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呐呐,有个传闻,你听说了么?
那是老师的故事,你听说了么?
神社前面那条路,是禁止进入的。
瞧,就是那条路,因为幽灵出没。
不对哦,是因为四班的美奈子晕过吧。
当今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封上学的路吧?
现在要绕路,真是让人够呛,热死啦。
那个秃子,真的相信存在幽灵这种东西么?
要说森山老师,不是相信存不存在的问题。
对啊对啊,据说老师向一部分敏感的学生散布传闻,造成了恶劣影响。
好多家长大加指责,这些家长里头,有的还指责学校处置无方,是么?
讨厌死了,腔调超像啊。要不要试试?反正那种东西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们闯过那条路之后,回的了家么?
诶?听说有老师们在附近巡逻的啊。
什么?这件事,闹得有这么大么?
这个嘛,你想,毕竟前些时发生过神隐事件啊。
啊对对,还有这档事啊。那事最后是什么情况?
真的有一个人消失了么?
诶,啊,七海,是七海。
七海七海,这件事,你怎么看?
七海只对有意思的东西感兴趣!
* * *
我穿过感应门,蝉鸣和令人不适的湿气被阻隔在了身后。冷风拂面,店内的扬声器所播放的欢快音乐传入耳朵。七海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在我前面伸手去抓特价番茄。她一边慎重地筛选着塑封包装之下的质地,一边小声说道
「蔬菜的特卖日,必须得有效利用呢」
「花丸市场的蔬菜很新鲜,很不错呢」
我拿起水分饱满的卷心菜,频频点头。在我遇到茧墨,开始居生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生活勉强还算安定。现在连超市的特卖日都掌握了。看来,虽然人的肚子里怀着一只鬼,但还是可以像样地生活下去。我一边沉浸在感慨中,一边扫视四周。时值休息日的超市里,顾客人满为患。虽然是一家只有当地居民来光顾的小店,客源还是很有保证。
七海熟练穿过了试吃点前面的人群,一只手拿起一块香蕉,翟凯最。
「话又说回来,小田桐先生,专程劳烦你来陪七海,真是不好意思。七海一个人搬不了太重的东西,真是把那个大忙了」
「哪里,这不用在意的。反倒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谢,真是不好意思」
前些天,我房间里的窗户被台风刮碎了。我本来抱着财政方面难逃一劫的觉悟,然而房东的孙女七海却答应无偿为我修理。在那之后,在修缮完成前的暂居房间里还发生了很多事,而现在,我为了报答她为我修窗户的恩情,正在陪她买东西。虽然会占用休息日,但这事十分轻巧。体力劳动要是能够充当修理费的话,我可求之不得。我那抠门上司的脸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就算向她要求改善待遇,她也会这样说吧。
『没有面包,何不吃巧克力呢,小田桐君』
光吃巧克力就能生存么。你真的是人类么。
「那个,小田桐先生,能不能帮七海拿一下那边的马铃薯?」
「啊,没问题,就是这个吧……不好意思,刚才发了会儿呆」
我从背后的货架上拿起马铃薯。七海仔细盯着价格标签。丰盈的两根马尾辫摇摆起来。她把马铃薯放进篮子里,抬起脸。那双大大的眼睛向我砍过来。
「小田桐先生,你对怪谈感兴趣么?」
「怪谈么?」
这话出乎意料。七海老实地点点头。
「————————————————————————对,怪谈」
今天也为大家提供新鲜蔬菜,全力满足大家的日常所需,花丸市场。
不祥的词汇,与畅快的宣传语重叠在一起。七海忽然转过身去。我也跟在了她的身后。她朝着鲜鱼卖场去了。从货柜中冒出的冷气扑向我们,令我们身体发寒。
她拿起鲜鱿鱼片。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现在学校里,正在流行怪谈。毕竟到了小天呢。七海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因为怪谈的影像,上学的路被封住了,这实在让七海有些吃惊」
「上学的路,被封住了?因为怪谈?」
当今还有这种荒谬的事情么。七海对吃惊的我点点头,表示真有其事。她把贴了半价贴纸的鲜墨鱼片,还有眼睛透亮的竹荚鱼收进篮子里。
「是的……因为某个怪谈的关系,上学的路禁止通行了」
为什么七海和同学们,非得因为死去的人受这种苦不可。
七海淡然地说道,再次推起了购物车。我也拿到了我自己用的竹荚鱼,跟了上去。她在肉类卖场停下脚步,等我追上之后,继续讲起来
「上学的路被封住的原因,是神社里出现了幽灵」
「幽灵?因为幽灵的缘故,上学的路被封住了?」
「是的。可是七海觉得,老师们害怕的并不是幽灵,而是妈妈们的反应。幽灵什么事都不会做,可是活着的人却害怕幽灵」
——————据说有人看到幽灵了。然后,似乎晕了过去。
七海说,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而单论这个传闻,很早以前便已经存在了。但是,这个传闻本身,只不过是随处都会出现的,非常常见的谣传。
「只是,这个传闻从去年入夏开始,好像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那个幽灵,看得到的人就能看到,可是看不到人绝对看不到。
有小孩子去玩试胆,因为有人看到有人没看到,分成了两派。
「如果那个其实『不存在』,那么所有人都应该『看得到』」
——————因为,真相是它『不存在』。
七海用严肃的口吻说道。对此,我点点头。
「如果传闻中的幽灵是在大家『这条路上有幽灵』这个共同认识之下产生的错觉,确实太奇怪了。如果只是大家都把其实『不存在』的东西认定成『存在』的话,那应该不存在任何目击幽灵的『条件』。然而,在那些人却明确地分成了『看得见的孩子』和『看不见的孩子』……如果幽灵不是错觉,就不会出现看不见的孩子……是这么回事么?」
「没错。小田桐先生不会把七海当小孩子,所以七海喜欢小田桐先生哦」
所以,七海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觉得这个传闻有哪里不对劲,一直警惕着。
「于是今年入夏之后便闹出了这次骚动。这么热的时候这个样子,真讨厌」
七海感叹似的说着,摇了摇头。她吧猪肉片放进篮子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听说,那是个胆小的孩子,总是避开那条路回家。可是从今天开始,要去上补习班了,就打算走近路回家…………结果就遇到了幽灵」
「也就是说,那孩子『看到了』么?」
「是啊,真是不幸」
七海再次摇了摇头。她举止很成熟地耸耸肩,说道
「那孩子害怕极了。所以监护人提出抗议,说那条有传闻的路本来就不应该让儿童走」
「话虽如此,可那孩子遇到幽灵的地方,不是在从培训班回家的路上么?遭遇到幽灵的原因,跟学校也好,跟上学的路也好,应该都没关系吧」
「我觉得,总之就是想胡乱撒气罢了」
七海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这句话,我很认同。那位家长,只是想把自己孩子害怕的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而不去反思自己强行让孩子参加培训班的过错。
还说,校方如果事先有所准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真是的,这世道也算完蛋了」
「七海认为,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最健全的想法。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果能推到别人身上,淡然轻松。人会在无意识中摸索回避自身责任的方法哦……至于这么做正确与否,七海就不做评论了」
七海烦恼到最后,补充了一盒牛肉。她又推起了购物车,走了起来。我也选了几件商品,然后追上可她。我不禁反刍刚才说过的话。
用成熟的口吻缀饰的言语,不禁让我联想到了某人。
「这种思维方式,跟小茧很像呢」
「小茧?那是谁?」
「啊、啊啊,不好意思。她是茧墨阿座化。之前跟你说过一次,是我的上司」
感觉七海的口吻跟她有几分相似。两个人都会用透彻的眼神去面对别人。听到我说的话,七海的脸露骨地扭曲起来。可是,她立刻又露出满面笑容。
「七海比喜欢被别人说像谁像谁的」
—————————请注意一点哦?
七海灿烂地微笑起来。不知为何,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连忙向她道歉,她依旧挂着笑容,对我点点头。她那平静的样子,丝毫感觉不到刚才那股气魄。
是我多心了么?
我们两个竖着站在一起,推着购物车。到了零食货架之后,七海拿了常备
的煎饼。然后,七海再度推起手推车,朝糕点卖场走去。这时,我朝她小小的背影说道
「可是,如果只是『看到了』,感觉没必要那么害怕……果真所有小学生都害怕幽灵么?」
我和茧墨一起,体验过了几次怪异。从中,我学得了一些知识。没什么东西,是光看就觉得可怕的。之所以恐惧,是因为造成损害,创造出了复仇者。
死者也好,生者也好,没有什么比人的青年更可怕的了。
「七海对幽灵不感兴趣,所以不知道其他孩子是怎么想的……只不过,这个怪谈,其实还有后续」
「还有后续么?」
「对,还有后续」
七海拿了餐用面包。可是,她忽然把手放开了。她抓起一个巨大的菠萝包,转过身来。她把菠萝包当成面具一样一边遮着脸,一边悄声说道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据说,会被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哦?
七海呵呵一笑。她把菠萝包从脸上拿开,不知为何,放进了我的篮子里。她一边流畅地在货架之间移动,一边纷纷将必需品,乃至重东西补充进来。
盐、胡椒、白糖、面粉、油。篮子渐渐被商品堆满。神隐,幽灵。为什么传闻会有这样的后续呢。我不禁想要发问,而就在这一刻。
七海再次转过头来。她笑眯眯的,那微笑真的是美轮美奂。
「现在,似乎有一个孩子神隐了哦?」
七海立刻走了起来。我一边跟上去,一边思考。恐怕,暂时封闭,乃至变更上学道路的理由,跟这件事也有关系吧。已有孩子实际在神社周围失踪的先例,所以校方迫于这件事的压力屈服了。
——————————————————神隐。
「被神明藏起来…………这种事,可能存在么」
我知道,人会诅咒人。但我并不知道,神对人降下灾难的事例。
作祟的神也好,不作祟的神也好,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神。
七海灵巧地扭过脖子,然后淡然地回答了我。
———————————天知道。
「七海只对有意思的东西感兴趣!」
* * *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刚一走出感应门,蝉鸣便灌入耳朵。
头上的天空,高远而蔚蓝。就像贴了层彩色玻璃一般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白云。强烈的光线,如针扎般刺痛着眼睛。天空太亮了,让我不敢向上看。
真是个充满暴力情结的夏天。
我两只手上提着超市塑料袋。七海买的东西很重。她好像过意不去似的,垂着头。
「对不起,小田桐先生……果然七海还是拿个菠萝包吧?」
「没关系,提点东西而已,我没事的。请不要在意」
我把一个袋子放进自行车的前篓,剩下两个袋子挂在龙头两边。自行车这样骑起来,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平衡。七海把供佛龛用的花放进自己的车前篓,跨上了自行车。我们同时蹬起脚踏板。七海迎着风先行一步,最后大声叫喊。
「呐,小田桐先生!」
要不要来做个游戏?
信号灯变红了,我们挂住刹车,自行车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从附近的便利店,出来了一群小学生。在他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中,七海向我转过头来。
「…………做游戏么?」
「七海接下来会想象一个东西。小田桐先生请对七海提十五个问题。七海来回答『是』或『不是』。七海想的东西要是被猜中了,就是小田桐先生赢了。没猜中就输了」
车辆一边吐出温热的尾气,一边从我眼前的马路上驶过。太阳光炙烤着我的后颈。大量的汗水从全身上下冒出来。塑料袋里塞的冰发出声音,碎开。
她为什么要突然说出这种话呢?我搞不懂。而且,我感觉这个游戏规则对回答的一方不利。对象范围太大了,而提问的机会却太少了。
「七海,对象会不会太多了?我觉得,如果不在最开始确定某种范围的话,是很难在几次提问内猜中的」
「或许是很难,但没关系的。除了『是』和『不是』之外,我还会附送提示的。而且,七海是小孩子,还是稍微让着点七海吧」
信号灯,变绿了。身旁的老妪迈出蹒跚的脚步。七海飒爽出发。我也连忙蹬上了脚踏板。与此同时,七海大声叫喊。
「……好了,请提第一问!」
看来,游戏被强行开始了。
我没想到,七海会提出要玩游戏。她应该不喜欢玩游戏,不像一般小孩。我感到困惑,开动脑子。然后,勉强把问题挤了出来。
「那是,吃的东西么?」
「『不是』,不过要吃的话,应该能吃」
那么,食物这条线就排除了。可是,想吃的话能吃,究竟是什么?
我们拐过拐角。自行车顿时差点倾斜,又恢复平衡。我又喊出下一个问题。
「那是生物么?」
「『不』生物的话……算不上呢」
七海,不知为何用含笑的声音说道。不是生物也不是食物。那么。
「那是,物件么?」
「『是』」
这一次没有提示。也就是说,我得靠自己来缩小范围。我拼命地不断思考。我自己说这话可能有点不合适,我真的非常缺乏想象力。
「呃,那是文具么?」
「『不是』……大多比文具要大得多」
大多比文具要大?
我们又拐过一个拐角。我一边留意控制龙头,一边想出新的问题。七海将滑下去的衣服吊带拉回原位。小小的肩膀呈现出健康的晒黑颜色。
「那是,值得观赏的东西么?」
「………………………………」
不知为何,七海的回答是沉默。她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呢,小田桐先生。有的人『是』」
『有的人』。也就是说,并不是画或者花那一类,所有人都能欣赏的东西。相信应该不是「『画』的价值会因人的价值观而不同」这种别扭的答案。很可能是一部分特殊收藏家喜欢收集的东西吧。
但是,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那是,拿来使用的一类东西么?」
「…………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是』」
这提示说不定给过头了。
补充完后,七海吐出小小的舌头。但是,我更加困惑了。我完全猜不出她说的话是指什么。我越是提问,答案就越不确定。
「那是,坚硬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有时候?
我们开始上坡,七海开始用力蹬踏板。但是,没有完全爬上坡便开始减速。
我们骑向沿堤道路,推着自行车。汗水顺着下巴流下来。超市塑料袋沙沙作响,摇摆起来。我拼命推着沉重的自行车,不断思考。
——有时候,什么意思?
「那是,柔软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七海以完全相同的笑容回答我。我摇了摇头,实在忍不住抱怨起来。
「等一下,七海。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不,那是有时硬有时软的东西。那个会因时间变化」
「因时间,变化?」
在我反问的时候,我们离开了沿堤道路。几辆车从我们身旁驶过。河面吹拂温热的风。水和泥土发出腥臭的味道。疏于维护的马路两侧,夏草丛生。
「已经没有问题问了么~?小田桐先生~?」
七海大声问我。我向挺着背的她问道
「那是,冰冷的东西么?」
七海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七海神采奕奕地,对我回答
「『是』,最开始,非常冰」
* * *
后来我还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可最后还是答不上来。
我一边把东西搬进七海的房间里,一边乖乖投降了。
「我认输。『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完全猜不到」
「——————————————————……也是呢」
七海温柔地微笑。我等待着,可她没打算揭晓正确答案。
「那个,七海,答案是什么」
「呵呵,保密。闲下来时候想想吧。偶尔动动脑子也不错哦。总之,是小田桐先生输了,所以要听七海的要求」
不知不觉间,似乎产生了输家要服从赢家的义务。
都不告诉答案,还这么专横。不过,七海应该不会强人所难吧。我放弃抵抗,答应她。七海把双手交扣在背后,然后开开心心地这么说道
「有个地方想让小田桐先生带我去!」
我顺利的把东西搬进了七海的房间和我自己的房间。我把食材装进冰箱之后,最首要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在榻榻米上摊成大字,躺了下去。七海跟我说,她准备好的时候会来
叫我。真是好久没有白天躺在这个充满尘埃味道的房间里了。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今天,某国的糕点师要来日本,所以茧墨今天外出。
茧墨说,巧克力正因为是巧克力所以美妙,没有昂贵和低廉之分。有时,她似乎会有些奇怪的欲求。按行程我要给她送行李,不过没必要随性,茧墨一个人出发了。就这样,我现在正一点一滴地消磨着这突然来临的自由时光。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所以没关系。
我闭上眼睛,吸了口气,闻到晒热了的榻榻米的味道。光是这样,我便感到深深地满足。
只要能呆在没有巧克力气味的房间里,就足够了。
———————————————————叮咚!
可是,慵懒的时间并不长久。门铃响了起来。我打开玄关门。
站在那里的,果然是七海。
「久等了,小田桐先生!」
她摇身一变,穿上了一件大朵向日葵图案的黄色浴衣。
她的腰上系着鲜红的束带。束带似乎是用柔软的材质制造的,打着一个蝴蝶结。她十指交扣,恶作剧似的微微歪着脑袋。
「七海,这大半是……………………?」
我大致能与想到,但姑且还是问了出来
她用力点头,高声宣告
「今天,去逛祭典吧!」
* * *
祭典中热闹的奏乐声不绝于耳。
蕴藏独特热量的喧嚣席卷全身。
日暮迟迟的天空,颜色好似熟透的果实,绽放着光辉。斜阳之下的祭典会场,也染上了夕暮的颜色。通向神社的道路,转变成一处截然不同的奇妙空间。还没点亮的灯笼摇摆起来。小摊上正在出售刨冰、烧烤等经典商品。几个小孩子争先恐后地冲向钓水气球的摊位。粉色和红色的水气球,应着水声被钓上来。在旁边,如宝石一般的金鱼正在水中泅泳。在套圈摊位前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奖品,然而位置排列十分复杂。
蝉鸣灌进耳朵。远处传来太鼓的声音。身着浴衣的孩子们欢闹着从旁边穿过。人们说话的声音充满我的耳朵。不知从哪儿,响起了笛子的声音。
夏日祭的傍晚,非常璀璨,非常热闹。
「小田桐先生,想不想吃些什么东西?」
七海欢快地向我问道。周围飘来酱汁的喷香味道,还有蜂蜜蛋糕的甘甜香味。但是,我摇了摇头。说来,我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不,我不是很想吃这类东西,七海呢?」
「呵呵,问得好。七海倒有几个想吃哦?」
祭典。这不是让人心潮澎湃么?
七海天真无邪地笑起来,跑了出去。她在冰糖苹果的摊位前面停下来。在浓重的红色之中,封着一颗小小的苹果。在夏日的光线下,像宝石一般绽放着光芒。七海的眼神就好像在催促什么,向我看过来。看到她可爱的微笑,我察觉到了。
看来,输了游戏的我,要请客了。
* * *
在那之后,我追着她欢快的背影,逛着祭典。
虽然钱包压力很大,但七海每个愿望都很小。
最重要的是,每次满足她,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七海平时都在帮家里的忙。她代替房东老奶奶,家务事和公寓管理都是一手包办,很少看到她跟朋友一起出去玩。操劳的她要是能够尽情地快乐一番,就足够了吧。我豁达地承认了这一点。
我感觉,我就像变成了在假日里关照家人的父亲。
现在,在我的眼前,七海正在往刨冰上淋上果汁。
红色的果汁淋到了细碎的冰片上。七海精巧地把握住最合适的量,放下随意添加的果汁。她舀起一匙甜甜的冰冰的碎片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我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拿着烤鱿鱼,在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守护着她。
虽然我连额头上的汗都没办法擦,可看七海开心的样子,也就满足了。
「小田桐先生,凉凉的很好吃哦」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
宽阔的人行道上,摆满了摊位。七海一边挨个地逛着,一边向前走。但是,她就像突然发觉了什么一般,停下了脚步,转向了一旁。
黄色的浴衣忽然消失在人潮之中。我连忙四下张望。
「小田桐先生!这边哦!」
我听到她的喊声,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只白净的手。七海拼命地踮着脚,向我呼喊。我分开人潮,追了上去。她正站在脚上的一个摊位前面
她从店主手中接过了什么,向我转过头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
白兔子的面具反射着钝重的光芒。在眼睛的部位,开着两个空虚的孔洞。
「七海,这个是?」
我理所当然地替她付了钱,但还是问了出来。不过,七海没有回答。七海已经站了起来走了出去。我刚追上她小小的背影,她便迅速朝我转过了过来。
「很奇怪吧?那家卖面具的,每年都会来哦。卖的面具是以各种角色为主,不过里面还会摆上有些奇怪的东西,很有意思呢」
不知何时,她把兔子面具戴在了脸上。
直直的长耳朵,虽然改变了形象,但特征把握得很好。黑亮的眼睛从两个洞里露出来。兔子的脸上挂着两颗人的眼睛,我感觉这样子有些不祥。
我注视着这个面具,一阵恶寒爬过背脊。肚子开始钝痛,我不禁攥紧拳头。
我受不了动物面具。它会不由分说地让我联想到那个男人。
野兽的面具,绝不是人类应该凭着喜好就戴在脸上的东西。
「那个,七海,这个能不能……………………」
摘下来呢?——正当我准备这么说下去的时候
红色的带子轻柔地摇摆起来。鲜艳的颜色远去了。七海朝前走了出去。蹦蹦跳跳的脚步,再次被人潮所吞没。黄色的浴衣,消失在了视野中。喧闹之声灌入耳朵。
「…………………………七、海?」
她的身影,消失得太过自然。
这简直,就像是神隐了一样。
行道树在温热的风中摇摆。七海只是被人潮吞没了而已。本应只是如此,然而,一股不祥的预感却涌了上来。我连忙先前走去。奏乐声越来越强。奏响的太鼓让我的肚子一震一震。我如同泅泳般分开人潮。受伤的棉花糖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我的视线是年幼的孩子身上纷纷掠过。桃色,水色,浅绿色,淡淡的颜色映入眼中。但是,哪里都找不到七海的身影。我继续向前走,这个时候,我忽然察觉到了。
数量增加的灯笼在我头上摇摆。那些灯笼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下一刻,可能是因为天色暗了下来,一排排灯笼齐刷刷地点亮了。橙色的温和光芒和黑色的影子,散在地上。我四下张望,发现灯笼的数量虽然在增加,然而摊点的行列却断掉了。
摊点最尾端有一条路,路朝着一座古老的鸟居延伸。
在铺着鹅卵石的院地中,我看到了一座古老的神社。
在神社的一角,正在为祭典奏乐。统一穿着号衣的一队男性,正吹着笛子,敲着太鼓。我一边听着强烈的声音,一边茫然地环视周围。这里没有什么人影。即便如此,手上提着金鱼袋的少女,正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太鼓。
光看参加祭典的小孩子总数,就能看出幽灵的事情并没有受到重视。校方也并不是真的接受了有幽灵的说法,只是在应付监护人的不满吧。这些事情感觉愚蠢透顶。恐怕投诉的家长,自己都不相信有什么幽灵。
在这个游离于祭典气氛的地方,谁也感觉不到死者的存在。
活着的人,不会长久地去介意已经死去的人。话又说回来。
「…………………七海?」
七海她,上哪儿去了呢?
我再次迈开脚步。此时,白色进入我的眼睛。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向上看着我。
「——————————」
我不禁呼吸为之一窒。一个带着白犬面具的孩子,一边笑一边从我身旁冲过去。我的背后响起了灿烂的笑声。我回过头去,只见两个戴着猫面具的小孩。我只觉不寒而栗。
一股仿佛被野兽包围的错觉向我袭来。可是,其中的一个孩子揭开了面具。面具下面,是一张十分健康的,晒黑了的,普通少年的脸。他嘴巴里塞满了棉花糖。
即便戴着野兽面具,里面还是人类。
对,跟狐狸不同,他们不过是孩子。
我挥开眩晕的感觉。让蠢蠢欲动的肚子平静下来,强行驱策绷紧的腿向前走。
我的眼睛四处张望,寻找其害的身影。我的目光追寻小小的背影,扫过人潮。
————在那里,突然。
我看到一张,狐狸面具。
————————哗铃
铃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与此同时,祭典的喧嚣开始远去。感觉,就像潜入到水中一样。在水压的作用下,整个被鼓膜颤动的错觉所囚困。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人群从我身旁穿过,他们的动作
异常迟缓。就好像,发条快要走完的人偶一样。我感到周围的景色正不可思议地褪去颜色,感觉好远,好远。
有问题。肯定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眼中的景色,应该和之前并无差别。然而,却明确地发生了某种变化。
仿佛,我从现实中脱离了短短一步,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向我袭来。
就像是,我从生者的界线中,被咬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腹中的孩子大声笑了起来。背脊上寒毛根根到处。寒气在我体内到处乱窜。厌恶感令我不禁想要惨叫。我当即痛殴我腹中的存在。我咬紧牙关,扬起脸。我知觉,变质了。听觉也好,视觉也好,都错乱了。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眼前唯一的一个点。在变得异常的世界中,眼前只有唯一一个东西,明确地存在着。
不知何时,一个小孩子正站在我面前。
那孩子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和裤子,脸上戴着狐狸面具。他抬头看着我。在空洞的空洞之下,一对乌黑水灵的眼睛正反射着光。我按住发出钝痛的肚子。小孩子的面具是塑料做的,圆圆的轮廓反射光线。
不能当做相同的东西。这个和那个,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不是茧墨日斗,只是碰巧戴上狐狸面具的,别的什么。
但是,我腹中的东西就像回应我的不安一般,停止了笑声。我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孩子一动不动。孩子一声不吭地抬头看着我。他这个样子,就好像正诉求着什么。此时我察觉到了。仔细看的话,从这个孩子身上感觉不到恶意。
孩子背后的景色,一片宁静。然而,不祥的印象却挥之不去。
忽然,七海给我讲过的传闻在我脑海中闪过。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据说,会被带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哦?
呵呵的笑声,在我耳边回放。小孩子,仍旧注视着我。撞到他的人,穿过了他的身体,小孩子还是一动不动。他只是一生不可能地,将视线对着我。我感觉,这段时间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可是,小孩子突然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我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可是隔着一会儿,我跑了起来,准备追上他。
小孩跑向了神社的角落。灯笼没有延伸到那里,在那片黑暗中,有个小小的神祠。古老的顶檐上,有几片干枯的叶子。木门被紧紧地封住。小孩子的身影与神祠重合在一起。下一刻,小孩子消失了。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声音灌入我的耳中。
藏~好~了么,藏~好~了哦
有一股鼓膜要弹开一般的错觉。
祭典的奏乐声传入耳朵。清澈的笛声充满耳朵。祭典的喧嚣再度把我包围。
我摇了摇头,拭去额头上滑下的汗水。我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我茫然地注视着神祠的门。这所神祠不知因何事由,被供奉在了神社里。在神祠前面,有两只石狐。可能由于长期无人打理,上面挤满了灰尘,留有雨水的痕迹。我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一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田桐先生?」
我禁不住跳了起来。棉花糖和烤鱿鱼掉了下去。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之前我竟然还规规矩矩地拿着这些东西。在两样东西就快落地之前,小小的手伸了出来,灵巧地在空中抓住了那两根棒子。七海抬头看我。在她头上,兔子面具微微地摇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吃惊?」
「七、七海。我找你好久啊,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道。随后,七海皱紧了眉头。
「小田桐先生才是,七海一回头就发现小田桐先生不见了,真是吓了一跳。于是七海过来找了找,就发现小田桐先生站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了?」
事情,确实发生了。
可是,我没办法很好的解释。我不忍心让七海害怕,打起了马虎眼。
「没什么……呃,先不说这件事了,七海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的?」
「七海当时在看奏乐,一回头却发现小田桐先生往这个神祠去了……七海感觉小田桐先生走路很不稳,很担心,所以就跟了过来」
我再次擦了擦汗,不停地深呼吸。我全身薄薄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夏日的酷热笼罩全身,然而我却冷得不行。我望着眼前,七海的那张笑容。此时,我忽然察觉到,七海的肩膀正微微地颤抖着。但是,颤抖立刻便恢复了。
「七海…………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发抖?」
「啊,稍微有些冷………可能身体状况不是太好」
七海这样回答。我注视着她的笑脸,同时,脑子被某种疑惑所驱策。
她似乎从我走近神赐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我身后。既然如此,莫非。
看不到人绝对看不到。可是,看得到的人就能看到。
她到底是看到没有呢。我下定决心,开口问了出来
「莫非,你……………………你也,看到了?」
她的笑容丝毫未变。
然后,用天真无邪的声音对我回答
「没有————什么也没看到」
* * *
太鼓的声音震撼着鼓膜。笛子的声音高高鸣响。
但是,神社里却与奏乐声截然相反,没有人影。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蝉儿在远处鸣叫。蝉蜕下来的空壳掉在了鹅卵石上。枝叶间透下的阳光与浓重的叶影,扫过米黄色的蝉蜕。我望着天空,祭典的喧嚣逐渐落寞,远去。
之后,只剩下蝉鸣。酷热包覆身体,讨厌的汗水顺着皮肤滑落。不知为什么,感觉呼吸很困难。感觉,整个人就像被关进了什么地方。我吐出舌头,拼命地喘息。我没办法顺利呼吸,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向一旁看去。
有个孩子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孩子抬起脸,看到我。狐狸面具上开出的洞,转向了我。
在面具下面,应该有一对乌黑水灵的眼睛。可如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空空的洞。孩子就像要诉求什么,向我伸出小小的手。
他的手很细,很干。粘着肉的骨头,就像要寻求依靠一般,触碰我。当他握住我衣服的瞬间,我心想。别碰我,别开紧握,不要抓着我。我不会同情你。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寂寞。
* * *
「——————————」
我掀开薄薄的被子,张开眼睛。婴儿在腹中蠕动着。我一下子没搞清楚这是哪里。我没办法轻松呼吸,任口水流到榻榻米上,凄惨地喘着气。
「————唔、咕啊」
————————噶!
我捶打自己房里的榻榻米,让自己强行苏醒过来。拳头好痛,但我从噩梦的残骸中得到解放。
与此同时,我感到肚子的钝痛,叹了口气。正在蠕动的存在令人讨厌。我查看伤口发现,果真流过血。但是,这还不至于要请茧墨帮忙。我粗暴地包扎好伤口,站了起来。我穿上西装,打好领带,夸张地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我完全不想吃早餐。我点了支烟,将烟吸入空荡荡的胃里。
今天也是个大晴天。耀眼的蔚蓝天空之下,蝉鸣堪称暴力。
我挠了挠汗湿的头,向前走去。我决定提早前往茧墨的事务所,在途中的车站里解决早餐。但是,当我下到一楼时候,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我突然在意起七海。我竖起耳朵,可一楼一片沉寂。
神社前的道路,有幽灵出没。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我知道这种事是迷信。世上根本不存在会作祟的神。可是,七海有可能看到了幽灵。我转过身去,走向七海的房间。她应该已经起床了吧。我站在房东的房间前面,按响门铃。可是,没有回应。
门口只有一片沉默。不好的预感充满我的脑袋。薄薄的门的那头,我看不到。
说不定,里面空无一人。
——————………吱
「……是……久等了…」
我刚这么想,门打开了。我吃了一惊,张大双眼。七海靠着门,站在那里。她穿着睡衣,水汪汪的眼睛向上看着我。那张白白的,圆圆的脸,现在变得通红。解开的两根马尾辫,轻柔地搭在肩上。
七海的样子跟昨天截然不同,看上去非常柔弱。
「七海,你这突然间怎么了?要不要紧?」
「……咦?小田桐先生?怎么了,这么早来找七海。七海没事哦?」
七海虚弱地露出微笑。可是,我完全不觉得她没事。七海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闭上眼睛。要是不用门支撑着,她的身体恐怕立刻就会倒下去
「身体不舒服么?七海,你为什么突然间……」
「不…………
七海觉得,只是热伤风…………」
她难受地按着额头。她的脸的确变得通红。可是。
「——————————热伤风?」
昨天还那么有精神,说病就病啊。
神情恍惚的七海,眨了眨眼。但是,她突然露出好像注意到什么的表情。她微微颤抖起来,抱住自己的肩膀,好像在害怕一样,挤出了声音。
「欸、欸,其实…………七海感觉,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就……」
「——————————————————————————奇怪的、梦?」
七海对我的提问点点头。她更用力地抱紧自己,接着说道
「是个,关于小男孩的,梦………神社………」
「…………………………………………神社?」
我的心跳不祥地加快了。可是,七海突然不吭声了。不知她想要否定什么,摇了摇头。随后,七海表情骤然一变,露出平静的微笑。她缓缓地开口说道
「没有,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可是,七海禁忌你闭上了嘴。我就算继续问下去,她也不会开口吧。
我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七海。她现在的眼神,就好像在害怕什么东西。
「————是这样么。请保重身体」
「……………………是。非常感谢」
七海听到我好不容易挤出的话。
虚弱地招着手,对我露出微笑。
* * *
我关上门,来到外面。我点了支烟,吸了口。我一边把滤嘴姚岚,一边拼命地开动脑子。我不觉得七海那样子只是一般的热伤风。我的肚子开始钝痛。
神社前的道路,有幽灵出没。
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我再度反刍传闻。我不能断定,七海发烧的情况不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我刚才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样子非常虚弱,感觉随时都可能从这个世上消失。
怪异,有时会对人造成危害。我很烦躁,心急如焚。
我尽量不想去接触怪异。我想要安稳的活着。我不想对别人产生共鸣。不论死者也好,生者也罢,我都不愿过多的产生瓜葛。
可是,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既然了解了情况,我只能行动了。
七海昨天没跟我说她看到了幽灵。但是,这是她性格使然,她所不相信的东西,就算看到了她也会否定。而且,七海很胆小。她肯定在一个劲地认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幻觉吧。我想起了她说过她做梦的事。
七海目击到幽灵的可能性恐怕很高。
「————————————见鬼!」
我粗暴地香烟吐出来,踩烂。我将烟蒂捡起来,再次走了起来。
————————作祟的,神。
这个世上,存在着这种东西吧。
* * *
「于是,你让虚弱的我做什么,小田桐君?」
担心幼女,放着我不管,你兴趣可真高尚。
茧墨向我投来懒散的目光。她躺在沙发上,就像悲剧的女主角一样仰对着天花板。她叹了口气,把纤细的手指交扣在胸前。
「哎,讨厌讨厌,不但薄情,还很冷酷。没想到,你是那种认为只有幼小的少女才有人权的那类人呢……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那个,小茧……别在开玩笑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我知道。这只是个恶趣味的玩笑。不过,你的确对我不够关心哦。你要是能有体谅雇主的精神就好了呢」
茧墨细语着,闭上眼睛。她自称虚弱,却非常能说。她在周围,掉着大量的空盒子。事务所里的甜腻香气,比以往更加浓烈。看来掉在地上的那些盒子,全都是前些天买的巧克力的残骸。
穿着黑色蕾丝长裙的茧墨,埋在丝带与包装纸之中。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收纳在盒子里的人偶。虽然此情此景美不胜收,然而在她周围散落的东西全是垃圾。
「小茧……我渐渐地搞明白了。莫非,你不知道自己收拾东西?」
「既然明白了,还干嘛明知故问,小田桐君?既然有你在,我应该没必要自己收拾哦」
——因为,一个人收拾就可以了。这叫适材适所。是非常高效的做法。
茧墨轻轻地摆了摆手白皙的手。她的手每摆一下,装饰在手腕上的大量荷叶边便随之摇摆。
今天的茧墨,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裳。白皙双腿像花蕊一般从黑色奢华的荷叶边之间伸出来。忽然,那双腿动了起来。茧墨在沙发上坐了起来,伸出手臂。她的手拈起一刻叶状的巧克力,扔进嘴里。发出坚硬的响声。
「我专程出了趟远门,难得有机会,要是好好地买点就好了。可是,洋酒太烈了啊。一下子吃了这么说,实在免不了身体不舒服」
「你这一边说还一边……呐,小茧。你刚才,吃了什么?」
你完全不打算吸取教训么。
这才是身体不适的原因吧。
茧墨没有回答,垂下脸。她又换了个姿势,趴在了沙发上。
白皙的腿上缠满了深粉色的缎带。茧墨很烦闷地把那些缎带挥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茧墨的反应跟我设想的一样。我早就知道,找她商量也无济于事。不过,她的意见是必须的。说来惭愧,但我一个人完全束手无措。
「小茧,你对这个情况怎么看?是幽灵,还有诅咒的……」
「真是蠢死了啊,小田桐君。这话题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你能不能放过我,别老是把我卷入这种无聊之极的事情里?
茧墨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的话。她趴在沙发上,用手撑起脸。
她向我流眄一瞥,弯起嘴唇。她无聊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而且啊,小田桐君。麻烦你稍微把信息梳理一下再说」
————那个传闻的内容,从中间开始就出现龃龉了吧。
出现龃龉?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皱起眉头。茧墨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挂在她蕾丝头饰上的缎带沙沙作响。她用一只脚,将空盒子从沙发上踢了下去。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神隐」
仔细想想看吧。在这个时间点上,传闻的内容不就已经出现龃龉了么?
茧墨倏地一下直了起来。她双腿并拢,在皮沙发上坐起来。
她又将手指伸向桌子,拈起一颗做成白色妇人像的巧克力。
「有令世人。听说,这次的怪异是因为看到幽灵而发生的。既然如此,一切应该都是幽灵……也就是死者在作怪。会被神给藏起来?愚蠢之极。不过,说不定只是单纯地吧突然失踪称作了『神隐』呢」
这次的怪异————情报非常混乱。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遭神隐。目前,曾有一个孩子消失。前者是传闻,到了中途,是前者与后者融合而成的东西。后者是事实。可是,本来这两件事并不应该联系在一起。据七海君所说,目击到幽灵的人似乎很多。可是,并没任何人失踪。既然如此,孩子的消失与目击到幽灵本来没有因果关系……但若是这样,消失的孩子『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幽灵的传闻会和过去孩子消失的事件混在一起呢」
答案已经得出来了。真是个简单的谜题。
茧墨嗤之以鼻。她无言地等待着我的回答。但是,我还不知道答案。从前些天开始,我就净被游戏捉弄得晕头转向。我高举双手,痛快地表示投降。
「我不知道。消失的那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答案你自己去找。闲下来时候想想吧」
偶尔用一下你那颗迟钝的脑袋,也不错哦。
————————————————噶哩!
茧墨甜腻地细语之后,把巧克力咬碎。贵妇人的脸碎掉了,洋酒从里面流了出来,就像鲜血一样,从破碎的面部滴下来。茧墨慢慢地把洋酒吸进嘴里。
她舔舐湿润的嘴唇,又用手撑着脸。我想尽快把事件解决,可是,在我准备抱怨之前,我注意到了别的事情。她刚才说的话,我记得听过。
「你说的话跟七海非常像啊」
「嗯……………你说什么?」
茧墨眉宇颦蹙。我把七海提出的游戏,以及其中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我很意外她没有打断我,而是认真地听完了。她露出老实的表情,用手指托着下巴。
然后,她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说道
「小田桐君,你能再把你问的问题以及七海君的回答,复述一遍么?」
「…………………………………………………………………………哦」
————那是,吃的东西么?」
————『不是』,不过想吃的话,应该能吃。
————那是生物么?
————『不』生物的话……算不上呢。
————那是,物件么?
————『是』
————呃,
那是文具么?
————『不是』……大多比文具要大得多。
————那是,值得观赏的东西么?
————沉默。有的人『是』。
「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呢,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呢喃起来。她说的话跟七海完全相同。我想知道究竟哪里有意思,等待她继续说。可是,茧墨直接不说话了。几秒钟后,我接着往下说。
————那是,拿来使用的一类东西么?
————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是』。
————那是,坚硬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那是,柔软的东西么?
————『是』………有时候。
「原来如此……提示确实太多了」
到这里,茧墨打断了我的话。应该是不需要更多情报了吧。确实,后面我也懒得提问了。茧墨一时闭上眼睛,张开嘴。
「从上次公寓的事件开始,我就感觉到了。真亏她小小年纪,就能毫不犹豫地正确利用你呢。可是,事情弄成这样,真有意思」
偶尔观察一下人类也不错呢……反正人生很无聊。娱乐得要动手去找呢。
茧墨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猛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白皙的腿悄无声息地踏在了地上。她可能忘记声称过自己身体虚弱,直接走了出去。
白皙的手抓住红色的纸伞。她把纸伞咕噜咕噜地转了转,靠在肩上。
「好了,虽然事情无聊之极,但还是给迷茫的你帮一把吧。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想去会一会七海君这号人物呢」
「……………………………………你要去见,七海么?」
这次的事情里,有什么地方让茧墨对七海提起兴趣的么。可是,茧墨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我连忙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此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
她感兴趣的理由,也是一个谜题。
游戏的答案,仍旧藏在黑暗之中。
* * *
在老旧的公寓前面,红色纸伞转呀转。
茧墨和我两个人,来到了公寓·七濑。
迄今为止,茧墨从未进去过。我平日的大部分时间在事务所里度过,这里对我来说,可谓是唯一残存的私人空间。
这个剩余,如今被彻底侵蚀。茧墨威风凛凛地走进公寓里的公共走廊,转着纸伞。这是幅恍如噩梦的图景。我硬是将欲哭无泪的感伤强行咽进肚子里。茧墨就算进来,公寓也并不会爆炸。
茧墨把纸伞一斜,观察开裂的外墙,嘴唇柔软地弯起来。
「哼,原来如此。这地方感觉挺不错的嘛」
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发自真心,我不能确定。
我叹了口气,怀着半放弃的心情,朝走廊走去。可是,茧墨停在原地。
茧墨向我投来茫然的视线,摇了摇头。红色的纸伞,转呀转,转呀转。
「小田桐君,你在做什么?我们是来找七海的吧?完全没必要去你的房间」
听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不用请她进我的房间,真是谢天谢地。
我把茧墨带向一楼的房东房间。但是,我正要按门铃,手却突然停住了。我该怎么解释呢。最关键的是,带陌生人到身体欠佳的人家,硬闯进去,实在不太好。但就在下一刻,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啪叽。
——————叮咚。
收起来的纸伞顶端,毫不留情地按下了门铃。我连抱怨都没来得及,里面便有了回应。
「来了,请等一下」
门一下子就开了。七海红着脸走了出来。她的状况似乎比早上要好一些。她的打扮从睡衣换成了便装。虚弱的感觉一扫而光。七海用她大大的眼睛看看茧墨,接着又看了看我。下一刻,她非常不开心地眯起眼睛。
「————小田桐先生?这个人是谁?」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是脸上似笑非笑。乌黑的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不知为何,我感觉我的背脊之上薄薄地冒出了一层冰冷的东西。茧墨在我身旁,嫣然一笑。
「呃,那个,这个就是七海…………………………………」
「嗨,幸会。你从小田桐君那里,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我名字叫茧墨阿座化。七海君,请多关照。
茧墨就像中世纪的贵族,优雅地行了个礼。
七海眯起眼睛。她的脸上一瞬间被某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塞满。可是,她又立刻像原来一样,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七海,非常稳重地组织出语言
「非常感谢,茧墨阿座化小姐。我叫七濑七海。你这抛头露面的打扮,还真是滑稽呢。莫非是从钢琴演奏会上,还是什么表演上回来的?竟然不懂察言观色,突然来到病人家中,真是跟小田桐先生说得一样无所顾忌呢。哎呀,看到这个样子,七海反而放心了」
七海微微歪起脑袋,感觉她的背后有只老虎在咆哮。只见她围裙上画的老虎,也正精神饱满地张着嘴。茧墨和僵住的我相反,愉快地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这腔调真有意思啊。在你看来,我像是弹钢琴的人么?」
「不,一点都不像。硬要说的话,更像是听着古典乐入睡的那类人哦。能看得出你拥有着让人感觉不到深邃艺术造诣的兴趣呢!」
「也对,我对音乐不感兴趣呢。你说的极有道理哦」
两人有说有笑,乍看上去和乐融融,可对话中明显带着刺。我头一次看到温厚的七海露出这么强烈的敌意。
看来她是彻彻底底地看不惯茧墨。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就是所谓的天敌。不管多么善良的人,都会有一两个不喜欢的人吧。
我自顾自地想通这件事。同时,七海锐利的视线向我转来。
「那么,小田桐先生,你为什么要把茧墨小姐请到七海家来?」
「这、这个嘛。七海,茧墨是我上班的灵能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我想,幽灵方面的问题,可以让她帮帮忙」
「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很麻烦,但答应的事也不能反悔了。小田桐君可是非常担心你的身体状况哦」
茧墨这么说道,用下巴向我指了指。七海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再次歪起脑袋。
「真的么,小田桐先生?」
「诶,似的,我很担心你」
七海对我说了句非常感谢,然后微微一笑。下一刻,茧墨弯下腰。她毫无征兆地把脸凑到了七海面前。她的眼睛像猫咪一样发着光,嘴上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
「原来如此,脸很红呢。小田桐君说你身体虚弱,看来确有其事。昨天发抖,就是突然发烧的预兆吧?小孩子容易感冒。可是」
「…………………………………………」
茧墨伸出涂成黑色的指甲,笔直地指向七海的胸口。
「———你说你梦到了神社和少年,其实在撒谎吧?」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七海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漫长的沉默持续下去。但最后,七海开口了。
「—————————谁知道呢,你究竟在说什么?七海完全不明白」
七海一边微笑,一边微微歪起脑袋。七海尤为平静地否认了茧墨说的话。茧墨看着她天使般的笑容,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心满意足。
「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这样吧。不过,用人的时候要选择一下对象。你的真意————可不是能够笑着说出来的东西,他可不会按你的想法行动哦。毕竟,你即便给出了那么多的提示,他还是没办法注意到呢」
他呀,可是个远远超乎你想象的,没用的男人呢。
茧墨低声细语。我感觉,我突然间被她侮辱了。可是,七海用开朗的语调做出了回答。她声音富有活力,依旧拐着笑容。
「七海可没有搞错哦?因为,你不是过来了么!」
茧墨眉宇颦蹙。她缓缓地眯起猫咪一样的眼睛。七海的微笑更加灿烂。她夸张地展开双臂。看到她的样子,我忽然察觉到了某件事。
话说,能笑着跟茧墨对话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只要能解决问题的话,七海无所谓是谁来解决哦!」
——————————————————啪!
「——————不过契机,确实准备了几个」
七海两手拍在一起,轻声说道。凝重地沉默弥漫开来。
不久,茧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用微弱的声音,细语
「原来如此,好个有意思的人」
于此,好像有什么事情解决了。
突然,茧墨转身,理所当然一般走了出去。我被留了下来。我在茧墨的背影和七海之间交互地张望。七海对困惑的我露出微笑。
「再见,小田桐先生————不要再带那个人过来了哦」
我不由觉得,她的声音和口吻异常恐怖,就像在赶我走。
「是,我知道了……呃,唐突打扰非常抱歉!」
「哪里哪里,请不要放在心上。谢谢你
的关心」
我对我们的无礼道完歉后,门被猛烈地关上了。我暗自下定决心。事情过后,我再向她道次歉吧。
我来到外面,茧墨正手里拿着纸伞,站在那里。她的脚下,有一片圆圆的影子。蓝天之中,缀饰着鲜艳的红色。茧墨缓缓向我转过身来。接着,她微微一笑
「你真的很容易听人使唤呢」
「………………诶,什么?」
听人使唤是什么意思啊。我不明白,向茧墨反问。可是,茧墨什么也没说。她兴致索然地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然后耸了耸肩,说
「算了。虽然一切都如她所愿,觉得挺晦气的,不过偶尔按照别人的意思行动,也不赖吧………………走吧,小田桐君」
茧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我呆呆地目送着渐行渐远的红色纸伞。
出发?去哪儿?
忽然,茧墨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来,不开心地说道
「小田桐君,你在搞什么?我不认识路,你要是不带路可就伤脑经了」
「这……是要去哪儿?而且,七海的身体……」
我问到一半,茧墨顿时眉心紧锁。她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只是得了普通的感冒。她自己不都那么说了?这种事怎么都好,快带我去」
「所以说,你要去哪儿?」
我感到困惑,继续发问。红色的纸伞转呀转。她理直气壮地轻声说道
「要去的地方,还能有哪里?」
————————是神社啊。
* * *
浓密的绿叶摇摆着。枝叶间透出的光斑在干燥的地面上晃来晃去。树木的叶子发出细细的声音。
院地内的空气,感觉无比清新。蝉儿的尖叫回荡其中。这里明明是个开放的场所,身处其中的我,却有种被关起来的感觉。茧墨的脚,踩在闪亮的光斑上。细长的脚,扰乱了摇曳的叶影。几注金色的光芒洒落在红色的纸伞上。茧墨仿佛在水面上行走的优雅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么?」
她用清爽的声音向我询问。我点点头,笔直地指向前面。
在眼前,是个脏兮兮的小型神祠。这里似乎很早以前就无人打理了,既没有浇水也没有供花。但是,就像有什么东西取代那些一样,干枯之后黏在盘底。
一尊缺了鼻子的狐狸像,稳坐在那东西前面。以前看到过的情景,在脑中闪回。
戴着狐狸面具的小孩,抬头看着我。
在面具的窟窿下面,是干涸的黑暗。
——————————————————————————————————啪
茧墨收起纸伞。她沐浴在盛夏的光芒中,笔直向前走去。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白净的脸庞上,此情此景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忽然,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轻声细语
「话说,小田桐君———谜题的大拿,你已经知道了么?」
「…………………………………………谜题的,答案么?」
茧墨静静地点点头。她进一步接近神祠。黑影洒在积满灰的顶檐上。
「神社前面的道路有幽灵出没。前者是传闻,到了中途,是前者与后者融合而成的东西。后者是事实。可是,看到那个幽灵的人会遭神隐。两者的融合是错误的」
既然如此,消失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那个孩子上哪儿去了,在做什么呢?」
茧墨微微细语。在她的侧脸,浮现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温热的风吹过,摇摆着黑色的蕾丝。饰边发出沉重的声音,摇摆着。茧墨,默默地等待我的回答。
她的笑容,果然跟七海十分相似。
「—————————我不明白」
经过漫长的思考,我做出回答。随后,茧墨微微一笑,歪起脑袋。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答案就对上了哦,小田桐君」
茧墨重新反手握住纸伞。突然,她无缘无故地把纸伞挥起来,当成凶器一样,将顶端朝着门指了过去。纸伞的顶端,像针尖一般反射着光。
「小茧,等一」
我来不及阻止。茧墨挥下纸伞。纸伞撞到了神祠的门。顷刻间,整个神祠就想要倒塌一般,向后摇晃。里面的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咯吱作响,门快要打开。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咔嘡
门发出刺耳的声音,打开了。干枯的某种东西,从里面掉了下来。
——————————————————————————咚唦
只闻可悲地,小小声音。在我眼前调出来的东西,曾是人类的手臂。下一刻,靠在门上的东西倒向外面。发褐变色的干枯皮肤进入视线。褪了色的衣服勉勉强强地挂在身体上。水分丧失到极限的躯体,就像没人去管的蝉蜕。就是这只手,在梦里紧紧抓我我的衣袖。
蓝天之下,一名少年,完全干透。
我注视着化成干尸的孩子的遗体。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够了么,还有很多哦」
茧墨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好像唱歌一样说着。我被强制性地理解了谜题的答案。
信息错综复杂,传闻出现龃龉。看到了幽灵,并不会神隐。
神隐的那个孩子,才是幽灵的真面目。
「……恐怕,这个孩子应该是在年夏日祭的时候,在神社里玩过捉迷藏吧。然后,他藏进了神祠中。可是,古老的门卡住了,于是他被关在了里面。他没有被找到……………………就这么死在了里面」
听到茧墨的说法,我这才察觉到。这个面具,确实是祭典上卖的东西。藏在狐狸面具下面的脸,看不到。可能是很早以前就收缩了,在空空的窟窿里,没有眼球。
「你说过,『有看得见幽灵的人,也有看不见幽灵的人』。幽灵本身确实存在。可是,『神隐』的传闻改变了原本的顺序,所以后来出现的传闻成了一派胡言。虽然幽灵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但并不会危害人类。只希望被人找到的幽灵,又有什么不可以。相比怨恨和难过,其他的感情才是更强烈的」
我听着茧墨说的话,回想那个梦。那个梦,应该是我腹中的孩子吃掉了幽灵的记忆和感情,所以才梦到的吧。在里面,我并不怨恨,也并不难过,而是有种别的感情。
———————这个地方,真的非常寂寞。
戴狐狸面具的孩子,蜷缩着身体,倒下了。
「好了,走吧。小田桐君」
茧墨转身,走了出去。她不再去看已故的孩子。
她再次撑开纸伞,在红影之下露出美丽的笑容。
「报警之后,赶紧走人吧」
我可不想别卷进麻烦事里。
她说着,咕噜咕噜地转起纸伞。
* * *
发现尸体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学校。
与此同时,幽灵的传言也随之消弭。
准确的说,传言变成了孩子间的传言还在继续流传,可大人们对此丧失兴趣,不再谈论。相对地,他们为了防止不幸的事故再次发生,积极行动起来。
据说,被封住的上学道路也再次开放了,如今能够放心通行。相对的,校方严正地告诫家长,禁止外出时让孩子玩捉迷藏,而孩子们也了解了这件事。
「这真是太好了。上学的路能够放心通行了,而且七海对捉迷藏也不感兴趣!」
七海对事件的解决感到非常高兴。她天真无邪地,对用不着绕远路这件事感到开心。她恐怕不知道发现尸体意味着什么吧。
她的样子在某种意义上,很有小孩子的样子。
「那具尸体,似乎是隔壁镇上的小学生的。他参加神社祭典的时候失踪了……一时间被当成了诱拐事件」
据说,小孩子瞒着家长偷溜出去,然后,跟祭典会场里认识的孩子们开始玩琢磨仓。结果谁都没有找到他,一个人被关在了神祠里。
于是,他死了。我将事件的全过程讲出来后,茧墨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孩子对于那群孩子来说,只是个临时的玩伴,被当成了外人。以小孩子团体的角度来看,他就算不见了,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就算有一个人找不到了,孩子们也不会在意,直接回家了吧」
那正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呢。
茧墨躺在皮沙发上,点了点头。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的咖啡杯上,叹了口气。感觉好残忍。可是,因为这次的骚动,他终于可以回家了。我觉得,我和茧墨参与过的这起事件,应该了不错的结果。
「能从七海那里问到幽灵的事,真是太好了。从结果来说,上学的路也解除封锁了,死去的他也能回到亲人身边了………………这次参与进来,算是做对了」
我发自肺腑地呢喃起来。我喝了一大口咖啡,廉价的苦味在舌头上弥漫。茧墨没有回答。她抬起脸,就像看到了从心底里搞不懂的人一样,朝我看过来。
「————————从结果来说?」
怎么搞的。原来你还没注意到么。
茧墨轻轻地耸耸肩。好像丧服一样的纯黑色礼服随之摇摆。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感到纳闷。茧墨重新在沙发上坐起来,用圆润的腔调,接着说道
「听好了,小田桐君。你再想想看吧。跟你提起幽灵的事情的,究竟是谁?」
——————把神隐和神社的传闻告诉你,强行带着你参加祭典的,是谁?
———那个人,是七海。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茧墨将巧克力扔进嘴里。她咬碎花瓣,甜腻地细细讲述
「———————我觉得,她一定知道神祠里面的东西」
因为,我觉得像她那么聪敏的孩子,不会注意不到传闻的元凶就在神社。
我不禁瞠目结舌。茧墨她———————究竟在说什么。
七海,知道有尸体?既然如此,她应该会告诉大人才对。
「可是,她觉得牵扯到这件事里面会很麻烦,于是有把门关上了。然后,她把门还原到了不太稳定的状态,希望由谁来摇一摇,或许就能把门打开。然后,她决定寻找能够代替她报警的人——终究能够主动找到答案的人。毕竟,这样下去的话,上学的路就用不了了呢」
「区区幽灵,竟然影响人的利益,这怎么忍得了」
———————————所以,她决定利用你哦。
「你有先例呢,所以她知道你是能用的人。不过,七海君也因此误会了。所以,她抛出大量的提示,想让你行动起来」
我拥有解决公寓事件的实绩。可实际上,解决的人并不是我。但是,她认定是我解决的吧。我脑海中,浮现出七海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还太幼小了,应该撒不了慌。
———————本应如此才对。
「反正你最后也没有察觉到就是了……相对了,我行动了。对她而言,这是无可挑剔的结果吧。不过,见不到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了」
茧墨愉快地呵呵一笑。我不禁用力握住茶杯。速溶咖啡已经开始冷了。我拼命地在脑中梳理我被七海唆使的可能性。
茧墨的推测与七海的真意,还有事情的结果。然后,还有我做出的回答。
「小茧…………………………………………我觉得这种看法太过臆测了」
一个小学生,怎么可能有如此之深的心机。这实在是想多了。
我不认为连我的正常生活中,也有想法与行动如此古怪的人。
「……这就是你的结论么。也罢,你要这么想,那就随你吧。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最终能让你活得快乐。我也挺喜欢七海君。你要把她的做法当成一片好意,那也没问题」
茧墨说着,耸了耸肩。她拈起一块巧克力。不知她是不是忘记了昨天的身体不适,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甘醇的洋酒气味飘散而来。突然,她轻声细语
「说到提示……那就是让你带她参加祭典的借口。而且她拿出来的游戏,实际上就是一个提示哦……她虽然料到你根本猜不到答案,但她想你灌输了一种想法,让你下意识地去寻找她让你找的东西」
————————————游戏的答案。
说起来,我连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还没向她问,那个谜题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呢,小田桐君。我跟你已经对完答案了哦?」
但茧墨这么说道。我听到她的话,回忆神社里的那一幕。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答案就对上了哦,小田桐君』
那个时候,谜题有两个。她是说,两个谜题都已经找出答案了么?
茧墨缓缓地弯起嘴唇。她的笑容,很愉快的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然而,茧墨没有住嘴。她脸上依旧刮着微笑,开始编织出答案
「那东西,要吃的话应该能吃,算不上生物。是物件,比文具要大,对有的人来说有观赏价值,也有用于加工品的事例,但通常来说不能拿来用,有时柔软,有时硬——————最开始的时候,非常冰冷」
茧墨像唱歌一样说道,拿起一块巧克力。不论提了多少个问题,我还是猜不到答案。而且,只要茧墨的预测,跟七海真正的回答一致的话。
即便如此,茧墨还是很肯定地点点头。
「—————————答案只有一个」
—————————————是尸体哦。
巧克力发出声音,在皓白的牙齿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