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请挑选一个适合我的巧克力」

不论谁怎么说,现在都是冬天。肌肤感受到的东西,以及云朵的模样都彻头彻尾是隆冬时期。稍微松懈下来鼻子就会冷,上课时不经意地发个呆,眼皮就会变得沉重也是……这部分或许不管是哪个季节都一样。即使如此,冬天时就是不管睡了多久,还是会特别容易打瞌睡。是身体想要冬眠吗?我觉得有办法冬眠的话,那样也不坏。

这样的二月四日,一如往常地逐渐迈向日落。

今天的课程终于结束,教室里的干涸气氛也因此松懈下来。也有人在课程结束后,为了参加社团活动而马上奔向外头。我心想「他们还真是用简单明了的方式在享受青春啊」,目送他们离去。同时走廊上的空气也蹿进教室,那温差使我稍微颤抖了一下。气温寒冷得让我实在无法冒出冲向走廊的念头。

寒假结束时跟暑假那时候一样,换过了座位。而抽签的结果,使得我的座位从教室中央变成接近后方出入口。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我很高兴能拉开和讲桌间的距离。以往曾有过只是大个哈欠就被老师训斥的状况,不过只要拉开距离,老师就不会那么严厉。相对的,只要像现在这样有人出入,就必须感受到连冬天也一同上门打扰的感觉,因此这也是个令人静不下心的地方。

「……那么……」

今天该怎么办呢?要直接回家,还是问问安达有没有什么事呢?

进到二月以后,安大的样子看起来就变得和之前一样奇怪。不过安达不奇怪的时期就只限于我们相遇后大约一个月之间而已,所以或许她在夏天跟秋天以外的时候大都很奇怪也说不定。她还真是个令人伤透脑筋的孩子啊。

「啊。」

我们对上眼了。转过头来的安达僵住身子,我也在还没把课本完全放进书包的状态下静止下来。

在以要出声对话来说稍嫌远了点的距离下相互凝视,让我很烦恼该怎么应对。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安达便压低视线,开始玩弄起自己的刘海,于是我也再继续把课本放进书包里。

要拿捏和安达之间的距离感也是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的事。

在放学后跟午休时,我常常感觉到这种视线。虽然上课时再怎么说都不会有一直回头看向我的情形,但取而代之的是她会自己板起脸来,然后突然脸红,或是趴下来把脸贴在课本上,又或是焦躁地抚摸头发,看起来很忙碌。安达正好就像是和我交换般,换到教室中央的座位,所以她那模样自然会映入我的眼中。由于她的头会左右移动,坐她后面的女生在抄板书时好像有点辛苦。

「嘿!SHIMA!HINO来啦!」(注:「SHIBA」和「HINO」为「岛」和「日野」的罗马拼音)

有个开朗的家伙过来了。她的肌肤像是不想输给那活泼的模样似的,甚至能看到被晒伤的地方。感觉起来确实不是「日野」,而是「HINO」。她过年似乎有和家人一起出国去玩,不过皮肤还真是黑得彻底。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活在盛夏当中。

「你那什么半吊子的外国人式打招呼啊?」

她是连脑袋里都被晒热,变成外国人了吗?

「哎呀~因为谈到是不是只要换成罗马拼音,就会变得很像品牌名称。」

对对对——永藤点头附和。究竟是从什么样的话题聊到那里去的?

「不过岛村还是维持平假名会比较像吧。」

「呃,原本就不是平假名啊。」

对对对——永藤粗略地附和。我连她是在附和谁都搞不清楚。

「顺带一提,我没有事情要找你。那再见啦~」

日野挥手离开教室。在连吐出来的气都会变白的这个季节中,她那背影和背景格格不入。永藤原本打算跟上晒得热透的日野,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般,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这边这个则是很苍白。她用手指轻轻抬起眼镜几次,向我询问:

「有在丢吗?」

「啊?」

这个啊,这个——永藤轻快地挥动右手。往横向挥动的手臂,以及像是连带跟着晃动的胸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唔……啊,是指回力标吗?讲到「永藤」,「丢」的话,就只有那件事了。

「我妹妹有在丢啊……」

记得当初应该是那样设定。感觉那个妹妹正看着我们。

「帮我跟她说等她技巧纯熟了,我们就来比赛。」

「咦?喔……嗯。」

永藤只说了这些,便追随日野而去。她还真是留了个令人伤脑筋的留言啊。

我有点无法想象安达和永藤站在一起玩回力标的模样。

既然永藤想找回力标的同伴,那干脆就和日野一起玩就好了啊。我想大概是日野不肯陪她吧。而且永藤也不会跟日野去钓鱼。

那两个人并非肯定对方的一切,感情却很要好。我认为这是挺不错的交友关系。

「……国外吗……」

有点羡慕。我从来没有出过国。岂止如此,我连飞机都不曾搭过。不过再怎么说还是有搭过新干线——虽然不太懂是为了什么,但我在心里建造了类似防波堤的东西。

由于从走廊进入教室,有如冬天集结体的空气也告了个段落,于是我也打算回家。但就在我正准备离开座位的时候,桌子前面冒出了一个人影。我维持半蹲的姿势往上看,发现那个人是安达。

「哟呵。」

「安……安安。」

她的招呼听起来不太自然,像是勉强自己配合我的感觉。我今天午餐是和日野她们一起吃,所以这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安达的声音。而且我想邀安达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她就连忙逃跑了。

她好像很怕跟日野还有永藤呆在一起。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虽然我跟日野她们是朋友,但不代表安达也是如此。

而那个安达正含糊地、有如嘴巴很沉重似地开口。

「今天……有空吗?」

「嗯?」

「要不要做点像是出远门……不对,像是绕路那样的事情?之类的。」

她为什么就是会想加上「像是」这个词呢?她着急的讲话方式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要不要一起去哪里的意思?」

安达微微点头。唔……太冷了我不要——我有一瞬间差点这么脱口而出,但这样拒绝的话,她应该会觉得我很冷淡吧,于是我又再重新思考怎么拒绝。我觉得,「选择遣词用字」这部分是人际关系当中最让人感到精神疲劳的地方。我不是聪明人,所以没办法迅速想到可以代替的字词。

就不能像某某斗恶龙的主角一样。用「是」跟「否」解决一切吗?

「啊,如果你很忙的话也没关系,要不要答应都无妨。」

安达挥手拉起像是预防线的东西。那种有点太过度的预防,是在无法推测和对方之间的巨鹿干时会产生的东西。我能理解不想被对方讨厌的心情会先浮上心头,以及为什么态度会变得低声下气。

但她这么跟我说,会让我有点想虚张声势,应该说想恶整她。

「这样啊~哎呀~太好了,其实我今天可是忙翻了……」

我开心地讲着玩笑话,却发现安达不只完全不笑,还紧闭着眼,一副只要再多说一点就随时会哭出来的模样,于是我心慌地改变自己的说法。

「……怎么可能会很忙嘛。安达你这个问题还真坏心耶~」

啊哈哈——我连忙打圆场。听到我这么说的安达,尴尬地对我说声:「抱歉。」

……不小心让她跟我道歉了。呃,我本来没有那个意思。有如以薄薄纸张拍打脸部般,一股罪恶感掠过肌肤。这么一来,在气氛上就变得很难拒绝她。

「刚才那是骗你的对不起我太嚣张了。所以就一起去哪里逛逛吧。」

我向她道歉,顺便答应她的邀约。安达原本紧绷的表情变得柔和,看起来连肌肤都变滋润了。安达似乎是心情跟情感的影响会马上显现在表面的体质。容易理解是件好事。

我在升上高中以后,就变成有点难以理解的家伙了。这样不好啊,嗯。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虽然觉得她大概没有想去的地方,但还是问问看。

「是没有想去的地方啦,不过……」

「不过?」

因为听起来感觉还有后续,我便催促她继续讲下去。接着安达就像是咬住围巾那样地下头,然后——

「我有点想……吃些点心。」

她的视线逃往别处,但嘴角却因为摆出笑容而抽搐。她的脸还真忙啊。

脸的上半部是↓,嘴巴则是往→动,让我不禁佩服安达的灵巧。

「所以就是安达同学想吃甜食的意思?」

摄取些糖分的话,可以让她那微妙的表情得到改善吗?

安达听见我这么说后,不知为何又加进了突然耸肩的动作。

「呃……嗯,点心。」

「不甜的点心?」

「嗯,呃……甜的就可以了……」

安达的嘴部动作相当细致,很难听清楚句子的最后是在说什么。

然后,

不知为何感觉我们的对话好像兜不太起来。不过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去购物中心的话,点心这种东西到处都有在卖,当中大多数是甜的,不甜的占少数。

应该只要再一起去吃吃甜甜圈就可以了吧。那样或许不错。

回忆起来会觉得还不坏的时光逐渐增加,不是件很棒的事吗?

我至今已经遗忘了许多事。我想今后也会再渐渐以往大部分的事情吧。

但我认为,即使如此,只要残存下来的少许记忆是重要的回忆就好了。

为此必须要先增加美好的记忆这种东西。俗话说乱枪打鸟也会怎么样的。

所以,我决定和安达一起度过放学后的时光了。

包括安达行径可疑这一点,一切一如往常。

从安达骑脚踏车双载这点来看,我们可能依然还是不良少女也说不定。总之,似乎只要有染头发,以我妹的观点来说就是「不良少女」的样子。我最近在烦恼着该怎么处理这头头发。原本的黑色开始掺杂其中,我的头发颜色因此慢慢变得像是烤布丁一样。

该放着不管,还是重新染过?不过半吊子的状态怎么说都不太好。

我把目的地交给安达决定,让她载着我大约不到二十分钟后,我们抵达了大型的购物中心。这里是我跟安达在圣诞节时来的地方。由于夕阳开始西沉的影响,宽广的停车场整体看起来有些昏暗。

脚踏车停车场里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其他穿着制服的人在游荡。当中也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每个人吐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看着他们,我的上半身就像是再度确认了肌肤感受到的寒冷般颤抖。好想念暖炉桌。

不过我想也不能马上就回去吧。我看着帮脚踏车上锁的安达如此心想。

进到购物中心里稍微走了一段路后,安达就抓住并不安地举起我的食指。安达手指的温度,跟比起外头还要温暖许多的购物中心室温很相近。

「可以……吗?」

似乎是「可以牵手吗?」的意思。她也稍微成长到会先问我了……算有成长吗?

她的脸颊泛红得像是布满红线一样,是气温的转变所造成的吗?

「牵吧。」

我一点头,安达的手就有如剪刀般打开,包覆我的手。安达凝视着我被她握住的手,接着又慌张地把手放了下来。要牵手是没关系,但我很在意安达变得僵硬的表情。她直直看向前方,应该说她的脖子僵硬到看起来没办法转动,感觉只要碰到脸颊就会发出锵锵响声。她的眼睛更夸张,我甚至没看到她眨眼,这样没问题吗?

「我们好像是要去吃甜食嘛?」

「嗯。」

安达用不自然的动作点头……她是不是因为脖子动不了,才没有发现很不自然?

「那边有卖甜甜圈的店。」

你觉得怎么样?——我伸手指向店面。虽然甜甜圈种类跟车站那间店的不一样,但这里的也有自己特有的美味。

而且外皮底下的砂糖凝固程度就像雪一样,很甜。

不过想到甜甜圈跟安达的话,总感觉接下来会出现的是社妹……会出现吗?

安达停下脚步,伸长脖子观察店内。她甚至还伸长了身子。虽然我很不解她到底在做什么,但还是默默看着她这么做。我像是被安达拖着走似地,绕到了店面的正前方。位在入口旁边的这间甜甜圈店几乎没有墙壁,在外面都能看见柜台的全貌。而这同时代表店员也可以看到我们。

我感觉到有视线投向行径可疑的安达,以及连带受到波及的我。可能是因为我们还牵着手,所以格外受到瞩目吧。果然很奇怪吗?很奇怪吧。我不禁把脸撇向别处。

介绍上映中电影的牌子就位在我们的斜后方,一堆由上到下看着那块牌子的男女也牵着手。嗯,那才是铍铜情况。还有,走向EDION(注:日本连锁家电量贩店)的亲子档也是小男孩跟母亲牵着手。虽然他的母亲稍微倾斜着身体,看起来会很累,但那也是普通情况。相较之下,我跟安达要牵牵小手指相亲相爱的话,在年龄上来说稍嫌太大了点。

「唔……」

我不禁露出了苦笑。好像循环的空气收到我们阻挡而停滞下来一样,就是一种没有融入场面气氛当中的感觉。只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散发着温暖,强化自我主张。

可是事到如今,就各方面而言都已经没办法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了。

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比起让它开始,让它结束远远难上许多。比如说,如果去想「我现在有办法甩开安达的手吗?」的话,我办不到。我是在事情会演变成牵手的状况下活到现在的。我的昨天,以及明天,都只能交由事态的演变前行。

要从中向外踏出一大步,就需要与其相称的决心。

我并没有那么坚固的东西。

「没有……」安达小声说完,便看向我。表情有点不安。

最近的安达面对我的表情大多都是那样。她以前应该比较冷静才对啊。

「可能不太好……吧。」

「是吗?」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之先接受她的说法。唔……她今天也一样很奇怪。

「是想吃日式食物之类的吗?」

「问题不在那里,应该说……」

问题不在那里啊——安达像是想这么说般深思。我才想要对你表示疑惑呢。

「还是你有决定好要去哪间店吗?」

「咦?不,呃,是没有。」

她也随口否定了这个问题,我很想问她,到底是用什么标准否定掉「日式」的。

今天的安达妹妹令人伤脑筋的程度又更上了一层楼了。我觉得她偶尔变成容易理解的安达也不错啊。容易理解的安达……问她什么都会干脆回答……那样就不是安达了啊。

这种微妙地有些不安定的感觉,才是我所知道的安达。

究竟有没有目的?我没能弄清楚这点,安达就踏出了脚步,而我则跟随者她。

「话说回来,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

「要问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把头发重新染过,还是弄回黑发比较好?」

我玩弄着侧边的头发,询问安达。因为自己思考也没办法下决定,所以我想征询周遭人的意见。接受提问的安达注视着我,从头看到鞋尖……这问题不用看到脚底也能回答吧。她是不是还有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感等问题呢?

安达在仔细观察后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想象两种版本的我。其实也用不着想得那么认真啊——我这么想的同时,因为她毫无戒备地闭上眼睛,看起来好像可以对她恶作剧,使得我也开始思考一些事情。捏她的嘴唇弄成鳕鱼子,或是拉她的脸颊弄成鼯鼠等等……想出的主意像小学生一样,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我还在独自感到难为情的途中,安达睁开了眼。她看着褐色跟黑死交杂的部分,困惑地弯下眉角。

「我没看过黑的岛村,所以很难选。」

「那当然,因为我一直都是有着纯白内心的好孩子呀~」

我有一瞬间很想大声呵斥她,但最后还是用笑话带过。「黑的岛村」这种简称听起来很讨厌耶。

BLACK岛村、WHITE岛村。就语感来说,用BLACK可能比较好听。

虽然比较好听也不能怎样就是了。

「就,现在变得很半吊子的状态,所以在想该怎么办。」

我用梳头的动作抓起头发,向她说明。不知为何安达伸出了手,接住从我掌心滑落的头发。头发有如流沙般,在我们的手之间落下。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我想要沙漏的事情。我好几次决定要买,但每次都会忘记。

记忆就像沙子一样流失……啊,这说法说不定挺妙的。

先不管那个,安达她正热衷看着手上的我的头发。

「怎么了吗?」

她看得很专心,甚至让我以为她是不是对我的头发有什么独特见解。我出声向安达搭话以后,她便迅速放下我的头发退开脸,迅速说了:「没什么。」

看起来不像没什么啊——我在整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时,差点脱口这么说,但我把这段话吞回去了。

结果,我仍没能得到关于头发的明确意见,我们就踏出了脚步。

我们经过肯德基前面,经过大户屋前面,最后再经过涮涮菜(注:日本涮涮锅迟到饱连锁店名)前面后,来到了别条路上。我发现通路的右手边有间非日式的洋式点心店。「这里如何?」

我如此询问安达后,她又伸长了脖子。那什么怪习惯啊?在我觉得有点傻眼时,安达便说:「嗯,我觉得不错。」这次连安达都接受了。虽然我很想问一下她是用什么标准来判断,但从她那不稳定的表情来看,应该不太可能愿意告诉我。

店面有着黄色的招牌,上头有胡子老爷爷的图像。店名写着贝……贝儿……贝尔德?BEARD?面团的香味飘散过来,搔弄着喉咙深处。店内有卖螺旋面包跟饼干泡芙,还有起司蛋糕。的确不是日式,而且也有甜食,应该符合了安达想要的条件吧。

似乎还有以期间限定的名义,在贩售内含巧克力鲜奶油的点心。那种点心的颜色很暗,很难跟隔壁卖的花林糖泡芙做出区分。我看向贴在安达的头后面墙上的海报,发现上面有写在特定期间内贩卖巧克力商品的理由。

因为不久后就是情人节了。

这样啊,原来已经到这个时期了。要是不买巧克力给妹妹的话,会被她献唱「小气鬼之歌」。总觉得今年她旁边还会再多一个社妹。在我想象那个画面,并小小谈了几口气后,安达就开始像螃蟹那样横着走路。她握着我的手,大步绕着我走到另一侧。

理所当然的,我也被迫要跟着转一圈。

安达的手开始渗出少许汗水。然后,她又伸长了脖子,以一副像在说「这只是巧合喔」的表情往我身后看去。

就算回过头,也只看得到直到刚才都还在看的那张海报。

安达一边凝视着那张情人节限定商品的海报,一边开口:

「情人节。」

她仍然扬起眼神盯着海报,用假音念出上面的广告文字。

「上面这样写。」

「是有写呢。」

我一附和完,安达就打起嗝来了。同时眼神也开始游移。她的动作间隔还真短啊。

「已经是这种时期了……呢。」

嗝。即使想假装冷静,打嗝也不允许她那么做。

简单明了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我,也有办法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情人节怎么了吗?」

我试着对她提出疑问,安达便不知所措到很夸张的程度。

她的舌头跟眼睛一起陷入混乱,有如在描绘螺旋图形。她的表情就像马戏团一样,热闹无比。

「啊,呃……那个……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嗝。中途夹杂好几次的打嗝,让话语碎成了好几段。

她是为了谈这种话题,才约我出来的吗?看来不接受甜甜圈店的原因,大概和这件事有关的样子。真难懂……不,应该要说绕太大圈了才对。刚才换位置的时候也是。

难道她有想送巧克力的对象吗?其实她有男朋友了?不,这倒是不太可能。毕竟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到那种东西的半个影子,再说,我根本不曾看过安达和我以外的人走在一起。

……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吗?

这么一来——

「是要送我吗?」

我丢出用删去法得到的答案。安达极度动摇,甚至在吓了一跳后,差点直接往后仰倒。我立刻拉回握住的手,以防她跌倒。接着安达的脚一滑,她就往我身上靠了过来。安达因此来到了我的胸前。从结果来说,变得很像是我抱住了快跌倒的她一样。

安达身上的香味,跟洋式点心的香味一同缓缓飘来。

「…………………………………」

安达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所以我很烦恼该怎么办。

因为安达比较高,我没办法完全抱住她。而且也无法稳稳抱好她,感觉像抱着巨大的物品一样。安达睁大了双眼,就这样僵住不动。然后经过了一小段时间……呜哇,好夸张,她的耳朵变得红通通的。变红的过程简直就像侵蚀般,一抹红色向上蹿升。我从来不曾看过这么激烈的变化。而她的眼睛也在激烈转动,令人不禁怀疑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达按着我的手,以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退开身子。之后她立刻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事一样脸色一变,开始抱头苦恼。接着,她又像在说「不不不」似地用力摇头。她像弹簧玩具般静不下来的样子让我感到有点惊恐。

因为她的行径可疑,再加上一直待在店前会妨碍人家营业,所以我决定暂时离开这里。我张开脚,像螃蟹那样往旁边走去,拉开和店面的距离。当然,我也把很忙碌的安达带走了。洋式点心店的对面是日式定食店,他们的电视荧幕正在播放鲔鱼祭的画面。在那个荧幕的光芒照射下,也是挺没有气氛的。

即使如此,可能是远离了情人节海报的缘故吧,安达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

今天的目的,还有说什么话,这些事的真相都在非常不自然的情况下变得明朗。我好奇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在一旁静观其变。这时,安达张开了她沉重的双唇。

「十四日那天,岛村你有要……做什么吗?」

「是没有。」

果然是要送我的样子。而且这种发展跟圣诞节那时候一模一样。

安达的状态奇怪到能用肉眼观察出来时,似乎就是这种时候的前兆。

我今天又学到了一个关于安达的知识了。

「没有的话,我想说那天要不要一起去玩……」

不晓得是不是她自己也觉得要假装凑巧有困难,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不仅仅是鼻子上,连手背都变成一片通红。发红的程度不输鲔鱼祭。

安达鲔鱼——总觉得鲔鱼的种类中好像会有这种鱼。像是黑鲔鱼或大目鲔鱼那种……不要顾着想些蠢事了,入股我不问她些什么,事态似乎不会有所进展。

「呃……你是想要收到巧克力,还是要巧克力?」

重点是在这里吗?虽然我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问她。

安达慌张地将食指交缠在一起,转动着。

「你要给……啊,不,我两种都……就是……像交换那样。」

居然两种都想,意外地还挺贪心的嘛。不过,我大致上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嗯~」

友情巧克力吗?我曾买给妹妹过,但那应该有点不一样吧。

如果是像日野她们的立场,想象会是什么样子。假设把我带入日野,安达代入永腾……不行,没办法像那两个人一样轻松自然地交换。资历上的差别相当明显。

要跟安达相处得更久才有办法……虽然我这么想,不过我会跟安达待在一起几年?到高中毕业?不,运气差一点的话,也可能升上二年级分到不同班后就不再联络了。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好几次。

小学的时候,要我走进别班教室这件事就像一面高墙,让我觉得很排斥。大概是教室里总是会有老师在的关系吧。获学士无法觉得那是自己该待的地方,而感到不自在也说不定。我和朋友曾因为这样而关系疏远,我已经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了。

升上高中后要去别班教室又增添了「麻烦」这个要素,让我更不想……等等,我在想,感觉就算我们在不同教室,安达还是会跑来找我。那么一来就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当我想象那不变的景象,便觉得好像有种安心感。

不知不觉,我跟安达相处得时间也挺久了。相处久了,就会渐渐形成「〇〇才是安达」这种类似印象的东西。我觉得会想交换友情巧克力颇有她的风格。

只要有机会就想牵手也是,安达会渴望与他人接触。或许正是因为不习惯和他人共享事物,才会对其产生憧憬。我是不打算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在家庭环境上,但从她跟母亲极端冷漠的关系来看,家庭环境确实是原因之一。

不过我不打算担任「安达的母亲」这个角色啦。

「可是你不觉得,这种东西在当天突然给会令人吓一跳,很有趣,但是事先知道的话就会不够新奇吗?」

这就像先预告圣诞节的时候圣诞老人会来,而且连会送什么礼物都在事前讲明了一样。我认为比起实现愿望,有惊喜比较令人开心。

会这么想,可能是因为我从以前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吧。

而安达则是对我的意见缓缓摇了摇头。不是肯定,是否定的意思。

「我觉得先知道比较好。因为知道它确实存在的希望,比较值得人相信。」

「……是那样吗?」

嗯,嗯——安达微微点了两次头。似乎就是那样。

那对我来说就像是种不太熟悉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大堆问题……」

安达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但由于她是缩起脖子讲话,很难听清楚。

问题啊……安达总是有一堆问题,总觉得连我都要跟着浮现一堆疑问了。

……但是——

安达她试图往顺着日常流动的洪流之外踏出脚步。

虽然我也觉得,她踏出步伐的方向不知为何总是朝向我。

她那份决心和觉悟真的很了不起。我有时会不禁对她感到佩服。

所以,我要如此回应安达的愿望。

「好啊,今年就来过情人节吧。」

对我来说,「每一天」就有如一抹灰色,像绳子那样不断延伸的东西。

但这一天,二月四日。

从这一天开始展开的十个日子,给予了灰色的每一天少许色彩。

附录「肉店来访者4」

「我可以抬起来看看吗?」

放学后,我在永藤家的暖炉桌里滚着滚着,永藤就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她从刚才就注视着我……正确来说,她的延伸有稍微往上飘就是了。

「抬什么?」

「日野。」

「为何?」

「因为好像抬得起来。」

永藤看起来非常认真。我不懂,这家伙到底是怎样才会想到那边去?

「我懒得起来,拉我~」

我伸出手,故意不自己起来。接着永藤便把我的话当真,拉起我的手,把我从暖炉桌里拖出来。虽然室内也有开暖气,不至于会很冷,但躺着的话,地板上的寒气就会像霜一样覆盖到身上。

「帮我站起来~」

我上下挥动自己的手时,永藤便把我往纵向拉。我被她往纵向还有横向又拖又拉,而被修正了x轴跟y轴位置的我,很顺利地靠着别人的力量站起来。

「站起来了,我站起来了!呕……头晕跟耳鸣好严重。」

明明别人在说不舒服,都站不稳了,永藤像是要把我「举高高」一样,逐渐把我往上抬。这么一抬,我的视线高度就比永藤还高了。

虽然很新奇,但大概是耳鸣的缘故,我差点失去意识。

永藤的手开始颤抖。我玩,在抖耶。不知道是否到达极限了,她很干脆地放我下来。

永藤一边按摩上臂,一边说:

「意外地好重。」

「你说那什么没礼貌的感想啊?」

又矮又重,这不是糟透了吗!我刚刚下来时没有重重落地,而是轻轻的吧!

「所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感觉是日野的话,就抬得起来,所以想试试。」

「啊~够了。」

大概是真的没有更深入的理由了吧。永藤不是那种心机深的人。

我再次钻进暖炉桌后,永藤也钻了进来,然后拿掉眼睛。

总觉得永藤在跟我独处的时候,都不会戴眼镜。

我不曾问过她这么做的理由。反正答案也一定会像刚才她想抬我一样。既单纯,又只会是个谜。

我趴到暖炉桌上,吹起让桌历抖动。玩着玩着,我突然发现到十天后那个日子的存在。是情人节呢——我这么想,然后询问永藤:

「话说啊,你今年也要巧克力吗?」

我们从小学就在交换巧克力,后来这么做渐渐变得理所当然。虽然中途也曾有过主轴变成寻找稀有巧克力的脱离常轨时期,但最近变成是挑比较中规中矩的了。这是因为不挑味道单纯的巧克力,非常喜欢咖喱跟汉堡排的一天就不会高兴。

既然要送,当然还是让对方高兴比较好。

「我喜欢甜的。」

「好好好。那今年也去买点什么回来好了。」

不过我们大多都是一起去找,一起买,一起吃完后就结束了。

情人节就只是那种节日罢了。

「今天的安达同学」

「安~『哒』~」

我想象特别注重「哒~」这个字发音的岛村,觉得那样好像还不错。

……我在上课时间想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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