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吃东西以及河,你要哪一种?』
岛村首度打来的电话,是以询问开场。我放学后前去打工,之后打工回来躺在房间没多久,电话就响了,接听之后发现是岛村打来的。
而且还问我想去哪里。
这难道是约会的邀请?不,应该不可能。
「这些选项是怎么回事?」
『KTV是我的提议,吃东西是永藤,河是日野。』
似乎是出游的提议,看来我的猜测并非完全落空。
不过,话中提到岛村以外的名字。都是我知道的名字。
『日野约我这周日要不要出来玩,我想说也约安达看看。』
「啊~嗯,这样啊……我去会不会破坏气氛?」
『咦,你的个性会在意这种事?』
岛村夸张表现惊讶之意。我心想她有点过分,却还是轻轻一笑。
「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家伙?」
『没神……呃,是不太重视团队和谐的人。』
你刚才想说我没神经是吧。说别人没神经的家伙才是没神经吧。
「没那回事。我意外地会在意周围状况。」
最近尤其关注岛村。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是吗……』岛村听起来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却擅自放弃追究。『总之就当作你会一起来。』
「哎,也好。」我稍微犹豫,却还是答应了。因为这是在假日见到岛村的机会。
要是这时候拒绝,岛村和另外两人出游的时候,我想我只会待在这个房间。
『所以,想去哪里?安达也玎以提议喜欢的地方。』
「话说这意思是我说了就定案?」
『应该吧。』
「明明刚开始没找我,可以这样吗?」
『这是因为日野不知道安达的电话号码。要是她知道,我想她早就邀你了。』
「是吗?」
我一边回应,一边为岛村随口说出的事情放松嘴角微笑。
只有岛村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这是不同于优越感的稳定感。
我无法窥视这份情感的真面目。
「『河』这个选项是要做什么?」
『应该是钓鱼。这是日野的嗜好。』
「钓鱼啊……」
我难以想像。大概是四人并排在河边垂钓吧。虽说是十一月的凉爽时期,但要让背部接受阳光的烧灼,要让脚踝暴露在冰冷的河水里——连动物园都未曾全家一起去过的我,有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接触大自然的感觉很麻烦、难受。
「吃东西」大概是到家庭餐厅或麦当劳随便吃并且闲聊一整天,不过在这种时候,我质疑那里是否有我的容身之处。无论是嗜好或学校的话题,我不觉得自己有参加的余地。我将会不发一语持续度过无聊的时间,我轻易就能想像这一幕。这种时候包含岛村在内,我和她们三人之间没有交集点可言。
「那就KTV。」
我觉得这是三个选项之中最没问题的一个。到时可以聊歌曲的话题,所以应该不用烦恼如何消磨时间。而且最重要的在于这是岛村的意见,这也是我赞成去KTV的原因。
但岛村应该不是特别爱唱歌,只是被问到的时候姑且提议吧。
『明白了。那我转告日野她们。』
岛村说到这里,我感觉到她的呼吸远离。
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结束通话,所以我主动向她搭话。
「那个,岛村。」
『嗯?』
声音有点远。看来她果然已经把电话拿开了。
要是这时候吞吞吐吐,似乎会马上结束通话,所以我拍打胸口鼓舞自己。
「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唱几首歌?」
『可以啊,不过要唱哪首?这么说来,我不知道安达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耶。』
我抱持紧张的心情询问,岛村的回应却很随便。
不过,我没提过这个话题吗?我回顾至今的交谈内容。
……好像有。但岛村应该忘了。
「我觉得我喜欢的歌很普通。」
『普通的歌是什么样的歌啦。』
「那个……唱岛村喜欢的歌就好。」
我想不到具体的例子,所以完全扔给她决定。感觉我好像老是这样。
『不不不,别让我决定。我喜欢的有很多都是老歌。』
「老歌是多老的歌?我们出生之前的?」
『嗯。例如SPI○○的罗○○。』
「啊,那首我应该会唱。」
这首歌这么老吗?有线广播不时会播,但听起来没有年代感,所以我没察觉。只是我不记得歌词,所以必须去调查一下并且做功课。
『关于几点集合之类的细节,等日野决定之后再通知你。』
「嗯。」
要是将电话号码告诉日野,岛村就不会打电话过来。
所以,没告诉日野是正确的。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那么,周日见~』
「不不不,明天也要上学啊。」
『啊,对喔,那么明天见。』
性子有点急的岛村结束通话。我在这种时候,经常会因为找不到挂电话的时机而和对方一起度过无言的尴尬时间,但岛村很干脆地结束通话。
感觉明显反映她的个性。
我放下电话。放下之后重新坐在床上,看向墙上的日历。
十一月上旬,第一周。今天是周三。距离周日还有好几天。我最近每天去上课,大约每三天和岛村一起吃一次午餐,其他没什么特别的事好提。
顶多就是我在打工时会担心要是岛村全家又来光顾怎么办,导致看向停车场的次数增加吧。后来他们再也没来过。或许岛村也因为母亲会藉此打听各种事而不想来这里吧。明明所有人都会经历这种青春期的感觉,却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遗忘的样子。这就是成长吧。
「唉……」
感觉最近叹息次数增加了。不过或许比总是很无聊的那时候好一点。
我很高兴她约我,却因为还有他人同行而叹息。我在某方面可以接受,却也有些不耐烦。我觉得这是因为岛村会约我大概是基于日野要求「约安达同学看看」,否则她下会找我。
从这里看得到岛村会顾虑他人的一面,我也很感激。
但她只顾虑到要和我巧妙保持距离,也让我心情变得复杂。
这天晚上,我在床上回忆初过岛村的光景。
初遇时是岛村先待在体育馆二楼。记得她是抱膝而坐。
当时还是夏季制服,手臂有稍微晒黑的痕迹。
她察觉到我而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她散发的气氛如同国中生,因此我猜到她应该和我一样是一年级。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对方似乎知道我是谁。虽然她看起来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
「你是……安达?」
「是没错……」
「我们同班。」
她说着微微挥手。我对她完全没印象。这是当然的。
这天第二学期刚开始,比十月闷热得多。一踏进室内,突然就被不同于户外阳光烧灼热度的窒息感所笼罩,使我不禁惊呼。我实在不认为找到一个好去处,最重要的是既然先有别人来到这里了,那我也会想避开对方。
但她叫出我的名字,又说我们同班,我很难说一句「这样啊,那么再见。」就离开。我们都处于「明明是上课时间却待在这里」的立场。这个家伙为什么跷课?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心中也逐渐产生少许对她的关心。
我无处可逃,所以坐在桌球桌边。坐在地面绿色网子的岛村随即说出自己的姓名,接着半开玩笑地补充说:「绰号是思梦乐。」害我除了姓氏以外完全没印象。而且想到岛村的时候,也完全把她的姓氏定型为「思梦乐」,无法立刻想到姓氏的「岛村」。
「你是这里的常客?」
「今天是凑巧过来。」
原本想去平常跷课的地方,但老师刚好经过,于是我一边避开他人视线一边逃到这里。幸好楼下场地没在上体育课。
「你呢?」
「大同小异。」
我后来才知道,岛村这天是第一次跷课。她说明她的心态是「习惯放假就懒得上课了」,但我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或许是基于其他更大的不满,也可能是暑假发生某些事。但我当时对岛村没什么兴趣,所以简单带过这个话题。
我和岛村保持好一段距离坐下,没育继续交谈。这段沉默的期间,只有汗水持续浮现。岛村以手帕擦汗,我则以小毛巾将汗水连同快掉的妆一起擦掉。
我闲着拿手机出来玩,却没什么事情能做。看向时钟,心想距离午休时间还好久,使我感到厌烦。我偷偷看了岛村一眼,她心不在焉地仰望窗户,看不出来在想什么。后来我得知她什么都没想。
寂静无聊的气氛在独处时不以为苦,但在旁边有人时就会因为顾虑对方而感到疲累。我打算假装接下来有事或突然有急事作为藉口离开这里时,听到了「唧哪唧哪」的声音。我慌张抬头确认发生什么事,发现蝉
停在窗外映出剪影。
然后开始鸣叫。
明明八月早已结束,叫声却充满活力,响亮得令人怀疑是否有五只蝉一起鸣叫那么大声。我不由得和岛村相视,脸上露出困扰的笑容。
「好吵。」
「真的。」
岛村撑着地面起身,走到蝉贴附的窗户下方,以手指轻戳它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窗户振动的影响,蝉随即从窗户上摔落下来。虽然看得到它努力振翅挣扎,却完全无法阻止它摔落地面。「我闯祸了。」岛村也缩回手指,以为难的表情看向我。我当时奢侈地希望她别看我。
蝉鸣停止。岛村动也不动地注视窗户一小段时间。
不久后,岛村用尚未放下的食指指向阶梯。
「要去看看吗?」
大概是因为要是自己真的害死蝉的话,事后回忆起来会觉得不是滋味吧。她邀我一起去看,「好啊。」闲着没事的我接受邀请。我觉得出去之后就这么顺势离开也不错。
我们下楼,避开在操场没劲地跑步的男生们的目光,快步绕到体育馆后面。体育馆与社团道场之间的暗处,矗立着一棵如同被遗忘的大树。从二楼窗户也看得见的这棵树下,有个东西很像刚才的蝉。
蝉仰躺在地面。看来原本就相当虚弱,虽然翅膀在动却起不来。树木那一侧的上方传来蝉鸣,却像是对于地面的同伴漠不关心。跷课的我现在大概也处于这种立场吧。隐隐觉得有股亲近感。
岛村蹲到蝉的旁边打算伸出手。
「你敢碰?」
「蝉的话还好。蚯蚓与球潮虫就不行。」
我不懂她敢不敢碰的基准。大概是在泥土地爬行的就不行。
我思考片刻,心想或许真是如此而觉得颇有同感。我敢碰瓢虫,却对蜈蚣没辙。
岛村有点退缩,却还是抓起蝉。「喔哟哟!」被抓住的蝉不断挣扎,岛村也跟着乱跳。看来她想拉开距离,却因为自己抓着蝉而做不到。此外希望她别拿着蝉靠近我。乱动好一阵子的岛村与蝉,像是累了般安分下来。起身的岛村看起来育些犹豫地摇头之后走向树干。
「抓得住吗?」
岛村抱持疑问,却还是让蝉靠在树上。蝉的脚匆忙摆动。岛村轻轻松手之后,蝉抓在树干上再度呜叫,所以我们满足地回到二楼。我不知何时忘记「顺势直接离开」的想法,而且对于事情演变成这样也没抱持反感,觉得这样也好。
当我们正在上楼时,岛村问我问题。
「那只蝉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想也是。」岛村点头回应。
过了一段时间走上二楼之后,轮我询问:
「你希望它活几天?」
岛村稍微思索之后回答:
「大概十五天吧。」
经过十五天后的那天,来到二楼的岛村她的双手沾着泥土。
我觉得她肯定是去埋葬蝉了。
就这样,我和岛村相遇了。
这是我还没将岛村当成朋友时的事情。
基于各种原因,我们之间的关系多少有些紧张。对我来说,我和岛村的关系就是这样。
我穿过只有和叶子店与脚踏车修理店营业的商店街,然后越过停驶铁道的平交道左转后,马上就看见了当成会合地点的邮局。经过左手边的银行与公车站牌之后,靠在邮局招牌上等待的岛村向我挥手。
我发现岛村在某些方面上异常正经,会合时大多是第一个到。我微微挥手回应,在岛村面前停下脚踏车。
「明明上课会迟到,出游却很准时嘛。」
「岛村小姐讲这种话不太对。」
交谈时,我没看到那个发亮的小家伙在岛村身边,内心松了口气。我一直担心她今天也会半路杀出来说要一起去玩而和我们同行。说起来她究竟是什么人?虽然岛村似乎因为在好的方面上不拘小节所以能够接纳她,但她头发与眼睛的颜色再怎么怪异也该有个限度。实在不像是生物拥有的光辉。
「这套衣服在思梦乐买的吗?超适合你。」
「不要大家都开相同的玩笑啦。」
岛村拉着白色毛线衣的一角板起脸。既然是「大家」,就代表日野她们应该也说过相同的话。我反省自己的言行。我不想成为这种朋友。
「我才要说安达,你穿旗袍过来应该很受欢迎。」
「饶了我吧。」
岛村身旁没有脚踏车,看来和上学时一样是步行前来。岛村做乎很闲地在邮局停车场绕圈踱步。我的目光跟着她移动,觉得是不是该讲点话比较好,却烦恼想不到任何话题。明明初遇的那段时间对她漠不关心——我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会注意起岛村的一举一动了呢?
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岛村的外型,觉得她很可爱。
「那…那个……」
「嗯~?」
以8字形路线走动的岛村看向我。
「我记住歌词了。」
「割瓷?鸽辞……歌词。啊,歌词是吧,要一起唱的那首。」
岛村理解速度有点慢。但她接下来说的这句话令我安心。
「如果有其他会唱的歌,到时也一起唱吧。」
「嗯。」
另外两人还没来。
干脆丢下她们和岛村一起去其他地方吧?我稍微冒出这个念头。
日野与永藤像是察觉到我有这个念头般同时抵达。她们共乘脚踏车经过右方的桥而来。个子小的日野负责骑车,后方的永藤毫不在意地搭着她的肩。总觉得她们立场应该相反,不太搭调。
「喔,来了来了。」
岛村上半身探到路面挥手。LI野与永藤一起举起双手回应。慢着,这样不太妙吧?她们就这样在放开龙头的状态下过桥穿过平缓的下坡,接着脚踏车便来到我们的面前。两人依然举着手,所以是以鞋底摩擦地面来煞车。这些家伙还真奇怪。我以这种想法看着她们,日野则像是看透了我的内心般对我会心一笑。
岛村向跳下脚踏车的永藤说:
「还不会骑脚踏车吗?」
「嗯,当然。」
永藤面不改色回应。然后我现在才发现她今天没戴眼镜。没戴眼镜凸显了她细长的眼角,增加知性的印象。原本的脸蛋轮廓居然因为眼镜而变得不清楚,真罕见三水藤与日野来到我身旁。
「哟,安达儿~」
日野毫不顾虑地叫我。不拉长音就是「安达儿」,让我想起小学时的绰号。
现在想想,绰号比名字还长似乎不太对。
「喔,这不是安达儿吗?」
永藤也跟着装熟叫我。顺带一提,因为连岛村也打趣叫我「安达儿~」,使我不由得看向别处。好想用开襟上衣附的帽子遮住脸.其他人就算了,被挂着灿烂笑容的岛村这么叫的话,会让我感到有些排斥。
与其说是排斥,更像是给予自我意识某种影响的——换句话说就是害羞。
我为了掩饰害羞而跨上脚踏车。被风吹着的话,脸颊的温度应该也能快速冷却下来。
「KTV在哪个方向?」
「那里。」
日野指向我来的方向上稍微有些距离,且位于对街的一栋建筑物。
建筑物外面高挂「某某村」的名称,里面同时有托儿所、烧肉店、小餐馆与KTV。虽然排队进场方式乱得像是忘记节操这个词该怎么写一样,但停车场满是车辆。
好近。走路不用十秒。感觉这样根本没必要在邮局会合。我迅速下脚踏车,决定推着脚踏车用走的。真的好逊。
「但我没想到你会来耶~」
「啊,我也是。」岛村赞同日野的意见。两人的目光朝向我。听内容就知道是在说我,她们却像是在征求我的见解,使我困惑。
我坦白说出理由的话一定会被投以异样眼光——应该说她们一定会对我敬而远之。
「反正也没事做。」
我说个不伤大雅的谎。我就是因为会以冷淡态度说这种谎,才给人不亲和又难以来往的印象吧。我的确有自觉到自己不擅融入群体。
大概是因为在各种方面上都缺少经验吧。而现在这就是在累积经验。
「嗯,因为无聊。有这种像高中生或死神的动机,非常好。」
日野自己一个人很开心地表示认同。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死神?
KTV的装渍是南瓜与披风。微暗的店内墙壁吊着橘色南瓜,深色绣亮线的披风当成帘幕高挂。看来是将万圣节装饰留到现在。右边的等候区沙发坐着两位老爷爷,他们悠闲下着黑白棋。看向其他地方,眼中所见也尽是老年的团体客人。在这种客层的店里,我们四人有点格格不入。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看起来年轻,所以从大家看我们的眼神中感觉不到恶意,但受到注目果然还是不太舒服。
收费标示假日每三十分钟一百八十圆。一小时三百六十圆。比车站前面的KTV还便宜。虽然还有九小时的超值方案,但我不想这么做。
现在开始唱九小时会唱到晚上。我晚上还要打工。
「总之唱四小时左右
可以吗?」
日野转身看向我们。我本来觉得这样还是太久,但永藤回应:「不错啊。」之后,想想四小时应该差下多刚刚好。岛村没说什么,只在旁边捏着发梢。日野就这样买了四小时的包厢,我在这时候察觉店员也是老爷爷。这间店似乎是日野挑的,不晓得她究竟是用什么标准来挑店的。
我们走进后面的通道,由日野带头进入包厢。或许其他人没什么感觉,但这对我来说是伴随紧张的一瞬间。要坐在包厢里的哪个位置是很重要的问题。
白色墙壁环绕的狭小包厢里有两张黑色的沙发。我看岛村往右边走,我也跟过去。我假装很自然地——虽然走起路来感觉也有点像是在画长方形一样僵硬啦,但我顺利坐在岛村身旁。日野与永藤坐在对面沙发。或许顺其自然也会变成这么坐,但还是必须尽力而为。
「包包放这里吧?」
坐在台子旁边的岛村如此问我。我对于坐在岛村身旁感到满足,差点掩不住笑容,一边自制一边回应「好」将包包交给她。反正不会有人打电话来,也没有非得放在手边的东西。至于脚踏车钥匙我则放在衣服口袋。
我朝桌上的菜单伸手。虽然并不是想吃东西,但要是坐着没事做也静不下心。不过我伸手要拿时,坐对面的永藤先碰到了菜单。我缩回手与身体,她以「没关系吗?」的目光看我,我点头回应。
这段期间,日野夸张地竖起麦克风与手指,按下开关。
「那么,事不宜迟由我开始。时光~的漩涡~」
「别这样。」
永藤冷静地拿走麦克风。我也不经意觉得别这样比较好。
再说还没点歌就开始唱好像也不太对。
「唔,唱别首吧。」
日野也很干脆地作罢,顺便讨回麦克风。「噗~」她发出这种声音操作遥控器选歌。下一首不知为何是儿歌。日野一边唱一边探看永藤打开的菜单,以左手指着菜单某处。
「要点整壶饮料的话,麻烦点绿茶。某位伟大的老师说,唱歌时喝绿茶比喝乌龙茶好。」
「伟大的老师是谁啊?」
「爱唱歌的S老师。」
「你讲英文缩写还是一样很可疑。」
岛村一脸无奈。虽然说是老师,但不是指班导。记得英文缩写应该是T。
日野很随便地唱完她所点的儿歌。「再来换谁唱~」她说着举起麦克风。我往旁边看了一下岛村,她正在看一开始就放桌上的传单,不过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而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感觉她在问我「要一起唱吗?」,我摇头表示还太早。
「那换我。」永藤接过麦克风。「换你是可以啦……」说完日野将手擦在腰上。
「不过有哪首歌的歌词是永藤小妹你记得的吗?」
「呃……呃……」
永藤含糊其辞地缩起下巴,看起来没自信。但表情依然不失气质。
「不会唱的部分就交给日野好了。」
「要我连唱两首喔?这样会变成独唱会喔~」
日野轻声挖苦,但永藤似乎毫不介意,仍煞面不改色。
看来永藤的记忆力似乎有点问题。这么说来,她问我好几次名字似乎依然不记得。永藤开始搜寻歌的编号。日野唱儿歌的原因,似乎只是因为没查编号随便输入就跑出那首歌的样子。
不久之后,我们姑且先点的三亚绿茶送到了。端来的当然是老爷爷。我好想调查店里的平均年龄。在杯里倒入绿茶,形式上摆个乾杯的样子之后,永藤选好歌输入了编号。播放的是二条欧瓦莉这名歌手有点早期的歌曲。
歌本身有点吵,我不喜欢,但我对一同演奏的钢琴旋律以及弹琴的人颇有好感。演奏者是和服钢琴家,从杂志专访来看,给人逍遥自在的印象,接受采访时总是和歌手一起聊狗的话题。前阵子她被问到音乐方面的问题时,也在聊家庭餐厅的事。
「知道这首吗?」
岛村喝着绿茶询问。「但我不知道歌词。」我说着点头回应。「这样啊!我也不知道。」她兴趣缺缺地这么说,接着拿起杯子喝绿茶。
岛村不是口渴,是闲着没事才一直灌茶,就算在旁边看也能马上看出来。虽然岛村看起来很融入这种气氛,但感觉似乎也有点在勉强自己。回想起她在体育馆二楼心不在焉的样子,就觉得说不定那样才是正常的她。但她表现得不让他人注意到这一点。
即使我与岛村在高明程度上有些差距,但处理人际关系的态度或许相似。我是否就是被她和我相像这点所吸引呢。
无论如何,像这样四人共处的话,我能清楚理解到还是只有我与岛村两人一起比较好。
结果,第二首也几乎是日野在唱。日野挂着笑容,将麦克风塞过来。
「来,下一首请~」
岛村与我转头相视,如同将麦克风互推给对方。
「依照顺序是你吧?」
「……唔,明白了。」
岛村接过麦克风。「再拿一支麦克风。」她随后如此拜托日野。
「我们要两人合唱~!」
她说着要我起身。咦,这么快?她拉起有点退缩的我一起绕过桌子。虽然这么说,但岛村并不是真的拉我,是她的行动与态度自然牵动我。
岛村似乎有先查过歌曲,迅速输入编号。忙碌的心脏向我诉说:「希望她可以再多花点时间点歌。」感觉就好像有人将手贴在我背上。
我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开口唱歌。我一直很痛恨音乐课要在大家面前进行歌唱测验这种做法。但今天和岛村一起唱,所以我更在意其他的事情。
我和岛村并肩而站。这样好像两人站在学校讲台上一样,使我的胃也开始感到紧张。默默听着歌曲前奏,我开始感到有些头昏眼花。我没问题吗?心里开始浮现对自己的担心。
岛村如同窥视到我这份不安,在这个时间点对我说话。
「其实,能一起唱帮了我很大的忙。」
「咦?」
突然说出这种话的岛村,打开麦克风开关露出笑容。
「我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唱歌。」
「别在唱歌之前讲这种话啦~扫兴~」日野开玩笑地出书奚落。永藤开始点东西吃。我则是听到岛村如此坦白之后笑逐颜开。
什么嘛,原来我们一样。感觉到和岛村又更接近一步的这份喜悦,令我内心悸动。
「我也是。能和岛村一起唱真是太好了。」
我回应之后,前奏结束,接着是歌词的部分。
为了让我所表露的心情能够注入至歌曲内,我将这份心情融入了歌声之中
后来即使时间到还是再继续唱了一下,大约唱了五个小时。我也被要求独自唱好几首歌,难为情到想低头的场面出现过好几次,不过在岛村的称赞之下,并未坏了心情。
而这股难为情的心情,也让我察觉到了我向岛村寻求的究竟是什么。
走出KTV包厢,时钟显示现在是三点多。阳光依然微温,但气温比起上个月明显下降。冬季将至,今年也将结束。不过一年结束的感觉是我们擅自决定的,即使进入新年还是一样会冷。
「安达儿~您今天还满意吗?」
日野询问我的感想。明明用不着只针对我逐一问这种事,如同以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我。不过实际上确实如此。而且我完全被称为「安达儿~」了。
「嗯,很快乐。」
我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岛村。岛村也看着我,露出「那就好」的满足表情。岛村表现得像是我的监护人,如果别人这么做,我应该会抗拒。但我现在却神奇地接受这种事,差点不得不对她感到佩服。
「那就好。改天再约你吧,主要由岛村负责。」
「我?呃,我是不介意啦。」
岛村有一瞬间露出「日野自己邀她不就好了?」的表情。这部分就很有岛村的个性。相对的,日野不知为何装模作样地轻拍我肩膀,一副「我知道喔」的表情……怎样?
「那么,明天见罗~」
跨上脚踏车的日野挥手道别。我轻轻挥手回应之后,永藤看向日野。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你当我是笨蛋对吧……你以为早上是谁去你家接你的啊?」
脚踏车载着拌嘴的两人,朝着桥梁离开。她们交情真好。还有会装熟。我明明直到上次都还和她们保持距离打交道,她们却已经将我当成颇熟的朋友。
我……并不讨厌这样。但我未曾和那种善于逢迎的人交朋友,不太习惯。
「那么,我也要回家了——不过接下来就换应付妹妹了吧。嘿嘿嘿。」
岛村半戏谵地笑了几声,接着像是脱离独特的空气般踏出脚步。包括电话在内,岛村做决定时过于干脆,使我为难。我会考虑太多事情,又不够灵活,即使如此仍然会犹豫是否要向她搭话,而她却连让我犹豫的时间都不给。
「送你……回去吧?」
岛村停下脚步。我抓住煞车的手指一滑,脚踏车稍微往前了一点。
「而且我记得岛村家似乎在这附近,那个,我
觉得一个人走不太好。」
既然很近就没必要送她回家吧?我说着就自己察觉到矛盾点。岛村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觉前后两句搭不上而疑惑地歪过脑袋。或许别随便找藉口还比较自然一点。
岛村朝着日野她们逐渐远去的桥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那就容我搭个便车吧。」
她将包包放进篮子。我松了口气。接着岛村把手搭上我的肩。
「拜托了,安达儿~」
「不,那个,岛村就正常地叫我名字吧。」
我转头要求更正。岛村瞪大双眼表示惊讶。
「明明和名字差不多,你讨厌绰号?而且居然只不准我这样叫……」
「也不是说只禁止岛村这样叫,我没有负面的意思……」
如果是只有岛村会叫的绰号,倒也不是不行。
我就这样让回应不了了之,踩下脚踏车的踏板。刚开始沉重地慢慢踩,踩久了就逐渐加速。虽然我喜欢轻快踩着踏板的感觉,但要是骑太快的话一下子就会抵达岛村家,所以我稍微放松力气。
岛村家。我光是回想,就差点让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今天实在没意愿进她家,或许再经过几个月也做不到。那是我最大的败笔。
「在前面右转,直走一段路。」
「嗯。」
我依照岛村的指示右转。经过人行道,越过停驶铁道的平交道,穿过商店街。之后骑到很难和车辆会车的狭窄道路途中时,岛村向我说:
「安达,你真的开心吗?」
「普普通通。」
这次交谈对象是岛村,所以我老实回答。今天并没有让我开心到能完全接受这次出游。如果岛村不在场,我会随便编个藉口提早离开。
一起出游之后我重新理解到,我从日野她们和岛村身上感受到的果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和日野她们成为朋发并不坏,但始终就只能是朋友。
在一般假日出游不奇怪,但要是圣诞节一起出门就不太对。
我觉得这是所谓的朋友。但我却希望在圣诞节和岛村一起出门。我并非执着于圣诞节,元旦或是立春节分也可以。
总之,我想拉近和岛村之间的距离。而距离拉近之后,我又想寻求什么?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也大致明白了。
我想,我在向岛村寻求姊姊或母亲之类的要素。
虽然难以形容,但我需要能够关怀我、包覆我的包容力。我和家人关系不太密切,我似乎是受到这部分的影响而向往这种感觉。
不过若将这件事说出口,就如同向大家宣告我有多幼稚,我会没脸活下去。
希望岛村成为我的姊姊。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啊,还是在前面左转吧。」
岛村突然说要变更路线。怎么回事?虽然我如此心想却仍然照她说的左转,骑没多久便看见了一座冷清的设施。此处地面铺着细沙,虽然现在空无一人,但原本是给孩子玩乐的地方,我上托儿所的时候也经常受这里照顾。
这里是世间俗称的公园。
「岛村家真通风。」
「视野也棒透了对吧,哈哈哈——别说傻话了,我要下车。」
我将脚踏车停在游乐器材旁边,随即岛村就先行下车,踩着沙子走向自动贩卖机。我也下车将脚踏车上锁,此时岛村在自动贩卖机前面稍微拉开嗓门说:
「我口渴想喝个饮料。安达要喝什么?」
岛村补充说她请客。我回想起我们跷课时在午休时间里的对话。
「有矿泉水吗?」
「罐装的没有~宝矿力可以吗?」
「唔~好。」
岛村拿了两罐饮料回来。我们绕过旁边的游乐器材,前往后面的秋千处。虽然有长椅,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人却坐到秋千上。
岛村的秋千是黄色,我的是红色。不知何时涂上的油漆有些剥落,碰触连结的锁链,就有红色的铁锈落下。朝沾到铁锈的手指一拨,铁锈就瓦解为粉状消散,就如同记忆或回忆。而且是美好的那一种。不好的回忆会更加缠人。
「今天辛苦了。」
岛村慰劳我。「不不不。」我露出苦笑。
「今天明明只是出来玩而已。」
「你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吧?」
「好像有这么一点点。」
「虽然日野那么说,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以后就不再约你了喔?』
感觉她真的把我当成小学生对待。我缓缓摇头。
岛村约我,就代表岛村也会去。
既然这样——
「不要紧。并不是觉得难受,所以以后再找我吧。」
我如此回答。「是吗?」岛村说着随即拿起饮料罐饮用,顺便稍微摇晃秋千前后摆动。这种举动就有如在排遗无聊的情绪。
我也微微低着头,一口口喝着宝矿力。
今天是假日,却没有任何人来公园。只有我与岛村两人。但我觉得要是一个不小心,那个发亮的小家伙可能会从视线死角窜出来,目光忍不住投向各处。她岂止是神出鬼没,她的外表甚至让人觉得她会在阳光聚集起来之后突然出现,所以不能大意。
「……所以?」
岛村忽然看着我的脸。秋千吱吱作响地摆荡着。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歪过脑袋。「啊啊,嗯。」岛村停顿片刻。
「唱KTV的时候你经常看我,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不由得差点起身。
被发现了。的确感觉有好几次和她目光相对,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发现到其他时候我也不时在看她。乱了分寸的情绪从臀部传到秋千,锁链扭曲地晃动。这正是我的心境。
我将目光移开岛村,脑袋发热,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好,这时候先试着装傻看看。
「我这么常看你?」
「嗯。」
岛村微微点头。我缩起肩头。再更进一步装傻下去吧。
「我觉得是你多心了。」
「但我们目光相对好几次耶。」
确实如此。虽然我每次都用暧昧的笑容敷衍过去,不过这该怎么解释?我悄悄观察岛村的反应,她指摘说:「就像这样。」使我越来越不知道该看哪里。
我想对岛村说的话堆积如山,但我总觉得说出任何一句,都会让她以奇异的眼神看我或是逃走,使我畏缩,使我却步,使我开不了口。
有各种东西逐渐累积在我脖子以上的部位。如同果实成熟般储存养分,但储存过度只会在腐烂之后凄惨落地,就是这种心念。心念的一角如同从树干露出的树苗般探出头,试图从我的口中窜出。虽然有加以抑制,却来不及了。
呼、呼呼、呼。我听着白己如同变成狗的呼吸声。
「可以……摸摸我的头吗?」
我说完,将低垂的头朝向岛村。
我内心不知所措。我只能这样对自己解释。我搞不懂自己在讲什么,却又惊讶地觉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傻话。不知道岛村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害怕看见她的表情,所以我抬不起头,要是放开秋千锁链,我的下巴可能会撞击地面。
「嗯……」
岛村的反应很简短。听起来像是维持一步的距离观察我。这段期间,我的头感受到视线。我冒出一滴滴冷汗,喉咙颤抖得想大喊「当我刚才没说」。手臂首先受到余波的影响不断打颤。还是不要这么做吧——这句话我不知道想过了多少次。
我无数次地跨越了后悔与已然凝固的某种东西并无数次地感到绝望,即使如此我仍然面向前方——
大概就在此时,岛村的指尖如同羽毛翩然降临,碰触我朝向她的头。
「哇!」我不禁发出声音。内心像是开花般感到雀跃。
指尖一开始像是在确认头部般轻触,接着岛村小小的手心包覆我的头。像这样缓缓抚摸的话,就搞不清楚究竟是我的头发还是岛村的手在柔顺地滑动着。
「安达真爱撒娇。」
感觉她之前也说过相同的事。当时我也别开脸,所以不知道岛村是以何种表情这么说的。听起来像是无奈,又像是在微笑着。这里没有风声辽蔽,感觉连时间与地球都停下来看着我们。
不同于胸口激烈的悸动,内心平静得差点静静流下泪水。
于是我了解到,原来心不在胸口。
一定是为了想就近感受岛村的手心而跑到头上去了吧。
「再一下?」
岛村用手指抚摸我的浏海。我默默点头,她的手随即温柔抚递我的头。每当被她抚摸以及指尖梳过头发时,脑袋里就逐渐变得透明。如果现在的我有尾巴,肯定摇得很用力。被同班女同学摸头这么开心,我怎么了?
我究竟是笨?还是怪?肯定两者皆是,我该思考的或许是两者所占的比例。
「可以了吗?」
「……嗯。」
我缩回差点说出「还要」的舌头,微微地摇头回应。
岛村的手离开了。抬头需要勇气,但我努力抬起头。
收回手的岛
村摩擦十指,放松嘴角。
「别在教室叫我姊姊喔。」
岛村半开玩笑提醒我。「我说真的喔。」她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不知道岛村是不是也觉得害羞,她一鼓作气地喝光饮料。
她紧握喝完的空罐,并向我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
「给我吧,我一起拿去丢。」
「啊,这罐还有,我打算回去的时候再喝。」
「这样啊。」
岛村去丢她自己的空罐。我看着这一幕,将手中罐子倒转。
一滴都没滴落。里面空空如也,换言之,我说谎了。
我打算带回家摆饰在房里……这样好像有点恶心。
但岛村不会来我房间,最重要的是我自己可以就此满足,所以遵循这种欲望也不坏。要将何者视为宝物,由我自己决定就好。
头顶依然轻飘飘的,我感受着余韵,轻轻将罐子放在脚踏车篮子里。
岛村走回来,我准备骑上脚踏车。我开锁跨上坐垫之后,岛村也从后方上车。这次我稍微在意起她搭着我的盾这件事。我回想起握手时的触感,感觉脸颊逐渐发烫,于是我低着头踩踏板起步。
因为距离傍晚还很久,我无法将脸红解释为夕阳使然。
脚踏车离开公园,载着岛村与我前进。
脚踏车是在实质的意义上走在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里。虽然这段时间再过十分钟就会结束,但宝物就是因为时效不长而增加其魅力。
跳进去,再游遍各处,最后换气。然后又再沉入更深的地方寻找。
想和岛村成为特别的关系。
没有奇怪的意思,真的没有。但如果是特别的关系,奇怪也无妨。
总归来说,我想我应该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