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月与决心」

有人会顾虑我,也有人会无视于我的存在。

我在说的是小学时去远足的事情。那时的我都和同班同学们保持一段距离,休息的时候也总是独自吃便当。有的班导看到我这样会顾虑到我的心情,陪我一起走;也有不会刻意来管我的班导。我是主动选择单独行动,所以我个人当然比较希望老师不要靠过来。是同学就算了,对方是大人的话就不太好意思拒绝,有时候也会不情不愿地和老师一起吃便当。那让我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下巴很酸。

我比较希望自己一个人。

我无法重视别人到愿意去推测对方的想法来行动。这种没办法尊重别人的家伙,还是不要和人有交情比较好。因为那样也只会伤害彼此。我不想落入那种关系中的任何一方。我只求每一天都能过得平安顺遂。

即使如此,我还是曾在小学五年级时主动尝试交朋友。当时推崇像「朋友是种财产」,以及拥有朋友有多棒等各种说法,我多少有受到那种环境影响。那时的我尽全力注意自己脸上的笑容,也仔细聆听别人的话语。这么做,就能看出教室里的谁跟我一样不擅长交朋友,而选择跟这样的人说话,就能意外轻松地交到朋友。

不过,勉强自己交到的朋友会令心中产生压抑,让情感停滞,也矫正了脸朝的方向。对方说了什么,就必须用合适的态度回应,而我自己也得试着讲些话跟对方热络地交流。这种状况下讲出的不会是我的真心话,尽是一些借用他人话语的内容。

每次这么做就会焦躁得东张西望。每多一个朋友,就会变得四处都没有退路。

然后——

当我突然舍弃一切,只身踏出脚步时,我感觉到了那股过去总伴随身旁的自由。

只需要一次深呼吸,就足以让我理解到自己是适合独自生存的人。

我又坐在体育馆的二楼了。

和去年不一样的是周遭温度适中,没有夏天给人的倦怠感。

还有岛村不在身边。

我独自蹲坐在地,盯着窗户。心中稍稍冒出了一种想法,觉得很希望自己能融入这冰冷的地板,以及有如一道白色墙壁的春日阳光之中。感觉身体沉重到喘不过气的时刻一直没有离去。即使闭上双眼,也没有迷失自我。

我究竟是第几次在这里叹气了?

为什么就这样升上二年级了呢——我心里甚至有这种类似后悔的感觉。等注意到,新环境中的岛村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那是一道墙壁。那就像是一道从脚边向上建起的防壁,挡在我跟岛村之间。可是只有我觉得那是一道墙,岛村则是和那道墙和平共处。

新的学期。升上二年级以后,环境也变得完全不一样。

岛村顺利融入了这样的新环境,但我没有。

整件事情简单来说,就只是这样。

我跟岛村并不相像。岛村不会在和周遭人群的交流上遇到束手无策的情况。我觉得一年级那时候,岛村真的只是偶然来到这里,就像是顺其自然地漂流过来。我是因为孤身一人,岛村则是因为无聊,才会翘课——才会离开教室。我们跷课的动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人生没有什么「段落」存在。喜悦来得相当短暂又虚幻,最后被名为明天的日常生活给冲走。

和岛村分到同一班的喜悦正跟在樱花的脚步后头,逐渐凋零远去。

我太大意了。只因为分到同一班,还有虽然只是开玩笑,却被她叫了我的名字——

就得意忘形地以为我们之间有着如锁链般强韧的牵绊,因而产生破绽。

一想起岛村在教室里的模样,我就忍不住低下头,把额头贴到膝盖上。岛村的脸上挂着笑容。面对肯定不是很亲近也不熟悉的人,她仍摆着和平时一样既亲切又含糊的微笑。我看不出那和她对我露出的笑容有什么差别,使我对她周遭的女生和她本人感到一股不合情理的焦躁,甚至差点胡乱抓起额头来。

光是这样,我就有一种疏远感,胸口也被窒息感弄得很难受,也有点想哭。难道我和岛村之间,完全不曾产生过任何戏剧性或特别的要素吗?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筑起一定高度的情谊,稍微一踩就比沙子还轻易地崩毁。

即使如此,我还是选择来这里。

看来我似乎在期待会发生一些称心如意的事情。

在烦恼要不要偷瞄一楼的我忙着一下伸长身体,一下又缩起来。而我真的稍微偷看了一下后,就发现岛村人在一楼。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下雨改了上课地点,体育课似乎要在体育馆上的样子。

可以听见球弹地的声音。会是岛村在运球吗?她对从早上就没去教室的我,是怎么想的呢?她有察觉我在这里吗?

万一因为偷看去和她对上眼,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害怕事情会变成那样,所以不敢随便探出头,只是一直等待。背后那面墙的另一端,传来雨滴落下的声音。

我抬起头。

有脚步声。一个走在通往二楼阶梯上的脚步声。我带着无法抑制松懈的嘴角凝视入口,想确认来的人是谁。我丝毫不担心会是老师来骂人。我的眼前充满了光芒,但我立刻得知这道光芒只会刺眼得令我想低下头。

走上楼的不是岛村,是不认识的女生。对方也发现到我的存在,露出复杂的表情。就算这样也依然走过来的那名女生经过我面前,坐到二楼角落。

伸长双脚,翘起脚来的那个女生翻开了带来的文库小说。她的头发像是全部融为一体般,全都一样漆黑。我对那在长发遮掩下显得细长的侧脸毫无兴趣,马上就叹了口气。

这里也将不再是我的居所了。

因为我也只是心想既然不能待在岛村身边,那至少独自待在这里也好。

我带着失望的心情决定离去。我把书包的背带套到肩上,离开二楼。

我边想着接下来该去哪里边走下楼时,楼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啊~你等一下。」

是刚才的女生追上来了。她在楼梯间附近抓着扶手,弯着身子俯视我。我默默抬头看她,心想找我有什么事。接着,她面带微笑地向我挥手。

「抱歉,还要你把地方让出来。」

「……没关系。」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几年级,于是我决定用含糊的态度应对。我微微低头向她打声招呼后,便迅速离开现场。我逃往外头,同时注意不被体育馆里的同学看见,也避免自己去看到岛村和其他人说话的景象。

体育馆外没有老师,只有下着小雨。

避着这场雨前行,就自然而然地渐渐远离校舍。

我在感受到背带的沉重后,也懒得回头,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由于我从早上就没有到过教室,所以书包有在身边。我决定就这么离开学校。

我在往哪里走呢?——我骑着脚踏车观望周遭。

什么都没想地离开学校之后,结果又往跟回家不同的方向前进。因为我慢了半拍才想到在这个时间回去,要是撞见母亲,应该还是会被念上一两句。

即使独自骑在市区里,时间也没有过得比较快,只会很痛苦地明确感觉到每一秒的流逝。春天的温暖和雨珠混合在一起,不知何时化成了类似倦怠的停滞感,包覆我的全身。我经过汽车驾训班前面,穿过西装店的停车场,最后来到曾和岛村来过几次的购物中心。我也没其他地方可以消磨时间,来这里或许正好。我停好脚踏车后便独自走进去,顺便躲雨。

去年购物中心经过改装后又多了各种店家,走在路上会闻到的味道也变得不一样了。有种甜甜的香味。之前好像谁说过,外国的购物中心似乎也是这样的味道。

我走到的家电行那一区传来了一阵不晓得从哪里飘出的枫糖香。

「…………………………………………」

如果岛村有一起来,她会喜欢去哪里呢?我边想着这种事情,边走过各种店家前面。就算没有计划要做什么,我也老是在想这些。老实说,我对岛村感性的了解还远远不足。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由衷感到高兴呢?

岛村是个没有兴趣的人。她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也这么觉得。

也因为这样,而让她成了一个很难应付的对手。

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店家,可是又不可能有卖回力镖的店。

只要是跟岛村有关的事,没有什么是我不想知道的。呃,如果是她其实讨厌我,倒是不想知道……不对,真是那样的话,我也得想想该怎么让她对我有好感,所以还是想知道吧。意思就是我想了解她的全部。没有半件事情是没必要知道的。

但升上二年级以后,我几乎没有听到岛村的声音。呃,是有听到啦,可那些话都不是对着我说,所以感觉很遥远。这不是只要打电话给她就好的问题。

我实际上该怎么做才好?

我今后期望着什么?

我想待在岛村身边,想听听岛村的声音,希望岛村可以看着我。这些全是我的真心话。我没有逃避自己的真心,但至少独自在这种时间到处逛,事情也不会有所改变。

那现在的我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天长得令人生厌,却没有什么事情好回想。

就算想谈我一整天在做什么,也会很快讲完。一天很长却又很短的矛盾是成立的。

我现在过的就只是很长、很肤浅,没什么内涵的每一天。

好无趣,太无趣了。没有待在岛村身边时的生活,无趣至极。

当我烦恼着这种事情走在边缘走道上时,忽然听见了很吵杂的声音。那不是人的声音,是动物的叫声。我只转动双眼确认声音来源,看来是间宠物店。最近新开的这间宠物店不只有狗跟猫,还有鱼,而且现在好像还有羊——店家是这么写的。

「……这种店怎么样呢……」

如果是这种店,说不定岛村也会有兴趣。

我抱着这样的想法望去,发现店前已经有一个先来的女高中生了。她站在店前观察,就好像跟我一样是来探勘地形似的。她边拨弄微卷的长发,边看着店门口。她的身高比我高一点,身上散发着超龄的成熟韵味。

她像是在意我的视线般看了我一眼后,便从店家前面离开。她转身朝往我这里,而大概是因为我急着移开的缘故,我们的书包就这样相撞了。

「抱歉。」不晓得是哪一方开口简短道歉。

彼此的书包卡到,让某个东西掉了下来。我转过头,停下脚步去捡起落下的东西,发现是一个熊造型的吊饰。刚才那名女高中生似乎没有发现吊饰掉了,正打算直接离开。

我原本有点犹豫该怎么办,但都注意到有东西掉了还装作没看见也不太好,因此我追了上去。

「那个,不好意思……」

我小声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女高中生回过头,浏海也随之舞动。

「你的这个掉了。」

我递出吊饰。她等到把吊饰拿在手上后,才开始确认。

「喔,谢谢……啊!这个!嗯,真的很谢谢你!」

女高中生在看吊饰第二眼后,眼神就出现了变化。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样的话,我特地送还给她也算是有点值得了。不过,既然会在这种时间来这种地方游荡,那她应该也是不良少女之类的人吧。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

「是碰太多下弄掉的吗……啊~以后小心点吧,真的要小心一点才行……」

女高中生轻摸着吊饰离去。虽然她的外表那样,态度倒是挺柔和。

看来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的书包上没有挂任何东西。因为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

但是,如果跟岛村挂着成对的吊饰——我想像起那个情形。

「……说不定不错。」

「专属于我跟岛村」这部分深深吸引了我。这是重点,很重要,是关键所在。

或许是因为目前还没有一个这样的东西,我才会更固执于此吧。

反正都来到店门口了,所以我决定也进去里面看看。我选入口好像通到店面的后段,一开始来到的是热带鱼专区。我在闷热的房间里逛完一圏,移动到下个房间。这个房间有许多昆虫和爬虫类,我只有随便看看就走往下一个房间。

之后来到的地方摆着很多鸟笼,也是最吵的区域。这里的鸟叫声很嘈杂,在显得窄小的笼子里弯起尾羽的鹦鹉甚至伸出鸟喙和笼锁奋战,想打开笼子。而且鹦鹉的动作还粗暴到差一点就能打开了。真厉害啊——我不小心看到出神了一阵子。

通过细长的鸟类专区后,来到了店面的前段。这边有狗和猫,都被关在各自的玻璃展示柜里,每个柜子里也都有一张床铺。它们生存的环境受到四周的纯白墙壁环绕,看起来没有生活气息,令我有点反感。

而当我经过展示柜前面时——

一只原本在睡觉的狗爬起来,贴在展示柜的墙上。我被吓了一跳,接着又看见把前脚贴在柜子墙上的狗伸出舌头,摇起尾巴。它仿佛有预先经过训练,正在讨好我。一见到这幅景象,就有种类似哀戚的情感紧紧揪住我的胸口。

我毫无前兆地差点泛出泪来。

明明看到关在笼子里的鸟也不会难过,也不会悲观看待在水槽里游泳的鱼,可是为什么玻璃柜就会触动我的内心呢?我和一直贴在前头的白狗四目相望,察觉了一件事情。

这是一面镜子。

现在的我,就和这个展示柜里的猫狗一模一样。

不对,岂止是这样,我还比较像是自愿进到柜子里的,所以反而更难处理。

而我就是进到柜子里还不会讨好别人,只是静静坐在原地的那种人。

仿佛让我面对镜子的事实揪住了我的内心深处,也动摇着我的心。

这股悲伤正是源自我对自己的怜悯。

「……这里不行。」

这里还是不要跟岛村一起来吧。

我在忍耐着的泪水滑落之前擦了擦眼睛,逃离镜子前面。

我走往附近的入口,准备就这样离开购物中心。原本是打算先尽快到外头,再走到脚踏车停车场。不过在走到能看见入口时,我的视线不经意飘向了入口前面的一个地方。墙边有个人在摆摊子。

那里摆了一个长桌,还挂着上头写着「欢迎来看手相,不论是关于金钱、提亲或是恋爱咨询,样样皆可」的布条。那是所谓的算命师吗?坐在那边的是看起来年过二十五岁的年长女性,头上披着紫色的面纱。外貌超然,很有专门做算命占卜的味道。她的肌肤像石膏一样白,让脸颊上的红晕变得很显眼,而且没有化过妆的感觉,给人一种朴实寡言的印象。

虽然桌子和周遭是算命师那种摆设,但她本人似乎是一名占卜师。

「欢迎光临,请坐。」

明明我们也没有对上眼,她却要我坐上她对面的座位。我假装没听见地走过滩位,当作不是在对我说话,结果她就对我说:「带着烦恼回家,也不会看见美好的未来哟。」我没有转过头,却也不禁停下了脚步。一道说着「欢迎光临~」和拍打桌子的声音传进我耳中。我转过头的时候,铁定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这名……算命师?讲话虽然是对待客人的和善语气,神情却依然非常正经。她招手说着「快过来吧」。我的视线忍不住飘往随着招手动作摇晃的布条上那句「恋爱咨询」。

不对,我觉得我的情况好像跟那个不太一样。虽然我是这么觉得啦。

可是感觉要是继续想下去,很可能会在别人面前脸红,于是我只好提心吊胆地走近算命师。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但我的内心目前脆弱得满是破绽也是事实。在坐下之前,我先看了邀我过来的占卜师一眼。她的表情还是一样严肃,不过至少看起来比之前看的奇怪占卜节目中那个乱甩头发的人还值得信任。

「请问……您是算命师吗?」

我交互看着桌上和她,同时这么问。

「嗯……应该算是算命通灵师吧。」

「……这样啊……」

这个职业听都没听过,而且听起来很有临时想到就这么说的感觉。

另外,仔细一看,就发现桌上那颗水晶球还有些裂痕。

「我可以替你占卜任何事情哟。我想想,像是……你的泪水会流向何方。」

她指向我的眼角。看到我挺直背脊的反应,算命通灵师又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她把水晶球放在掌心,举到面前,再隔着水晶球看向我。

「我就直接说了,你有恋爱方面的烦恼对吧?」

我想我在这时候颤了一下肩膀,就等于确定是我败给她了。

「答案很好套,真是好肥羊……不,真是令人心情好飞扬。」

算命通灵师咳了几声,像是想敷衍什么。但心中的慌张令我失去了冷静,所以我没怎么注意她说的话。

别说手相了,她什么都还没看过,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烦恼呢?

呃,可是……说我对岛村的情感是恋爱,这种讲法实在是非常「那个」……

「呵。」

算命通灵师只有嘴上散发着笑意。接着,她轻柔地对我伸出了手。

「一千圆。」

「咦?」

「我一般至少会收三千圆,但要是跟学生收这么多,会把人吓跑……不对,是有学生优惠价。」

她的神情很严肃,却只有嘴巴动得莫名流畅。而且,还流畅到会讲出不该说的话。

「一千圆吗?」

「这是很便宜的价钱喔。」

算命通灵师伸出手,向我要钱。一说是很便宜的价钱,反让可信度变低了。

虽然本来就不可能不收钱,可一想到要付的不是硬币而是纸钞就会开始犹豫,也许是人性吧。不过,看得出来她觉得既然我都坐下来了,不付钱就不会放我走。

伸出的那只手不断动着指头。

我想想打工地点的状况,在算好是两人份的午餐钱的同时从钱包拿出一千圆纸钞。「谢谢。」一递出千圆纸钞,钱就像被吸尘器吸走似的被她收进怀里。看她处理钱的方式比运用占卜道具的技巧高明,心中就冒出了一抹不安。

那个占卜节目也好,这个占卜师也好,难道我对这类事物没什么抵抗力吗?

我告诫自己也

许需要注意别被骗了。但也觉得好像太迟了。

接下来,算命通灵师不晓得是不是拿累了,先是把水晶球放下来,然后开始打量我。这道视线让我感觉像是被人用手指到处捏一样,不太自在。她也一直盯着我的制服看。好想逃走,好想马上回去。我心里很快就涌上了一股后悔。就在我再过几秒就要拿起书包逃走的时候,算命通灵师便仿佛识破般地开口说:

「我只问你一件事情,请问对方的头发比你还长吗?」

「您说……对方?」

「就是你所珍爱的那个人。」

她换过一个说法,我也联想到岛村,使得眼底忍不住开始发热。

珍爱。爱。这是个难以说出口的词,却觉得比用「恋爱」形容来得精准。

岛村的头发吗……我是不曾直接和她比较过长度,谁的比较长呢?我开始回想过去从各种角度看到的岛村。虽然每种角度的岛村都很不错,可是记忆中的景象大多是侧脸,很少和她正面相对,感觉有些哀伤。尤其最近的记忆中更是找不出半个有岛村的画面。

即使如此,从正面看着的岛村就算一脸伤脑筋,也还是对我露出了微笑。

「喔,你背负了很多业障呢。」

「……什么?」

我还没回答半句话,算命通灵师就独自窃笑起来。

「既然会在这部分烦恼怎么回答,那我也大概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了。」

「……是……这样吗……」

我无法相信她这话是真的。可是,要是真的被她看穿了呢?我的脑袋被弄得一下发烫,一下又发寒,真忙碌。

算命通灵师有如要趁我正感混乱的时候追击,断言:

「我就直接说了,你缺乏的是豁出去的勇气。」

「…………………………………………」

「在意周遭眼光而逃来这里的你缺乏什么,可说是一目了然。」

她直接说中了我的处境,让我感到困惑。光用看的,就能了解到这种地步吗?虽然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会读心,不过这或许是占卜师擅长的伎俩吧。正当我感觉她很厉害,却又不太对劲时——

「我来传授你一个可以获得豁出去的勇气的简单方法。你到那边大喊一下。」

「什么?」

算命通灵师指着购物中心里的走道。也就是距离这里咫尺之遥的地方。

虽说走道上的行人不多,也不是只有我跟算命通灵师两个人在这里。不难想像在这种地方大叫会发生什么事。怎么可能敢叫啊——我偷偷望向算命通灵师。

算命通灵师游刃有余地举起水晶球笑道:

「不喊也只是损失一千圆而已。不过,如果你想白白浪费钱,我也不会拦你。」

我开始后悔先付钱了。

「不想后悔的话,就去喊一下吧。」

她这段有如看透我心思的发言吓到了我,椅背也因为我的动作而发出声响。

「……………………………………」

有时候,我会稍稍想到一件事。

那是我国中在担任类似图书值日生工作时的事情。

有个其实我几乎不记得长相,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问我一个问题。

你有朋友吗?

我回答没有,也表明没有交朋友的必要。

她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后来才在想——

那说不定是「请和我做朋友」的意思。

就算真是那样,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我会回答自己不需要朋友。

但我想到这样的结论应该要在好好谈过后才决定,而这也正是为什么人类之间会产生语言的理由。因此,我很后悔自己从一开始就彻彻底底地拒绝了她。

因为有过这件事,所以我觉得——

最好还是不要留下后悔。

即使会带来其他的后悔,我也无法对眼前可能成形的悔恨坐视不管。

我站起身,移动脚步。眼前逐渐变得黑暗,仿佛我闭上了眼。

「举起你的手,做出宣言吧。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你的心灵更加坚强。」

我照她说的微微举起手,同时一个疑问掠过了脑海。

这其实是种自我启发,跟占卜完全没关系吧?

「我……我要上了喔……」

我数次张望周遭,小声说道。声音几乎出不来。

「声音太小了,宣言内容也不怎么样。而且手也没有举高喔,你怎么了?」

把手撑在桌上托着脸颊的算命通灵师出言纠正。

「你的脸上写着『有喊出来的胆量,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呢。」

被她说中心声,我的手不禁畏缩地颤了一下。「呵。」她再次只扬起嘴角地一笑。

「反过来说,这也是只要有胆量就能彻底解决的那种问题。来,再试一次。」

我的心灵受到她的手引导。在她的话语唆使下,我挺直了背脊。

「我要……努力~」

「你没在努力啊,再一次。」

「咦,呃……」

我想不到要喊什么,不知所措地一下伸直手臂,一下又缩回来。

我看向算命通灵师,想寻求协助,换来她一句「不要逃避」的提醒。

不要逃避。

不要选择逃避。

「……我不会逃避的。」

「嗯?」

我……

我……

我……

我不会…

我不会……逃避……的。

三、二、一!

「我不会逃避的——!」

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大喊的同时高高举起了双手。

脑袋立刻变得一片空白,眼前也是一片白。

「喔!太棒了,再一次!」

我配合旁边传来的拍手声,大喊:

「我——不——会——逃——避——的——!」

全部喊完之后,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是溃堤般地在眼中扩散开来。

从脚底窜上身体的某种东西直直冲上脑门。耳边传来一阵耳鸣,并在结束之后留下了类似晕眩的陶醉感。我摇摇晃晃地坐上椅子,接着,依然托着脸颊的算命通灵师又赞赏了一声「太棒了」。

「没想到你真的喊了。」

「嗯……」

「人需要的不是知晓未来,而是对未来抱有强烈希望。」

她像是拿下了占卜师的面具,语气亲和地对我说。

感觉这和先前的话语不同,是没有隔着一张桌子的由衷忠告。

「那个……」

「……哎呀哎呀哎呀。」

算命通灵师的眼睛瞄向右方。我吞下说到一半的话,跟着转头望向她看的地方。

有人正往这里跑过来。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我察觉跑过来的人是购物中心里的保全,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不管怎么看,保全都是冲着我们来。

我吓得脸色发白。

「声音太大了吗……」算命通灵师啧了一声,随后便拉过布条俐落地打包桌上行李,直接踹开椅子站起来。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急促步调,这时,算命通灵师带着依然只有嘴角扬起的微笑说:

「那么我先告辞了。请好好珍惜你的将来。」

她留下这句话后,就说了声「撤退」,扛起行李并灵巧地跑走。

水晶球是因为她都这样带着走,才会破损吗?

保全没有理会我,而是跑去追赶占卜师。虽然觉得松了口气,心中的动摇却还没停歇。她该不会是没有执照的骗人占卜师吧?我对自己居然觉得她似乎可以信任的差劲眼光感到羞耻。呃,可是,没有执照也不等于会骗人吧?

搞不好她虽然没有执照,却是真的占卜师也说不定。

她看制服知道我是从学校逃到这里来,还有从我的态度判断一些状况。

虽然感觉她好像只说了些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事情,但即使如此——

至少我不觉得我从她身上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心中默默产生的想法告诉我花这笔钱不是毫无益处,克服了失去千圆钞的哀痛。

这股悸动正静静等待发芽的时刻到来。

隔天上学,我仍然一大早就躲到体育馆里默默叹气。

没有兴趣的我是个很空虚的人,等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从指尖到腹部深处都只充斥着岛村怎么样又怎么样的想法了。若说到失去岛村这个要素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是只能像现在这样独自带着没有聚焦的眼神呆坐在地。

在早上的上课时间时,一楼似乎有一年级在上体育课,所以体育馆变得很热闹。脚步声也传到了二楼,微微撼动着地板。我陷入了这些声响会冲上天花板的错觉中,茫然抬起头又低下头。这种行为除了毫无益处,还是毫无益处。

昨天心中萌生的情感还没确切成形,带给内心各种纷扰。

持续转头张望的时候,我的视线不经意停留在某个东西上。没有人使用的桌球桌上,放着以往没有的物品。时空停滞到连一点微小变化都能引起注意的我半弯下腰走过去,避免被人发

现。我看向桌球桌,发现放在上头的是一本书。

夹著书签的小说,被顺着桌角摆放。是昨天那个女生在看的书吗?这种摆放方式要说是忘记拿也太有条有理了,说不定是故意这样放的。搞不好是「这个地方已经有人预约了」的意思。

我没有多想什么地就拿起书,看向封面。书衣虽然被拿掉了,上头还是有写著书名和作者名。我不常看书,对作家不太熟,不过这似乎是一个叫作橘川英次的作家写的书。

我翻开夹著书签的那一页。虽然从中途开始看也不会知道故事在说什么,不过我随便看着看着,视线就自然而然地被某个段落吸引住,停了下来。

书上的那个段落写着:

「为什么我会一直奔跑着?当然是因为我很害怕。我日夜恐惧着自己认为的明天会在自身畏缩不前时,变为这个世界的昨天。与其被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的巨大变化抛下,我宁愿跑在最前头,亲手去改变一些事物。」

这段形容很抽象,我不太懂他的意思。而且我只读了这一段,也无法得知这部作品的主角究竟是朝着什么目标迈进。不过,「被抛下」这个形容让我有种类似晕眩的感觉。我在重看过那个段落好几次后才放下书本,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像是在盯着失去自我的不稳定灵魂般,持续注视着天花板的灯光。

搞不好,这段可能是由没没无名的作家所写的文章,正好选择了一种能煽动萌生于我心中的那股具体焦躁的形容方式。我……并不是二年级学生。

我们走过相同的大门,在相同教室里上课——

却只有岛村是名符其实的高中二年级学生。

有种动摇。摇摆不定。这种好像自己的眼珠子在不断转动的感觉,是内心的不安。

这种时候,也只要默默想起岛村就能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内心开始动摇。

我得出一个结论。到头来,现在的我还是只在乎岛村啊。我判断标准的根本上,有岛村的存在。

我想到岛村,认为自己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是——

宣告课堂结束的钟声响起。接下来是午休时间。

是岛村周围会有人群聚集的时间。

岛村人在教室。

她会在教室吃午餐。

不会过来这里。

她不可能……会来这里。她当然不会来这里。

我用力捏着上臂,要自己察觉这件事实。

我用力抿上原本发呆到半张开着的嘴,要自己舍弃岛村可能会来的想法。

你想抱着只要躲在这里闹脾气,说不定岛村真有一天会过来的期待,浪费多少时间?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变得无法挽回喔——某种东西如此激励着我。

无法挽回。这个无意间浮现脑海的词,把以往已经钝掉的恐惧拖上了台面。

要是我和岛村之间的联系,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而如果那种状况是我一直痴痴坐在这里等,就有可能成真的话……

想到这里,我睁大的眼睛就忘了眨眼。为了替渐渐干涸的双眼补充水分,一波没有热度的泪水溢出了眼眶。

这是擦掉了以后就不会再接着流下的无情泪水。是不求悲伤的体液。

现在行动还来得及——某种东西再次对我低语。

说还来得及,是什么意思?

假设岛村在同学们的环绕下开心聊天时,我却突然介入。

若以客观角度来看,我这么做肯定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我很清楚一定会变那样。

说不定,我有机会见到自己不仅能融入岛村身边那群人,还能和大家打成一片的未来。也许存在着通往那种未来的选择,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己。

但我觉得只要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我就会不再是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完美的人,也无法得知未来结果。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对自己问道。

现在的我很空洞,而且稳定。

我感觉到一种几乎令我陷入苦恼的焦躁,相反的,内心某处却觉得很平静。

我满足于自己的孤独。

我认为自己果然是个比较适合独自生存的人。

但适合怎么做,却不一定和自己的期望方向一致。虽然「做自己办得到的事」这种说法是包含了某种正确性,不过,有时也可能会演变成放弃让自己有所成长。

只做办得到的事情,也只会令自己慢慢退步。

为了自身着想,我非得去做我办不到的事情不可。

我站起身。站起身,然后踏出脚步。我用力挺直快弯下来的背脊,面向前方。

说到底,期待他人做些什么事本身就是错误的想法。不对,要期待是无妨,但想依靠别人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和烦恼,就没意义了。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就像不管怎么做都无法体会他人心情一样,自身感受到的痛苦源自身体的「哪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简单来说,整件事情还是只能自己想办法处理。

没有兴趣的我是个很空虚的人,等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从指尖到腹部深处都只充斥着岛村怎么样又怎么样的想法了。若说到失去岛村这个要素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答案很简单。

走下楼梯的途中,我想起昨天在购物中心发生的事。

「我要上了喔,要上了喔,要上了喔……」

开始助跑,胸口散发着一股悸动。接着我面向前方,奋力高举起手。

「我不会逃避的——!」

我打开自己体内的开关。而我之后当然是立刻逃离了体育馆。

没想到还会从占卜师身上学到逃跑技巧。

绕去福利社一口气买好想要的面包后,我便往教室走去。

今天午休,岛村周遭依然聚着一群人。

岛村保守的笑容,没有看着我的那副双眼。这一件件事实,都令我差点低下头来。

没有半点空隙可以钻进我寻求的居所。

不过,既然没有空隙,那自己创造新的道路就好。

就算她身旁有人,我这次也没有打退堂鼓,直接喊了声「岛村。」

这就是我的二年级生活拉开序幕的瞬间。

附录「日野家来访者2」

「阿晶,方便打扰一下吗?」

日野的房间有一整套将棋道具,于是我们就把它拿出来玩。途中,日野的妈妈走进了我们在的房间里。日野妈妈在我们小学时的教学参观日也穿着和服参加,很显眼,所以我记得她。虽然脖子以上的部分有点不记得了。

「哎呀,呃……记得你是小妙,对吧?」

日野的妈妈试探性地说出我的名字。虽然她没什么自信,不过大致上是对的。

会用这个称呼,大概是因为日野以前都是那样叫我吧。虽然我其实是叫妙子,但还是点点头说「对对对」。「对嘛。」日野妈妈点过头后,立刻把视线转回日野身上。

日野握起我的香车,眯着眼转过头。

是她嫌麻烦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

「干嘛?」

「既然你有换衣服,那正好。你也去跟客人们打声招呼。」

「咦……那不干我的事吧。」

「你也是这个家里的小孩不是吗?」

「喔,这样喔。我马上去,先等我一下。」

日野放下握在手里那个从我这边赢过去的棋子,对我说:

「我马上就把事情处理好,这场胜负先暂停喔。」

「嗯?嗯。」

我明确地点了头,日野却指着我的眉间,再一次叮咛:

「要安分一点。」

「放心吧,保持安分不正是我的拿手绝活吗?」

「想骗谁啊你。你这对胸部哪里安分了?」

我喊着「噫——」用手刀架开日野那只想抓住人家胸部的手。我最近已经能从气氛感觉到她想出手了。日野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带着苦笑站起来。

但站起来后准备转身面向前方的瞬间,她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就是因为会这样,我才不想太早回来嘛……」

日野留下一句抱怨,就和她的妈妈一起走出了房门。我被独自留在房间里。

我低头看了一下将棋盘,把背叛了也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棋子拿到自己阵营。「好了……」接着,我开始环望室内。已经没事好做了。而且现在才来搜索日野的房间,大概也不会冒出什么有趣的东西。就算要看漫画……我在书柜前面弯下腰,看着柜子里的书。都是些跟她借来看过的漫画。

至于占了半个书柜的钓鱼书,则是没兴趣看。日野到底想热衷钓鱼到什么时候啊?明明时代的重心已经渐渐转移到回力镖上了……大概啦。我离开书柜前面,在室内到处晃。

结果一直到我对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厌烦了,日野都还没有回来,所以我决定到庭院去散步一下。

「只要安分地静静散步就可以了吧。」

嗯。要遵守日野的吩咐是有点难,不过也不是办不到。我有这种感觉。

能边走边保持静止不动的

应该只有肩膀和脖子附近吧。我用很僵硬的姿势走到外侧走道上,这时候已经觉得这么做对肩膀造成的负担比原先想的还大了。明天肯定会肩膀酸痛。

我在走道上看着日照充足的中庭,吹过的风令庭院里的树木全部一起跟着舞动。

今天天气很晴朗,风却很大。我仰望浮现在快速流动的云朵与高耸围墙中间空隙的鲜艳蓝天,做了一次深呼吸。日野家有种像是武家宅邸、旅馆或别馆那样的……总之就是和我家截然不同的气氛,很有趣。这种宁静得像是远离人烟一样的感觉也不错。

我原本想走到庭院里,但是又察觉自己没有穿鞋子。我思考一下以后,心想赤脚走下去就好了,便脱下袜子,踩上圆砾石地。现在踩起来不会像夏天那样烫伤脚底,也没有冬天那种踩在冰上的感觉。我踩着像是用石头做脚底按摩的感觉走在庭院里。

日野现在在做什么呢?正在俐落又很有礼貌地面对大人物吗?虽然很想看她那样,不过要去偷看应该也不容易。毕竟日野很擅长找出我在哪里。

「……嗯?」

我捡起叶子练习吹叶笛的途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从后头进到庭院里的女孩。

她很娇小,又穿着和服,所以我一直盯着她看,在想会不会是日野。我隔着眼镜仔细确认她是谁,不过好像不是日野。她是个比日野还娇小的女孩,穿着朱红色的浴衣,腰上绑着绿色的和服腰带。她长长的黑发甩动着装有铃铛的发饰,腋下夹着很像在工地会戴的黄色安全帽。

不知道她是否也是来散步的,一下往庭院的池子里看,一下又去捡脚边的石头,做的事情没有一贯性。就在我观察着她,心想会不会是日野有个妹妹时,那个女孩也发现了我的存在。啊,她跑过来了。明明是赤脚穿着草鞋,脚也很短,却跑得莫名迅速。她就这样冲到了我面前。

「也有长得很大的嘛。」

抬头看着我的女孩露出奸笑。唔,这种感觉是——我察觉气氛有异,把身体往后一仰,就漂亮躲过她伸向我胸部的手了。我其实是因为她散发出和日野一样的气息才躲开,看来这么做似乎是对的。

「喔,你挺厉害的嘛。」

收回手的女孩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我不太喜欢被人盯着看。

可是我现在让肩膀以上的部位保持安分,也没办法用大一点的动作表达反感。

「你好像不是这个家的小孩呢。」

「我是肉店的小孩。」

还请多指教——我扭着身体说道。女孩也和我一样扭着身体回应。

她似乎不是坏人。可是她的态度简直就像是比我年长一样,害我不小心就被这股气氛影响了。

「肉店的小孩啊。你在家可以吃肉吃到饱吗?」

「不太行呢。」

「不太行啊……」

女孩遗憾地歪过头。要是随便把要卖的东西拿来吃会被训话很长一段时间,训到耳朵都要堵住了啊。之后有逃来日野家借住一下,那时应该就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家。

那时的日野看到我来她家玩,还高兴到高举双手呢。

「嗯?你为什么打赤脚?」

女孩看向我的脚边。

「因为我的鞋子放在玄关。」

我抬起脚张开脚趾,对她说明理由。

「不过我到刚才都有穿袜子喔,看。」

我拉出被我塞在裙子跟衣服之间的袜子,证明我不是会赤脚在庭院里到处跑的野蛮人。女孩听到我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大大张开了嘴,仰身大笑。

「真是不管到了哪里,都有奇怪的家伙啊。」

我不知为何,被误以为是一个怪人了。日野偶尔也会说我很奇怪,可是我到底哪里奇怪了呢?

「好啦。现在吃过茶点,对这里也腻了,就先回去吧。」

这个家里拿出来的都是些不甜的点心,所以我对这里的点心没有好印象。

这个女孩是不是吃了很高级的点心呢?再说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有人讨厌大的,也有人讨厌小的。地球人真是有趣啊。」

女孩在离去前发出了咯咯笑声。

她讲得好像自己不是地球人一样。这比我还明显像个怪人啊。

女孩戴上工地用的安全帽,骑着停在另一头的轻型机车离去。既然她有驾照,那搞不好真的比我年长。

「看来不能以貌取人呢。」

日野也是,虽然长得矮,却意外有着成熟的地方。

接着我又继续练习吹草笛。但我在吹出好听的声音之前就没在吹了。

「啊,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日野看到我之后就跑了过来。她的速度也快得不输刚才那个女孩。跑过来的日野直接弯起膝盖,轻轻扑向我——所以我伸手抱住她,结果她就喊着「喂!放我下来」不断挣扎。

「放下来了。」

一放下日野,她就扠起腰瞪我。

「你这个人喔……」

「怎么了?」

「我不是叫你要安分一点吗?」

「我有啊,所以我的肩膀很酸。」

日野已经回来了,应该不用继续保持安分了吧。于是我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肩膀。获得自由的脖子侧边好沉重。我转着肩膀的时候,日野叹了口气。不过她抬起来的脸上是带着笑容,所以我很高兴。

「你事情办完了吗?」

「其中一个客人跑走了,所以我也趁机跟着跑出来。我们回房间吧。」

日野边注意自己走来的方向,边推着我的背。她说的客人,会是刚才那个女孩吗?

是的话,我会很感谢她。因为她让日野提早回来。

「你没给我乱搞吧?」日野在回到房间后四处张望。

「真没礼貌。」

「因为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啊。」

日野说着便坐到将棋棋盘前面。然后她的表情就在看到盘面之后僵住了。

「喂,这个背叛是怎样啊?」

「因为你都不给他们薪水。」

「这不是连王将都跑过去你那边了吗!」

「咦?」

我可能有点玩过头了。

「……好吧,就这样玩玩看吧。」

日野懒得把棋子放回去,直接继续这场胜负。在这种地方省工夫可是赢不了的喔——我带着自己稳赢的心态,意气风发地移动棋子。移动,再移动。

……怪了,这要怎么赢啊?

好像反而变难了。

「伯母和其他人都没有来找你呢。」

「嗯~因为我在好的意义上没受到他们的期待啊。」

「这样喔。」

就不管那么多了。比起那个——

「你家的浴池很大,我好期待喔。」

「是吗?」

「我们一起洗澡吧,就这么办。」

「啊?」

日野弄掉了准备放下的将棋。掉下来的棋子是银。

我们家的浴缸很小,实在没办法一起洗澡,不过日野家的应该能让我们像以前那样一起进去。

「一起洗的好处很多啊。」

对吧?——我这么询问日野。

日野用指尖捏起掉下来的棋子,同时小声地说:「可是都几岁了还……」但她讲到这里,就抓了抓头。

「你是那个吧,就是为了这个过来的吧?」

「答对了。」

不愧是日野,真了解我。

而因为我也很了解日野,所以我有预感她接下来会展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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