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小的矮桌,为数不多的厨具,电视,破旧的雨伞,用空酒罐当作的烟灰缸,一纸箱的土豆,散落在地上的报纸,总是不叠的被褥,疲惫的青年。
这就是房间里全部的东西了。
这是一间狭窄的房间,位于一栋不太干净的公寓里。周围建满了工厂,滚滚浓烟不停地落在白铁皮屋顶上。
这个房间位于都市的一角,青年正晒着夕阳,呆呆地看电视。他已经在电视前躺了12小时了。倒也不是想看什么电视节目。只是无事可做而已。
白天上了几趟厕所,吃了土豆,这就是青年做过的一切活动了。土豆是乡下的妈妈送来的。发霉的皮在地上四处散落着。
每当青年吃土豆时,都会想起故乡的事。
那条在家附近流淌的清澈小河。
儿时的他,常坐在绿绿的河岸边,钓小鱼钓到天黑。
夕阳映照在湖面上。波澜不惊的湖面像镜子一样反射着橙色,美得令人摒住呼吸。
青年还想再看一眼这副景象。还想再站在映照着夕阳的湖前。
但是,他回不去乡下了。他和要求他继承家业的父亲大吵了一架后,来到了城里。
青年自己也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憧憬起大城市的了。他讨厌乡间的无聊,想在城市里开始新的人生。
他也没有详细的计划和安排。
一切都源白于当初燃起的冲动。而这份冲动也在多次的挫折与背叛下熄灭了。他被很多人欺骗过,也换了不少的工作。
所以青年很颓废。像虫子一样颓废。每天只是躺着看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想家。看着夕阳,想着故乡的河。
电视上的偶像在歌唱着爱情的美好。此时,红色三轮车从公寓旁路过,电视自己换了频道。
三轮车离开后,电视频道变得晃眼起来。可青年依旧没有在意。他实在是没精力关注这些了。
电视开始发生变化,青年这才注意到它。
电视柜的表面膨胀起血管,画面被一分为二。血管状的膨胀变成触手伸出来,绑住了青年的脚踝。电视画面裂开,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从脚到腰,从腰到胸口,触手甚至伸进了青年的嘴里。
占有了青年的身体后,电视稍稍开始移动起来。触手伸缩着,像章鱼一样爬向玄关。
青年最后看到的景象,还是窗外的夕阳。与映在故乡河面上的夕阳相比,那是一种过于灰暗、悲伤的褪色。
2
香、亚子、雷太等人正在进行每天必修的20公里马拉松。跑着的时候,他们突然想起前几天小田切提到的事情。
这几天常发生怪事。好像玩具和机械都造反了一样。
汽车会擅自启动,玩具会攻击孩子,煤气灶会自己喷火,简直数不胜数。
甚至昨天还出现了电车不受控制,伤亡者惨重的新闻。
小田切认为,这些现象并不是最近才发生的。可能普通人了解不到,但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出现这种情况了。
比较出名的案例是1980年6月3日,北美大陆防空总司令部的巨大电脑单方面向苏联宣战。电脑向美国设置在全世界的核武器司令中心发出警报,做好了全面进攻的准备。最终还是依靠人类阻止了它们,据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进程已经进行了3分14秒。
1978年的佛罗里达州,有辆车突然碾死了车主。死者是位女性,她在超市停车场停下车后下车,结果汽车自己启动了引擎,倒车将车主撞倒后还碾了三四次。整整15分钟,没有人敢上来帮忙。
1983年的案例更可怕。康涅狄格州有个一直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她把人偶当成婴儿放进婴儿车里。但是人偶却不会乖乖地待在车里。人们常在不同的地方见到它。某天晚上,当她回家时,人偶站在了她的面前,还张嘴说起话来:“为什么不给我盖上毯子?出门前也不让我躺下。我可不是普通的人偶。”
她赶忙请驱魔师来帮忙。在驱魔师的操作下,人偶飞到了空中,最后被驱魔师的十字架击中,这才回到了婴儿车里。
此外,还有无人驾驶的电车、船只,擅自起飞着陆的飞机,流泪的圣母像,活动的石像等等,不胜枚举。
小田切觉得,可能是人类在不知不觉间推动了新生命的诞生。她引用了瑞士著名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的一句话。
“物总是被放在一旁。物没有腿,没有翅膀,有时人会憎恶它,有时又会给予它远超给人的爱。因而物也就有了生命。”
人类的思绪留存在了物之上。这就是给予物生命。小田切想说的就是这个。
香、亚子、雷太等人奔跑在深夜的郊外。
最近的训练总算有点成果了。练完腰肌肉也没以前那么疼了。长跑时呕吐的次数也少得多了。
三人很了解小田切的不安。
如果人的思绪能给予物生命,那么强烈的思绪就有可能操纵物。万一这是拜拉姆的计划的话……以后怕是还会发生更恐怖的事情。
三人跑过丘陵地带,来到住宅区。
三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深夜里回响着。
天空中挂着美丽的月牙。
月牙描画的弧线里,闪着点点星光。
香觉得很稀奇,并认为这是个好兆头。肯定会发生什么好事的。小田切的不安只是杞人忧天,拜拉姆也没那么厉害……
香不知道的是,月牙里的星星,代表着凶兆。古代的占星术师都称其为魔相子,象征着人的死亡。
跑过垃圾站旁时,香听到了轻微的动静。她停下脚步。
“怎么了?”亚子问。
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让亚子和雷太认真听。
确实能听到。
人的呻吟声。从垃圾堆里传出来。所有种类的垃圾都被丢在一起,堆积成山的垃圾散发着腐臭。
那是从人的身体深处纠缠出来的呻吟声。
“……”香战战兢兢地前进了一步。
“别、别去啊,香。”雷太说,“我感觉不太妙……”
话音未落,垃圾堆就倒塌了,从中飞出了一个箱型的东西,滚到了地上。
“什、什么东西啊!?”亚子大步向后退。
是吞噬了青年的电视。三人看到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一种像羊膜一样的粘稠物体涌了出来。它看起来像个紫色的皮袋,表面随着呻吟声一并颤动着。
三人颤颤巍巍地靠近它。
羊膜破碎,一个丑恶的人脸露了出来。不,那已经称不上是人了。简直就是另一种生物。全身散发着金色的光。金属的皮肤还反射着月光。
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没有鼻子,没有耳朵,脸颊上布满鳞片,从胸部渗出绿色的体液。
这就是青年变化后的样子。
“啊——”亚子大喊,“妖魔鬼怪快离开。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
“干掉他们……”
青年的脑海中传出一个声音。
“……杀了……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力量。”
青年走近三人。
“大、大家!变身吧……”香说。
但还没等到操作手环,香就被打飞了。青年以极高的速度冲了过来,像颗巨大的子弹。
香的身体撞上了民宅的墙壁,摔到地上昏了过去。碎掉的砖瓦埋住了她。
“香、香!”
雷太和亚子跑了过去。
香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
青年正准备再次攻击时,却突然摔倒了。从他身体上滴落的体液滴到了脚边,形成一片水滩。他倒在了水滩里。
雷太和亚子抱着香离开了。
一切重回了静寂。只有月光落入人间——静到足以听到那个声音。
拉迪格走路没有声音。
同时有着老年人和年轻人面容的拉迪格,仿佛为了不打破这份宁静一样走到了青年身旁。托兰和玛莉亚紧随其后。
“站起来。”拉迪格说,“你是拜拉姆的手下……拜拉姆是你的母亲。站起来。”
青年刚抬起上半身,就又摔倒了。他全身上下都流着绿色的体液,看起来像是身体都溶解了一样。
“哼哼。”托兰哼了一声,“还太早了。早产儿啊。”
“不成器!”玛利亚将尼库罗德抽向青年。鞭状的武器当即打破了青年的后背。
青年喊叫起来。
他痛苦的叫喊连不成句,是像动物一样的惨叫,长长的尾音回荡着。这喊叫像拥有了生命一样,始终震颤着深夜。
古雷还在朱莎的体内沉睡着。
自从被朱莎吞噬以来,它就像胎儿一样蜷缩着,一动不动。
朱莎继续了古雷力量。母亲是给予胎儿养分,朱莎则给予古雷想象的力量。强烈的思绪——能寄宿在物体上,创造生命。
小田切的直觉是对的。确实是拜拉姆引导了机械的反叛。
古雷本身就是机器人,所以更适合为地球的机器带来生命。
最早接收古雷意志的是红色三轮车。三轮车传达着古雷的
声音,可以说是古雷的使者。
但是,拜拉姆真实的目的并非如此。机械和玩具的叛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序曲。
咔咔……朱莎的骨骼摩擦着。她干枯的脸庞朝向上方,睁开了双眼。眼窝里空无一物。没有眼球,只有两片小小的黑暗。
古雷发射的念波愈加强化。
念波变成了光,直接从朱莎的眼窝中迸射而出。
3
香待在雷太的大棚里。
只有她和雷太两个人。
原本雷太最享受的活动,就是训练结束后他和香能聊聊天。但现在,两个人已经一个小时没说过话了。
雷太摘着西红柿叶子上的小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香一定在责备我。我太没用了,没有保护好香。
香坐在椅子上,看着依旧青涩的西红柿。
这不仅仅是椅子。
香坐在轮椅上。
被恐怖的金属人袭击后,香失去了意识,在亚子和雷太的帮助下才回到了基地。等她恢复精神后,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动不了了。
小田切认为这个症状是由于精神冲击导致的。经过精密检查也发现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自从香走不了路起,她就连着吐了两天。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个金属人。发着金光的身体,鳞片状的肌肤,滴落的体液,没有表情的小眼睛。
就是那个怪物把我弹飞的。它触碰了我的身体。这么一想,她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反胃了。
“那个……香?”
雷太下定决心和香搭话。这两天里,他一直在厌恶自己,不敢跟香说话。
“……对不起。我……本该保护好香……”
“哎呀。”香说道,“我都不知道呢。你保护我,你有那么强吗?”
“不……”雷太低下头,声音也变低了,“……也是啊。我太……对不起。”
“你别再道歉了。”香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你道歉,我的腿就能好吗?!”香既不安,又焦虑。
她不安于,担心自己可能再也走不了路了。
焦虑于,自己明明训练了那么久,却会被一个敌人轻松打倒。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做战士。不管再怎么训练也没用。我还是应该做回鹿鸣馆财团的大小姐。香想回到过去。她现在才明白,能过上无聊的每一天,才是最奢侈的。
“那个,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和我说。”雷太说。
“把我的腿治好。”香答道。
“……”
“打倒拜拉姆。”
“……”
“什么也做不到啊。”香说,“是啊,你什么都做不到。在这儿种西红柿也一点用都没有。”
“……”雷太沉默着咬紧牙关。
“对了。你有一件事可以做到。现在就离开这里。让我一个人静静。”雷太离开后,香捧着脸哭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要遇到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而不是别的人。
突然,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她以为是雷太回来了,赶忙转过身去。“……龙……”
香连忙擦掉脸上的泪。
龙俯视着香时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斥责。
“你想颓废到什么时候。”龙俯视着香,说道,“现在要开始腿的康复训练了。你一定要恢复原状。你的身体没有异常。”
“每天都是训练、训练……我已经受够了!”香又哭了出来。
“别撒娇。你已经是战士了。”
“不是。不行……果然我还是动不了。再怎么训练我也……”
“……”
龙蹲了下来,摆出要背香的姿势。
他无声地催促着,香靠在了龙的背上。
背着香,龙离开了大棚。
走到了室外。
冷冷的夜风拍打着脸颊。香感受着龙的体温。她抬头看看闪烁的星空,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龙。”香在龙的耳边喃喃道,“如果我的腿好不了的话……我希望你还能像现在一样背着我出来……”
龙却出人意料地把香扔到了地上。香不由得喊出了声。
香用责备的眼光看向龙。
龙也看着香。
看着他温柔的眼神,香第一次感受到了龙内心的伤痛。这个人,不仅仅是个坚强的男人。他也背负着我无法想象的伤痛。只有那些心里有着无法治愈的伤痛的人,才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眼神。
这个人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香想知道龙悲伤的秘密。她想离龙更近一点。因此,她必须成为真正的战士——被龙的眼光注视着,香终于认清了这一点。