全身。就像烦人的玻璃碎掉了一般,充满湿气的空气席卷全身。火辣辣的眼光灼烧我的皮肤,蝉鸣声震天价响。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粘稠的液滴从包装纸中滴下来,看上去就像血液一样。液滴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开始渐渐焦化。我一边望着这一幕,一边思考。

———————哎,果然。

融化的巧克力,很像胎盘。

「没错,融化的巧克力很像肉,也很像血」

原来她那偏食的毛病,是这件事促成的啊。

——————————————叮铃。

配合着说故事的人的声音,铃声响起。

茧墨和她母亲的身影消失无踪。唯独母亲手上的巧克力漂浮在半空中。下一刻,印着花纹的包装纸掉了下去。那东西就像彩色玻璃一样,坚硬地掉在了黑色的地面上。

—————————噗唰

黑色的血从包装纸中渗出来。不知何时,包装纸内的东西变成了柔软的脏器。红黑色的肉冒出来了一般,富有粘性的血缓缓地颤抖着。

「有着高纯度茧墨家血脉的人,会有嗜食人肉的嗜好。参加过讨伐鬼的族长在山中迷路,陷入极限状态,而最后,他生食了人肉呢」

千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代茧墨阿座化,按理说也曾是那个样子。但是,正如你所知的,她对人肉完全没有兴趣。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异界的第零代,是吃肉的生物。现实世界的茧墨阿座化就会与之相反。她个人的嗜好受到了第零代的阻碍,于是喜欢上了替代品。而结果,就是这个」

戴面具的少女扬起纤细的腿,踩烂了掉在路面上的肉。里面的东西猛地飞溅出来,释放出甜腻的味道。不知何时,里面的东西又变回了巧克力。

「溶化的巧克力跟肉很像…………你也多次这么想过吧」

少女甜腻地细声说道。她原地跪了下去,将手指伸进了压瘪的包装纸中。然后,她把手指按在了面具的嘴唇上,就像擦口红一样,用黑褐色勾勒出弧线。

那幽暗的线条究竟是巧克力还是血液,我无法分辨。

「当代茧墨阿座化本身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嗜好终归是只是一般的兴趣。不过,那个偏食的症状,是从她看到溶解的巧克力的那一刻开始的。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大脑收到了强烈的刺激,而这就是让她将巧克力定为替代物的结果………………………………也就是说」

戴面具的少女挺起胸膛,傲慢地睥睨着我。不知何时,她的身影成长了。

在黑暗的衬托下,站着一位体态丰满的女性。她就像逗猫一样细声说道

「明白了么,小田桐君」

那张面具上,没有明确的表情。但是,那个确实在笑。

「当代茧墨阿座化,终归不过是反映红衣女子的一个东西。是本来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来自异界的一个镜像哦。所以呢,小田桐君,你好好想想吧」

不觉得她呆在第零代的身边才自然么?

「这就好比孩子回到了母亲的胎内」

———————————叮铃

铃声犹如回应一般,响了起来。

戴面具的女子又闭上了嘴巴。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左手的拳头攥得更紧,走了过去。雨香不开心地鼓着脸,也跟着我走过去。

我每一步都非常用力地踩在黑色地板上,靠近戴面具的女子。在这个疯狂透顶的空间中,什么时候脚下出现大洞都不奇怪。但是,我平安无事地来到了戴面具的女性面前。

我一声不吭地从胸前的取出香烟。尽管不知道有没有带打火机,感到有些不安,但总算还是找到了。我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让烟充满肺部,暂时屏住呼吸,然后缓缓地把烟朝外面吐了出去。厌恶在黑暗中缓缓地扩散。

在消失之前,烟雾开始彻底消解,化作细小的砂糖粒。

白色的颗粒散在了黑暗中。我举起变短的香烟,伸出手。

——————————————滋

把香烟在戴面具女性的额头上摁熄。

她没有反应,一动不动,无言地站在那里。

我看着她又像在笑,又像在生气的暧昧不清的表情,说道

「戴狐狸面具的说故事的人,是因为希望有人听才出现的。可你就像事不关己一样。你讲『茧墨阿座化』,是想让我怎样」

别开玩笑了,烦死人了。

烟灰逐渐在面具上滑落下去。忽然,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穿着红色和服的肩膀突然丧失形态,就像数以万计的蚂蚁爬出来一般,黑暗从里面溢出来。

喀————————————————————————————啷!

声音高高地,高高地响起。面具掉在了垮下去的和服旁边,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说故事的人,消失了。然而,唯有声音还是原来的样子,持续下去。

哎呀哎呀,你果真变成了一个相当薄情的人了呢。我寂寞极了啊,小田桐君。

她一点也没有寂寞的样子,仍旧呵呵直笑。垮下去的和服慢慢开始融解。

上等的布料变成了胶质,最终变成了毛骨悚然的肉壁,跟墙壁相互混合,将周围染成红色。但是,染血的空间即便完成了,女人也没有出现。我拼命地寻找她,但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只有声音甜腻地继续响着。

我也很想陪你玩下去,可那个也逃走了。虽然想要逃离我的胎内是不可能的,但毕竟拥有着跟我相似的力量呢。我虽想恶心恶心那个,但那个着实不好对付啊。

她的这番话,让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逃走的那个,指的应该是茧墨吧。她现在还平安无事么?我不禁冲了出去,但雨香拉住了我的手,我又停了下来。我的手差点脱臼,惨叫起来。我转过身去,发现雨香正戒备地盯着前面。模糊不清的声音接着说道

这个地方是会根据人的感情而变化的混沌。你要是肯赞成我,我也不是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上去找那个的路。你要是拒绝,那就一个人创造道路,去找那个吧。

「好了,我已经没有去管你的义务和理由了」

突然,声音变沉变杂。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遥远的高处翩翩出现。那东西就像被丢进漩涡里的

山茶花一样,在半空中左右飞舞。但是,最后难看地掉在了地板上。

————————————————噗唰

沾满血和泥的和服蠢蠢欲动,一个年轻女子的从里面露了出来。一张酷似茧墨阿座化的脸抬头看着我们。但是,她的脸跟第一代和当代阿座化都不一样。

我注意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烦躁之色。她是年轻时代的红衣女子。她没有看我,而是就像要咬上去一样,注视着我身旁的雨香。最后,她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鬼都长到这么大了啊。纯正的鬼生下来却没有死,这情况可真稀罕啊……我以前生过一个女儿,可气都没喘上一口就死掉了」

红衣女子低声说道。在异界最底层傲慢冷笑的身影,跟这个身影有所不同。平时的女子没有人类的伦理观,她将继承鬼之血的茧墨家的女人们当成她悠久生命中唯一的慰藉,据为己有。她们很像鬼却不是鬼。红衣女子为了确认里面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把那些女人拆散之后错误地拼接起来,然后正确地重新还原,再把里外翻过来,这样来玩。

这样的行为之中没有半点仁慈。但我看到现在的红衣女子,想起了某句话。

『我所寻求的抚慰,是和我一样的鬼』

『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

她真的是单纯为了破坏而想要玩具么?

一个人孤零零地一直呆在这个地方,那该有多么寂寞。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被弄坏也不会疯掉吧。呐,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女人用透露出几分央求的口吻对雨香说道。雨香吃惊地歪起脑袋。但下一刻,红衣女子的脸扭曲起来。雨香就像在害怕,藏到了我的背后。她用力摇头,头发左右乱摆。

「我不要!不要!我不去那边!」

我喜欢爸爸,最喜欢爸爸了!

雨香的拒绝,让女人的脸激烈的扭曲起来。但是,她把话咽了回去,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雨香的身体就像被压缩机压过了一样收缩了,变回到了胎儿大小。随后,她就像被脐带扯住了一般,瞬间进到了我的肚子里。

裂缝开始自行愈合。寒气窜遍我全身。我当即抱住肚子,大叫起来

「雨香!你这混账,到底对雨香做了什么!」

「冷静点,我只是让鬼回到了你的肚子里,把你的肚子堵住了而已。这种事情,当代阿座化也做过吧?哎,真让人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啊,小田桐君。我很少面对面地被人扫兴。你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那么喜欢不是人的东西?」

猫、狗、狐狸、肉、超能力者、鬼。还有不是人的茧墨阿座化。

我不赞成女人的说法。我恨狐狸。我并不是喜欢所有的超能力者。茧墨阿座化我应该也不是特别喜欢。我就是这样的。

我并不喜欢任性傲慢的她,就算把我对她的感情算作讨厌的范畴都没问题。反正她绝对不会听我的意见。我也不会去理解她。

我由衷的讨厌那样的她。

然而,我绝对不会恨她。

「只要,他们肯喜欢我的话」

回过神来,我已经这么回答了。我扯上的那些人,一张张脸在我脑海中穿过。死去的人,活下来的人,如果里面有些人肯喜欢我……

「我就会祝愿他们,希望他们活下去」

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但是,这却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如今,这个愿望也不会变。

如果最后,他们能够喜欢我,我会感到无比开心。

「………………………原来如此。不过那又怎样」

红衣女子露出甜腻的笑容,看着我。

然后,她非常轻柔地对我轻声细语。

「我知道了————————————那么,永别了」

于是,女人消失无踪。我被孤零零地留了下来。我连忙摆开架势,压低呼吸,拼命地探查周围的气息。但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咦」

然后,我被孤零零地丢在了鲜红湿润的异界最深处。

* * *

异界是个会反映出吞噬之人心境的地方。

按理说,我应该能够立刻到达茧墨身边。

但是,现在的异界里,完全没有为我提示去找茧墨的路。

我走啊走,走啊走,就是找不到那个美丽而不祥的身影。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我所体会到的感觉,已经走了一个多星期了,甚至走了一个月,更甚至是一年。但是,异界的时间流动暧昧且不稳定。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否正确,说不定现实中只过了一秒,或者已经过了上千年。但不管怎样,思考这里的时间流动没有任何意义。拿现实世界的时间尺度去计量异界的时间,这个做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异界的时间悠长地延续着,我只是一味地在里面彷徨。

就好像独自一人在沙漠中,毫无意义地不断行走。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忽然,视野一头的肉壁摇晃起来。我停下了不断前行的脚步。我感到头痛,一时禁忌你闭上眼睛。又来了。异界就像玩弄我一样,不时会发生变化。

我睁开眼睛,红色的墙壁上,果然出现了一扇门。鲜活的肉壁中,嵌入了一扇门。这情景相当不自然。我叹了口气,握住了冰冷的把手。

我明知最好不要打开,却还是拉开了门。

——————————————吱吱吱

门直接连接着厨房。一所平凡的公寓就像假的一样,展现在我的面前。

贴着花壁纸的厨房里,漂浮着温暖好闻的水汽。跟厨房连体的客厅里,有一扇挂着窗帘的大窗户。窗户那边,究竟通向哪里呢。正常来想,外边恐怕只有肉壁。

这里终归不过是异界的一部分。就算所有的一切很真实,但也全都是仿冒品。

我将视线放回到厨房。一位身穿围裙的女新,正在灶台前忙忙碌碌。

她有一头短短的黑发,正准备去拿炉子上的炖锅,可好像因为太烫了,又把手收了回来。她抓着自己的耳垂,乱作一团。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向我转过身来。

她注意到了我,眨了几下眼睛。

深山静香那张令人怀念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她的样子很病态,面无血色,声音却很轻快。她就像当初在书库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对我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我一边望着那怀念的笑容,一边关上门。

————————————噶当

静香的笑容,消失在了门的那头。

然后,我再次拧动门柄。

———————吱吱吱

厨房里有为女性,正忙绿地干着活。她的身影跟刚才不一样。

她长长的黑发摇摆着,向我转过伸来,看到我,连忙抓起扇子,写上文字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白雪笑了。我一边看着她那可爱的微笑,一边把门关上。

——————————————————————噶当

我把额头顶在门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情景,不补上已经看过无数次。

门里边总有正在等我的人,那人总会对我说「欢迎回来」。我每次打开门,然后关上,那个人就会变化。她们犹如理所当然一样,对我露出微笑。

从我开始在异界彷徨,这扇门我已经遇过九十九次了。

异界就像在试探我的觉悟一样,那扇门隔一阵子就会出现在我前言。

我不断在异界彷徨,最终明白了一件事。可能是红衣女子一直在从中作梗,我根本没办法到达茧墨身边。但是,异界这个地方,本来会反映出被投进去的人的心境,改变形态。每当我寻找茧墨,最后精疲力竭的时候,这扇门就会出现。

这个房间,恐怕就是我的逃避意愿汇集成型的吧。但是,红衣女子没有谴责我丑陋而可耻的逃避。如果我逃进哪里,恐怕那里就会成为我的现实。

蝴蝶之梦。这个词在我脑中闪过。一进这扇门,便无法分清哪边才是真实的了吧。我咬紧嘴唇,再次将门打开。

————————吱吱吱

一根短马尾在我眼前摇摆。

她抓住滚烫的锅子,然后手忙脚乱。她的手从耳垂上松开之后,朝我看过来。

绫大大地眨了眨眼睛。本已死去的人挺起裹着围裙的胸膛,露出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小田桐!什么嘛,今天真早呢」

跟平时一样,她的围裙胸口有一个动物的卡通图案。那只老虎

,今天也正精力旺盛地咆哮着。绫看看我的脸,不解地歪起脑袋,噘起嘴

「嗯?怎么了啊,小田桐?干嘛这样盯着人家的脸看?难道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嗯,说的也是。对不起」

「没事啦,用不着道歉。你这样子,让我冷静不下来啊」

绫把脸鼓起来。即便是冒牌货,她在这个地方也是活着的。但是,我一旦把门关上,她又会再次变回死去的状态吧。然后,绫会再次消失无踪。

我明知如此,还是紧紧地握住了门柄。

「………………………………我走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噶当

于是,我将她的笑容,杀死在了门的那边。

「………………………………唔、嗯、呜、唔」

几道泪水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我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的心彻底地碎掉了,但我不能驻足不前。

我,必须找到茧墨阿座化。

于是,我擦干泪水,拍了拍脸,继续向前走。

* * *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

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可红色的肉壁没有变化。令人发疯的情景无限延伸。

不管我前进多久,鲜红的视野仍会延续。可是突然,肉壁的一部分沸腾起来。

壁面上冒出无数的泡,就好像那些肉得了病,长出了水泡一样。那一个个人头大小的泡在我面前颤抖起来。各种各样的情景在里面跃动着。

啊,又来了啊。

异界似乎不时会将过去吞噬之人所残存的记忆的断章吐出来。日斗母亲仓惶逃走的样子映了出来,戴狐狸面具的讲故事的人,映出来又消失了。

神宫悠里在宿舍里喝着红茶,我不认识的人正在讲着什么。我呆呆地扫视那数不清的泡,视线停在了一颗令人印象深刻,染成淡绿色的硕大气泡上。

泡里映出的是竹林。以为年轻男子正坐在悄无声息翩翩飘落的竹叶之中。

他样子像个商人,朝着一位躺在他身旁的全裸少女投去交混着罪恶感与困惑的眼神。因为我看到过紧接在此景前面的一幕,所以弄清了这一连串的情况。

在山中彷徨的男人遇到的少女,少女告诉了男人下山的路。两人共度了一晚,但男人在女孩醒来前逃走了。男人打算趁少女熟睡的时候的逃走,然后停下了脚步,从商品之中取出了一件红色和服。他迟疑了半天,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和服搭在了少女身上。

商人就这么离开了。少女醒了过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少女虽然身居深山,但容姿没有变得糟糕,仍旧美轮美奂。她将红色和服凑近自己的脸庞。

—————————————————嘻嘻

然后,将和服穿在了身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后来她生下了一个死胎,直到不久后被人吃掉而死之前,一直穿着那件红色和服。这一幕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兴趣。

我高高抬起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踩穿了那个巨大的泡。

——————————————————————嗙!

我只踩了一脚,然而泡在破裂的同时,喷洒出粘稠的血液,弄得周围就像有人吐过血一样。我看也不看那些残骸,继续向前走。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

我走了又走,走了又走,就是走不到这个世界的尽头。还是到处都找不到茧墨的身影。

不论我否定多少次,眼前无限延伸的情景,都强制性地让我理解到——再也见不到茧墨,再也回不到现实中去了吧。除了那扇门里头,没有我的终点。

小田桐勤这个人的人生终点,已经只剩下那个地方了。

除了那些黄粱美梦没有归宿了,真是难看得令人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这样的说辞也是小田桐勤的风格。反正都要放弃,还是早点决定更好吧。有归宿总比没有好。说不定红衣女子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门就不会出来了。要是那样,等待我的就只有发疯的下场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停地走。

不知为何,我不断地,不断地寻找着茧墨。

「……………………………………小、茧」

这就像那种被人说「等我一百年」的感觉。忽然,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小说。

日斗以前在读那本书,我借了来,只看了第一个故事。

『在我的坟墓旁边坐守一百年,我一定来见你』男子被女子这样请求,然后在女子死后等待了一百年。那是个文笔优美的故事,但却很不吉利。茧墨应该没有死。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脚陷进了肉里。我停下脚步,抬起脸。

眼前的肉壁之上,出现了几百扇门。

那些门就像殷切地等待我回来的一般,立在那里。

我伸出颤抖的手。我没有信心当我看了屋内还能走出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把门打开。我抓住门柄,静静地扭转。

————————吱吱吱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静香向我转过身来,笑了起来。我咽了口唾沫。只用短短地应一声,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果对静香不满意,那就把门关上,再打开就行了。如果里面是白雪,就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如果是绫,就能让她复活。但是,我没办法动起来。我就这么一直望着这幕平和的情景,连拒绝都做不到。

「…………那个,怎么了,阿勤」

静香不解地歪起脑袋。但是,我没办法回答她。她直直地回望着我。困惑在她脸上闪过,然后消失。她摆着一张能乐面具一样的宁静表情,张开嘴

「阿勤,为什么要拒绝?」

「……………………咦?」

我茫然地回望着他。这样的对话,以前从来没有过。早已注定的情景崩溃了。当我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顿时心如鼓擂。话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而静香在我面前,淡然地接着说道

「我要确认一下。阿勤为什么要继续往前走?停下来更轻松啊。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你如果对我不满意的话,选别人就好了啊。那样绝对要轻松得多啊」

她的脸渐渐地溶化,变成了白雪的脸。她就像让我过去一样,面带微笑,大大地张开怀抱。我用力摇摇头。白雪的脸悲伤地溶解了,变成了绫。

她举起一只手,兴高采烈地跳着。那跟短马尾像狗的尾巴一样摇摆起来。

「呀嚯,小田桐。觉得我怎么样……一脸不愿意呢。算了,白雪小姐不行的话,我肯定是不行的呢,不过还是有点寂寞啊。那你想要谁?」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我并不是讨厌你们。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我发了疯似的摇起头来。这扇门最近不出现了,好久都没跟人说过话了,所以我没办法很好的调整声音。我用几乎要把耳膜震破的巨大声音向她倾诉。

「我想见小茧」

我就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不停在走。不在她的身旁,我静不下来。我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找她。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不停地找她,不停地挣扎。

「没错,我想见她…………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见她」

我要救她。我已经决定好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以前……

我们以前,都是一路并肩走过来的。茧墨和我从未去理解过彼此,甚至从来没有相互尊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留在彼此的身边,一路前进过来的。

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我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都是两个人。

「不要。我不要啊。我不能抛下她离开。我不能把她孤零零地抛在这种地方,独自离开!」

我一喊起来就停不下来。眼泪跟鼻水不自主地喷了出来。绫用平静的眼神望着我。

脸我自己都在怀疑我正在说的是什么。无法从这里离开的人,其实是我。茧墨说不定已经独自离开了,她有顺利逃出生天的能力。

虽然这么想,我还是拼命地,不停地喊。我声嘶力竭地扯起开裂的喉咙,放声大叫

「我不要。我不想留下她自己走!我不想抛弃她!即便她没人性,即便我讨厌她,我们还是一起相处了很久。只有她肯一直陪在我身边啊!」

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超越极限的声带颤抖起来,血从口里渗了出来。

没错。这就是我的心声。我要救茧墨阿座化的原因,我一直苦苦寻找的答案,全都倾注在这声吼叫之中。只有茧墨阿座化会永远陪在我身

边。

即便我我曾希望离开她。

即便她一次都没有支撑过我。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会放弃的,我怎么能够放弃。我、我………………」

声音不自主地变小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不过,我苦恼到最后,只吐出了一句简单的话

「我还想,再见茧墨阿座化一次」

只要一次,我想再见到那个不祥的少女。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触到了我的嘴唇。回过神来,神宫悠里正站在我的面前。

她吻了我之后,用酷似猫咪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细声说道

「呐,可爱的人。我之所以会这样问你,是因为想要这样。事情即便束手无策,你也不愿放弃。不过,你快要放弃了,所以希望有人来点醒你,或者推你一把,于是异界把我们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

可是,我可不觉得一切都会围着自己转呢。

「你的声音传过去了哦」

——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悠里轻声细语,然后闭上眼睛。她的脸变得不像任何人,成了模糊的形状。她的样子,就像在之前被我关上的公寓里看到的,那个三个人交混而成的女孩一样。她变成了我所认识,却又不认识的一个身影,走了过去,在大窗户前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把手放在了至今都牢牢关闭着的厚厚窗帘上。

「这里,本来就是你创造出来的空间。在红衣女子的胎内完成的,只属于小田桐勤的巢。是只属于阿勤的避难所。纵然是异界的支配者,也不可能时刻监视着自己胎内的每个角落。这里比其他的地方,监视更加薄弱。然后你拒绝在这里逃避,呼喊了她的名字。于是那个声音,传递到了灌注小田桐勤的人耳中」

她抓紧窗帘。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

她忽然间,就好像无比吃惊一般,用怀念的口吻细声说道

「哎呀哎呀,应那东西的意思发展…………真是让人不开心啊」

就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藏不下去了啊。

「…………………………小」

然后,她大大地打开了窗帘。

我惊讶地张大双眼。在外面,樱花正盛开着。怒放的樱花绚烂无比。

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眼前,是事务所的窗户。

背后的厨房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以黑暗为背景,玻璃窗上微微淡淡地映出了一个呆呆张着嘴的男人的样子。这一幕,曾经在哪里见过。御影预言的卡牌,瞬间在脑中闪过。但我没有对它深入思考的事件。

玻璃上出现了无数裂纹。白花所形成的浪涛,像暴风雨一般涌了过来。

咣啷————————————————————————————!

玻璃四碎,无数碎片向我袭来,然而在撞到我的前一刻,又变回了樱花花瓣。樱花花瓣拂过我的全身,我在那头看到了红色。我拼命地超那鲜艳的红色伸手,在樱花之海中泅泳。红色翻转,她轻轻地朝我转过身来。

然后,小小的手,握住了我拼命伸出去的手。

「已经一百年了呀!」

此时,我才开始注意到。

* * *

回过神来,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我们面对着面。

不知何时,周围变成了我们最开始相遇的地方。

是那栋高级公寓门口坡道两旁的樱花树。我跟她就跟那时候一样,手牵着手。

我当即跪了下去,茧墨俯视着我。她穿着黑色哥特萝莉装,手里撑着红色纸伞。她的样子跟那个时候完全一样,哼了一声对我笑道

「受不了,你真是个笨蛋啊,小田桐君」

变成了这样的状况,竟然都不逃。

「愚蠢也得有个限度哦。你的行为简直太疯了狂了呢」

什么都做不到却死不认输,这是你的坏习惯啊。

茧墨用令人怀念的,充满讽刺的口吻细声说道。在她背后,红色的纸伞转呀转呀。

我拼命地握住她的手。这不是幻觉,温暖的提问传了过来。我搜寻语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甚至没办法好好地去思考。

我什么都想不了。

只是茫然的望着她。

觉得她的身影……

好美。

「………………………………………我,小茧,我」

「既然我都出来了,那就没办法了。会被找到的呢」

————————————————————————————咕噜

她一边旋转红色的纸伞,一边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我茫然地小声惊呼

「…………………………………………………………………………咦」

「放心好了,小田桐君。你本来就只是被牵连进来的。我还有办法,而且只要我投降,那东西也应该会放过你吧。好了,在消失之前,就先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不过,帮你堵住肚子的,是狐狸。

我就像缺氧的鱼,嘴巴翕动起来。我不理解,这里为什么会提到狐狸。但是,茧墨没有理会我的困惑。她就像唱歌一样,流畅地继续说道

「在不久前,我向她确认过了。只要是不难办的愿望,现在的狐狸能够不需代价就能为你实现。狐狸的超能力虽然无法消除已经长大的鬼,但能够让你的肚子不易打开,每次打开都能帮你堵上。我跟分家也已经打过招呼了,不需要太担心」

我也多少有些仁慈的哦。这就算是给你的退休金,你就心存感激的收下吧。

茧墨耸耸肩,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想起了之前茧墨从狐狸的房间走出来的那一幕。她说她确认过了,应该不是说谎。但是,她说的这番话,实在太不像她的风格了。她在说什么仁慈。茧墨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然而,茧墨接着说道。她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下,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无法再离开我,我也不能远离你。你保护我,为我工作,为我出生入死。话虽如此……」

看来,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小田桐君。

「你还是回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吧」

——————————咕噜、咕噜、咕噜

旋转的纸伞,弹开了花瓣。在绚烂而美丽的樱花海洋中,茧墨露出微笑。我不停地摇头,拼命地,不停不停地摇头。我一个劲重复相同的动作,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这只手,我不论如何都不想松开。我张开嘴,胡搅蛮缠的话语脱口而出。

「可是、可是,小茧…………………小茧你,你……」

「………………………………我怎么了,小田桐君?」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不是说过要我跟你走的么?」

在漫樱飞舞的那一天,她握住我的手,跟我说

——逃出地狱之后,等着你的依然是地狱,尽管如此,你还是希望得救吗?

我的回答是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死。

于是,她对我这样轻声细语

————————不想死就跟我走。

「啊,是的…………我是这样说过」

所以我先前一直都陪着你,不管多想分开的时候,一直都陪着你。

「这才叫『不论疾病还是健康』呢」

茧墨就像戏弄我一样,笑了起来。她一边开玩笑,一边用澄澈无比的眼睛看着我。

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她现在这样不像少女的表情,我曾经见过。

她那美丽的笑容……

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不需要在意哦,小田桐君。这是命运。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以人的不幸为食,活着就是践踏别人。相应的东西,就应该回到相应的地方。这是规则。应得的下场,说的就是这个哦。你根本不需要感慨或悲伤。茧墨阿座化消失了,故事到此结束」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她坚定不移地说道。

我不想再听她说这种话了,拼命地张开嘴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小茧,你」

在我呼喊的时候,周围的樱花还在不停地飞舞。旋转的纸伞不停地把花瓣弹开,鲜红的颜色转呀转,转呀转。纸伞每转一圈,我周遭的风景就会变暗,变模糊。

我握住了茧墨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想放开她。但是,就如同嘲笑的行为一般,从纸伞开始发生了变化。红色的纸伞渐渐褪色,化作白色的花瓣,分崩离析。变化慢慢地侵蚀茧墨的身体。她的肩膀,融入了飞舞的樱花中。她依旧一声不吭,根本没有感叹自己的消失。

「……………………小茧,小茧,我不要这样」

她渐渐地变成硬化,消失掉。身体被一点点地撕碎,不知被带往何处。他的左手,从她的身体上彻底消失了。模模糊糊的断面融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茧墨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笑容。

卡牌

上描绘的情景,在眼前上演了。这样一来,御影的预言就达成了。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我紧紧抓住剩下的那只右手,拼命叫喊

「小茧,你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说什么啊,小田桐君。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不属于我哦」

茧墨阿座化的命运,跟小田桐勤毫无关系。今后,你就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就对了。

茧墨坚定地说道。救了我,改变了我命运的女孩,准备留下这样一句话,独自离去。我绝对不会松手,但连她的右手也逐渐崩溃了。她的全身都变成了樱花。

然后,在那张脸即将分崩离析之前,她就像要说此生无怨无悔一般,轻声细语

「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

——————————————真是一场不错的人生。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化作成千上万片花瓣,分崩离析了。我紧紧捏着拳头,看着那些从我指缝中洒落的花瓣被吞入黑暗之中。最后,花瓣彻底消失了。

回过神来,周遭的黑暗,变得亮堂了。寒冷清新的风,吹拂我的脸。

我一抬起脸,便看到了微红的夜空。在眼前,是两幢酷似的老旧大楼。在底下,红色的花瓣摇曳着。我无法顺畅的理解眼前的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感觉,这是令人怀念的情景。感觉,就像看到了百年之前的东西。

「————————————————————————————!」

有人从然从被窝抱住了我。那个人一边乱喊乱叫,一边拼命地摇我。只见,一张在异界见过无数次的脸,正声泪俱下地紧盯着我。

「……………………………………………………………………白雪、小姐?」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想也没想便将她抱紧。我一边抚摸她的后背,一边环视四周。一些人朝我跑了过来,可我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我拼命地搜寻记忆。

首先是白衣女性担心地执起我的手,以此为开端,我响起了他们的名字。

「舞姬、小姐…………………………久久津、雄介、幸仁…………我…………」

「小田桐先生,你刚才被吞进去了,不见了,可是、可是又突然出现了,那个」

说到这里,雄介屏住了呼吸。他望了望周围,正在寻找什么。他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咽了一口唾液。然后,他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严肃的口吻,战战兢兢地向我问道

「……………………………………………………………茧墨,小姐呢?」

我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倒屏住呼吸。我看向了自己仍旧握得紧紧的拳头。

我轻轻地把手指松开,掌心里,一片花瓣都没留下。春天,还很遥远。

她已经不在了。我回想起那暧昧不清的笑容。她安详而美丽的笑容,比任何东西都要沉痛地让我明白,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笑容了吧。

茧墨阿座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净说那些,不像你的话」

我挤出声来,咒骂起来。我再次握紧拳头,揍在地上。我不停地殴打地面。雄介要说什么,久久津闭上眼睛,站在他们背后的日斗旋踝离去。那些黑衣男子仍旧瘫坐在地上。幸仁正用力擦着眼睛。

白雪阻止了我。她的手,包住了我的手掌。我抬起脸,视野模糊了。

我的泪腺就像坏掉了一样,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然后,我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两个人的命运之夜,就这样结束了。

走在河堤上的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抬头遥望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空中,红色的花瓣仍在飞舞。可是,河上吹来的风渐渐回暖了。

春天已经不远了,天空也差不多要恢复蓝色了吧。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恢复如初了。我点了下头,继续在回公寓·七濑的路上慢慢往前走。最后,我看到一个坡道,一个令人怀念的人正站在那里。

今天是休息日。两根马尾辫摇摆着,七海正拿着扫帚清扫公寓门口。她或许是感觉到了有人接近,抬起脸。我朝她挥了挥手,她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小田桐先……」

下一刻,她把嘴闭上了。七海看着我,不知为何,她脸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紧紧地握住扫把,就像看到十分令人痛心的人一样眯起眼睛,慎重地开口询问

「…………………………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嗯,没关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回来了,七海」

我按照约定,告诉她「我回来了」。但是,七海没有回答。她一定很忙吧。我向她鞠了一躬,又迈开脚步。七海那张茫然的脸消失在了消失之外。

我登上锈迹斑斑的台阶,走进房间,将行李放在了褪色的榻榻米上。我已经决定好,改日让少女的骨灰壶在那个陵园入土为安。我吸了口布满灰尘的房间里的空气,躺了下来。我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够再次回到这里。

我回想从异界回来之后的事。这几天我一直实在舞姬的大屋里过的,一方面也是因为要对我做观察。不思议的是,雨香的状态很稳定,肚子暂时不会打开的样子。

因为感觉没什么问题,我就打声招呼准备回去,而这个时候,舞姬很少见地慌张起来。久久津也挽留过我,但我不方便再继续叨扰他们了。我基本上,是强行离开的大屋。

这事发生在今天早上。白雪和幸仁也暂时回了水无濑家。她说,她暂时回去一趟,让族人们放心,然后就会再过来。她的关怀让我很开心,不过现在根本没有危险。

我说了很多次不用,但她还是执意要来,向我许了诺。我回想他们两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们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的?我不是很明白。

「……………………………………那个,小田桐先生?你已经回来了么?」

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门自己打开了,雄介把脸探了进来。我想忙坐了起来。雄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我盘腿坐稳,向他问道

「奇怪,雄介………………你什么时候到这边来的?等我一下」

我从壁橱里把坐垫拉了出来,放在他的面前。雄介盘起脚,坐在上面。他十分严肃地看了看我,有什么话准备要说,却欲言又止,摇了下头,改口说出另一件事

「舞姬他们告诉我小田桐先生走了,我一开始还去了事务所那边呢。我进去一看,发现没有来,于是就到这边来了。话说,那个讨人厌的西装男是怎么回事啊。小田桐先生,你认识么?」

「讨人厌的西装男……………………………………究竟是谁?我不太明白啊」

刚才似乎有人来了事务所。但是,我猜不出那人是谁。狐狸应该在卧室里,可事到如今,我不觉得有谁还会有事找到事务所去。

但是,我懒得去想了。我已经不是那家事务所的员工了。既然茧墨阿座化已经不在了,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管谁在里面,要做什么,事到如今都无关紧要。我正想着这些事情,雄介不知为何把脸扭了起来。

「哎…………那个…………真的没问题么,小田桐先生?」

「嗯?怎么了?我说你啊,都说过多少次了?我没问题啊」

「不对啊,完全不是没问题啊。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么?我看了都大受打击啊。小田桐先生,这样真的可以么?」

雄介告诉了我一个情况。但是,他这么跟我说,也只能徒增我的困扰。这间房里没有镜子,我看不了自己的脸。无奈之下,我站了起来,直接迈出脚步。

「就是那样啊,你……………咦?等一下啊,你准备上哪儿去?」

「我先去一趟事务所,晚饭之前会回来的,你先慢慢玩」

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给大家平添不必要的担心吧。既然如此,还是回事务所看看客人更有建设性。我虽然是这么想的,可雄介连忙站了起来。

「等、等一下啊。话还没说话啊!」

我大幅度地挥了挥手,走了出去。但是,雄介准备跟上来。

我继续向前走,想要摆脱他。来自后面的呼喊持续了一会儿,突然中断了。他似乎半路上被七海给截住了。我听到一个激烈的声音问了句「究竟发生什么」。雄介沉默一阵子之后,开始讲起什么,我还能听到七海屏息的声音。不过后面的我没有往下听。

我来到巴士站,上了正好到站的巴士。巴士到站之后,我又去坐地铁,在地铁站里,我在窗户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这脸色,我并不认为有多难看。

虽然我也觉得面庞消瘦,目光呆滞,但我以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吧。

出了地铁站,我登上坡道,走进高级公寓之后,前往事务所所在的五楼。

只见门敞开着,确实是有人擅自擅自进出过的

样子。我刚踏上走廊,就看两间卧室的门敞开着。我想里面的偷看,久违地感到了惊讶。

「………………………………………………………………………………咦」

卧室已经彻底腾空了,大量的破烂无影无踪。本该睡在里面的日斗也不在了。我连忙向另一间房看去,空空荡荡的房间成为布景,里头站着一位穿西装很搭调的男人。定下注意到我,转过身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田桐先生…………感谢您这次伺候阿座化大人到最后」

听到她的话,我感到纳闷。我伺候过她么?搞不懂。

但是,我们确实直到最后都在一起。定下抬起脸,不知为何,就像看待非常可悲的人一样看着我。他避开我的视线,接着说道

「关于日斗大人的事,阿座化大人事先联系过我们。尽管阿座化大人让我们将这所公寓搬空,但我们并非魔鬼,不想亏待那些为茧墨家的命运鼎力相助的人。这里将是日斗大人的新居」

您随时可以出入,我跟门卫已经打过招呼了。为妹妹尽心尽力的人前来拜访,日斗大人也一定会很开心吧。在这里就预先恭候您来访了。

说完,定下递给了我一张卡片。感觉很高档的纸上,记录着地址跟地图。就好像什么店一样。我不禁笑了起来。定下就像看到疯子一样看着我,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向我递出了另一样东西。

「如不嫌弃,也请把这个收下」

这是我们对您的一点小小心意。

我接过信封,看了看里面,惊讶地张大双眼。信封里装着一捆厚实的钞票。我视野忽然间摇晃起来,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做出了冲动的举动。

我将信封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从里面飞出来的纸币飞到空中,又缓缓地落到地上。定下依旧一言不发,再次向我鞠了一躬。

「我对陪伴她直到最后的您表示敬意。对我们来说,阿座化大人既是敬爱的对象,同时也是个非常可怕的人…………那么,我就告辞了」

定下留下这句话,走了出去。我什么也没有反驳。我跟他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但等我反应过来,当他从我身边穿过的时候,我大喊了起来

「小茧她!」

定下停下了脚步。他直接离开应该也没关系,可他非常礼貌的等我继续说完。我一时紧紧地咬住嘴唇,然后微微吸了口气,虚弱地吐出了这句话

「…………………………小茧她,才不是那么可怕的人啊」

定下什么也没说,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背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走过走廊,打开玄关门,随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之后,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留在了这个没有茧墨阿座化的房间里。

* * *

客厅跟卧室一样,什么也没留下。

皮沙发跟窗帘也没有了。只有那甜腻的味道依旧如故。以前我也打扫过无数次,然而都是徒劳。长久以来渗透进房子里的糖果的气味,是无法轻易的祛除掉的。

如今,只有这个气味是她曾经存在于此的证明。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甜腻的空气,不久也会渐渐消散吧。

我将手搭在窗户上,一口气把窗户打开。瞬间,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你在惹我不开心么,小田桐君。能不能不要开窗户?」

「—————————————————————小茧」

我转向身后,但那里没有任何人。连皮沙发都已经不存在了。就算打开窗户,也没有人跟我抱怨。我正要说什么,又发觉我什么都不需要说。我东倒西歪地走到阳台上,在冰冷的空气中抬起脸。远处能看到樱花的树枝。以前我在事务所里的时候,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因为空调把房间里的温度控制得无懈可击,就连窗户我都不怎么开。只要我朝这里踏出一步,茧墨肯定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关在外面吧。

我舒展双臂,望着树枝和微红的天空。然后,我从胸前取出香烟。我一边思念着已经不在的人,一边把烟点着。我手里拿着烟,轻轻地自言自语

「如今,我想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是与我共度岁月的少女。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伤心。

但是,如果现在我为她的死落泪了。她也不会嘲笑我的行为吧。她肯定会耸耸肩,露出吃惊似的表情,说我是个奇特的人。

茧墨阿座化虽然没有人性,但不会嘲笑别人流出的泪水。

况且,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丑恶。

我一直都在拿这件事跟她抱怨。

即便如此,她仍然挂着微笑。非常不祥地,非常扭曲地。

又或者说,就像一位经历过岁月洗礼的人,非常安详地。

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

就像她在怒放的樱花下,搭理我的时候那样。

她曾用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

她那美丽的笑容……

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那个时候要是也这么说就好了」

——你那个笑容,我最讨厌了。

——小茧,我最讨厌你了。

说起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喊她「小茧」。

我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吐出。不管我怎么去想她,泪水都已经流不出来了。那个晚上,我为她怆然泪下,哭得昏天黑地。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落泪的必要。

我们在这漫长的一路上并肩走来,而我们只是以这种结束方式走到了尽头。

「……………………这就是茧墨阿座化的命运么」

她说这是应得的下场,是命运。说的简直太对了。

一直都在嘲笑别人不幸的她,有义务被命运摧残得万劫不复。到头来,一切都如她所说,只是相应的东西回到了相应的地方。这就是世间应有的形态,而且也是这种机制。

一切都向该平息的地方平息。即便不是人的少女消失了,世界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而且,就算茧墨阿座化不吃巧克力了,小田桐的日常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

对那个可恶低级的少女的死,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因为我已经充分地抵抗过了,最后一切都回到了应该回到的状态。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么」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茧墨在我脑海中,轻柔地说道。我对她微微一笑。

我露出好久都没露出过的表情,深深地吸了口烟。

————————然后,我……

将还在燃烧的香烟,用力捏碎。

这种事,我岂会同意。

——B.A.D.事件簿12 茧墨微笑面对自己的命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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