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
图源:江火如画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我要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那是我所认识的一个愚蠢的男人。
她个性固执软弱且自知是个伪善者,总穿着一身老土的西装,爱啰嗦。总爱找些客观理由不去正视人的死亡,有时还会当面批判对方。而且,他总是在抽烟。
虽然我一次都没有很肯定的说,但我总在想。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不停重复相同的错误。
他一边掩饰自己的卑鄙,一边又在真正地流血。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他。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无聊。
在他看来,那段时光应该根不能算无聊,甚至可以说糟透了。每当我渴望惨剧,他就会直接面对残酷的事件。他真心地期盼能够离开我身边。
茧墨阿座化是个丑陋的生物,差劲透顶泯灭人性。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小田桐勤没有离开。自从那个时候但有的时候我握住他的手以来,他就一直在我身旁。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不论发生什么,小田桐勤都不会改变。他永永远远都那么愚蠢。
就算我不在了,他肯定还会跟以前一样,白费力气地到处乱跑。
如今,我想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他是与我共度岁月的男性。
* * *
冰冷的水拍打脸颊。在整张脸被麻痹的时候,头脑才总算清醒。
我在身旁的墙边摸索,一把抓起一条干毛巾。这块布长期搭在盥洗间里,有股霉味。我用以致把脸磨痛的粗暴动作擦干脸,抬起头,看了看开裂浑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无精打采的男性。下巴的胡子长得乱七八糟,黑眼圈很重,如此狼狈的样子,感觉就算随时暴毙街头都不奇怪。真亏我离开茧墨的事务所到公寓·七濑的这段路上没被警察拦住盘问。
我盯着自己充血的眼睛,下意识地,茫然地自言自语
「…………怪不得,这就是白雪小姐担心我的原因啊」
为什么我之前没对我这个样子感到异常?连我自己都觉得煞是奇怪。
我怀着纳闷的心情,打开了盥洗台一旁的收纳柜,从里面取出剃须刀和剃须啫喱,把胡子刮了。然后,我又洗了把脸,把打湿的衬衫脱下后直接扔进了衣篓。我折回到橱柜那里,把另一件衬衣扯了出来,一边把它穿上身,一边走向厨房,然后打开了冰箱门。里面什么也没有。红衣女子和茧墨阿座化的事件开始之后,我应该是为了防止一去不回以致食物烂在冰箱里,所以才没有购买食材。我打开冰箱旁的不锈钢米柜,米还是很充足的。
既然如此,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我将米放进电饭煲的内胆里,慢慢地开始淘米。我以轻柔的动作,反复将水沥干又往里加水,直至水体不是那么浑浊。当做好准备,把内胆放回电饭煲里的时候,我一时苦恼起来。然后,我拔掉插头,把电饭煲抱在腋下。我明知我所完成的是一副非常疯狂的画面,却还是大步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冰冷渐渐消散的,焕发春天气息的空气便将我包围。在花瓣仍在飘舞的微红天空下,我发出铿铿作响的脚步声,冲下金属台阶达到一楼,然后直接拉开了七海的房门。幸好没有上锁。大小两双鞋子和乐融融地摆在玄关。我刚走进去,便听到声音穿过门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怎么办呢。虽然以前全力以赴地挺过了许许多多的可怕危险,可这一次实在让人担心啊。茧墨小姐不在了,那个人能够振作起来么?」
「七海也这么觉得,所以要谈谈今后要拿那个笨蛋怎么办」
我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玻璃门。丰盈的双马尾和轻浮的金发向我转过来。雄介似乎还留在七海身边。围在矮脚桌旁的两人朝我抬起头,突然一动不动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我……更准确的说,看着我抱在腋下的电饭煲。我觉得我可能吓到他们了,于是开口
「七海,雄介」
他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相互看了看,然后向我看过来。与此同时,他们点点头,我也跟着点了一下头。然后,我吸了口气,对似乎正等我开口的两人说道
「————————做饭吧」
我试着举起电饭煲,对他们这样呼吁。
七海和雄介再次相互看了看。
他们相互摆出认真的表情,点点头,同时站了起来。雄介虽然站起来了,但还是搞不懂情况似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另一边,七海攥紧拳头,飞快地走了起来,在跟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从我怀中抢走了电饭煲。七海恶狠狠地看着我,攥紧拳头,然后嗖地向走廊一指。
「跟我来」
她的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之中,都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力。我老实跟着她小小的背影。一走进厨房,七海便拔掉了电饭煲的插头,把我拿来的电饭煲插上。接着,她两根马尾辫摇摆起来,用力打开了冰箱。
——————————————————————嗙!
白萝卜胡萝卜南瓜大葱白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芽香菇。
她不停地把蔬菜拿出来,纷纷堆在餐桌上。在旁边有奶酪牛奶豆腐海带,猪肉鸡肉牛肉,鳕鱼鲑鱼鱿鱼虾,多种多样的食材摆在了一起。嗙地一下,七海把门关上,朝我转过身来。她面对令人叹为观止的丰富食材,双手在胸前交叉。
然后,她用穿着兔子形拖鞋的脚,不开心地跺了下地板。
「小绫以前是很能吃的哦」
「………………………是」
「七海本来是打算你回来之后弄个豪华火锅的」
「………………………………………………是」
「所以七海批准了。今天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用光」
「……………………………………………什么!」
「要敢吃剩,就准备见阎王吧」
「咦?真要死人啊」
听到七海的决定,雄介脸色铁青。七海没有理会雄介,抓起胡萝卜,然后灵巧地用脚把水槽下面的柜子打开。七海常用的菜刀在里面摆成一大排。
——————————唰、啪沙
接着,七海将挂在椅子上的某种东西一把抓起来,朝我扔来。在柔软的围裙中间,一只卡通兔子正在嚎啕大哭。这件围裙我见过。这是绫生前用的围裙。我用左手轻轻抚摸卡通图案,然后将围裙翻了过来,穿在身上,将绳子在背后紧紧地绑好。然后,我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锃亮的万用菜刀。
有种将要奔赴战场的感觉了。
我跟七海就像正被什么追赶一样,将食材纷纷处理好。
我们二话不说将食材切成大块之后,放进七海家最大的锅子里。里面海带和鲣鱼煮出的高汤满满的,摇晃着,散发出温热的芳香。然后,我们将下进锅里之后跟其他食材完全合不来的东西先放在一边,用醋腌制或用来炖煮。
在我忙碌地跟调味料战斗的时候,雄介拿来了似乎能将火锅黑暗化的食材,结果被七海击退了。然后,雄介一边挠着别扭一边摆着盘子,用非常浪费的方法削好马铃薯,不知为何像处理苹果一样弄了一堆兔子出来。他似乎再按自己的思维行动,但还是有点让人搞不懂。不久,米煮好了。海鲜、肉和蔬菜,在盖子没有盖实的火锅里不停地扑腾。
我两只手套上老虎爪子形的耐热手套,提心吊胆地抓起锅子,小心翼翼地把锅端出去。雄介手里拿着大量的碟子和饭碗,跟在我后面。然后,七海端着一个放在许多中号碗的托盘跟着过来。我们将做好的才纷纷摆在矮脚桌上。
火锅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热气。我将摆不下的盘子放在榻榻米上,然后盯着桌面,静静地领悟了。现在桌面,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战场。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我在靠垫上坐下来,盘起腿。在我身旁,雄介端端正正地坐着。七海的两根马尾辫摇摇摆摆,也坐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下一刻,我们同时抓起筷子。
「「「我开动了!」」」
我们用格外响亮的声音宣布。
这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打响信号枪一样。
我齐刷刷地开始扒饭。身体没有停着,将腾着热气的香甜米饭推进嘴里,洒在上面的芝麻所带来的香脆口感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我将大勺伸进锅子里,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碗碟中。我拿起一只虾,吸掉垂垂欲滴的汤汁,然后将皮剥掉,将晃动的虾身一口咬下,又把猪肉和白菜送进嘴里。我将碗碟里的一批全部扫荡完后,又补上另一批。在我旁边,雄介正在吸魔芋,七海滋溜一下把豆腐吞了下去。我们三个把桌上的菜逐渐消灭掉。
甘美的菜,香浓的菜,爽口的菜,酸爽的菜,喷香的菜,肉跟蔬菜还有大米。我们一边将仿佛取之不尽的菜送进嘴里,一边小心地喝着不知
谁泡的热茶,不停地动着筷子。这一餐,仿佛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重获新生一般。细胞的分裂速度,应该跟进餐内容的变化没有关系,然而我却感觉,吃进去的东西全部都会转化为身体里的血,转化为身体里的肉。
不久,最后一份菜被消灭了。我们将炖茄子一个接一个吃进肚里,这才放下筷子。
————————————嘎啦
三双筷子拍在桌上,我们同时在榻榻米上躺了下去。所有人都一语不发,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雄介忽然颤抖着呢喃了一声
「这、这么多,真亏我们能吃完呢……说真的,完全不敢相信」
「我同意………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的肚子能够装得下的量啊」
「七海也非常吃惊…………………想做的话就能做到呢,人类」
一种大战告终的感情油然而生。我们跨越了艰苦卓绝的战场,在榻榻米上摆成大字。我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感觉脖子上微微出汗。明明没有开取暖设备,可不知不觉间已经全身是汗了。我做了下深呼吸,缓缓地闭上眼睛。忽然,雄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用有些落寞,有些干巴巴的声音呢喃起来
「要是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里自暴自弃地吃一大顿的话,说不定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雄介。不好意思,说真的,说话都好难受,让我稍微喘口气」
「就是旋花那时候啊……我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旋花了,然后给小田桐先生添了很多麻烦的那时候。我觉得,那个时候要是也大吃特吃胡吃海吃,吃得动不了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没办法的吧。我觉得,要是可以的话,一定很不错吧」
「…………应该是吧…………嗯,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呢」
「…………就是啊。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有的时候,就是无计可施啊」
「真亏、你们两个……还能轻轻松松地、讲话啊。不难受么」
「加把劲就发现出乎意料的能行啊。幼女也加把劲吧。凭借不屈不挠的挑战精神」
「吵死了啦,麻烦安静一点……可恶。明天的体重会很可怕呢」
「欸?幼女你在乎体重?这个年纪就开始了?女生真可怕」
「海蟑螂,Go Home。立刻回你的老家大海去好不好」
「为什么Go Home要扯到大海啊。你当我海产品啊。啊,那个,小田桐先生」
突然,雄介的语调变得一本正经。本来涛涛不绝地继续下去的愚蠢话题,此刻突然停了下来。现场充满了凝重的沉默。我们仰望天花板,钳口不语。要是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感觉就能像一只鱼一样,永远地躺下去。但是,我开口了。
我再次将眼睛紧紧地闭上,向雄介问道。
「……………什么事?」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七海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也在等待我的答案。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随后,胃剧烈地上下动荡。我紧紧握住右手。在那只手上,有肉质僵硬的烫伤伤痕。这是在茧墨的事务所里,把香烟捏烂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一边感受着仍旧异常鲜明的痛楚,一边缓缓地张开眼皮。在眼前,是一块充满怀念的有些脏的天花板。我凝视着温和的荧光灯光,接着说道
「我要去接小茧回来」
这好似枪声的宣告,才是对我来说真真正正的战斗开始的信号。
* * *
「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我来解释一下」
应该至少比去找欧律狄刻的俄耳甫斯(注)更有希望。
※注:俄耳甫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于弹奏竖琴,据说其弹奏时“猛兽俯首,顽石点头”。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并致死后,他追到阴间,冥后珀耳塞福涅为其音乐感动,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他在路上不得回顾。将近地面时,他回头看妻子是否跟着,致使欧律狄刻重新坠入阴间。后因拒绝参加祭酒神的狂欢被色雷斯妇女杀死。关于其死因,说法不一。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再说了,需要拿神话来作比较的情况,本来就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插手的。七海和雄介没有回答。但是,两人身体颤了一下,朝我转了过来。然后,左右两边的两个人同时开口
「「接着说」」
「谢谢,那我接着说了。小茧消失在了异界」
但是,她并没有死。
她和历代茧墨阿座化不同,是为了与红衣女子对决,主动打开异界的。
茧墨阿座化是连同肉体一并被吞进异界的。在那个地方,人的肉体可以发生难以想象的变化,但无法损坏。在那个地方,人的肉就跟粘土一样。
我在异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有真切的体会。在某种意义上,异界是离死亡最远的地方。
活着到达异界的人,无法顺应自然法则,就连死都不被允许。
曾经,御影粒良预言过茧墨的死。但是,那是错误的。
将她自身都牢牢束缚住的预言,失准了。不,并非如此。我闭上眼睛,反刍御影预言的内容。御影雪白的手指,在桌上把卡片滑到我面前。卡牌上所绘的图画中,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笑容,少女没有左臂。
我回想起茧墨变成樱花花瓣的身影。美轮美奂的记忆,与御影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这是你,茧墨阿座化。估计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随后肉体从现实中消灭。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情况跟死没什么两样吧。
从现实中消失,对人类来说与死无异。她所预言的,仅仅只是这样。
正如她所说,茧墨并没有实际死亡。她没有跨过生与死之间那道无法颠覆的境界线。还来得及。只要肉体还在,应该就能带回来。
「可是,异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势不一样。就算肉体没有死,精神上还是很难说。虽然小茧的精神力凌驾于常人……然而,也不可能永远忍受下去吧。她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鬼,所以我必须尽早去接她出来」
我必须在茧墨阿座化在精神上完全死亡之前把她带回来。
七海和雄介坐不住了,再次仰望天花板。七海无言地在榻榻米上摸索,雄介伸出手,越过我的身体将靠垫递给了七海,七海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好像布偶一样的靠垫,紧紧地抱在怀里。忽然,雄介打了个嗝,七海一拳揍去。度过了一段奇妙的安详时光后,正当我怀疑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做梦的时候,雄介小声问道
「…………要怎么去异界?」
「………………咦?」
「茧墨小姐现在已经不在了吧。听说还有其他方法打开异界,可那得杀好多人或者献上祭品,这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吧?要召唤大量的异物打开异界么?族长说不定能帮这个忙,可是要用人血,怕是很难搞吧。幸仁的『神』……行不行呢?茧墨小姐也说过,即便数量增加,总量还是不会变,貌似不行啊。你准备怎么办?而且……难题还不止这些哦。果然还是很难搞啊」
说到这里,雄介不再嬉皮笑脸。我注视他的侧脸。他眼皮张开,荧光灯的灯光映在那双像玻璃一样澄澈的眼睛中心。他再次开口。
「要从那个红衣女子身边偷走宝物逃出去,根本是天方夜谭啊」
我回想起红衣女的姿态。那个女人甚至可以体体面面地对自己的敌人行礼。
她在路面上双手扶地,深深地向我们行了一礼。女人一边将她被残忍吃掉的身体暴露在外,一边向我们投以笑容。她嘴角上扬,充满慈爱地笑嗤笑哂笑。
看到那个样子,我确实不自主地体会到,鬼就是那种喜欢微笑的生物。
怀着深深的慈悲睥睨人类的生物,人类根本无法抗衡。
「小田桐先生,你上次被整得很惨吧。这次究竟要怎么办?」
「………………」
「又是没想到什么好方法就埋头猛冲么。你去了之后,回得来么?」
雄介的口气就像要让我认清事实一般,十分冰冷,同时也像抓住了我的手,想要阻止我一样,十分真诚。我回想起异界里的情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充满血腥,好似人体的脏器的地方去。但是,我一闭上眼睛,茧墨最后的笑容便会在眼前浮现。那张最讨厌的脸,对我细声说——茧墨阿座化消失了,故事到此结束。
我岂能认同那种荒唐的结论。我凭着冲动睁开眼睛,瞪着半空。但是,我也知道雄介的说法非常正确。我无意间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总是冲动行事,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
嵯峨雄介究竟是怎么看待茧墨阿座化的?
「…………雄介,你是怎么看待小茧的?」
「那个人啊。说实话,其实闹成现在这样,我还是不太懂那个人」
雄介讷讷地说道。他似乎真的很伤脑筋地在苦思冥想。嵯峨雄介跟茧墨阿座化的因缘绝不算浅。自从他父亲向茧墨委托,我们遇到他之后,我们就一起参与过很多的事件。雄介以前甚至还帮狐狸抓走过茧墨。
雄介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他左想右想想到最后,吞吞吐吐地挤出了一句话
「那个人很过分。我这个外人,看得出那个人很不正常。就算眼前有人死了,她还是面不改色。不论发生什么,那个人都不会改变,无动于衷。这种人不可能是正常人吧。那个人不是人」
雄介直言不讳地低声说道。我也赞同他这番话。茧墨她自己也承认过。
茧墨阿座化活得自由自在。她会嘲笑人的死,会对人的不幸感到开心,期望惨剧发生。
茧墨阿座化是个下三滥,她从不记得自己做过任何一件正确的事。然而,即便如此……
「即便我也觉得那个人很低级,但也不觉得她是禽兽。我还有另一种感觉,说来可能有些古怪。我觉得,与其说那个人是个人类,她更像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命运?这个说法会不会太怪了?小茧是我们的命运么?」
「是的。将我们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全部拉到一起来的,就是那个人。而且,茧墨小姐很怕麻烦,不想去救任何人,却从没阻止你对吧?她就算吓唬过你,吼过你,但还是没有阻止过你。那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因为这这那那的原因,没有抗拒被卷入其中」
然后,那个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在这里。
她有时会笑,有时会耸耸肩,对一切都只是冷眼旁观。
「所以,我曾认为,就算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唯独那个人是不会变的。只要到那间事务所去,茧墨小姐就会和平时一样躺在那里,吃着巧克力。不过,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呢……是啊」
已经不在了。那个人。
雄介茫然地呢喃。我望着他的侧脸。他就好像这才头一次明白茧墨消失的事一般,大大地张开眼睛。七海默默地将靠垫递给雄介。
雄介粗暴地把靠垫抱在怀中,靠垫在巨大的力气之下轻易地变形。雄介深深地皱紧眉头,就像在试探一样,接着说道
「茧墨阿座化是个可恶的人,但她很美。她对绝不是什么禽兽。那个人总在那个地方。我希望那个人一直都跟往常一样,呆在那个地方。可是,那个人不在了,已经死了,这种事实在太可怕了啊」
说到这里,雄介钳口。他的视线茫然地彷徨起来。凝重的沉默缓缓堆积起来。虽然像这样躺在温暖的房间里,感觉好像要渐渐忘却,但我和雄介还是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即便找遍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还是不可能再找到茧墨。
「哎………………什么啊,在这件事上,我好像比小田桐先生还要看不透啊」
茧墨小姐已经死了。我们失败了,那个人回不来了。
雄介的呢喃缓缓地扩散消弭。残留着食物余香的温暖空气,让人感觉就像是毛巾一样沉重。七海就像要挥开这种气氛一般,突然手脚一阵乱动。她身体激烈地左右扭动,脚重重地砸在榻榻米上。
我们哑口无言,七海在我们面前,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胡闹起来。然后,她恶狠狠地放出话来
「…………七海,最最最、最————————讨厌那个人了!」
极为强而有力的宣言震撼我的耳膜。可能是独自用力过猛了,七海好像快吐出来一样,连忙捂住嘴。不过,她立刻恢复过来,再次抡起手,大声叫喊
「那个人啊,根本已经谈不上感情纤细不纤细的了!那个哥特萝莉总对人笑嘻嘻的,用那种好像看透一切的目光去看人!人家平时千辛万苦地装乖隐藏本性,她有什么权利拆穿我啊!」
「呃,你这幼女,现在说这个?这是可以公开的情报么?」
「还有啊!我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今天把那边闹得鸡犬不宁,明天又把这边弄得天昏地暗,也不问别人的感受,每次都把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小田桐先生也总之被弄得灰头土脸,七海好不容易多了一个家人,可小绫她,小绫她……」
七海的声音渐渐变弱,最后消失了。她的手也不再胡挥了,再次摊成一个大字。可能是我多心了,感觉那两根马尾辫十分无力地耷拉在了榻榻米上。雄介就像问她需不需要一样,把靠垫递了过去,可七海摇摇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不在了什么的,消失了什么的,死掉了什么的,简直莫名其妙啊。七海可不想要这种事。那个人怎么搞的啊,总是笑嘻嘻的却说消失就消失了。那命运什么的,七海只通过海蟑螂问到了一些,可不管怎样,那实在太奇怪了吧」
七海就像浑身的毛倒竖起来的猫一样,大声说道。但在下一刻,她就像精疲力竭了一般,力量从全身散掉。她的身影看上去,比平时小了一圈。
七海是个普通的小学女生,其实根本无法习惯身边的人死去。
她为绫的死哭泣这件事,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我又久违地回想起来。
「……………………我说,幼女,你要不要紧?嗯?」
「……………………」
「………你倒是说呀」
七海根本不去回答雄介的提问,双手捂面,一动不动。我和雄介坐了起来,看了看七海的情况。我们很担心她,正准备喊她的时候,她仍旧维持着捂脸的状态,就像炮轰一般吼了起来。
「复述一遍!小田桐勤!」
「什么?」
「有方法么,你这笨蛋!」
「什、什么?……呃、有的?」
「你说的那么轻巧,一定有办法的吧!比俄耳甫斯神话那种可能性更高吧!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说,幼女……更正,七海小姐。这不叫复述啊」
「少废话,回答我!」
七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榻榻米上。她拿开了挡住眼睛的手,我跟雄介一边向后跳开,一边观察她的表情。她就像在哭一样,那充满愤怒的声音变得沙哑。
七海根本没有哭。在荧光灯的光辉下,她的眼睛正闪闪发光。在那双仿佛蕴藏着星宿的玲珑大眼中,愤怒、期待,然后还有即便被否定依旧不屈不挠的意志,许许多多的感情正在摇曳。我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七濑七海很坚强,她一定能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她的坚强,对我来说是那么的耀眼。
正因如此,我在她面前没办法说谎。
紧张感让我的喉咙刺得慌,但我还是细细地呼出了一口气。我一时闭上眼睛,整理思绪。我虽然在茧墨消失后有好一阵子在发呆,但在这段时间里,在异界目睹的情景也不断地在我眼前回放。当时,我什么都没去想,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再次回味一部分目击到的情报。既然我很肯定地说了,这种事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那么我要为我的这番话承担起责任。我将我反复地进行自我探讨后所得出的答案,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我能够去接她。只不过,能把她带回来的可能性恐怕很低」
听到我说的话,雄介倒抽一口气,把眼睛瞪的滚圆,吃惊地看着我。七海一语不发,还是一个劲地盯着我。雄介那张表情就好像觉得我在说傻话一样,对我说道
「咦?小田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有办法去异界吧。已经没有办法去那边了,你这个普通人却有办法?」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是不是真的可行不清楚,还得问问。而且能不能得到协助也不清楚。不过,并不是绝无可能。虽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把她带回来,但我想要确实地得到去那边的路。七海,雄介,我果然……」
雄介趴在榻榻米上,注视着我。七海也翻了半圈,抬头看着我。
我就像逃避两人的视线一般,闭上了眼睛。每当我被黑暗包围,当时的景象便会不由分说地重现。在眼前,樱花花瓣漫天飞舞。茧墨对我露出非常安详的微笑。
她用简直不像少女的表情凝视着我,然后静静地轻声细语
『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
——————————————真是一场不错的人生。
我最后紧紧握住的那只手,有着常人的温暖,有着常人的柔软。
「——我是不会放弃小茧的」
——我不会放弃茧墨阿座化。
雄介说得没错。她曾是我的命运。我被卷入茧墨家的因缘是非,最后被迫过上了这种扭曲的人生。她救过我的命,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她身旁。这才是真正的『不论疾病还是健康,始终不离不弃』。
对于这件事,我几乎可以说已经投降了,可以很肯定的去承认。
没错,茧墨阿座化对我而言,就是我的命运本身。
驱使我的这股强烈感情,是类似恋爱的某种东西。
* * *
我起身迈出脚步,每前进一步,腹中的食物就会晃动。
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迈脚,感觉只要稍不注意用大点力,整个人就要抱着肚子到在上。雄介和七海依旧在看着我,但一动未动,甚至都没问我要去哪儿。我直接走向玄关,穿上皮鞋,打开门。
「—————————————————
————————呀!」
下一刻,在咫尺之隔的距离外,响起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尖叫声。
「诶?」
「非、非常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刚才我是准备按门铃的哦?并不是非法入侵,那个,七海……小田桐先生?」
「咦…………你是?」
门口站着一个人。我的脑细胞正以可怕的速度逐渐死亡,于是我阻止她永无止尽的道歉。她好像在发愁,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她身上穿着绿色的双排扣大衣,柔顺的黑发搭在肩膀上。这个给人感觉很稚嫩的脸庞,我见过。
森本结奈。以前每晚都会听到挖土的声音,曾饱受折磨的女性。
不知为何,她手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七海可能是听到动静了,突然从客厅里探出脸,把头从平拉门的缝隙渗出来,然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今天来啊。太好了,小田桐先生就在这里哦」
「啊、是的。终于见到面了。好久不见,小田桐先生,那个,给」
「是,好久不见。这是……请问,这是什么?」
「那个,这是谢礼。小白的事让您费心了,只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的。以前我也到您的房间去找过,可是您不在,我就门口打转,然后就受了七海小姐的照顾……于是,我今天想再次登门拜访,但您还是不在,本来想把这个先交给七海小姐的,然后就……」
不过,能遇到您真是太好了。结奈笨拙地说着,露出微笑。如今她的脸上,以前的那种忧郁已经荡然无存。我接过递给我的盒子,结奈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她想我的后面看去,表情变得更加灿烂。我转头看去,只见雄介就像笼子里的鹅一样,把头伸了出来。他也注意到了结奈,噢地喊了一声,说道
「好久不见,在那之后怎么样了?破烂房子大脱离计划,搬家的工作顺利弄完了?我超在意的,非常急呢」
「啊,是的。没有遇到问题,算是平安无视地弄完了。请两位下次一起到我的新居来玩!如果不嫌弃,七海小姐也,咦……………………………………咦?」
此时,结奈歪起了脑袋,茫然地四下张望。结奈直勾勾地盯着七海的连,然后又把视线放回到我和雄介身上,然后似乎对什么事情无法理解,露出困惑的表情。
「七海小姐,房东的房间就在离,以前告诉我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过来,然后带我来过。我记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不过,我来过这个房间么?」
「……………………咦?」
「应该、没有呢。这次明明是第二次呢……为什么呢……莫名地有种怀念的感觉。总感觉那个时候,小田桐先生,雄介先生,七海小姐都在,大家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不过,总觉得,好像,还有一个人……」
应该,还有一个……感觉应该还有一个。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结奈歪起脑袋,闭上了嘴。我回想起以前被关在梦里所目睹的内容。结奈说她说不着,于是我和雄介把她带进了七海的屋子。然后,包括绫在内的五个人玩了场枕头大战。现在这里,梦中的成员少了一位,绫不在了。
我用紧紧地抓住绫给我的左臂。那是一场反映现实的梦。
没错,那不过是一场梦。然而结奈竟然淡淡地留有虚构的记忆。
人的潜意识领域,有时会连在一起。我曾经在雄介的梦和某个丑陋男人的梦里各处奔走。说不定是红衣女子在构筑梦而拿结奈作参考的时候,对结奈的梦造成了影响。如果结奈对并非现实的时光留有些许记忆的话……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向抓住左手的手指中灌注力量。
若是那样,那么温柔的她,就会留在这个地方。
「请不要忘记」
「…………咦」
「请不要忘记。因为认识那个人……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即便是模糊不清的印象也好,请记住温柔的『她』」
你要是也能记住『她』的话,我会很欣慰的。
结奈就像中了催眠术一样,对我说的话点了点头。我也对他点点头。然后我摸了摸盒子,转过身去,脱下鞋子,回到七海身边。七海狐疑地看着我。
雄介不知怎的,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那门缝七海是配合自己脖子的宽度留出来的,雄介似乎被完美地夹住了。我想他应该没事,于是移开目光,把盒子交给了七海。
「七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能不能替我保管?」
「帮你保管没问题,可你要敢不回来,七海不论如何都会宰了你哦?」
「对不回来……的人也……一击必杀……不愧是……幼女……呃呃」
可怜的雄介被压得更惨了。七海灵巧地从缝隙间伸出手,从我手中把盒子接了过去。
我再次回到玄关,面对结奈,对着一脸困惑的她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我现在有事必须走了,有话下次再慢慢聊吧。希望改天能和大家一起去你的新居玩」
「啊、是。请一定要来。不用上班的时候都没问题。不过,那个、这个」
您究竟要上哪儿去?
结奈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的脸,不安地歪起脑袋。我攥紧拳头,回想起茧墨微笑的身影。回过神来,我就像怒吼一样回答了她
「我要去就某个人」
「………………咦」
「救不救得了,我不清楚」
面对她惊讶的表情,我禁不住说出了丧气话。到了茧墨身边的时候,我一样没办法带她回来。我究竟能不能在茧墨阿座化精神崩溃之前将她带回现实世界呢。而就在我开始苦恼的时候,结奈摆出非常自然的表情,开口对我说
「救得了的」
「咦?」
「只要救过一次,不管多少次一定都救得了的」
结奈露出非常自然的笑容,向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右手。但是,她立刻把手松开。她应该是从我抓住左手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什么吧。结奈又握住我的左手,用两只手紧紧将我的左手抱住。然后,她表情突然一变
「请救救那个人,就像救我一样」
好好看着前方,不要迷失方向。
结奈用非常坚毅的眼神看着我。我记得,我在她家的地下室里看到过她露出相同的眼神。在挖出朋友的骨头之后,她胡乱地擦了擦被泥土弄脏的脸。然后,她的眼睛里浮出泪花,十分有力地瞪着前方。那双眼睛在告诉我们,只有前进的意志,人就能前进。她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说
「请一定要再加把劲。不论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情,我都会为您加油的」
她仿佛在为我祈祷,为我祝福一般,轻声细语。
结奈缓缓地松开手,就好像现在才觉得害羞一般,垂下了脸。我无言地点点头。我能做的,只有对她点头。结奈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即便如此,还是愿意推我一把。我以前帮过结奈,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琐碎的浮出给了如今苦恼的我以回报。我将她的话语埋进心里,迈出脚步。
这一次,我毅然地走出了玄关,然后猛地转向身后。
结奈,七海,被门夹住的雄介都在看着我。我已经摆过很多次阴沉的脸色,也说过许许多多的丧气话,说实话,未来根本一片漆黑,毫无希望。
茧墨说,她的下场是命运。她自己也很肯定地说过,她总是嘲笑别人的死,有义务去那种地方好好受受苦。茧墨要是看到我的愚蠢行为,她肯定会耸耸肩,说我是在瞎折腾吧。正因如此,我是不可能放弃的。我想起她那美丽的笑容。
究竟谁会说「想看到那样的表情」。
我终于察觉到了。我感到一肚子火。
我不会理解茧墨,茧墨不会听我的意见。
到头来,直到我们分别的那一刻,一直如此。
正因如此,我根本不会露出阴沉的表情。茧墨从不听我意见,我又岂会照她吩咐的去放弃。我既没有对现在的状况感到绝望,也不像打退堂鼓。我可不想去回想红衣女子的恐惧,然后动弹不得。
我学着七海刚才指向走廊时的动作,竖起了大拇指,将拳头向前面用力一伸。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笑出来。笑,要笑,不能露出不安的表情。我让那么多人相信我,我就算硬着头皮也必须相信我自己。
然后,我气势十足地喊了出来
「我出发了!」
「「「一路顺风」」」
结奈面带笑容,七海和雄介已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大喊起来。听到三人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猛地将门关上,来到红色花瓣微微跃动的天空之下,毫不犹豫地飞奔起来。
看到我愚蠢的行为,茧墨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她一定会耸耸肩,说我白痴吧。
但是,这样就对了。我岂能任她摆布轻言放弃。
我感觉,我这样的行为就像在跟茧墨找茬一样。
但我感觉,我很早就知道了。
她这个人,即便会真诚地告诫我罢手,也不会阻止我。
*
* *
我下了出租车,抬起脸。与此同时,刺眼的晨光让我眯起眼睛。
我离开七海的房间之后,到了车站,然后搭上了特快列车。到达长野的时候都已经入夜很久了,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既然是求人帮忙,就不可能在大半夜把已经入睡的对方喊起来。我随便找了地方,住了一宿。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气势,就算两手空空的直接过来,感觉也说不定能行。到达目的地周围的时候,我暂且放下心来。不过,最关键的还在后面。我吸了口早晨的冰冷空气,重新鼓足气势。这个时候,我忽然向来时的路转过身去。
在眼前,崭新的建筑物并立着,呈现出一片井然有序的景致。周围的广袤山林中,有一片开拓出来的地区。虽然这个地方距离茧墨本家不是很远,但会给人一种来到城市周边的错觉。在到达这条街的这一路上,只有老旧的建筑物在山峦之间延绵不绝。但跨过这条街之后,风景立刻焕然一新。
据说这条街是在大规模的开发计划之下,十几年间建设起来的。经过精密计算配置的行道树,以及整齐划一充满洁净感的商品住宅群,如同箱庭一般。在这条街上,大型超市及学校等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是那种「无需远出便能生活」的设计理念。但是,为了缓解居民的压力而进行的规划,反而让这条街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档次差距。
这条街道灵活运用了山体的倾斜走势,然后越往高处,面向富裕阶层的住宅就越多。在这条街上,居住的位置会不由分说反映出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与身边之人的差距,住在这条街上人想不去明白都不行。说实话,我不想住在这个地方。我虽然对自己住的地方觉得无所谓,但我不希望呆在这种居民之间相互去在意这种事的环境里。摩擦首先源各人认识的差异,但海拔最高的那片区域,应该不在这个范畴之内吧。
那个地方化作了连差距都难以辨识的,极其异样的空间。
我再次转向这条街最高的地方,面对眼前的坡道。这条两边种着行道树,路面硬化过的道路,仿佛成功的象征一般,非常宽阔。在这条马路的两侧,是两排私人住宅。那些占地超过普通民宅两倍面积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出是高级住宅。光是那些的话,还不算稀罕。但是,这片区域的入口处甚至还设有门径,没有通行证的人便无法踏入院地之内。
据说这一带归参与开发计划的某家企业所有。
唯独茧墨家的宅子鸦雀无声,大白天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我回想起出租车司机说过的话。据说这里被称为幽灵路。
「偶尔还是能看到人影,不过整体上很阴森呢。感觉连小孩子都没有,明明是企业高层住的地方,却没有人来拜访的样子,究竟怎么搞的」
这话说来也怪。住在里面的一帮人,的确接近魑魅魍魉。小鸟遵照红衣女的指示偷袭过这里,导致茧墨本家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本家很多有权势的人死了,而这让本家与分家之间的力量关系发生了逆转。据说,原本大部分的实业就是分家在负责。定下应该正在趁此机会推翻旧制,让茧墨家焕然一新。在地位被夺走的茧墨本家的幸存者中拥有特殊背景的一帮人,恐怕就住在这里。那便是高举活神之力的旗号,在幕后统帅整个茧墨家的那帮人。门径的功能,不仅仅是保护内部不受外来者入侵,防止里面的人无缘无故外出也是重要的功能之一。
换而言之,这所穷奢极欲的宅子徒有其形,其实就是一座用来软禁的现代牢狱。
我的视线落向了手中的卡。印着地址跟地图的上等纸张,看上去还是那么像店铺的名片。刚才我一给门卫亮出这个,立刻就放我通行了。我回想起出租车司机张大双眼的样子。我登上坡道,来到第三所房子。
我按了下门铃,不久便出来了一位女性。她用缺乏感情的目光看着我。
她走下台阶,打开门闩,向我深深地行了一礼,细声说道
「恭候多时,里边请」
坡道和住宅之间也有一段落差。我跟他后面,登上了西洋风格的台阶。呈阶梯状的庭院里,种植着时令花卉。一位老人正在里头修剪枝叶。他应该是个园丁吧。他淡漠地继续打理着门可罗雀的庭院。
春天就快到了,只要暖和起来,五光十色的花朵一定会让庭院变得美丽非凡吧。但是,这所房子里唯一的居民,究竟能不能理解园艺的乐趣呢?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进大宅。里面还是鸦雀无声,和外面一样毫无动静。
女性没有转身,在就像空盒子内部一样缺乏生气的空气中往前走。
不久,她把手放在了最里头那间房的门上,转动沉重的金属门柄。
「这边请」
门缓缓打开。屋子里面出乎意料的狭窄。女性向后退了一步,直接从走廊上离开了。我们送着那个拖着影子的背影,再次转向入口。这个地方,令我产生某种奇妙的即视感。几秒钟后,我才总算察觉到其中理由。墙边摆着一架钢琴,在椅子上摆着陶瓷材质的熊人偶的头部。在墙边,摆着大量面向少女的礼服,窗帘上系着浅蓝色的丝带。中国制造的瓷器里,装满了纸叠。
那各种各样的东西,我都记得。这些全都是扔在茧墨卧室里的东西。
从那个屋子里被搬出去,本该已经不在的那些东西,被堆放在了这间屋子里。
那里,就像热热闹闹的玩具箱。然后,在破烂堆成的山后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仿佛是曾经一幕的重现出来。他在椅子上,优雅地翘着腿。
一只人偶像具尸体一样倒在他脚下。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缓缓地抬起脸。从窗帘的缝隙射进来的光,照出了他苍白的脸。那头白发就像取代狐狸面具一般,焕发着暗淡的光。他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干枯的嘴唇缓缓地动起来。
「啊———什么啊,原来是你啊」
我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是何意义。
他的哀伤,究竟属于哪一类呢。
茧墨日斗,怀中抱着红色纸伞。
* * *
「日斗,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房间……这里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不管你的头脑再怎么迟钝,这种事还是看得出来的吧?你应该不可能忘得了才对。因为狗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忘记饲主的随身物品」
这里的一切,全都是死者的所有物。是茧墨阿座化,妹妹君的遗物哦。
日斗简单地作出回应。这种事的确一眼就看出来了,但这个屋子的角角落落全都被茧墨阿座化的所有物占据着,还淡淡地散发着令人怀念的味道。
恐怕是渗透进破烂里的气味消融在空气中造成的,屋子里充满了甜腻的巧克力味道。我禁不住揉了揉眼睛,隔着窗帘透进来的昏沉光线照亮屋内,给我一种茧墨阿座化就站在这里的错觉。哥特萝莉装摇摇摆摆,她心血来潮地在卧室里走动。她翻起礼服的裙裾,向地板上一踢,毫无意义地原地转了个圈。她望着那些破烂,耸耸肩,无意间注意到了我,开口说
「小田桐君,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准备开始打扫这间屋子了么?不过我觉得,就算是你也敌不过这些东西呢。不提这个了,劳你替我做一杯热巧克力吧」
曾经听到过的幻听传入耳朵,下一刻,她的身影融化消失,之后只留下一片寂静。堆满破烂的房间里,冰冷刺骨。我禁不住呼吸为之一窒。茧墨阿座化并没有死,但这个堆满遗物的地方……
「觉得像棺材里面么?没错呢,你的联想不见得就是错的哦」
「…………………………咦?」
「你觉得这里像口棺材,那正是非常正确的认识」
日斗擅自读出我的思考,歪起脑袋,然后向窗外看去。在被蕾丝挡住的厚实玻璃的那头,能看到几所房子伫立在更高的地方。尽管气派,但却因统一而缺乏个性的屋顶,等间距地排列着。日斗又将视线放回到我身上,嘴唇弯了起来。
他仿佛在说他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一般,对我笑了起来。
「这里的那些房子你也看到了吧?这正是体面的幽禁呢。但是,我对此并没有没有怨言,毕竟我很早以前就注定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还去渴望什么?简直愚蠢透顶。虽然是别人的,不过棺材正是适合我的居所吧。你之前让我不要死,而最后弄成了这个样子。不过,在旁人看来,这里还算是个相当不错的居所。毕竟环境是一流的呢」
狐狸滔滔不绝地吐露出交杂着死心与悔恨的话语。他说的话,我且听且不听,用眼睛对周围环视了一番。尽管他说这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居所,但这间屋子很不正常。在一无所知的人看来,那恐怕不过是个东西摆放得杂乱无章,别具特色的房间。但实际上,这里被某人生前的记忆所支配着。
不,这样的表述并不准确。茧墨阿座化还没有死。
但是,茧墨日斗将这个被茧墨阿座化的所有物所占据的地方称作棺材。
————————————————嗙
忽然,他打开了怀中的纸伞
。色调整体昏暗的房间里,绽放出鲜艳的红色。
日斗咕噜咕噜地旋转纸伞,毫无意义地把脸遮住,接着说道
「外面的那些房子里关着魑魅魍魉。之所以把门封住,是因为他们的人数不可小觑。对茧墨阿座化的丑陋憧憬、执念,被分别关进了那些房子里。那些东西,不会再重见天日。对茧墨阿座化的一切欲望,都将被关在里面,直至腐朽吧。即便将让下一代阿座化成为替代品去爱戴,评选本身也不会进行了呢」
纸伞转呀转,转呀转,鲜红的颜色卷起漩涡。听到日斗说的话,我皱紧眉头。我回想起茧墨曾经说过的话。照理来说,在茧墨阿座化死后,茧墨家必定会举行仪式,选出下一代阿座化。
『当代的茧墨阿座化死了之后,大家会将全族里的女人聚集起来,选出新的阿座化,听说场面非常壮观,连小孩子们都会显露出疯狂的眼神。被选出的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会被带回本家养育,可以说是为了让被选为下任怪物的孩子不再变回正常人类的工程』
但是,听说作为茧墨家根基的仪式已经不进行了。这是超乎想象的变化。
「茧墨家,已经不选出活神——茧墨阿座化了么?」
「是啊,小田桐。不过这终归不过是形式,反正在背地里还是会选出少女的吧。但是,选出来的不过是为了应付红衣女下一次索求之时的保险,只是单纯的活祭罢了。人们不需要培育用来献给栖居异界的怪物的肉吧?崇拜活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茧墨家也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了啊」
你也明白吧?就跟鸦越家一样。那个家族一味依赖超能力,最后没能乘上近代化的浪潮,最终没落。要在表层世界存活,黑暗的传说只会成为枷锁。
「茧墨家终于也面临这样的时期了啊。而且,贻害千秋的病灶经小鸟之手被一扫而光了。茧墨家出于与生俱来的恐惧,无法违逆茧墨阿座化,既然如此,不去制造下一任活神就可以了啊。妹妹君被异界吞噬的时机,真是太绝妙了」
我回想起在那个栖息着无数乌鸦的房子里所发生的悲剧。鸦越为了保全超能力,将一名女性关进了鸟笼。而现在,茧墨家会选出一个女孩当做应付危急关头的供肉。
活祭恐怕没有任何权利。不过,在红衣女需要之前,活祭应该不用负责。养育活神和选择活祭,到底哪一种做法更正常呢。
答案很简单。两种都不正常。决定祭品和神这种事,本身就不正常。
——————————————————咕噜、咕噜、咕噜
「而且,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当代茧墨阿座化都太过强烈了」
日斗继续旋转纸伞,呢喃起来。我也点点头。她喜爱悲剧,嘲笑尸体,对任何人都毫不留情。当代茧墨阿座实在太过扭曲了,化作为一个人来说,她的偶像魅力就像毒素一样。她自降生起便是茧墨阿座化。其他的茧墨阿座化,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而强行推举出来的残次品。她才是自第一代以来,唯一的真货。
「那个少女拥有毒素一般的偶像魅力,给信奉活神的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即便她死了,也不会有很多人推崇下一任茧墨阿座化为茧墨阿座化吧。所以,那些苟延残喘的那些老头子们才毫不抵抗地接受了这场变革…………但是」
信仰的对象是必须的。即便是遗骨,即便是沾了血的布也好。
—————————————————————————啪
纸伞毫无预兆地合上了。他再次把纸伞抱在怀中。红色从视野中消失。不知为何,感觉房间的色彩比打开纸伞之前更加灰暗。日斗在此景此景中,开口了
「神死了………但是,这里连神的遗骨都没有」
茧墨阿座化被吞进了异界,她的身体不在此处。
就连能够抚慰生者的遗体碎片,都没有留在现实世界。连火化之后的骨灰都没有,脸裹尸体的布都没有。但是,她留下了许多遗物。我吃惊地张大眼睛。
这间屋子里,塞满了茧墨生前的记录。我终于理解日斗说的那番话了。这里确实是茧墨阿座化的棺材。这个空盒子,是装她遗物的地方。
「终于明白了呢。没错,这个房间名副其实就是妹妹君的棺材。被幽禁的那些老头子来到这里,追寻她的残影,然后离去。真奇怪呢。他们生前一直都被妹妹君疏远,到了现在却对一个毫不相关的地方如此动情」
「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了,小田桐?你究竟有何疑问?」
「为什么你在棺材里?」
这里是茧墨阿座化的棺材。塞进空棺材里的东西,都是遗体的替代品。
但是,为什么狐狸会住在这里?他这个人对于这个地方,不是异物么?
「很简单哦。因为我也是茧墨阿座化的生前记录之一啊」
「——————————什么?」
「虽然并非血脉相连,但我是茧墨阿座化的哥哥。而且,我也是被视为其夫婿的人物。在茧墨家最像她的人,就是与红衣女存在联系的我了。正因如此,定下将我带来这里,让我成为这里的守门人。他们似乎打算把这里建成纪念馆呢。大张旗鼓地弄反而会让茧墨阿座化丧失神秘性,那些老头子真是不开窍。定下为了让那帮老头子永远的沉醉下去,于是请我帮这个忙。哎呀,不要误会哦,小田桐」
这是工作,不是需要难过的事情。只是把人放在适当的位置罢了。
「我想让你看看,在她死了之后,本家的人是多么的窝囊」
我回想起被小鸟招到孤岛上去的那一连串的事。茧墨家的长者不惜将下一代茧墨阿座化的候选人当成替代品杀掉也想拯救当代茧墨阿座化。即便她消失在了异界,本家的人对她的执着却并未消退。但是,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烦躁的情绪令我鬓角发紧。茧墨家的牢笼明明都已经破坏掉了,狐狸却还是没有获得自由。我向他瞪过去。那晚在学校里我所产生的疑问,他还没有回答我。
对茧墨日斗来说,过去的时光是什么?他的人生究竟是什么?
到头来,茧墨日斗想成为什么?
但是,这不是现在该问的。我被这个棺材一样的屋子吸引了,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我此行前并不是为了闲聊。我吸了口气,屏住。
然后,将来到这里的关键理由说了出来。
「日斗,你能去异界么?」
我感觉空气冻结了。日斗看着我,浅浅的笑容回到了他的嘴上。
过了一阵子,那个笑容渐渐地弯起来。最后,狐狸就像叹气一样,动起嘴唇
「——————所以说,那又怎样?」
* * *
我之所以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只因为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
我在异界彷徨时所看到的某一幕,成为了提示。
异界的肉壁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数不清的人头大小的泡。肉壁会将吞噬过的人的记忆碎片以泡的形态吐出来。我每次遇到那些泡,上面就会映出各种各样的情景。日斗的母亲仓惶逃走,戴狐狸面具的讲故事的人张开双臂,神宫悠里在宿舍里喝着红茶,我不认识的人正在讲着什么。然后,迄今为止我们在异界中上演过许多的情景,有时也会被映出来。我回想起其中一个。
那是我跟狐狸一起坠入异界之后的情景。
我跟狐狸在红色的世界中相互对峙,我久久地坐在肩膀流血的日斗面前。
手枪掉在了我们两之间的地上。在旁边,白色的孩子正强行把雨香推开。我呼喊本应已死的茧墨,红色的金鱼一下子跃向空中。金鱼溶解,变成茧墨阿座化的姿态。她露出捕食者一般的笑容,旋转纸伞
『咦?哥哥,你还没搞清楚吗?我是茧墨阿座化,茧墨阿座化是一个能在异界来去自如的妖怪,那是属于我的空间。哥哥或许拥有能游走于异界表面的能力——————但是,你无法深入异界吧?』
那段在异界彷徨的漫长时间里,我一次次,一次次地遇到映出那个情景的泡。水无濑白峰也沉入了异界。『神』的残骸也消失在了异界,但有一部分幸存下来了吧。恐怕那个被日斗给捡起来了。之后,他将废弃大楼异界化,然而在那个时间点上,他根本没有占有向异界偏斜的空间。
换而言之,茧墨日斗为了捡起『神』,通过某种方法到过异界。
「你在异界的表层捡到了那东西。这也就是说,你能够前往异界。我说的没错吧?有了那个,用不着使用贡品或者让现实世界向异界偏移,也可以打开异界么?」
「我不能像妹妹君那样打开异界。但是,裂缝的话还是能制造的。不需要用什么夸张的方法。虽然我问了你想干嘛,但很可惜,你的想法我基本明白。你还是老样子伪善啊,小田桐。这是精神不正常的做法哦」
茧墨阿座化的故事没有留下任何祸根,以完美的形式结束了,不是么?
「以茧墨阿座化一个人的牺牲而告终。这对你来说也是非常理想的结局吧?」
茧墨日斗路出野兽一般的笑容,直言不讳地说道。他就像抚摸猫咪一般,抚摸合上的纸
伞。然后,他突然间把脸垂了下去,就像眼前有本绘本一般,轻声细语。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故事到此结束」
读完这篇故事的你————怎么看呢?
日斗向我投来充满挑衅的目光,但我不为所动。茧墨阿座化的死,对我来说确实是非常理想的情况。但唯独这一次,我并不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而行动的。这是不同于伪善的两一种行为。
可以很定的说,这就是自私的行为。现在的我,终归只是为了我自己在行动。
「日斗,不是的。你弄错了。我并不是出于伪善而想救她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小田桐勤。你为什么要就那个可恶的少女?你倒是说说,是多么强烈的理由让你专程回想到那个好不容易才爬出来的地狱底层?」
「我,想再见小茧一面。我不会放弃她的。而且,而且我……」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我用力握住右手。绷紧的烫伤伤痕很痛。这件事,我在和雄介他们说话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现在,这种感情插在胸口,正在慢慢变强。那股激动的感情,我只是没有察觉到罢了,其实它从一开始就深埋在我的心房。
那种事,我岂会认同。
我不成声地叫喊起来,然后我开口说道
「我啊,很恼火」
「………什么?」
「没错,我很生气。什么可喜可贺,什么应得的下场。什么叫不需要感慨或悲伤。什么叫相应的东西就应该回到相应的地方。什么命运!」
咚地一响,我重重地跺向地板。掉在附近的玩具喇叭弹了起来。水珠花纹的喇叭滚到了远处。我想起七海胡闹时的样子。如今,我理解她的行为了。在遇到没天理的情况时,人有的时候就会变得想要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胡闹。我更加用力地握紧右手,捏得骨头咯吱作响。然后,我吸了口气,声嘶力竭地宣布
「我啊,最————————————讨厌那个人的笑容了!」
窗户玻璃震得颤了起来。破烂从小山上哗啦哗啦地垮下去。日斗的脸绷了起来。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想茧墨。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
就像她在怒放的樱花下,搭理我的时候那样,她曾用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我有种地讨厌她那美丽的笑容。
「她凭什么自顾自地笑一笑就消失了?凭什么觉得被留下的人能够接受这样事?」
「小田桐,到头来你这根本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在胡闹,只是对自己的无力撒泼而已」
「不,反正我能不能接受,对那个人来说都无所谓吧。什么啊,什么叫不错的人生啊……竟然自顾自的满足,自顾自地消失」
「我说,小田桐?能不能不要自我陶醉了?稍微听听人说话吧」
「烦死了啊,日斗,我一直都在听!比起这件事,你怎么看?」
「啥?」
「她很任性对不对?你说对不对?她很任性对吧?这让人怎么接受啊!」
我根本无法接受,也不可能接受。就算茧墨说什么可喜可贺,我也不会让故事结束。不管她所缔造的,只牺牲一个人的结局多么漂亮,多么正确,多么美好,我都不可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东西吃屎去吧。我咬牙切齿,漏出一口粗气。日斗似乎在苦恼,没有继续往下说。不久后,他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就像自我确认一般呢喃了一声
「原来如此。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来这是发自真心的愿望呢。
下一刻,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周围的空气骤然一变,强烈的压迫感令空间发生倾轧。
日斗缓缓抬起脸,他的嘴上露出了那熟悉的狐狸式笑容。但是,那跟平时的笑容有着本质的差别。我能感觉到,那是更加残酷的表情,是他被异界吞噬之前经常露出的笑容。他盛气凌人地翘起脚,把手肘放在腿上,撑起脸。
然后,狐狸严肃地张开嘴
「好吧,小田桐勤。既然你说你不会放弃,那就随你便吧。反正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就丑陋地挣扎,然后死去吧。既然这是你自我满足而最终造成的结果,其实你非常愉快吧。不过,这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
「日斗,你明白的吧。我一个人无法前往异界。连裂缝都通不过去」
「所以说,那又怎样?你真觉得我会帮你忙么?你这才是疯了。你也知道我跟妹妹君的关系,知道我对她的杀意。你觉得那个的死,跟我完全无关么?」
狐狸不屑地说道。我感觉有把刀插进了心脏,一下子透不过气来。日斗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我确实知道长期以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些事。茧墨日斗曾憎恨茧墨阿座化,曾恨不得杀了她。但现在又如何呢?我用舌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以前,狐狸了解到茧墨自己与阿座化之间的差异,抛开了纸伞,而他对茧墨阿座化的执着于憎恨,也应该随之抛开了。难道他现在仍在憎恨着茧墨阿座化么?
「………………呐,日斗」
「什么事,小田桐。你还想啰啰嗦嗦地说一堆戏言么?」
「既然如此,你究竟为什么要拿着这把红色纸伞?」
面对我简单的提问,狐狸没有当即作答。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如果真正野兽还在他心中残留着尾巴,我应该能够从中读出他的感情。正当我开始思考这种蠢事的时候,狐狸总算耸了耸肩,把嘴唇弯成了嘲笑的形状,轻慢地说道
「只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没别的意思」
我立刻就觉得他在撒谎。
我知道的。狐狸说的大多数话都不能全信。他总是将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现在的茧墨日斗抱着红色纸伞,住在棺材里,可如果只是拜托他看守这个房间,那他根本就不需要抱起红色纸伞。他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茧墨阿座化的死,而同时所做出的那番举动,实在很古怪。现在的他,就像是茧墨的守墓人。
我回想起刚进来时所产生的感想。茧墨日斗,怀中抱着红色纸伞。
他的哀伤,究竟属于哪一类呢。
「日斗………………莫非你不是那样的?」
「小田桐,你说什么?麻烦你不要摆着好像很明白的表情随便评论别人」
「你真的接受这种事么?茧墨阿座化消失的干干净净,真的没问题么?」
她念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把帷幕落下,你真的能满意么?
我回想起雄介说过的话、茧墨阿座化,确实是我们的命运。
她的存在改变了我们的一切。但是,她擅自离开了我们。留下来的这些人,仍就无法走出她死去所带来的冲击和丧失感。然后,茧墨本家的人为了逃避,造了一口棺材,而我决定去接她回来。他们选择了停滞,而我选择了抵抗。恐怕,狐狸也被她的死所桎梏。把他关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什么?是命运一般的女子离去所给他留下的无法驱散的疲劳?还是伤感?
不管是什么,他都无法忘记,仍在以守墓人的身份留在这里。
「那个人不在了,你不感到生气么?我觉得无法接受么?为了自己能够迈出脚步,我要把小茧带回来。你也帮我一把吧」
「小田桐,丑话说在前头,我对你的戏言不感兴趣。我想你不会听的,但我还是要重复一次。不要想当然地决定别人的想法。我不想再见到她。而且,你好像还不明白,你只是在依赖妹妹君」
狐狸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细声说道。我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他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
「什么叫为了自己能够迈出脚步?蠢死了。你只是陪茧墨阿座化走得太久了,所以忘记该怎么走了。到头来,没了茧墨阿座化这个指针,你就活不下去。被茧墨阿座化毒害最深的就是你,小田桐勤。所以,茧墨阿座化被抢走之后,你就开始不服气,瞎折腾。不过,你别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蠢死了。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
我依赖着茧墨么?不对。不是那样的。我想做出,是违逆她的选择。
我想要这么对狐狸说,但狐狸不会认同我的借口吧。而且,有的时候人的心声连本人都不清楚。我无法完全认定,我心中最根本的东西就不是对茧墨的依赖。而且,狐狸所说的话有一部分的确是正确的。
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不应该把别人扯进没有胜算的战斗中去。
但是,我除了得到他的协助,别无他法。正当我咬紧嘴唇的时候,狐狸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就算再怎么蠢再怎么无聊,这对你来说仍旧是发自内心的愿望」
人的愿望总是那么卑鄙,根本没有去实现的价值。正因如此,我以狐狸的身份给个提议吧。
日斗举起一只手,缓缓地向我伸过来。这是见过无数次的情景。
日斗就跟以前一样,让我许愿。我茫然地望着那之手,但我向这次说出的话中,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狐狸非常严肃地跟我说
「没有实现的价值,愚蠢,自我中心,无聊,堕落。拥有这种愿望的,就是人类。你
只要这么念就行了。这是最后一次。你终于找到有种想要的愿望了吧,小田桐勤?既然如此,你该做的选择只有我一个。抓住这只手就行了」
由对我说过「不要死」的你来落下帷幕,刚刚好。
这样一来,狐狸的故事也终于真正地落下帷幕了。
「你以前没有对我许下过任何心愿。但是,你似乎终于找到自己的心愿了。这样一来,我也可以谢幕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愿望了。来这间屋的人,基本上也是活死人。再也没有人会握住我的手了吧。这样就够了。这是狐狸此生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后,我要么牵扯进你自己的愿望,被红衣女子杀掉,要么在这棺材里,等待身体腐朽。我不会离开这间屋子,会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你只要许愿就行了,小田桐勤。
「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而许愿,让毫无意义的狐狸的故事落下帷幕吧」
狐狸淡然地讲述。他的嘴唇上,还是挂着那个野兽般的笑容。我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我明白,狐狸说的大多数话都不能全信。他总是将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就像学校里的那个夜晚一样,我拼命地思考。
我握住这只手,对狐狸而言究竟有何意义呢?
狐狸以前都在渴望什么?现在又在渴望什么?
莫名其妙。即便如此,我还是伸出了手,就像平时一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日斗烦躁地眯起了眼睛。我吸了口气。相同的回答,我对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吧。但这一次,我又补充了一句话。
「我不想对你许什么愿望。还有,我接下来要说些强人所难的事情,你一定要听」
「搞什么,小田桐。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强人所难」
狐狸烦躁地咒骂起来,就像是受够这种闹剧了一样。但是,既然都那么说了,他不会不听我说话。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
「我不会对你许什么愿望。我希望你自愿来帮我」
「…………………………………………什、么?」
「正如你所说,要殉情自杀就该一个人去。我只想让你带我去异界表层,即便如此,还是不清楚会被红衣女怎么样。要是因为被人许愿就轻举妄动的话,可是会没命的哦。这件事,你一定要自己来决定。你没有理由帮我,但把活死人一样的人生交给了我。相对的,我……」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话语,实在荒唐透顶。但是,我能说的这些这些,我给不了他任何其他的东西。绫给茧墨日斗毫无益处的人生,以及他只能创造牺牲的行为,赋予了些许意义。我究竟能不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呢?我不知道。恐怕做不到吧。即便如此,我还是继续往下说。
「相对的,我会用我这一生让你至少有那么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我牵着日斗的手。用这只手所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把一个被关在屋子里的人拖出来了。人的手所能做到的事情虽然很有限,但只要能做到这件事就应该足够了。日斗听到我说的话之后目瞪口呆,由衷地感到吃惊。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来,他突然弯起脖子,脸上很奇怪地没有表情。
漫长的沉默过后,狐疑用那种感到不可思议的口吻,短短地呢喃了一声
「…………………………………………………………你觉得这能办到么?」
「能的」
「为什么?你得根据究竟是什么?愚不可及的你,究竟懂别人什么?」
「因为你也是人。走出来吧。去吃顿饭。你也学学绫,去七海那里吧。你也试试被人实打实地痛揍几次,被人担心几次,然后睡在温暖的被窝里」
如此一来,你那颗冰封的心,也不可能永远冻结下去了。我明白的,真正可怕的是人心。但与此同时,最值得尊敬的,能够拯救人的,也是人心。
「你走出来吧。我不同意你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我要让你觉得活着真好。藉此,你要理解人命的宝贵,要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后悔,要被负罪感给压垮。然后你要变回一个人,笑、哭、悲伤、后悔、绝望,然后回顾自己的人生,曾经得到过别人由衷的感谢,曾经像行尸走肉一样活过」
就跟狗、猫、小鸟一样,日斗不是狐狸。人要是人类,心就不会冻结。
他被绫说过的话动摇过。那件事应该让他取回了人性,给了他能够活出人样的余地。如果他是一只野兽,心中只有对人类的仇视的话,那句谢谢根本不可能传进他的心里。
忽然,我回想起我以前在那间被封锁的公寓里跟他进行过的对话。
…………就算杀死你也没有意义。
…………你确定?
…………若你没有悔意,你的死就不具任何意义。
让狐狸吃苦头没有任何意义。他应该自己去悔过。至少一次也好,他应该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开心,然后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是多么沉重,然后在漫长的人生中一直挣扎下去。
我决不允许他活在棺材里。正因如此,我继续跟他说
「你就是你,茧墨日斗。我绝不会饶恕你。但是,跟我一起走吧」
日斗一语不发,仍旧摆着那张好像戴了面具一样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但忽然间,他嘟哝起来。
「——————既然如此,你就试试让我出去吧」
「什么?」
「我是让你起个头。你既然那么说了,那你就试试看吧,小田桐勤」
狐狸的眼睛冷若冰霜,根本不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冰冷的眼睛里,激烈的感情正静静地燃烧着。那火焰所显示的感情,接近憎恶。他认真地向我要求
「试试看啊,小田桐勤」
办得到就试试啊——他冰冷地说道。这一刻,我明白了。一旦选错,我恐怕就会丧命。我闭上眼睛,拼命调整好呼吸。
握着日斗的那只手已经汗湿。我用另一只手抚摸肚子,想要消除紧张感。在被红衣女子收进去之后,雨香就沉沉地睡着。但是,她可能是对周围的情况感到危险,蠕动了一下。我的腹腔底部,久违地响起了稚嫩的声音。
…………………………唔唔,怎么回事,爸爸。
「什么也没有哦,雨香。什么也没有……只是」
我轻轻地呢喃,扫视摆满茧墨遗物的房间。这里就跟茧墨的卧室如出一辙。感觉茧墨随时都会从这些东西之间探出脸来。我闭上眼睛,吸了口巧克力的香味。忽然,我感觉我听到已经不在了的茧墨的声音。
『小田桐君,原来你在这里么?真是的,要是喊你你不马上出来,我可是会伤脑经的啊』
她任性地这样叫我。那个房间现已空空如也,而那里面的一切,都留在了这里。
我缓缓地张开眼睛,满怀伤感,环视茧墨阿座化的棺材。
啊,多么愚蠢,多么令人讨厌啊。
她的私人物品全都在这里。
但是,茧墨阿座化不在这里。
什么遗骨的替代品,什么棺材,把那种事情当做前提真让人不爽。她还没有死。而且茧墨阿座化不是神。茧墨阿座化,那个可恶的少女……
根本就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我只是觉得,这间屋子真见鬼」
我紧紧地握住了日斗的手,他张大双眼看着我。他想要说什么,但在此之前,雨香发出了浑浊的声音。她犹犹豫豫地问我
——————————————————————唔唔,爸爸?
「怎么,雨香?」
———————————————————————要弄坏么?
雨香诚实地听取了我的话。日斗的眼睛张得越来越大。现在的我,想必正摆着一张非常可怕的表情吧。我明知如此,还是笑了起来。我已经烦透了。
与此同时,我感到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把脸夸张地弯起来,笑着发号施令
「嗯,给我全部破坏掉!」
好——————————————————————————!
剧痛瞬间冲破我的身体。醒来的雨香就像出膛的子弹,从我肚子里跳了出来。白色的身体像橡皮球一样弹了起来,在不停旋转的同时长大成型。她一边把血液撒得到处都是,一边胡乱挥舞伸长的四肢。最后,茧墨的私人物品被破坏,木片到处乱飞。时隔许久再次醒来的孩子似乎对久违的运动开心得不得了,发出欢快的声音。
「没关系吧,爸爸,弄坏也没关系吧,没关系吧?雨香想全部弄坏,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你就尽情的破坏吧,只是不能吃人,绝对不能吃人。另外,注意别把我和这个人给弄坏了。雨香,能做到么?没问题么?」
「雨香——————————————————————会努力的!」
白色的风暴在房间里肆虐。壶的碎片飞向空中,熊的脑袋被水平轰飞,钢琴发出高亢的声音,随即碎裂。窗帘被撕碎,丝带轻悠悠地飘了起来,服装漫天飞舞。墙壁上,天花板上纷纷开出大洞。瓦砾朝我飞来,擦过我们的脸颊。我跟日斗一动不动
。
在飞舞的尘埃中,我们仍旧相互瞪视。血从我肚子里流出来,手指因失血而开始颤抖。我很怀疑雨香是不是真的不会把我们砸烂,可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动不动。我们不让对方逃跑,紧紧地拉着彼此的手,相互用接近憎恨的眼神瞪着对方。雨香渐渐变成一颗炮弹,随着一阵巨响,屋顶被应声轰飞。
房子开始倾轧作响,日斗的脸被割破,我耳朵的一部分被撕裂。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动不动,就像傻了一样继续相互瞪视。
最后,随着一阵脱线的声音,墙壁倒向了外侧。
在上方,能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寒风吹拂全身。我向后转过头去,剩下来的门腾起土尘倒向内侧。一名浑身是灰的女性,不知何时突兀地站在了开放的走廊上。先前平静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她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呆滞地长大了嘴。我将视线从呆立不动的她身上移开,向庭院看去。
那位老园丁整个人被吓软了,瘫坐在矮树之间,看着我们。他望着一部分被破坏的大屋的惨状,眯起眼睛。不知为何,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感觉他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连忙向他回了一礼。这个时候,长大的雨香一边大跳,一边向我靠近。
她兴高采烈地,猛地朝我抱过来。
—————————————咚!
「爸爸!雨香做到了!做到了!…………唔、唔唔?做到、了吧?」
「啊、嗯,雨香真厉害……不愧是我的孩子。这么难的事情做的这么好,谢谢」
如果颈骨再稍微错位一点,我恐怕就一命呜呼了。我放开了日斗的手,忍着疼痛,颤抖着抱住了她。我抚摸光滑的裸背。雨香把脸埋进我的肩膀。我抚摸她的脑袋,再次向天空看去。天空十分蔚蓝,甜腻的味道已经没有了。
还未死去之人的棺材,已荡然无存。
「………………………………谢谢」
我由衷地道了声谢,从瓦砾之间拉出一件破碎的礼服,为她擦拭沾满血的身体。雨香哈哈发笑,十分开心。这个时候,我突然想了起来,捡了一件还算完好的礼服,然后全部塞进掉在附近的包里。我忍着肚子的疼痛,抬起脸。这话让我来说有点不太合适,不知为何,日斗整个人呆住了。忽然,他看了看自己的双臂,纸伞已经不在他的手里了。
我和日斗视线彷徨了一阵子,然后同时停在了一个点上。
「「啊」」
红色纸伞正插在瓦砾堆成的山上。似乎是被雨香移动时所产生的风压给卷走了。那柄纸伞丧失了先前的神秘感,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垃圾。纸伞通体破破烂烂,能够勉强保持形状已经堪称奇迹了。我靠近纸伞,把手指放在伞柄上,左右摇晃。下一刻,它轻易地折断了。瞬息之间,红色纸伞分崩离析。狐狸的脸微微扭曲起来,不过反应仅仅如此。但是,经过了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张开了嘴
「………………………………………………………………………………呼」
细细的一口气从唇缝间呼出。下一刻,他笑了起来,拍打大腿,失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茫然地看着他的样子。虽然我们从学生时代就开始打交道了,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日斗大笑的样子,我担心他是不是终于疯了。日斗不停地捧腹大笑。当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出问题的时候,他突然之间遍敛去笑声。刚才大笑的残影,从他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全身放松下来。
然后,他就像筋疲力竭了一样,眺望着蓝天。嘴唇微微地动起来。
日斗嘀咕了些什么,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哈」
下一刻,他抿紧嘴唇,就像装了弹簧一样,站了起来。椅子在反作用力之下,重重地倒向后面。他伸了伸背,站在了瓦砾之中,从正面看着我。
他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嘹亮的声音。
「我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拥有过愿望。我一直都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欲望而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愚不可及,无聊之极,荒唐透顶。我的人生,一直都在被茧墨家、被红衣女子、被其他人摆弄。没错,这就是狐狸的故事。是个现在还在继续的无聊故事」
突然,日斗就像中了邪一样开始讲起来。他为什么要将狐狸的故事呢。他在摆开架势的我面前,继续往小说。我听着他的话,不禁皱起眉头。他的说话方式,跟以往不完全不一样。这给人的感觉跟狐狸以及讲故事的人相差甚远。
「狐狸的故事结束了。他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继续活在棺材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没错,本来到此结束了才对。真是,真是没意思」
那声音,那口吻,那语言,总感觉……
就像在咒骂一般。
「不过也好。就来写下新的篇章吧。虽然不知道这跟继续当活死人那种更好,不过也好。小田桐勤,你就为你的选择好好后悔吧」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希望,那就谱写这荒唐的故事后续吧。
日斗就像在演说一样,高声讲述。然后,他再次合上了嘴。
锐利的眼神向我刺来。他用完全不同于狐狸面具的,非常激烈的目光瞪着我。
「…………………好吧,小田桐勤」
他咬牙切齿似的,再次向我伸出手。
日斗,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理由地握住我的手。
然后,茧墨日斗威风凛凛地高声宣布。
「————————————————狐狸,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