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也还有明年呢。
「还有明年……」
碎碎念在脑海中描绘出抛物线的形状。落地时带来一种踏在小石子上的触感。
如果每一年都要考虑新点子的话不是会很辛苦吗。情棱节什么的,接下来每年都要过的话,那么搞不好到第四年左右就会该山穷水尽了吧。虽然让安达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忙碌下去也不错,但我可没法像她那样一直不知疲倦——我瘫在被窝里想道。
睡意如同破晓一般,明朗地涌上脑海。比起昏昏沉沉地入眠,这样睡着更利于早起。在纯白的光芒之中合上双眼后,不知不觉便迎来了早晨。
这种的日子总是很多就意味着,现在我大概身处于一个不错的循环之中。尽管我明白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但还是佯装不知地微笑起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对了,情棱节。既然今后的日子也会继续这样漫长地持续下去的话,就随便送个巧克力来搞定也挺有性价比的嘛。再说今年也用不了电子显示屏了。头一回就精心准备的话,下一次会就会很辛苦。
「唔……」
旁边的被窝里跟妹妹一起睡着的家伙理所当然地发着光。在这一关上灯后本应该变得像洞穴深处一样黑暗的屋子之中,她静静地闪耀着。这家伙姑且意识到了现在是晚上吗?还调低了亮度。就像是映照在海底的暗蓝色。一旦定睛凝视,我的眼角就会毫无由来和记忆地颤动起来。
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能这样发着光,如此简单的操作真令人羡慕。
在夜晚中仅仅只是这样在发光都足以让人感动了。
我也能够发光吗?想着这种玩笑话的同时我闭上了眼睛。
柔和的光线像是要照亮眼皮的地平线一样升起,逐渐将我包裹起来。
「呆——」
那次之后,精神一旦放松下来我就时常会想到樽见。
这件事随时间的沉淀而渗透,难以靠一句「算了,无所谓」来一笔带过。
后来,我从樽见那儿收下画……然后就回家了。就结果来说就是如此。我们没有在归途上并行,而是步伐零散地各走各路。临别前,我将防寒用具一个接一个地脱下来还给她,仿佛卸下了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种感觉。
当时我觉得已经无力回天了,实际上也的确如此,不过我还是会想有没有其他的补救方法。樽见和我之间,如果要说错在哪一方的话,多半是我的问题。虽说樽见也兜了圈子,但她是很认真的。我相当清楚这一点。
我并没有打算对樽见敷衍了事,可是现在回想一下和樽见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就总是飘忽不定。脚下躁动不安,跟她的一切交流就像是在延续梦境一般,也许是因为我对过去与当下模棱两可的态度造成的吧。
如同梦境一样,总觉得缺少了点真实感。
恐怕在彼此最后的交集中,我才真切体会到那份重量,而一切都太晚了。
所以如今的我们落得了一个形同陌路的下场,这大概也无从辩驳。
「……我们以前是那么要好……为什么会这样呢……」
「怎么了,岛村小姐」
「唔,只是在烦恼些这个年龄该烦恼的事儿」
「嗯嗯,我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呢」
又说大话,我笑了起来。明明这家伙一年到头也只会关心吃的事情。
「会烦恼是一件好事呢」
「是吗?」
「毕竟要是活得不认真就不会烦恼啦」
她讲出一本正经的话。
「也许是这样吧」
「我也很认真地考虑着今天午饭要吃什么」
「是是是」
她那副一如既往的样子惹得人发笑,而我突然之间清醒过来。松开托着脸颊的手后环顾起四周。
这里可是教室哦,我在和谁说话呢。
我赶忙慌张地确认起周围的状况,然而四周跟平常的教室别无二致。那颗水色的脑袋不见了,周围的人也没有可疑地看着我。……。我应该没有睡糊涂来着。
「最近那家伙是不是还使用起心灵感应了啊……」
是闲过头了吗。不过我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
「有哪里不对劲么?」
休息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而安达还是来到了我这。刚才确实不太对劲,不过那该如何说起呢。
「刚刚我旁边有人吗?」
姑且先问一下好了。安达困惑地摇摇头,随后。
「有、有我在!」
「嗯呢」
我也差不多想到她没准会这么说,于是不为所动。尽管算不上多么正经的回答,我却奇妙地得到了满足。
「所以说,你一直在发呆……然后我们眼神对上了」
啊咧,原来是这样吗,我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缘由。原来是我看她看得入迷了嘛。
我有点担心当时自己的嘴角有没有动。
嘛,结果就变成了与安达聊天的时间,就当这是件好事吧。
「没事,只是在考虑中午吃什么」
「今天没带便当吗」
「带是带了」
安达的头上像是逐渐冒出了问号。
「……那要吃什么?」
「吃便当」
对于这段毫无意义的谈话,她皱了皱眉毛。
「我经常搞不懂岛村啊」
「嘻嘻,我是个充满神秘的女生呢」
「……这会儿的岛村就像你妈妈似的」
「唔嘿嘿」
铃声在这时响起,安达就小步回到了座位上。她坐下之后看向我,我便轻轻地挥了挥手,接着安达就以更大幅度的挥手回应。如果我再更大幅度地挥手,安达的回应一定会更加夸张。她就是那个总是快我一步前进着的女孩。
她偶尔会跑在我的十步之前,接着发现我没有立刻跟上的话,便会再跑回来。每当这时我就会想摸摸安达的头。
「哈哈哈……」
我确实能感受到自己的笑声。
和安达的交谈会使我感到压力,有时会觉得它过于沉重,即便如此。
关键就在那处。
安达或许是个能将内心想法具象表达的人。
我总是不知不觉地思考起这样的事,思考起安达的事情。
上课了,我翻开课本,随后便感觉到仿佛有水蓝色的微粒从书页之间轻飘飘地飞了出来。
「岛村」,磨蹭着双脚的安达和这声音一同来到了我这边。这算是放学之后的惯例了。
「今天不用去打工吗?」
安达点了点头。接着她站到我的旁边,这副静静地等待的模样总觉得有点像小狗勾。虽说本人并不认同,但是要是哪一天安达真的长出狗耳朵和尾巴的话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要去哪里吗,还是说直接回家?」
「……那、那还是都去吧」
「真贪心啊」
不过这样也不错,这么想着的我离开了座位。然后就刚好和从走廊中出现的潘乔对上了视线。和桑乔她们走在一起的她一瞬间停下了脚步。她看向了我这边,再是做了一个把橡皮筋挂在大拇指上拉开发射的动作。当然并没有真正的橡皮筋,只是比划比划样子罢了。当我还在困惑的时候,潘乔就迈着满足的步伐离开了。
怎么说呢,这位同学貌似十分愉快。
「岛村?」
「嗯嗯我就是岛村同学哟」
没经过大脑就随随便便地做出了回应。我催促着安达一起来到了走廊。走廊里像结了冰一样,冷气从墙壁和地面传来。仅仅只是这样走着,寒意就轻轻地叩动着脸颊。冬季是个静静地散发出攻击性的季节,再加上要穿厚厚的衣服,因此不太便于行动。
不受那些季节影响而行动自如的安达更值得被尊敬。
现在也是,在行动着。
「岛村,那个,前几天的事……怎么说呢?」
「前几天?具体什么时候」
「和朋友、见面的那天」
安达瞪大了眼睛,忐忑不安地打探道。只要有在意的事她便不会无视。与什么都想着蒙混过关的我不同,安达是会正面进攻的类型。真担心这样的她能不能长寿啊。
要是她活不久,我也会感到困扰的。
「那个啊」
我准备在这里如实相告。安达则无言地等待着。
「玩得并不开心」
讲出了真实的想法。若是扯谎说自己很开心的话,想必也是一种对樽见的失礼吧。
让朋友哭泣怎么会开心呢。
「所以说,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所以说」这个词一定是用错了。不过安达最想要听到的话语应该就是这个了。
真的吗?安达低垂着的目光露出些许怀疑。明明个子比我高,为什么会感觉她的视线总是来自下方呢。是真的啦,我用肢体动作回答了安达。话说回来我也没对安达说过谎。只不过不想说的事情还是会加以掩饰。
有时想说的话也会加以掩饰。
……这可不好啊。唔,绝对不好。
所以,现在我实
话实说。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哦」
我偷瞄回去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
「欸?」
「HappyOK~哈哈哈」
这样总结完后,我刻意迈开大步,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走着。安达虽然还是困惑着,但也老实地模仿着我跳了起来,看着她我就越发地开心。
「那个,岛村」
「怎么啦」
「不、不是还有岛村在吗?」
「嗯,啦啦啦~」
和安达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之中总是夹杂着很多其他的东西。只要乐意,也许任何事物都能融入其中。
我觉得啊,那样挺好的。
虽然有些残酷,也有极为薄情的地方。
放在其他人身上,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大概。
「啦~啦啦啦……」
「啦——」
两个人一起唱着歌走下楼梯。
什么嘛,不过也挺开心的呢。
我边在家准备学习要用的东西,边借着小憩的名头对着情人节想东想西。真想准备一些比较有创意的东西呀。变化是非常重要的事,包括环境、日期、住所,世间万物都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如果唯独就我们什么都不改变,肯定是不合理的。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出现。
手托着脸颊,与被炉的温暖作斗争,但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点什么。夜深了,世界也变得愈发沉重。眼皮构成了世界的轮廓。睁眼时世界显现,闭眼时世界消失。我常常依赖着目之所及来维持自己眼中的世界。但似乎在谁的小说里读到过,人要是过于依赖眼睛,就会难以看清内心。
放学的时候试着和安达聊过有关情人节的事,但也没有聊出些有用的意见。
安达好像只要能平稳地度过就行了。虽然她做事一直都不算稳妥,却也会在奇怪的方面变得保守。
正当我要以比巧克力还快的速度融化时,不经意地看到了装着教科书就带回来的书包。包上的挂件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我。我卧倒身体,伸手把书包拖了过来。
腰有点痛。
我把那个挂件拿在手里。这是一只以熊为原型的可爱角色,当时和樽见一起买的。和樽见一起去购物的时候还是有说有笑,可才过了不到一年,便有很多事情走向了终末。我的手掌微倾,小熊滑落下去。
我注视着在半空中摇晃的小熊,直到它完全静止。
樽见今后还会珍惜这只小熊吗?可以的话,我想把它保存起来。将这看得比樽见本人更重,兴许只是想留下点东西证明自己做过些什么。
但不管怎样,那段日子确实存在。
无论现在怎样,过去都不会消失,也不会被破坏。
只要我还没有忘记。
作为朋友我们相处得很不自然,是因为樽见想要的是朋友以上关系的缘故吗? 如果我们一直都只是普通朋友的话,彼此之间是否至少还能笑颜相对?我不停地做着这些无谓的假设。
「但是啊」,我叹了口气,趴在了被炉桌上。
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手就像想要抓住挂在头上的气球一样动了起来。但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我想都不会有樽见想要的答案。
那么说,果然到此为止了吗。
结束了吗?
已经结束了吗?
「嗯……」
万一我误会了樽见那就很尴尬了,那样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我不可能看错的吧。
因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眼里闪烁着和安达一样的光芒。
「嗯嗯……」
我已经记不清以前和为什么会和樽见疏远。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分别了。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愿意回忆初中时的小岛,很多事也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以前问过我妹,得到的回复也仅仅是那时的嗓门要比现在的大。
妹妹聊起这些时一点儿也不害怕,想必当时的小岛多少还像个姐姐的样子。
这一点挺好。但其他的都不怎么好。
与之相反,小学时的我显得过于随性,转变的稍微有些过头了。
我对那会儿的事倒还有不少印象,不过如今想起来真是无防备到令人担忧。那简直是好奇心的集合体,毫无戒备地就会往对方怀里蹦,并且不假思索地拉近与他人的距离,樽见难不成是被此而拯救了么?
现在的我正好处于两个阶段的平衡点。不会毫无戒心,也不会浑身是刺。
我常常将很多事情笼统地一笔带过,先不论这样的做法是否可取。
带来的结果是,我顺其自然地生活至今,而最后竟与安达走在了一起。
虽然我和安达从交往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其中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那就是樽见。因为已经和安达交往了,所以再也不会和樽见见面。
「很像安达的作风啊……」
明明是在考虑我与樽见之间的事,却得出了安达相关的感想,这本身也是种安达的风格。
安达的风格。
那种能让我只想着安达的影响力。
对其他人似乎没什么效果。但安达简直就像是为我而生一样,拥有只对我有效的能力。我在最近深有所感,果然,和安达的相遇没准便是命运。
相遇是一种偶然,而这偶然仿佛……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相遇恰似命中注定——像是被幸福冲昏头脑的笨蛋情侣会说的台词。被炉的热气是不是从脚涌上了头呢。
……然后是什么来着?
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维突然断线了。
要思考的事情杂乱无章,指向不断变化。这是注意力不集中的原因吗?
一股麻烦感涌上心头,这或许也是睡意作祟吧。
「咚」的一声,我像摔了出去一样向后倒下。
后背还没碰到地板,就被猛地弹了一下。
「喂!」
「嗯?」
我爬了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了紧紧抱住海豹玩偶当作枕头的小社。和海豹君一起被压扁了。啪嗒啪嗒地敲了几下后,双方都恢复了原状。
「你在干什么呀」
「我刚刚在睡觉」
「我不是想问这个」
虽然在楼下看到过,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就算是我在想事情,也不应该没有注意到她。
「你是从那扇门进来的吗?」
我也不知是在确认什么,总之就这么问了。小社稍微愣了一会儿。
「那当然。」
「这段微妙的沉默……」
突然,小社坐了起来。也许是很喜欢吧,她一直抱着那只海豹。顺带一提,她本人穿的像一只鸟。从毛色上看,应该是白鹤吧。感觉这家伙很适合打扮成鸟类。即使作为鸟也有着鸟的辛苦,但就在高处翱翔这点。她的外表与这家伙的奔放感不谋而合。
「吼吼吼」
「为什么吼吼吼?」
「岛村今后会变得更加幸福呀」
「嗯?」
鹤的翅膀「嘭」地搭在了我的肩上。
「带着自信活下去就没问题哦」
我被鼓励了,大概是。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种神秘的生物来显而易见地善待我吗?唔,我观察着小社的脸。正巧这家伙从鹤喙那儿探出了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暖洋洋的气息,看着还带了几分倦意。
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水蓝色眼眸中,究竟会映出怎样的景象呢?
「借你吉言」
「哈哈哈」
看到她轻佻地笑着,我反而很难得地,相信了她的话语。
也许是因为她毫无顾忌地露出了一脸幸福。
「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
小社「嗖」地跑开了。是要回到妹妹的身边吧。
不是很懂她是来这儿做什么。小社的行为,除了肚子饿和闲着没事之外,很难找出其他动机。
「啊」
可能是忘记留下了吧,小社就这样抱着拐走了我的海豹君。
「算了,无所谓」
今晚就借给你吧。等还给我的时候,没准海豹也会发出水蓝色的光芒。
但是,家里理所当然地存在着能散发水蓝色光点的生物,真是不可思议。
上周周末,看到她和父亲并肩坐在电视机前,两人到底是熟络起来了呢。还说着下次一起去钓鱼之类的话。在我家真是太自由自在了。
如果把小社带到她应该去的地方,没准整个世界都会为之一震。别说是人类的一大步了,一百步都不算问题。当然,这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所以她明天肯定仍旧在厨房里转来转去。
不过,那家伙一直叫我妹小同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家里人谁都没有这样称呼过。
我不禁感慨,小孩子就是会取各种来历不明的怪绰号啊。我和樽见倒是不费事。我不管被谁称呼,基本都是以岛村为基础,再稍稍个性化一些。基本没人对我的名字有想法。(*译注:此处指的名字为“抱月”)可能是这个汉
字不好用吧。
「名字……对啊、名字?」
从奇怪的地方转到了别的话题。比较人的姓氏与名字,名字的存在感一般都不是很高。而我顶多也就对着小社直呼其名。所以说,那样不是很有新鲜感吗?
最初烦恼的问题在几经波折之后得以解决,这还真是个不错的结果啊。
世界和我们。谁会做出改变是一个十分简单明了的问题。
所以,如果想要改变,也不必做过于夸张的事,只要稍微改变一下眼前就可以了。
我把还没摊开的学习用具放到被炉的一角,然后迅速拿起了电话。
「啪嗒啪嗒」地向安达提出了这个想法。
「今年的情人节,就让我们一直用名字来称呼对方吧」
虽说我的脑袋已经清楚地听到了闹钟的声音,可依旧没办法抬起手臂。大脑仍旧是一片空白,不过这种存在于我脑海中的感觉反倒让我觉得似乎不错。不管身体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力气传达到指尖那里。我知道如果现在「呼」地一下屏住呼吸的话,那么就会再度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动不了。
「呜哇」
「真是的」
我看见妹妹从我身上跨了过去。我还是没法动弹,不过她这是要干什么。
结果妹她是来关掉闹钟的。这也是常有的事了。
「姐姐,我一直觉得定闹钟就没有意义欸」
「不用管这个啦……」
含糊不清的反驳没有一点说服力。妹妹没有理会我就回到了书桌的旁边。我将被扔出去的手机拿了回来后确认了一下时间。闹钟还是挺准时的。
「首先……先梳个头好了」
在我抚摸着蓬乱头发的表面时,睡意也随之蒸发殆尽。我从半拉开的窗帘中窥视着阴沉的天空。是色调的问题吗,我呆呆地凝望过去,像是身上的被子被掀掉了一样颤抖了起来。尽管正开着暖气,却似乎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动着我的后背。
总之我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刚走出房间,地板传来的寒气便直抵脚尖,脚尖就跟要冻成一块雪花似的。我以对刚刚起床的人而言难以达到的高度跳着前往洗手间,在冰凉的水中挣扎着洗脸以此让意识清醒过来。
虽然睡了很久,但意外地没有把发型睡乱。稍微梳了一下头后,我开始整理起了仪表。
换一下衣服会比较好吧,当我最终冷静地用睡迷糊的脑袋做出判断的时候,时间已经迟了。
将头发打理到满意为止后,我回到了房间里。妹妹正在桌子前专心致志地学习着。要是稍微夸奖她一句「真了不起」的话大概会被她一脸得意地回一句「被你夸了我也不会开心」,于是我便狠狠地戳了妹妹一下。感觉我下手的位置略微有点高了,于是我便盯着妹妹的脑袋打量了一下。
当我选好出门要穿的衣服之后,电话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闹钟的声音了。我像螃蟹一样横着挪过去拿起了手机。我还有一瞬间犹豫是谁打来的,果然是安达啊。
明明待会儿就能见面了,所以说这是想要预习一下所以给我打电话了吗。
总觉得好像搞错了什么一样。
『可以打电话吗?』
「可以哟」
我也越来越习惯这样的开场白了。
既然都打电话过来了的话就先聊聊好了。
「你好你好呀」
『你……你好你好?』
被我先发制人的安达虽然困惑着但还是回应了我。可以说安达果然是个很好的人呢。
「那么,亲爱的安达有什么事情吗?」
今天我还有事所以没法见面了,会是这种话吗。和安达的约定里还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虽说我这边有过迫不得已而拒绝的时候,不过安达好像没有拒绝过我。明明安达可以优先考虑她自己的情况来着……算了,都可以吧。
「我有好好地起床哦」
也许是担心迟到所以我报告了一下。从左侧传进耳朵的「你哪有好好起床啊」之类的话语就当没有听到好了。
『这样子……不错呢』
「不错呢」
闲谈了几句后,安达说出了正题。
『那个啊,就是用名字称呼……的那件事』
「嗯?啊是有这么回事呢」
今天是准备说这件事吗。
『这个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她问起另外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啊,被问到的我不由得看了看日历。
确认了一下日期,看来没有早起错日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嘛……今天?」
我试探性地回答道。对话尽头充斥的这种连不上一样的感觉使我坐立不安。
『与其说从今天的什么时候开始……现在这会儿不用叫么』
安达像是要引出什么话似的,但有些不得要领,反正还不如等到见面时直接用名字来称呼来得更有趣吧。
「那,就从见面的时候开始吧」
『既然这样,那个,我想现在就把今日份的岛村喊掉』
「欸欸?」
我一瞬间没跟上安达的思路。
看起来我的「安达浓度」还是不够啊。
『每天都在喊岛村来着,所以今天也、多多少少想喊一喊……之类的』
「……」
『岛村?』
「啊哈哈哈……」
安达的想法不由得令我哈哈大笑。似乎笑得太大声了,我隐约能感觉到安达惊讶的吐息。
妹妹也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向这边看了过来。什么事都没有哦,我这样冲妹妹摆了摆手。
「你是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才会考虑到这一点的啊,安达还真是厉害哇」
这并非调侃,而是发自内心的夸奖。只是在想安达该不会是住在异次元里的人吧。
与我不同的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区别。我们显然不是一类人。
安达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外星人了啊,安达星人。
真棒啊。
安达那边还在小声念叨着,我很期待她会怎样回答我。
『我总是、在想着岛村的事情呢…… 』
安达星人非常认真。
「啊原来如此,我倒是根本不会想着这些事情」
我的话基本不怎么会想着自己的事情。安达的话大概会以两百倍于我的程度认真地担心着我的事情。不过我也有好好地思考安达的事情,唔,这应该算是好事吧。
「那你可以尽情地喊哟。」
如果只要喊出名字就能得到满足,那还真是很简单呢。既然如此安达想怎么喊都可以。
『岛村』
「嗯」
『岛村』
「嗯嗯」
『……岛村』
「嗯——嗯。」
我这边也有必要稍微巧妙地回应一下她才行。不过回应着安达那丝毫没有间断的「岛村」声让我完全来不及仔细思考。安达喊出的仿佛没有一句重复的「岛村」声落在我的心中,描绘出了巨大的波纹。
对于这样的安达,我接受的时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长。
「已经满足啦?」
『……嗯』
这简短的回答给我带来了安心的感觉,像吃饱了一样。
「那待会儿见喽」
『嗯』
真是通天马行空的通话,这样笑着的我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嘛」
我忙碌地准备了起来。
如此这般之后——
「我要出门了,晚饭会吃的」
「好滴」
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了过来。然后就这样,我走到鞋柜那儿挑鞋子。
「今天也是和安达小妹一起约会嘛」
在我挑选着鞋子的时候,本应是刚答复过我的妈妈走来了一旁。一只树袋熊被抱在手臂间,狼吞虎咽地吃着大概是别人送的卷心菜。嘛,不管她了。
「约会什么的……」
况且我还没说是和安达一起出去啊。
「真是个适合约会的绝好天气呢~」
这可是隆冬的阴天哦。
「和安达小妹一起出去玩的话很合适吧?」
「……是很合适没错」
尽管说法那啥了点,不过妈妈大概没别的意思……感觉有点对不住她。
其实也没有特别值得愧疚的地方,不过如果要把心情表现出来的话愧疚应该是最合适的。
「你只和安达小妹玩,都没有其他朋友的吗?」
「哎呀,谁知道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妈妈,自顾自地穿好了鞋子。水色的粒子像雪花一样飘过来时我转过身去,树袋熊的头发马上就出现在我的旁边。准确来说是穿着树袋熊服装的某个家伙。刚才还被抱着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逃到我一旁。不管怎么样先摸摸头再说,然后正啃着卷心菜的树袋熊就微笑了起来。她嘴里还忙着嚼巴,看起来没空说话。我算是有些明白妈为什么要不停地喂她卷心菜了。
然后妈妈轻轻地踹我的屁股,一开始我没搭理她,但她就跟敲门似地一直往这儿踢,于是我甩去了一
句「好烦呀你」。背后站着的妈妈像是要把影子投射过来一样紧紧地盯着我。她用手敲敲我的腰,就像在掂量价格。
「嘿——嘿嘿嘿嘿」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呢」
我选择闭上耳朵打个招呼就出门。
「意气风发呀」
虽然我没打算停下脚步,但还是不由得停下来回头看去。
「这里,那里,还有那里——」
妈妈用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和脖子那里指来指去,还捏了捏衣角。什么啊,我知道自己被说了什么而想要反驳,脸颊有些发痒,不过在正要做些什么之前,妈妈终于慢悠悠地挥挥手。照葫芦画瓢般,忙着啃卷心菜的树袋熊也挥动着她那像前爪一样的手。
「玩得开心一点哦。」
种种被看穿一样的行为举止让人感觉有些不自在,不过我还是点点头走出了家门。意气风发什么的啊,我停下了挠着脑袋的手,向前方走去。
「好冷」
出门之后,就要面对冬季这份理所当然的寒冷了。与阴天十分相称的寒风以像是恨不得能早一些在肌肤上留下伤口的程度呼啸着。一般来说在这种日子出门大概不太正常。
能在这种天气里轻快地行走,一定是有哪儿不对劲吧。
「嗨」
「岛、」
安达刚想呼唤我的名字,却突然间顿住,像是想起了今天的主题般,她的肩膀和双脚都僵硬起来。
「抱、约?」
「好可惜呀。」
她的舌头好像没绕过弯。安达砰砰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以这样的气势敲打便能得到冷静么?那就跟打鼓似的。总之安达整理了一下心绪,再次开口道。
「抱月」
有一股热量逐渐往脸上冒。尽管是安达的脸在泛红,我却感受到了那份温度。
也就是说,我也脸红了。
安达当着面喊了我的名字,看到她那副毫不动摇的模样,我的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
「嗨、嗨」
我不小心又打了一次招呼。
像是不堪忍耐般,安达的指尖和脚立刻便胡乱地摆动起来。
「好奇怪。」
「我也觉得,脸上痒痒的」
我不由得挠了挠脸颊。直至现在才有了些初恋的感觉。若回首一下至今为止和安达一起做过的事,那么眼下这点小事压根没什么好害羞嘛,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心痒痒。我和安达间依旧存在着这种新鲜感呢。
「那,出、出发吧,抱月」
安达生硬地催促着我,我仿佛都能听见她的关节在咔哒咔哒地摩擦。
「走吧走吧」
像是要按住她那僵硬的肩膀一样,我在她旁边走着。
我们是在车站内碰头。这已经是本月第二次在车站跟人见面了。第一次是向外走,如今是则在站内踱步。同样是和女孩子出去,而不同的是,不同的是啊……我在心中闪烁其词。
去名古屋买巧克力。明年又会怎样呢,读到高三的我们还能去那儿么?
车站内和往常一样,但是人流量也没那么大,走起来还蛮轻松。然而要是乘上电车稍微去别处看看的话,那大概就会碍于黑压压的人群而寸步难行了。不过总有一天,我说不定也会离巢而去,住到那种城市。实际上怎么办呢,我要在本地终老一生吗?
「那么安达……啊说错了说错了,樱」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想叫安达的名字试试看。安达好像被吓了一跳。我也只是叫了她的名字而已,却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和往常的完全不一样了。像是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注视安达一样。
「什,什莫」
「你现在咬到舌头啦,我想说这个来着」
「时间顺序错了吧……」
安达一边按着自己的嘴唇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等待她时,我也感到背后有些躁动。
抱月,还有樱。总感觉叫起来判若两人。我发觉自己已经深深地习惯了 「安达」和「岛村」的叫法。人流和街道大体上没变,这是我曾来过的场景,可是现在却仿佛漫步于一条不认识的街道上,甚至觉得自己误入了异世界。脑袋混乱地运转着,冷静不下来。
「抱、月……同学」
安达像是无法坚决地叫出我的名字,还在后面加上了敬称。
「怎么了呀」
我登着前往检票口的台阶,应和道。我近距离地凝视安达的双唇时而张开、时而又合在一起。安达是不是也下心思化妆了呢?我这样想着便偷偷地看了看她。
不不不,我可没那么……就这样我忍不住找起了借口。
「稍微等一下,让我想想要怎么说……」
我看着一边低着头一边碎碎念的安达,不假思索地笑出声来。
通过检票口,确认了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的信息后我们向月台走去。看到周围快速涌动的人流,我意识到电车就快要到站了。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和安达对视了一下就开始跑了起来。因为平日里很少奔跑,导致现在跑起来就像在参加活动一样呼吸有些急促。才不是体力不足之类的原因。
我们向着附近正好停在月台上的电车的乘车口跑去。电车的另一边,与背景的大楼的间隙中映照着的天空是不凑巧的阴天。与情人节相衬的天气到底是哪一种呢。下雪的话是圣诞节的气氛,感觉也没什么晴天的印象。只不过,有夜晚的印象。
这是由于在我印象中的情人节是在夜晚的吧。
真是太安逸了。不过所谓的开端一定就是那般重要的东西吧。
车厢里倒是很空旷,我们能够选到并排的座位。眼下刚过晌午,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所以人才少么。我刚在窗边坐下,安达就马上坐到我一旁。
「抱月」
刚一坐下,安达机器人就喊起了我的名字。僵硬的扭过头的样子称她是机器人最合适不过了。
虽然在一瞬间内正确地弯曲了,但之后却坚硬得仿佛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真,真期待啊」
连说话的内容都显得有些生硬。本来平时就不太能轻松的谈笑,现在像是强调了这一点一样。
「很开心哦」
「这话听着轻飘飘的」
「觉得开心就轻快地讲出来嘛」
快乐总能让人忘却日积月累的沉重。即使不去快乐,也能做梦时感到身心轻盈。
梦境可以替人代劳一半左右的现实。
「抱——月」
「嗯嗯」
安达像是要习惯这点一样,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明天一定还是会回到「安达与岛村」的状态之中去,就算那样安达还是为了当下拼命努力着。
这样想的话,我只要笑着地接受不就好了吗。
电车出发了。配合着电车大幅度的摇晃,我愉快地摇了摇头。
「要做些、什么吗?我还,没想好要讲的话」
「唔,来玩手指相扑吧」
我马上伸出了左手。哼哼哼,不用惯用手可是在让着你哟安达。
「为什么?」
「听说的」
不过是潘乔从我这儿听说的。
「那就,来玩吧」
安达的左手怯生生地伸过来。我有力地回击她并伸出大拇指。
果然情人节还是要玩手指相扑嘛。怎么说呢,到名古屋为止的旅途中的时间还要再飞两站。我按住安达的手指后,数着秒数的声音都变得激动了起来。意识到这点后我慌慌张张地赶忙闭起嘴巴。
我对安达的大拇指紧追不舍,安达有个习惯,当她的拇指很想开溜时,就会转念一想似地马上返回来。这种性格还真是有趣啊,我按着安达手指的时候这样想道。
总之我们就这样随意地消磨着时间。
手指相扑玩完之后,安达自然地笑了起来。
安达为了让自己能发自内心的欢笑而花了一些时间。她迄今为止的生活方式看起来就是如此。
今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我不行啦,岛村你说点什么吧。」
「……」
「岛村?」
「……」
「啊……抱、抱月」
「好——的,那么」
在安达叫出我的名字之前我一律将其全部无视了。当对方是安达的时候,我时不时就会耍坏心眼。
这是为什么呢,我装着傻,羞涩感仿佛在掌心扩散开来。
「对了,来谈谈名为安达的这艘方舟的事情好了」
我有点故弄玄虚地抛出了话题。我期待着安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并瞧了瞧她。她将嘴唇撅了起来,这是模仿小鸟么。
「我不叫安达」
「啊是吼」
我也搞错了啊。一松懈下来就不小心回归日常了。
回到了有安达在的日常中。
「樱」
像是助跑似的先叫了一声。安达也像是练习一样将其接受,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然后……方舟是怎么一回事儿?」
「樱就是一种交通工具
」
我愣是选择了抽象的措辞。安达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后,她满脸绯红,宛如一盏红灯啪地点亮。这是想象了些什么呢?
「因为你会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呀」
假如没有安达,说到底现在就不会乘坐这班电车。
假如没有安达,我大概还会去见樽见,然后也不会像这样分别。
好的事情也好,不好的事情也罢,都与安达同在。
这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
樱会将我的情感也带往未知的土地上。
「今天你会带我去到哪里呢,我真的,嗯,很期待哦」
像我这样的人能清楚地说到那个份上,安达真的很好懂。
因为安达几乎不会去隐藏自己的真心,于是就不知不觉地成了这样。
安达看上去若有所思,她上下摆动刚才用来玩过手指相扑的大拇指,并静静盯着看。
「岛村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
「是呀你是在说岛村同学呢」
一经指出,安达顿了下,接着就那样说道:
「要是岛村抱月会觉得开心,我、我也会……很开心的哦!」
想是想要寻找合适的语言但什么都找不到一样,安达绞尽脑汁挤出的话语还是很好地传达给了我。我觉得这样清楚地传达情感才是语言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地方。安达很擅长这种事情。她即使笨拙,而本性却无比纯粹地摆在那儿。
这肯定是我,第一次被人叫全名吧。
感觉自己被从头到脚地碰了个遍。
如同将今天的玩闹以及从今往后尽数涵盖般——
「……安达樱」
「什、什么,什么。」
「没什么」
「什么嘛……」
我挪开脸,眼神逃向阴沉的天空。好想立刻离开这个座位,飞至远方啊。
不久后,电车驶入了目的地的车站。电车把门打开,仿佛在说:快出发吧。
安达站起身,而我像要赶超她一般先行一步。
「樱啊」
快下电车的时候,我回过头。
「我们走吧。」
由我向安达伸出了手。
还真新鲜啊……不对,这莫不是第一次吗?——第一次变成那种心情。
要坚定地把手臂伸出去还真是意外地令人有点羞涩。
然而我的心中却笔直平坦起来。
从中奔腾而过的事物十分炽热。
我的心跳在追逐着它。
一开始,安达睁大了眼睛。
像是因为自己的任务被抢走而呆住了似的。
不过很快,安达注意到我的指尖。
她有点夸张地张开嘴,眼神荡漾。
她犹豫着该哭泣还是喜悦。
「走吧,抱」
这里稍微顿了顿,是安达的风格。
她重新吸了一口气。
「抱月」
不管去往何处。
她都会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安达喜欢手牵着手。
在彼此的心中,樱花一定绽放了吧。
没错,此刻也——
不恶数九寒冬,两人的樱花争相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