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读不回的破坏力是惊人的。反正想星是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既读不回。实际上遭到既读不回之前以及遭到既读不回之后,想星心中的“既读不回”这个概念产生了巨变。
(既读,这也就意味着读过了。总比无视好吧)
想星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在被既读不回流弹击中之前。
挨了既读不回一枪之后,他的思想改变了。
(……读了之后就被忽略了……这痛苦难以置信……超乎想象……纯然欲绝的绝望感……既读不回是杀人的武器……我还有很多命……明明命数字没有减少,但是每一秒都想死……)
下午的课就像是在地狱中。想星化作了地狱中的地藏。像是地藏菩萨,只是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地藏菩萨不会坐着的。是站着。想星是坐在椅子上的摆出想星形状的雕像。坐像。
想星打定主意,今天的课程全部结束之后,绝对不想做那种一动不动留在教室中的蠢事。
(这——也只有这一点不太妥当。我不希望雪定和Wack担心自己。现在被担心的话就糟了。或许会哭出来。真的只有这个……)
所以,想星飞速冲出了教室,直奔厕所,将自己锁在单间里。
(……放学后也太常跑厕所了,我。这样的话像是肚子很痛的人啊。肚子不疼,只是胸口很痛。真的痛得倒不像是说谎,心口。心脏是不是出问题了,这也……)
即便是一个人坐在了马桶上,想星也下意识地死死地攥紧手机。
(……我是在期待什么吗?白森同学会不会给我回信,期待这个吧。事到如今,我是不是傻了?白痴吧?既读不回,不回,总不会某一天变成不是不回的吧。我不知道,但是不应该会有那天的。大概不会有的。不会有的呢,一定不会有的。不会有的话……)
想星左右摇晃着脑袋。向右摇——
(会有回复)
向左摇——
(没有回复)
于是反复重复这个动作。
(回复,不回复。回复,不回复。回复,不回复。回复,不回复。回复,不回复——)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想星走出了单间。将手机夹在下巴和锁骨之间,洗着手。不定什么时候手机会响起来。或许白森回复过来。
「没有啊……」
离开卫生间之后,想星走向了教室。
学校里已经只剩下鼓足干劲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了
(不是——)
走进教室,果不其然,羊本此时坐在窗边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托着腮看着窗外。
想星迈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准备取书包。
(算是……工作吗?这个。然而只是姐姐的命令,也不是委托。再怎么调查羊本同学——哪怕是杀掉她,都不会有报酬的。话说,工作到底能赚多少钱我也不知道。那些事情全部都交给姐姐了……)
想星将椅子拉了过来,坐在椅子上。
(要是这样回去的话,姐姐追问也没有什么成果。大概我会敷衍了事报告一下,然后姐姐会生气,我会道歉。接下来我会说下次我会好好努力,深刻反省——哇,只是想想都烦……)
「高良缢你——」
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想星还以为是幻听了。
为了以防万一,想星看了看羊本那边。看起来,羊本还是一如既往地托着腮看向窗外。
(……果然,幻听了。)
就在接受了自己想法之后,再次传来低沉的声音。
「你是在和白森同学交往吧?」
「诶……」
想星说不出话来。
羊本依然拖着腮,瞥了一眼想星。视线如锋锐剃刀划过。
「一次也没说过话吧?」
「诶,那个,什么——那个……」
想星的双手在桌下插在一起。脸在抽筋。双腿乏力,开始摇晃。
(……确实,今天和白森同学一次都没有说话,可是羊本同学为什么……我和白森交往的事情在班里早就传开了,知道也不奇怪……吧?话说,羊本同学应该没有一个朋友吧?实打实的。尽管如此还总是一个人留在学校——如今倒不是一个人,和我两个人……)
「吵架了」
羊本说道。
过了一会,想星不由想,“难道说——”
(……难道说这是在问我问题?句尾没有挑起来。原本羊本就这样,完全没有语气的抑扬顿挫……羊本同学问我问题了?)
「咳咳——」
想星咳嗽了几声。
「……和,和你没关系……吧……」
羊本久久地凝视着窗外。沉默,大概十五秒之久。
「是呢」
羊本嘟囔了一句,微微地点了两次头。
「和我没关系」
(是吧——)
想星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说是没关系。怎么想都……有点——感觉像是伤害到羊本同学的氛围了。被我伤害到的那种模样,我还是真心你别表现出来……)
结果,想星先忍不住了,站了起来。
拿起书包,正准备走出教室。就在出口那里,想星停住了脚步。
(……顺势打招呼,这是不行的吧。不过。一言不发就回去了感觉又很差劲。还是打一个比较好吧。即便是觉得羊本同学会不爽,也还是稍稍打个招呼吧……)
犹豫再三,想星向右转了回来。
「再见」
听到了招呼,羊本立刻就将脸扭向了想星。
微微张开了嘴,她的眼神不很凶。
和想星对视一眼之后,羊本点了点头。
「啊——再……见。」
想星不禁想要笑。忍住,走出了教室。
(……羊本同学慌了。意外的普通啊。眼神那么差,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吗?时常总觉得她在瞪着某人,我是在说这个吧?为什么呢?是因为视力差,不那样就看不清楚吗?……)
在换鞋处换上室外鞋之后,脑壳开始痛。
(什么都没查到。关于羊本同学。在直接接触本人之前,先从身边的人开始吧。地址可以查到,初中也应该也会知道。就这么办吧。什么都不做的话,姐姐会啰哩吧嗦的……)
去往车站的路上,想星制定了调查计划。不过因为提不起劲,总觉得看不见计划的轮廓。
(嘛,随便做做就得了。姐姐大概率会生气,导师和再说吧……)
在站台上等列车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铃响的一瞬间,想星被吓了一大跳。
(……嘛,是姐姐吧。大概是姐姐。不会有回信的,再怎么说也该死心了……)
想星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哇啊……!」
想星不觉叫出声来。站台上等车的人们齐刷刷地望向了想星。
「抱、抱歉……」
想星一边道歉一边离开的等候列车的队伍。站台上长椅是空着的。想星坐到了长椅上,重新审视着手机。
「……白、白森——不,明日美的回信……这个……」
心脏暴跳,躁动不止。想星打开了LINE的画面,仔细阅读文字。
对不起无视了你,能聊聊吗?
「──……突、突然?……这个、这个……」
想星反复读着白森的留言。心脏惊悸不安,倒不如说,心跳越来越剧烈了。
「聊、聊……——啊」
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想星滑动手指,给白森回复了信息。秒速既读。回复也跟了过来。
你现在在哪?
「那个,那个,车站——哇,已经回信了吗?」
司町?车站里吗?
「现在我在站台上……」
那等我五分钟好吗?
「五分钟?当然OK——那个。诶?五分钟?也就是说她在附近吗?诶?要过来吗?白——不,明日美吗?来这里?诶?……」
想星在长椅上跪坐下来。
「不,不对、这是完全错误的行径……」
盘膝而坐。
「——这也是错的啊。普通做好就行了吧……对吧?怎么办?站着比较好吗?到底坐着还是站着?糟了,我好像在出声嘀咕。显得超奇怪的吧,周围的人会害怕的……」
就这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之间,五分钟过去了。大概五分钟刚过。
是白森。她出现在站台上。
想星连蹦带跳地从长椅上蹦了起来。
举起右手,举到一半又放弃了。
白森一路小跑到了近前。应该知道想星在这里。但是白森低垂着双眼,并没有看想星的脸庞。
「大概超了五分钟一点呢。」
白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垂着头,就那样盯着想星的脚边。
「正正好好是五分钟。」
想星声音颤抖着回答道。
(──我该道歉的吧。首先要道歉。我要道歉。道歉。怎么——道歉呢?该说什
么道歉的话才好呢?反正我是必须道歉的。这点是没错的……)
白森的视线移向了刚才想星坐的长椅上,示意了一下。
「坐吗?」
「啊……嗯,遵命……」
听到想星畏畏缩缩地回答瞬间,白森稍稍笑了一下。只是让白森笑了一下,想星就兴奋不已。
(……不是,还没有得到她的谅解呢……)
想星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坐到了长椅上面。白森也坐了下来。
这是一张差不多可以坐4到5人的长椅。白森坐的位置大概距离想星50厘米左右。
(……原谅我……得到谅解?但是,特意来和我说——)
「那个」
就在想星打算开口的同时,白森开口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啊……」
「嗯?」
「不,不,你问吧……」
「啊,嗯。」
白森低下了头。用鞋跟敲击了几下地板,随后,深呼吸——
「想星……你是对我说谎了吧?」
「说谎……——」
想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说谎……了呢。因为我不能说出真相。不可能说。但是,这不能成为借口。即便是不是真心想要说谎,谎言终究是谎言——)
无法睁开双眼。如果可以的话,想星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看。
「我……说谎了。十分抱歉。」
「果然。」
白森说完之后就沉默下来。
列车进站,乘客上上下下。列车出站。
想星惶惶然睁开了双眼,悄悄地窥探着白森的表情。
白森依然垂着头。没有哭泣。嘴唇微微张开。肩膀耷拉着,看起来显得疲惫不堪。
「白森……同学?」
听到想星的称呼,白森脸一下子鼓了起来。明显呈现出了“不可以”的模样。
「称呼方式!」
「……对、对不起。」
「说谎是不行的!」
「是……是的。」
「非常,非常讨厌。我很讨厌被骗。」
白森看起来既像是在微笑,可又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我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妈妈和我」
「原来……」
「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音信全无。」
「那个……想要联系吗?」
「嘛,差不多就是找一找熟人,试着找一下看吧。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了。」
「想见面吗?和父亲?」
「说不清楚」
白森歪着头想了一下,微微一笑。
「那个,该怎么说呢?是一个超没调的人呢。对妈妈也好,对我也好,绝对不会生气。还带着我们到处去玩。」
「不错的父亲……呢。」
「我喜欢爸爸。」
白森身体微微前倾,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肩。
「不过真的是个大骗子呐。各种小谎言,满满地。说什么几点几点能回家,然后就不回来了;约好了明天要做什么,却毫不在意地爽约;还有,虽然乱糟糟的,但他有好几个名字——」
白森的父亲有好多外号,隆仔、弘仔、正仔。每个名字的职业、年龄等都不同,构筑了不同的人际关系。隆仔和隆仔的朋友借了钱,弘仔有弘仔的交往对象以及外遇对象。正仔在赛马场和柏青哥店里面有很多很多朋友。
当然,这样的多重身份的生活肯定是无以为继的。隆仔的谎言露馅的话,弘仔的谎言、正仔的谎言,都会连锁产生破绽。
「我的爸爸是不是很离谱?其实欠的钱也没那么多,还有办法。我觉得他就是个骗子。但是,我没想到能到那种程度呢。很糟糕呐」
想星既不能赞同,也不能否定,只好默默地听着。
白森上半身俯低,继续说着:
「妈妈似乎也感到很奇怪。我呢,完全、完全被骗了。当然的吧。这让我很受打击。而且,最终——」
「嗯」
想星附和了一声。
「最终……」
白森重复了一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爸爸走的时候,明明都和我说了会回来。还和我拉勾勾约定了。结果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爸爸他到最后都在说谎。骗我,然后就消失了。」
(──是个很差劲的父亲)
想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内血液的流淌。
(我,也是一个很差劲的家伙……)
列车再次进站。
从车上有乘客下来。
在排队候车的队列中,有羊本的身影。
而且,羊本还将目光聚焦在白森和想星的身上。
羊本注意到了想星的视线,转头向前。队伍动了起来,羊本也夹在其中上了车。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白森的声音被列车启动的声音遮住了一些。
载有羊本的列车离开了。
列车彻底出站之后,站台上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宁静当中。
「如果能正常对我说的理由肯定会说了吧?正因为对我没法讲,所以想星才会说谎的吧?」
白森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或许,每一次父亲说谎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劝自己接受的吧?
「说,说了的话……」
想星浑身颤抖。出了相当多汗水。
「说,说了的话……说出来的话……」
白森挺直身体,望着想星。
那白皙的皮肤上从来没有溅上过一滴血吧?
她的眼中,也不会映入额头中枪,动弹不得的尸体吧?
(──会怎么样?)
如果将秘密告诉白森,会怎么样呢?
高良缢想星其实是一个杀手。为了金钱杀人。是一个暗杀者。
也不是滥杀。值得想星动手的人,不是杀人犯,就是平时满不在乎命令人杀人的家伙。
(所以,对一般人来说——我并不是很危险的人物……也不用那么害怕。至少,我是不会杀你的,没问题的——我说这些?)
星期天想星去做什么了?当然,你叔叔没有死。
(那天啊,我也去杀人了。但是没杀成。猎物被人抢走了。你觉得谁会这么做呢?……)
没想到吧,不瞒着你了,商业对头居然是同班同学。
(羊本同学呢。羊本朽奈。那个和任何人都不说话的怪同学,是我同行。我这么一说,你能相信吗?我杀过很多人。这份工作,我从十一岁的时候就开始做了——也就是说啊,是的,白森同学……明日美的爸爸还没离开的时候我就开始杀人了)
如果就此坦白的话,会怎么样呢?
「说、说了的话——」
相信将手放在了腿上。身体停止颤抖。汗水也渐渐退去。
「会给明日美添很多麻烦。所以我不能说。请原谅。」
「是吗。」
白森的声音十分纤细。
「我知道了。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谎。就算是不能说理由,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直说“不能去”」
「是呢。我是该这样做的。」
脉搏恢复了,身体中间没有一丝力气。想星冷静了下来。
(换句话说,这个——就是要说分手了吧。说是交往,但几乎没做过像样的事……尽管如此,白森先生为了不让我们的关系暧昧下去,为了干脆利索的了解创造了直接对话的机会。真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在车轮町站相遇的时候——」
白森说到这里,扑哧一笑。
「是不是吓了一跳?」
「嗯,真的吓死我了。」
「吓到你了很抱歉。」
白森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有浅浅的酒窝。
(……为什么要这样笑着?)
想星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这算是分手的话……差不多说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吧?……)
「在那个地方——」
白森又弯下腰,用手压住了双膝。
「或许,不过呢……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我就想看看你的脸。我就在想这种事情。像个傻瓜一样。」
「不……」
想星摇了摇头。用力,摇了好几次。
「哈哈哈,那也不是什么傻瓜——不是的吧……」
「实际上让你看到了吧?」
白森眯起了眼,露出了牙齿。像是在嘲笑想星,又像是在掩饰害羞、
(咦?……)
想星觉得有些脑袋锈死。
(怎么个情况?诶?这不是在分手的气氛啊……莫非我错了?又搞错了?……)
「下一次」
白森说道。
想星眨了眨眼。
「下,下一次……」
「下一次不要放我鸽子了!」
「好的。」
想星秒答,随后陷入了混乱。心脏高速地跳动着。胸口好痛啊。
(啥
?下一次?这一次?哎?怎么个情况?……这——说了下一次,还有下一次?莫非这不是分手?没有分手?我们……还在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